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琴芳 华泉坤
舞蹈诗:英美诗歌意蕴的视觉动态诠释法*
郎琴芳 华泉坤
(1.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36;2.安徽大学,合肥 230031)
英美诗歌意蕴的视听觉动态诠释法就是用民间象形舞和中国古典舞为媒介,生动细腻地演绎诗歌的意蕴和内涵,从舞蹈的视角使诗歌焕发出崭新的耀眼光芒。作为诗化的舞蹈、舞化的诗歌,舞蹈诗把抽象出来的诗歌元素或符号巧妙地融入舞蹈中,用动作图解诗句、翻译诗情,让诗歌意蕴在舞蹈中得以再生,实现了艺术美学各领域间的动态转换与承接。
舞蹈诗;视觉;动态;象形舞;中国古典舞;诗歌意蕴
20世纪 90年代后期,一个新的艺术品种——舞蹈诗诞生了。诗有其舞蹈性,舞蹈也具有诗的韵律、富有诗一样的灵性和情怀。“舞蹈中的抒情、写意、模拟、比喻以及舞蹈语言的模糊性、跳跃性,都与诗相通。含意境、孕哲理,是诗的品格。诗情、诗意、格调像诗,形态如诗,则是舞蹈固有的品性。”[1]用舞蹈诗诠释英美诗歌的意蕴即把英美诗歌音乐化和舞蹈化,并对此由虚趋实地加以重新构架与解析,用舞蹈特有的肢体语言动态地表现诗中的韵律和意象,用直观可感的舞蹈形象塑造诗歌的境界,以人体的姿态和造型强化诗的内涵和意蕴,升华诗歌、音乐、舞蹈的三位一体性。这是对诗歌解读的大胆创新和改革,具有高度的审美性、艺术性和哲学性。本文将从舞蹈诗的定义、舞蹈诗的演绎过程、象形舞演绎诗歌的物象、古典舞演绎诗歌的意境四个方面展开论述。
舞蹈诗到底是指“像诗一样的舞蹈”,还是指“按照诗的体式而创造的舞蹈”,还是对诗歌的“动态翻版”?舞蹈和诗歌在表达手法上,一个诉诸肢体,一个诉诸语言,这两者在情感传达和美感塑造上,可谓南辕北辙,却在“舞蹈诗”的艺术样式中融合得天衣无缝。这种“动态意象的造境活动”能让读者更好地理解诗歌凝练的语言和巧妙的构思,最终完成诗歌意蕴的解读。墨西哥诗人帕斯说:“诗歌是瞬间的决裂/转瞬间愈合/被他人的目光/重新打开。”[2]舞蹈诗是人为的、主观的舞蹈臆造,更是一种诗化的艺术,为英美诗歌的意蕴传达架起一座“神似”之脉,它在传情达意之外,还赋予英美诗歌形式的华丽和感官的愉悦。隆荫培先生说:“舞与诗在反映社会生活、塑造人物形象以及艺术表现手法等方面都有许多基本共同点,要提高舞蹈创作的思想和艺术水平,必须向诗歌靠拢,走舞蹈诗化之路。”[3]由此可见,舞蹈诗这种与诗歌内容相统一的动态化艺术样式,已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为读者欣赏英美诗歌之美景打开了另一扇窗口,也为未来舞蹈全方位、国际化的发展提供了更高的平台。
舞蹈诗之所以被定义为“动态意象的造境活动”是因为其实质即 “运动着的思想”(MovingThoughts)。舞蹈的每一个动作就是一个意象的隐喻,如液态的水晶般一闪一闪地倾泻着诗中的意象,于是诗意充斥着肢体语言的每一个细节。舞蹈诗是对诗歌意象隐喻的动态建构,它用舞蹈的多变技巧和谜一般的叙事风格不断运用隐喻手法隐晦地表达一个个意象,从而为诗歌意蕴的诠释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角度。正如哲学家尼采所说:“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隐喻不是修辞手段,而是取代某一观念真实浮现在他面前的形象。”[4]可见,诗人和舞者在精神和思想上是相通的。
