张正隆
学生兵
苏静老将军,中等个头,清瘦儒雅,讲话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双目炯炯有神——我很少见到那样有神的目光、眼神,也很少看到这样儒雅的将军。
苏静和刘亚楼都是福建人,一个海澄(今龙海)县,一个武平县。苏静比刘亚楼大1岁,祖上是兰州人,在朝廷做官。不知多少代,也不知什么原因,被流放到福建海澄,到苏静这一辈,苏氏家族的后代已遍布36个村庄。祖宗为官,深知读书好处,立下规矩,宗祠有专门30亩地为“书田”,用来奖励后代子孙求学上进,考取功名。实行新学后,又规定初中毕业生,可按秀才标准奖励书田。苏静4岁时,父亲去了缅甸,是祖父把他拉扯大。家有几亩薄田,仅供糊口,好在还有条小木船,为人送货。为了获取那份书田,祖父累倒在送货路上,被送回家已奄奄一息。
目睹这一切的苏静,读私塾时,能把文章倒着背下来,还能横着背下来。
1924年,苏静考入漳州省立第八中学。学校从来都是各种思想的汇集地,自然受到熏陶。1927年加入党的外围组织“反帝大同盟”,贴标语,撒传单,演剧、演讲,给闽南特委送信。1929年中学毕业,回家乡小学任教,第二年又考入漳州第二师范学校。警察抓走1名党员学生,苏静领导学生上街游行,去警察局交涉放人。警察局要抓他,地下党让他转移。回到家乡,密探接踵而至,不得不走当年父亲的老路。连夜赶往厦门,乘船经中国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辗转到了缅甸仰光附近的英脉镇。
英脉镇是华侨聚集区,是苏静父亲曾经侨居过的地方,有许多耳熟的人。也巧了,华侨小学正好缺个教师,就是他了。
当地颇富足,种地粮食吃不完,而华侨多做生意,更富。华侨尊师重教,教师薪金颇丰。苏静出逃,母亲用地契作抵押,借的路费几十块大洋,很快就还上了。那前景是明摆着的,把母亲和祖母接来,娶妻生子,一种宁静而又富裕、体面的生活。
可是,“九一八”事变发生了,他就回来了。
笔者问:就这么简单?
老将军说:这有什么复杂的,我是中国人嘛。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笔者采访老将军不下十次,所谈一切,都是轻描淡写,语调语速总在一个平面上运动,让人难以想见当年那个热血沸腾的救国青年。
离开祖国一年多了,警察局不知道漳州二师那个领头闹事的学生哪去了,仍在打探他。漳州待不得,海澄也不行,苏静来到厦门,找到曾经教过的学生苏精诚、苏梦梅,开家照相馆,暂时安顿下来。
第二年春,以红一军团为主力的东路军打下漳州,三个人决定回家乡参加红军。苏静和苏精诚早走一步,苏梦梅第二天被捕——警察局早就盯上他们了。
不知道红军在哪儿,他们找到一些老同学和穷苦农民组织一支四十多人、三十多支枪的游击队,苏精诚任队长,苏静为政委。苏静去漳浦、海澄,找到了红军,游击队编入独立3团。他和苏精诚几个文化高的人,被挑到宣传队,写标语,演讲,宣传红军,扩大红军。红军官兵管他们叫“学生兵”,老百姓见到他们,也说“学生兵”来了。
这时的林彪26岁,当军团长已快两年了。22歲才参加红军的苏静,年纪应该说正经不小了,在家乡、在缅甸还当过“先生”(教师),况且他原本就很沉稳、干练,那时的人对读书人也很敬重。只是一穿上军装,再拿着笔去写标语,“先生”级人物就变成“学生兵”。有道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这“学生”和“兵”好像自古就对不上茬口,一对上,那学生和兵就都轻飘起来。
东路军很重视这批学生兵,红一军团政治部主任罗荣桓,逐一跟他们谈话,询问愿意做什么工作。苏精诚喜欢政治工作,去了政治部。苏静似懂不懂中,以为做军事工作就是带兵打仗,就说愿做军事工作,就去了司令部,被分配到通讯科当参谋(当时叫科员)。
从此,由参谋而“高参”,从未带过兵。
道路专家
飞机没有前后方。从土地革命战争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敌机说来就来,投弹、扫射,已经习以为常了。苏静第一次见识飞机,是当参谋不久,在粤北的水口战役期间。听到轰鸣声,就见飞机顺着阳光扑来了。学生兵有些害怕,也有些好奇,也看出点门道。人们四散奔跑、躲藏,他站在那儿大喊:往两边跑!往两边跑!