“舞蹈诗是身体、精神、思想、生命”,这种论述把舞蹈诗的内涵提升至哲学的高度。思想不再是某种静止的事物,而是个体主观感知与外部世界之间的一种双向的动态交流过程。舞蹈的载体就是身体的律动,而舞动的身体正是通向精神的最高形式,也是诗歌精神的代表。舞蹈诗是一种造境活动,亦是精神活动,观众从对舞蹈形象(即舞者身躯的律动)的感知开始,激发起记忆中的印象体验,进而理解诗歌的主题思想,感受舞者和诗人内心深处那灵魂的颤动。舞者以其手舞足蹈的身体动作表达了诗歌内在的精神情态,展示了生命的力量,而“身体”由此被赋予了近乎于“生命本质”的内涵,从而进一步被转化成形而上学的生命概念。“舞蹈时的动感、自由和轻盈是尼采希望身体达到的理想状态。身体在兴奋时完全胜过了灵魂的思考,‘肉体’就成为了‘生命本质’的同义词。”[5]动态的意象沿着诗意的走向一路抒发,达到理性的境界,从而带来精神的净化。当舞者应着心灵的流动翩翩起舞时,便与宇宙本体和生命存在合二为一。天之本体通过舞蹈这种美丽而有形的外在表现转化成了可视的生命存在,观众也被这生命之流的律动带进“天人合一”的境界,从而把握宇宙的本质和人生的真谛。
作为身体和精神的结合体,生命借由舞蹈诗的形式持续向高一级的生命形态迸发,成为更高的、不断超越的生命,而这一点恰恰赋予了舞蹈诗“展示生命、追求新高度、超越生命”的哲理,更强化了“舞蹈诗是身体、精神、思想、生命”的命题。这种哲学见解印证了尼采的“超越即生命的理想形态”的观点,也与舞蹈家邓肯的“灵魂、肉体、思想浑然一体”的艺术主张息息相通。舞蹈和哲学由此进入一个空前的对话时代,舞蹈诗用思想着的肢体寻求对生命意识的哲学复苏,它也由此成为了生命之精灵,成了诗人与舞者的乐园、哲学家的讲坛。
舞蹈与哲学的相融即舞之哲韵。舞蹈诗是身体中的思想,其灵魂就是舞蹈之思。一个成熟的舞蹈诗作品是舞者审美心理的外在显现,它反映出舞者在创作过程中的思维特征,是身体和精神的结合。舞者将动作和造型联缀成意象,让肢体语言在流动的过程中不断地展示情感,于是身体的律动直接变成了诗歌意蕴的外现。舞蹈、诗歌、心灵成了三位一体的统一体,舞蹈诗就是心灵本身。舞者、诗人、观众三者的心与脉搏在同一个节奏中律动、彼此融合并交汇出灵魂的共鸣。舞蹈与诗歌,一个是高度形象的艺术,一个是高度抽象的文学,二者通过哲学的牵线搭桥形成了珠联璧合的双赢性战略伙伴关系,也让舞蹈诗学扬威于世界人文与科学研究之林。
一个成熟的舞蹈诗作品根据舞蹈与诗歌在内部结构的平衡、对比和呼应关系,赋予诗歌立体交响、多重色泽的形态美,这是一种具体可感的、饱含诗情并富于乐感的动态艺术美。二者形式上的一实一虚,形成有力的十字架构,使得舞蹈形式与诗歌内容的联姻相得益彰。其具体过程遵循析构—解构—重构的脉络。析构就是分析和理解诗歌意境时,分析越细致,表达就越透彻。舞蹈诗的意境即舞蹈中呈现出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系统,是创作主体和欣赏主体共同创造的整体的、动态的意象,是作者得于心、观者会于意的产物。解构即把诗歌意境分为虚实二境。实境是指“如在目前”的“象”。虚境是伴随着由具象(实境)引发的想象而产生的“象外之旨”。重构就是用特定的舞蹈来诠释诗歌意境。象形舞用来诠释诗的实境,逼真地再现诗中之景、之形。古典舞用来诠释诗的虚境,超脱、空灵地表现出原有形象在联想中的延伸。动作的高度美化和感情的充分抒发使读者超越有限的“实境”,营构无限的“虚境”。如下表所示:
诗歌犹如一只巨大的主干,而舞蹈犹如主干上的一片片枝叶,曲折精巧、缤纷灿烂地演绎出诗歌的气息、气质、气韵和气势。之所以如此,最根本的原因即 “神似”——舞者的传神写照与诗歌的内在意蕴的契合。“气韵”一词出自于南朝画家谢赫《古画名录》中“气韵生动”的命题,是中国传统艺术的最高追求,落实于舞蹈即以神领形,以形传神、神形兼备,此乃“神似”。诗人、舞者和读者形成了三位一体的联盟,三者达到真正意义上的“通一”,即“神通”。正是:乐有心音,未舞先萌;心有所闻,舞有所灵;由心及舞,百彩缤纷;由舞及心,始得乐魂。
象形舞,也叫象物类舞蹈,即用生动传神的舞蹈语言塑造出栩栩如生的舞蹈形象,形成一个结构有序的完整体,让诗歌的意蕴完全地隐匿在舞蹈的律动中。象形舞所演绎的舞蹈诗是民族民间舞艺术化技巧的最高体现。舞者通过对某一动物大量动作素材的精心选择、提炼和组织,采用比拟和象征手法,使其元素化、典型化,成为遣词造句的语素,通过艺术化的夸张与变形,将所写之物的超然灵性进一步升华。
素有澳洲“班卓琴诗人”美誉之称的安德鲁·巴顿·佩特森(Andrew Barton Paterson)的长诗《雪河男子汉》(The Man from Snowy River)描写的是一个来自雪河的骑手的传奇故事。其中对雪河骑手独自一人飞马向前,如激流过川一样冲下山崖,寻找那匹同一群野马奔下山崖峭壁、遁入林中的骏马的精彩描写不但塑造了澳大利亚骑手的豪迈形象,更是把马的骏马腾空、咴咴喷气、矫首腾跃之情状写得出神入化,荡人心魄。这一段的描写就可以用踢踏舞来演绎,挺拔矫健的舞姿和潇洒有力的舞步可以烘托和渲染盛大的气氛和汹涌澎湃的激情。藏族舞的“顿踏”、蒙古舞的“马步抖肩跳脚”等英俊的牧骑动作可以说是踢踏舞在不同地域的演绎。舞者的传神展现使马儿神清骨峻的风姿、昂藏不凡的形象和凛然无畏的气度跃然眼前,矫健豪放、沉雄隽永的舞蹈意蕴迸发出无比的穿透力和震撼感,四蹄生风、凌厉奔驰的动态雄姿带着无可抵挡之势,使读者不禁发出“快走踏清秋”、“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的感叹,期待自己在广阔的天地间铿锵有力地纵横驰骋、大展宏图。
英国第一代浪漫主义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的《古舟子咏》(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一诗以激昂的语调和朴素的语言向人们讲述了充满奇幻之美的航海故事,其主题是罪与赎罪。老水手经受了无数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后,才逐渐明白“人、鸟和兽类”作为上帝的创造物存在着超自然的联系。最终他虔诚地祈求海蛇破开魔法,才获救得以回家。“每当它们竖起蛇身时,水泡抖落如霜花飞溅”、“在那航船的阴影之内,蛇身的颜色是多么浓艳;蔚蓝、碧绿、晶黑;每过一处,留下一簇金色的火焰。”[6]蛇以轻灵的身姿象征着神明对困境中的人的引领,对超越现实的理想境界的向往。诗人通过描写海蛇来表现对理想境界的歌颂。诗中叙事者陷入灭顶之灾时,即他杀死了信天翁之后,一一死绝的船员临死前的目光让老水手焦灼不安、生不如死之时,当月亮洒下清光,在那船身的阴影之外,水蛇如白光游动在海面。“《圣经 创世纪》第三章中引诱夏娃吃禁果的蛇,此时超凡脱俗地袅袅现身,美丽又圣洁,给有罪之人带来救赎。 ”[7]
为了更深入地理解海蛇的意象,再以两首以蛇为主题的诗为例,美国诗人斯坦利·库尼茨(Stanley Kunitz)的 《九月之蛇》(The Snakes of September)和美国女诗人爱美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A Narrow Fellow in the Grass)。