事后,科长批评他:你不躲避,瞎喊什么?用你指挥呀?
苏静说,我觉得躲飞机不能乱跑,这里面有个窍门。什么窍门?它飞机是奔人来的,得看清是从什么方向来的,迎着它跑不行,顺着它跑怕更危险,应该横着往两边跑。你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它。你往两边跑,他一下子就过去了。他来不及拐弯,轻易也不敢拐弯,因为他是俯冲,拐弯可能就撞山上去了。
后来林彪听说了,挺高兴,说这个学生兵挺有脑袋。
苏静心里想,你没有脑袋呀?
1933年2月,部队缴获1架德国造的相机,上交军团部。谁会用这东西呀?苏静说我会。在缅甸教书时,跟个开照相馆的漳州同学学的。同志们好奇,都说给我照一张。这怎么行呀?直到长征到陕北,也没舍得给自己照一张。胶片珍贵,那时胶片是玻璃的,笨重,还易破碎,行军打仗,精心背着。长征打下遵义,才有机会洗出第一批照片。
苏静从小跟爷爷在船上,练得一身好水性,顺水能游出几十里。新中国成立后,中南军区游泳比赛,已经四十出头的苏静是第一名。江南水乡,江河很多,行军时他把不会游泳的人,一个个带过河去。
长征路上,苏静被称作“道路专家”。
这时他是红一军团侦察科参谋,每天带人提前到距离大部队几十公里远处侦察敌情、道路、地形,有时还与敌人、土匪遭遇。回来已经很晚了,还要把明天的行军路线图画出来,分发给部队,第二天又早早起来,提前去侦察、探路。
红一军团一路总在前面,苏静实际上也是为红军长征执行侦察开路任务。
一次迷路了,天也黑了。苏静说别急,让大家下马,放开缰绳,让匹老马在前随意走着。老马识途,真就走回来了。
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苏静走得就更远了——每天走出去,还得走回来,差不多走个来回了。
《聂荣臻回忆录》中写道:
离开毛儿盖北行四十里就进入草地。草地可以说根本没有路,当时由侦察科苏静同志,带了一个指北针,找了一位藏族老太太当向导,在前面为部队开路。那位老太太有病,我们派人抬着她走。红军过草地,苏静同志在前面开路是有功的。
总参测绘局的同志看到这段文字,找到苏静,想写篇《红军长征的开路人》。苏静认为题目太大,不谈。
笔者也是看了聂帅的回忆录,才提起这事的。
老将军谈别人很多,谈自己很少,甚至不谈。
“抓人容易放人难哪!”
1967年春,中央军委任命总参军务部长苏静为铁道部军管会主任。铁道部长吕正操被批斗,无论造反派怎么喊“打倒”,苏静就是不表态。后来是中央专案办公室直接插手,把吕正操抓走的。
铁道部成立革命委员会后,周恩来总理让苏静到国家计委任军代表。计委第一副主任余秋里也被批斗,“二月逆流”中又敢说话,更被江青视为眼中钉。批斗大会上,造反派举手喊“打倒余秋里”,坐在台上的苏静,就是不举手。后来他说:“群众看我不举手,劲头就不大了,有人就朝我使劲了。”
军代表内部出现两种意见,有人觉得江青得罪不得,主张撤掉余秋里。难得发火的苏静发火了:撤掉余秋里,你行,还是我行?国家计委没个懂业务的人掌舵,国家经济不乱套了吗?