两首诗均以空灵婉约的手法,即写蛇却通篇无一蛇字,如:“整个夏天我听见它们在灌木丛中沙沙响”(All summer I heard them rustling in the shrubbery)、“一波波赶过我”(outracing me from tier to tier)、“一个悸动的影子”(a shadow pulsing)、“篱笆边闪烁的信号”(a signal flashed from the hedgerow)、“它们美丽干燥的粗砂般的皮肤”(the fine,dry grit of their skins)(《九月之蛇》)[8],“像用梳子被分开的草丛”(the grass divides as with a comb)、“赫然出现的斑斓箭标”(A spotted shaft is seen)、“然后在你的脚边合拢”(And then it closes at your feet)、“又一路打开向前”(And opens further on)(《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9],这些诗句生动细致地展示了蛇在草丛中蜿蜒滑行的动态,其用词考究,带S即“咝”音的词比比皆是、贯穿全诗,产生了奇妙逼真的声响效果。这些写蛇之诗最佳的表现形式莫过于埃及肚皮舞中的蛇舞。其“蛇手、眼睛蛇手、颈部平移、波浪手加顶胯、上下八字胯、葡萄藤步”等舞蹈动作惟妙惟肖地表现出蛇蜿蜒曲折、变化难定的特性,这一个个动作就是一个个动态的意象。在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中,舞者随着节奏或快或慢,通过时而妖娆妩媚、时而热情火爆的舞蹈语言和婀娜身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一条千年灵蛇的生动形象。充满视觉效果的舞蹈让诗歌更为通俗易懂,这种独特的身体语言直接让读者感到那沁人心骨、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舞者“意在象先、象随意生”,以“肢体语言思考”,让动作体现诗歌的气质和品格。其诗句的动态化诠释不在意处处酷肖,而追求时时神似。“舞蹈语汇”脱胎换骨的改造将诗歌意境的表达带向一个更新的境界。诗歌之妙就在于不说破,英美诗歌的解读也就难在如何获得“神启”,切实体味这种“妙”;而舞蹈诗在声、光、构图等方面的创新恰恰产生了奇绝曼妙的特殊效果。舞蹈诗用肢体语言舞文弄墨,直接作用于人们的视听觉并给以强烈的情感冲击力,为读者的情感体验留下了更为宽广的空间,也让诗歌呈现出美轮美奂的状态。正所谓:诗者有魂,魂在人心;舞者有魂,神通灵悟;读者有魂,诗舞共乐。
诗能达意,舞能传情,诗歌之美,在于意境和韵律。舞蹈诗的意境即作品所展示出的精神世界。“美学家认为,在进行审美体验时,必须抓住最能反映审美对象特定性格和情思的外在形象细节,这种蕴于内而形诸外的形象特征,是审美体验进程中的路标。”[10]在诗歌中,这路标即“意象”。“意象”作为诗歌最基本的艺术元素,也是舞蹈诗的最小单位。“舞蹈诗的诗性,在于其随处可见的意象表现。”[11]“意象”是内在实质,是在物象中注入的丰富意念和情感,它强调与单个物象或事象相系的动态,服从于整体“意境”的营造。“意境”着眼的是整个舞蹈诗的构思和境界,而舞蹈所表现的“诗情画意”就是诗歌的“意境”。
中国古典舞用身韵元素诠释“意象”,让意象领导意境,从而表达诗歌情感。对任何诗歌作品,必先使词的意象入心,明其意、觉其象,才能舞出心的意象,递其意、传其象。心中之意象愈清晰,表达之意象则愈明确,其中介即传神的舞蹈动作。舞蹈的动态视觉意象正是“实像”与“虚像”的结合体,舞蹈动作作为造型时是“实”,作为情感符号是“虚”,舞蹈诗的过程即“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演绎。舞蹈语汇以“实物运动”创造出“虚”的精神意向,化虚为实,并将心境物化。正如玛丽·魏格曼所言:“空间是舞蹈真正活动的王国。”