革命委员会成立前,国务院各部委人选都由军代表确定,很多部委正职是军代表。苏静看到上报的计委革委会主任是自己的名字时,立即划掉,写上1955年授衔时与自己同为中将的余秋里。
提名余秋里为九大代表,周恩来感到为难,苏静说这是我们军代表的意见。周恩来还是认为希望不大,苏静说由我们向群众做工作。
1967年8月下旬,全国到处“揪带枪的刘邓路线”,陈伯达带谢富治和“文革”小组的人,到铁道部召开群众大会。会一开始,谢富治点名,让一派群众组织的头头上主席台就座,等于明白宣布这一派是革命派。军管会主任苏静当即起立,让另一派群众组织头头也上了主席台。会场大乱,陈伯达和他带来的人下了主席台,把苏静等人留在台上。
“打倒苏静”的大标语、大字报,当天就上街了。
后来老将军说:铁道部分成两派,军管会从未表态,说哪一派是革命派。这样很难,连跟我们比较接近的一派,对我们也不满意,可是没别的办法。那时两派对立,到处武斗,有的地方连枪炮都用上了。你支持一派,打压一派,激化矛盾,铁道部乱了,铁路运输瘫痪了,国民经济也就崩溃了。
将军心头明镜儿似的,这回注定在劫难逃了。批斗、抄家、关押,孩子们也马上从“红五类”变成“黑五类”了。
依然是那么沉稳、儒雅,只是抽烟比过去多了。
老将军说:奇怪得很,第二天孩子们上街看大字报,“打倒苏静”全被覆盖了。这是股什么风呀?几天后,毛主席关于两派都是革命群众的最新指示发表了。
到计委任军代表,赶上清查“五一六”运动,陈伯达点了计委一些人的名。苏静说我们调查了,现在还缺乏证据。中央专案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来了几次,训斥计委清查工作不得力,苏静只派一般的干部应付他。
他说:抓人还不容易吗?可你想过没有,抓人容易放人难哪!
他说:有道是“能错抓,不能错放”,共产党错了就改。可脑袋不是韭菜,割了还能长出来吗?这善后工作怎么做?就是那些被救下来、感激涕零的人,瞅着那心里又能是什么滋味儿?能轻易就抓个人吗?还有株连呢?有同事,有部下,有的还有一家子呢。
获取 “密息”
日本投降时,苏静是山东军区参谋处副处长(处长李作鹏)兼情报处长。
情报处(情报处与参谋处平行,同属司令部。当时的情报处处长为邝任农)有一百多人,分三个科。一科为管理科,二科为侦察科,直属一个侦察队,三科为技术侦察科,有3部电台。所谓技术侦察,就是侦听敌人电台,破译密码,获取情报。
到东北后,罗荣桓去苏联治病,包括情报处在内的参谋处,就成了林彪的指挥班子,一直跟在林彪身边。
苏静那红一军团通讯科参谋没干多久,就到了侦察科,由参谋升任副科长,1937年初任科长。
1938年3月,在晋西孝义,国民党军派个参谋带部电台和几个人,到115师做联络工作,不久即发现这个人还有不可告人的使命。代师长陈光和政委罗荣桓让苏静负责与之联络,并做接待工作。这个国民党参谋收买了师部一个译电员,打算窃取密码本。苏静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要回密码本,处理了变节分子。
这时的侦察科长苏静,一反常态,不拘小节,大大咧咧,一副心不在焉的浪荡样。那个国民党参谋爱喝几口,苏静就不时弄点酒。二两酒下肚,苏静就“无话”不说。国民党参谋如获至宝,用电台把“情报”发回总部。两人同住一室,苏静假装睡着了,一只拿笔的手在被子里,把这小子所发的电码都记了下来。
1949年10月28日,林彪、谭政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说:
估计广西作战,多为追击性的运动战,此种作战,特别需要对运动情况的及时了解,和能直接指挥各路作战部队先头的行动。我们在武汉,因距广西太远,因此收听敌方密息,已感到困难。野司与各师小电台的联络,已不易听清。为了方便听取密息与联络师的电台,四野指挥机关推进衡阳。
这里所说的“密息”,即从敌人电台中获取的情报。
当科长后,战争年代,苏静的很多精力,都用在这上头了。
八路军、新四军一部闯到东北后,影响较大的第一个胜仗,是秀水河子战斗。
林彪到东北不久,奉命去锦州西部打大仗,打不了。从辽西转到辽北,就想在运动中抓个机会,给敌人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辣椒不是巧克力。这时的敌人很猖狂。全美械的13军一个加强团,由阜新、彰武向法库攻击前进,占领广裕泉、鹜欢池,孤立突进到了秀水河子镇。当然是情报处搞的敌情。可光有这些还不够,敌人分三路向沈阳进犯,这只是其中的一路敌情,另两路的兵力数量、装备如何,到了什么位置?不能刚打起来,敌人援军就上来了呀?苏静和他的情报处都搞清楚了,林彪就下定决心,调集兵力,在秀水河子把这个加强团吃掉了。
两个月后,情报处又以准确的情报,保障了大洼战斗的胜利,歼敌71军87师四千四百余人。
战后,林彪对秘书季中权说:“苏静能当十万兵。”
从东北到江南,林彪经常越过兵团、纵队(军),直接指挥到师。原因之一,是他有个可靠的情报处,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密息”。