中国古典舞将意境创造放在首位,是一种典型的“意会”形式,其艺术使命就是于虚处藏神,烘托出幽深浑圆、含蓄蕴藉的境界。可见,舞蹈诗是以诗歌意蕴的灵魂——“意象”作为核心点,以从哲学的高度诠释诗歌和舞蹈。舞蹈诗由此成了灵魂的哲学,成了用身体默示生命的哲学。用古典舞通过意象诠释诗歌的意境是中国戏曲的传承和延续,也是把英美诗歌中国化的一种有益尝试,更是国际化的复苏和复兴。水袖舞隶属于古典舞,讲究运用水袖的修长和多变来表现人体形态和思想感情。乔治·戈登·拜伦(George Gorden Byron)的名作《她走在美中》(She Walks in Beauty)中,威尔莫·霍顿夫人(Lady Wilmot Horton)温文尔雅的坐姿和款款轻盈的动态就可以用张艺谋电影《十面埋伏》里章子怡的第二段水袖舞展现她不哗众取宠的绝佳气质。舞者边舞边唱我国汉代诗人李延年的《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1814年的一次舞会上,霍顿夫人身穿缀闪着金箔的黑色丧服,她优雅娴静的安详仪态和举止令诗人怦然心动,于是一挥而就这首著名的抒情短诗,用瑰丽的想象精致细腻地塑造出她的完美形象。诗的第一节如下:
“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象夜晚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
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Thus mellowed to that tender light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
Which heaven to gaudy day denies.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 ”[12]287
舞蹈中,一排琵琶女依次坐下,形成绚烂辉煌的舞台画面,恰似繁星满天的夜空。初入眼帘的是意象的特写,章子怡饰演的盲女美艳射人、震惊左右,她闲适舒缓地背朝镜头、低首回眸,其右手横搭着的长水袖倾诉着内心的平和。舞者身着一袭天蓝色长袍,深蓝色的滚边是点睛之笔,在宏大壮观的背景映衬下凸显她的高雅。柔曼飘逸的长袍大袖服装本身就富有一种诗意的美感,华美的裙裾弥漫整个台面是意象的扩放,气势磅礴地突出霍顿夫人那黑礼服上熠熠闪光的小金箔,准确地描绘出“她如夜空一般走在美的光影里,皎洁无云,星光灿烂”(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Thus mellow’d to that tender light)。她的美丽似“繁星点缀的静谧夜空”,这一意象的比喻别具一格,不落俗套。“光彩、明与暗、柔和、绚丽”这些色彩之词的层层使用似绘画技巧的一一展示,由远及近地把宛若夜空的“她”推向前台,让观众细赏这幅丰富的立体人物肖像画。
“One shade the more,one ray the less,
增加或减少一份明与暗
Had half impaired the nameless grace
就会损害这难言的美
Which waves in every raven tress,
美波动在她乌黑的发上,
Or softly lightens o’er her face;
或者散布淡淡的光辉
Where thoughts serenely sweet express
在那脸庞,恬静的思绪
How pure,how dear their dwelling-place.