苏静经常和三科的人研究破译敌人密码,特别是在一场大胜,或连战连胜后。敌人也不能不觉得自己的密码出了问题,就改換密码——这是苏静和情报处最紧张、忙累的时候。
唯一一次带兵打仗
林彪指挥作战、思考问题时,不喜欢别人多嘴。平时问个什么情况,叫谁去,讲完了,你就自动走人。
据说,苏静是被林彪叫去最多的人之一。
而且,他知道什么时候必须主动找上门去。
辽沈战役,首攻义县,先是2纵5师,接着是所有攻城部队,大挖交通壕。壕宽深各1.5米左右,人猫腰在里面行进,外面看不到。壕是蛇形的,挖起的土扔到朝向敌人一侧,直挖到敌人阵地前,以手榴弹投不到为准,既增加了攻击的突然性,又大大减少伤亡。
苏静被派去义县前线了解战况,回总部向林彪汇报,自然谈到交通壕,林彪未置可否。
苏静当然知道林彪一句话不想听两遍,但他必须讲。
这次,正踱步的林彪突然停住了,再踱步时就开始口述电报,命令攻锦部队每个师用三分之二兵力,今天晚上即开始挖交通壕。
而锦州守敌司令范汉杰,看到城下那么多蛛网似的交通壕,就知道守城无望了。
辽沈战役的关键是拿下锦州,而拿下锦州的关键是守住塔山。
林彪、罗荣桓让胡奇才到塔山前线坐镇,又派苏静带部电台到4纵指挥部去,不参与指挥,但要随时与总部保持联系,随时报告前线战况。
围歼廖耀湘兵团,不能让它跑回沈阳,尤其不能逃去营口。
10月20日10时,“林罗刘”关于战役部署给军委的电报中说:
辽南独立二师,应即以四天行程赶到营口布防进行对付海、陆两方顽强防御,决以一个重炮营附属该师,并归本部参谋处长苏静统一指挥。
苏静和独2师师长左叶商量,要准备打大仗、打恶仗、打乱仗,以攻为守,遇到敌人就打。
25日晚未放一枪,摸掉49军105师前卫团一部,又攻击105师师部,再攻击49军军部和105师。地方部队一个师,与包括了国民党五大主力中的两个的廖耀湘兵团对阵,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可黑灯瞎火中,这种攻击攻击再攻击战术,让敌人搞不清对手实力,那重炮的轰鸣声,则把廖耀湘彻底打蒙了。在东北打了三年,有重炮就是共产党主力。一直想退营口的廖耀湘,遂改变南下计划,掉头向东奔沈阳了。
而这次指挥独2师和一个重炮营,则应该算是苏静战争年代的唯一一次带兵打仗了。
首战义县,派他去观战。热点中的热点塔山,让他去联络。围歼廖耀湘兵团,又去堵截敌人退营口,成为独当一面的指挥员。历时52天的辽沈战役,东北野战军“坐机关”的人中,苏静应该是最忙最累的人了——也足见“林罗刘”对他的信赖了。
北平和谈的联络员
北平和平谈判,苏静是唯一秘密进城的解放军代表,与傅作义的代表共同起草了《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并在协议上签字。
第三次谈判后,林彪交给邓宝珊(1894—1968,原名邓瑜,甘肃天水人。国民党军陆军中将)一封信,是毛泽东以林彪、罗荣桓的名义写给傅作义的。毛泽东就和平解决北平提出两个办法前,历数傅作义追随蒋介石打内战的累累罪行,措辞相当严厉、尖锐。当时双方气氛挺融洽,信未封口,邓宝珊急于知道写了些什么,看罢大惊失色,说这封信太出乎意料,傅作义不一定会受得了。又道:我回城后,打算暂不交给傅作义看,以免节外生枝,把事情搞僵,甚至推翻协议,使谈判功亏一篑。
苏静没看这封信,他也不能看这封信,不知道究竟写了些什么。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去宋庄向林彪汇报了。
林彪说:是啊,那封信是有些严厉呀,他要暂时不交也可以。
原来早在1946年10月11日,傅作义攻占解放区重镇张家口后,曾得意地写了一封侮辱性的《上毛泽东书》,登在报纸上,声言如果共产党打胜了,他傅某甘为毛泽东执鞭——毛泽东当然不会忘记的。
《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登报了,苏静奉命出城向林彪、罗荣桓、聂荣臻汇报城里情况。一进门,罗荣桓便问他:由邓宝珊带给傅作义的那封信,交给傅作义看了没有?苏静说,不清楚。聂荣臻接着说:你今天还要回去问一下邓宝珊,若还未交给傅作义,你要催促邓宝珊,同他一起去见傅作义,务必要告诉邓宝珊,今明两天要让傅作义看到那封信。
这时,苏静还未看到这封信,也不知道傅作义的那封《上毛泽东书》。但他明白,罗荣桓、聂荣臻如此重视这封信,很可能是党中央,甚至就是毛泽东查问了此事。
傍晚,苏静回到城内,找到邓宝珊,说明情况。邓宝珊困惑不答,迟疑良久,才拿上信,两个人一同去了中南海居仁堂。傅作义情绪很好,问这问那,与苏静热情交谈,苏静未跟傅作义谈这封信的事。
这时,邓宝珊去到内屋,将信给了傅作义的女儿傅冬菊(1924—2007,傅作义长女),算是“交差”了。而傅冬菊看罢信,也没敢交给傅作义。
苏静明白邓宝珊会怎样处理这封信,当然也明白自己如此“交差”,如果上头追查下来,会是什么后果?如果苏静和邓宝珊去到傅作义那里,就让邓将信给傅看,或是向傅讲起这封信,或是追问邓是怎么处理这封信的,非要邓立马给傅作义看信不可,傅作义会不会拍案而起,撕毁协议,鱼死网破,血战一场?