指明它的来处纯洁而珍贵。 ”[12]287
在第二诗节中,诗人先后用“少一分则暗,多一分则明”强调她柔和又恰到好处的光线,多一抹阴影,少一缕光线都会减损她的玉容。元音[ei]在下面两行诗中重复了四次,用来强调那不可名状的美:“One shade the more,one ray the less,Had half impaired the nameless grace.”在影片中,第一个舞蹈动作是幽幽的一个腰身的反转,左袖似流水清波般缓缓绕过头戴的高冠,之后双手的绕袖动作如一阵柔柔的风在云间闲缓地缭绕,让人联想“美波动于她的每一缕秀发,温柔地映照她的脸颊”(Which waves in every raven tress,Or softly lightens o’er her face)。舞者依歌移步、款款徐行,像莲花在地上飘曳,“仙仙徐动何盈盈,玉腕俱凝若云行”、“状似明月泣云河,体如清风动流波”。当舞者唱到“绝世而独立”时,她右手一个长长的扬袖袅袅直上,在空中若长虹般纵横缭绕,传达“这难言的美”(the nameless grace)。以腰为轴的“拧倾圆曲、仰俯翻卷”等动作幻化出千奇百异的优美姿态,与水袖技巧层层衔接、环环相扣,使舞蹈饱含顺水推舟的圆游变幻之美。“刚、脆、寸、韧、柔”之劲的巧妙使用既充分展现出舞者对呼吸和肌肉延绵饱满、轻松自如的控制力,又不断再现出夫人那“温和、平静又脉脉含情的额际和那鲜艳的面颊”(And on that cheek,and o’er that brow,So soft,so calm,yet eloquent)。舞者仿若霓裳羽衣、绛娟轻罗的飞天仙女从敦煌壁画中姿态万千地飘然下凡。其罗衣如翩翩的彩蝶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如风送彩云旋转飘忽,正应了晋傅玄的诗:“舞袖一何妙,变化穷万方。”
“And on that cheek,and o’er that brow,
呵,那额际,那鲜艳的面颊
So soft,so calm,yet eloquent,
如此温和,平静,而又脉脉含情,
The smiles that win,the tints that glow,
那迷人的微笑,那容颜的光彩,
But tell of days in goodness spent,
都在说明一个善良的生命:
A mind at peace with all below,
她的头脑安于世间的一切,
A heart whose love is innocent!
她的心充溢着真纯的爱情! ”[12]287
诗中的霍顿夫人越是温柔恬静,在诗人眼中则越是魅力无限,这一点和徐志摩名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而舞者在唱到“宁不知倾城与倾国”时,舞者推袖后立刻收袖,唱到“佳人难再得”时,双手搭袖,腰身缓缓下降,恰恰诠释了诗句“如此温和,平静,而又脉脉含情(So soft,so calm,yet eloquent)”。盲女尽管始终含蓄地低着眉,但向下的眼神似静止又灵动,观众仿佛感受到其缓送的秋波在说话、笑眸在迴闪,频盼的美目迸发出明月般的光彩,正是“手传意,眼传神”,“舞蹈凭多情”。舞者时而身姿后仰,时而细腰轻折,时而裙裾缭绕,那一个回首、一个转身、一抬手、一投足,无不演绎着风华绝代之相。那轻妆照水、凭娇待语的玉容秋波,那闲情淡雅、冶姿清润的眉宇,那一片纤裳玉立、飘飘似舞的优雅情调,蕴含千言万语,恰似霍顿夫人飘忽若神的风姿。
舞者在唱完第一段诗词后尽情地抛曳舞动、飘飞环绕那柔软飘逸的长袖,成功地演绎出佳人“卓绝独立”、“心境能容万象,心灵珍藏爱意”(A mind at peace with all below, A heart whose love is innocent!)的神韵。一时间影若炫霞,满屋都是闪烁迷离的袖影。舞者以意念引领呼吸,用动静得当的气息的提沉,使既沉稳有力又轻飘如飞的呼吸与闪转敏捷、吞吐自如的水袖动作紧密结合,展现出她的“温柔与恬静”中所蕴涵的一种极致的“纯洁与高尚”,正如诗中所言:“那迷人的微笑,那容颜的光彩,都在说明一个善良的生命(The smiles that win,the tints that glow,But tell of days in goodness spent)。”此诗句是对她的高度赞扬,突出她宁静致远的纯洁心灵、云淡风轻般的宽阔胸襟和秀外惠中的高贵品质。夫人之美欲说还休,令拜伦仰慕且敬畏,仿佛闲暇时都能回忆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美好时刻。飘逸如飞、婀娜逶迤的长袖延长了人的肢体,延伸了舞者的肢体语言,也强化了舞蹈情感。最后的动作是收袖加连转四圈、跪地下腰、双袖上扬,其姿态之美让人心悸。
舞者对诗歌中意象和意境的独特诠释使诗歌更为具象,五彩霓裳的服饰装扮和精致细腻的肢体表述使得夫人的超群秀色和不哗众取宠的卓然气质凸出纸面,变成了多维立体的形象,同时赋予诗歌委婉娴静、风致翩翩的独特魅力。舞者与诗中的女主角通过一扇穿越古今的时空之门不期而遇,通过水袖舞纷繁多变的曲直运动和时而耸立、时而倾倒、时而冲入云端、时而卷曲回旋的空间构造,共同诠释了霍顿夫人优雅含蓄的气质,完美地演绎了此诗的意境。
“诗歌意蕴是指深藏在诗歌中的意味,具有多义性、朦胧性,体现为一种哲理、诗情或神韵,要用全部的激情去领悟。”[13]作为纯粹的语言艺术,诗歌也是“想象的艺术”,具有间接性。若是读者与诗歌主体之间形成互动,运用多种艺术元素主动创设情境,海纳百川地欣赏诗歌,赋予其多重化的精神气质,原本看不清、摸不着的诗歌形象便会在读者内心悄然唤醒,形成活泼灵动的审美意象。“诗是一种多度的语言,诗在理解度之外,还有感官度、感情度和想象度。 ”[14]况周颐在《惠风词话》中曰:“读诗之法,将此意境缔构于吾想法中。”舞蹈使诗歌气度恢弘、情深意长,诗歌使舞蹈诗意盎然、耐人寻味,二者同时变得立意高远,正所谓“文舞相融,德艺双馨”。“诗无达诂的文学解读原则即赋予读者积极主动地参与作品意义重建的权力。 ”[15]
用舞蹈诠释英美诗歌意蕴不但挑战了内容与形式的极限,还在最大程度上培养了读者的阅读及理解能力。多角度思维模式的理解和构建,多元化解读形式的分析使舞蹈诗的实践意义重大。一个舞步、一个身段、一个动作,往往能够说出文字所不能表达的东西。这种多元化的“舞可舞,非常舞”的解读方法强烈地抓住了英美诗歌无形而有力的质感和张力,它的灵魂就在于创造出使人意想不到的、惊叹不已和赏心悦目的艺术作品。舞蹈诗一种高级的思维专利,也是舞者所要追求的创新思维目标,它的兴起教会了舞者用哲学、美学、文学的意识去粘贴现代思维,用灵魂去升华舞蹈,以达到一种超越生命的全新的“舞动诗歌、舞动哲学”的高度。“诗歌的力量在于它能用词语来固定形象”[16],而舞蹈的力量在于用美来诠释诗歌。只要是美的东西,人类的内心就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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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岳毅平)
I106.2
A
1001-862X(2012)06-0173-007
安徽省教育厅优秀青年基金项目“师生互动 各司其职——英美诗歌‘双层面’浪漫教学”(2010SQRW041);安徽省教育厅重点教研项目“英美文学多元互补教法体系建构与实践”(20100287)
郎琴芳(1981—),女,安徽铜陵人,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华泉坤(1944—),男,江苏无锡人,安徽大学英语语言文学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莎士比亚研究、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