2月1日,《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这封信。傅作义看后,果然情绪异常激动。两天后,他在给林彪、罗荣桓的信中,要求给他指定监狱:“两年半戡乱战争的严重灾难,我愿担当全部责任,愿意接受任何惩处。”
此时,距林彪将信交给邓宝珊已经半个月了,北平和平也已生米做成熟饭了。
邓宝珊当然是深知其人的,傅冬菊更是深知其父的。
苏静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无论会承担什么样的责任、风险。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促成北平的和平解放。
“苏静能当十万兵”——北平和平,“联络员”苏静又当多少兵?
“我与林彪关系最密切”
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授衔时,许多老资格的机关干部授衔大校。
苏静是中将。
回顾历史,一些赫赫有名的将军,那名气其实并不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即便要将对将捉对儿厮杀的冷兵器时代,将军的主要职责仍是行兵布阵、运筹帷幄。夫妻俩上街买双鞋,有时也难免意见分歧。一个战斗、战役打不打,怎样打,同级之间,上下级之间,见仁见智,公公婆婆,实在是自然、正常而又经常发生的。既然世上没有没打过败仗的将军,那么这次我对了你错了,那次我错了你对了,也无损名将风采。
都是名将,等于都不是名将,没有名将。
“九一三”事件,那架256号三叉戟一声巨响,苏静可差点出名了。
听说江青把他的材料直接送给毛泽东了,在“引火烧身”大会上,这位严谨、精明、精细、机智、灵活的原四野副参谋长,仍然直通通地说:“我与林彪的关系最密切。”
妻子气坏了,说你傻到家了。
苏静说,我参军后,从红一军团到115师,从东北野战军到四野,除平型关大捷后他负伤,在后方、去苏联养伤外,战争年代都在他身边工作,关系能不密切?那时没有“九一三”,那时他是共产党,党中央和毛主席都信任他,关系密切怎么了?
周恩来问苏静:你就去过林彪家两次?你夫人和孩子就没去过林彪家?
苏静回答:据我所知,他们都没去过。
苏家和毛家湾林彪住处,只隔一条街,晚饭后散步十多分钟就到了。可解放以后,他只去过林家两次,一次是编写《毛泽东选集》四卷有关东北战场的注释时,罗荣桓让他找林彪征求意见。一次是九届二中全会后,林彪召集参加军管的干部了解军管情况,他去前还特意请示了周恩来,回来后未对任何人讲。
在铁道部支左差点被打倒后,有人知道了他和林彪的关系,说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呀?凭这个,你注定就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了,谁也打不倒了。
苏静笑笑道:“那时在林彪身边工作的人多了,我和他就是工作关系。”
老将军说,战争年代,很难找到像我这样在林彪身边工作那么久的人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认为他在战争年代是有功的。还有,在他身边那么久,是有感情的。那时,他去我们情报处的时候最多,我去他那儿的时候也非常多。可以说,无论毛家湾多么戒备森严,我想去見他是见得到的。但我不会去。一是没有直接工作关系,二是他过去受伤,身体不好,不便打扰。特别是当了副主席,成了毛主席的接班人后,就更不能去了。
他若是趋炎附势之人,就不会那么淡泊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