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海
(黑龙江大学 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客观事况、事像与人类动作、活动各有自己不同的呈现方式,而一些看似无关的现象、活动之间存在认知上的相似性,根据这些认知共性特征和人对客观对象的认识、记忆,可以连通性地激活、提取出存在于它们之间的某种经验功能样貌,这便是意象图式。在认知语言学中,意象图式是隐喻的认知根基,它来源于人的直接身体体验,对人来讲具有直接的感知、认识意义,各种认知概念、范畴都通过意象图式得以确立和明晰化,它在认知语义的生成、理解中至关重要。“意象图式驱动人的认知推理、表现人的认知能力”(Mandler,1992:96),是人们理解空间概念和各种抽象概念的基础,“作为人类共同的认知特点,……意象图式反映人类共同的认知规律”(李福印,2007:80),这使它成为认知语言学中分析、描写隐喻语义的核心要素以及基本方式和手段,因此很有深人研究的必要。认知语言学中,意象图式理论主要运用于空间概念隐喻的分析,而深入到动词等词汇多义的语义机制之中进行实际探讨的却不多见。针对这一不足,本文将在俄语动词的隐喻中分析意象图式问题,并通过这一分析察看、展示俄语动词隐喻多义中意象图式的具体表现和运作机制。
意象图式(image schema)是人们从预存的经验范畴或已知的概念系统中获取意义的手段,也是语言组织概念内容的一种特有认知方式。意象图式产生于一些看似互不相干的行为、活动之中,人们通过身体感知和认知体验使这些表面上看似无关联的活动相互连通,给抽象的活动赋予结构特征。这样,人们就可以利用意象图式来理解这些活动,进行认知建构和认知推理。因而,从这一点看,意象图式是人的知识跟进,是知识的一种认知过渡和中转。西方学者们总体上认为,意象图式是“相对简单的、在日常身体体验中不断重复出现的动态性意象结构”(Lakoff,1987:267)。而Oakley(2007)把意象图式同感知的意义信息联系起来。在他看来,人的大脑具有分析感知意义(perceptual meaning analysis)的能力,即能够把感知到的信息分析为意义,借由这样的意义分析形成意象图式。他的这一说法强调了意象图式中感知、动觉同意义信息之间的直接关联性。
我们认为,俄语动词隐喻中的意象图式应该是人在身体经验基础上自然形成的简化或直观化的特殊认知结构,是大脑、思维对动作、活动的意象化认知布局(topology),是联结身体经验与周围世界的认识纽带,它赋予动觉经验(kinesthetic experience)以关联和结构性。这意味着人们通过对具有相似关系的动作事例反复感知体验、不断进行概括而逐步形成一种动作意念框架,它既含身体感知的内容,也有下意识的认知提炼或自觉的理性概括成分。显然,俄语动词隐喻中的意象图式可以使我们对本体动作事件的感受和认知变得简化、明了而又经济、省力,本质上是对知识的一种简洁有效的组织形式,是认知经验和现实环境对思维的一种能动作用。从认知方法上看,动词隐喻意象图式是对动作物象的一种想像似理解和概括,是人在意识中对动作画面感的一种投射和写照。
值得注意的是,已有的意象图式理论中,意象图式一般局限于空间结构的概念图式,西方学者对意象图式理论的分析往往局限于空间概念、空间图式。比如,Gibbs&Colston,1995)认为,意象图式一般表示空间关系和人的空间活动的动态化模拟表征(Gibbs&Colston 1995:349)。而Oakley(2007)则把意象图式看成是为了把空间结构映射到概念结构而对感性经验所作的简化描写,相当于是对空间概念结构的一种图式化压缩。而我们认为,俄语动词隐喻的意象图式除了空间概念,还有大量其他意象内容,代表各种动作、行为、活动事件等。正如吴哲(2007:218)所看到的,“(西方)意象图式理论的不足之处在于,很难全面地总结和归纳出人脑中究竟存在多少种图式,而且意象图式主要涉及空间关系,尽管这里所说的空间关系是广义的,但仍不能概括所有概念(词语)转义的情形”。
很大程度上讲,语言认知中的意象图式方法原则与人的思维方式、特点乃至思维能力都有直接关系,“人在理解语言时能够以图式化语言描述对象和话语情境,帮助理解语言”(崔艳菊、严灿勋等,2011:14)。因而人们往往可以凭借认知经验、意象图式和思维联想去理解表层结构上看似不合逻辑的语言表达、语言内容。作为一个重要的认知概念,意象图式有其独特性,而具体到俄语动词隐喻中的意象图式,它具有如下特征:
(1)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基本特点是抽象概括性、身体(认知)体验性。俄语动词隐喻意象图式是同类动作经验的高度概括,是对思维内容的一种抽象表释。因为意象图式是基于人类身体和身体经验与外部世界相互作用的认知结构,是先于语言和概念而存在的高度抽象的意识框架,而且“意象图式代表的是抽象的认知结构而非具体图象”(成军,2006:68),“意象图式比起表象或心象更为抽象、概括”(王寅,2006:55)。相应在认知范畴化过程中,意象图式的作用表现为,一方面是在类比基础上对隐喻动作对象的勾勒、抽象,另一方面对命题认知模型进行补充,对非命题知识内容加以抽象和概括。进一步讲,“意象图式的高度抽象性使人们从千差万别中抽象出彼此的相似性,将具有‘家族相似性’的看似歧义的事物归于同一范畴之下”(成军,2006:68)。
如同空间概念的意象图式一样,认知过程中,动词隐喻的意象图式可以表现为线条等略图①空间运动的线性、结构性因素便于以图示例,所以空间意象图式往往可以通过简图方式表现出来。,“意象图式是从我们日常的基本空间经验和动作经验中抽象概括出来的,具有高度的体验性和图式性,体现了人类身体与外部物质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刘云红,2011:7)。当然,图形本身并不是意象图式本身,它只不过是一种动作高度抽象的模拟。
(2)动词隐喻意象图式是初始层次或深层次上的认知结构。“意象图式是积聚在一起的知识单元,构成心智的基本元件。”(王寅,2006:55)“意象图式是隐喻背后一种更为原始的认知结构层次,它将我们的生活经验和语言这一更高层次的认知语域链接起来。”(Saeed,2000:308;于广、王松鹤,2011:54)所以,动作意象图式只包含最低数量必须构成要素及最原初的动作关系。这一特性从动作“意象”和“图式”中也不难看出:动作意象指通过感知、体验具体动作事例而形成的抽象行为表征,是对在不同动作形象中建立起来的一种心理印象。而“图式”指客观动作对象具有的结构层次认知单元,代表一种思维的结构化方式,是人们外化抽象思想内容的一个组织,它去除了意象中的空间、时间性元素和具体细节内容,是人具备的抽象知识表征能力的积极体现。
(3)动词隐喻意象图式是一个完形感知的动作意义整体。在认知主体的潜意识中,动作隐喻意象图式是代表动作行为、事件的认知完形体(cognitive gestalt)或完形结构,具有完形特征。相应意象图式带着这一完形特征进入认知域②也可以说,意象图式是语域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而认知语域是认知语言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R.W.Langacker把语域定义为“是一种认知语境,用它来表现语义单位特点或描写概念特征”(Langacker,1987:147)。的组成,表现认知隐喻中动作事件关系,从而成为认知隐喻的重要元素。所以,俄语动词隐喻认知过程中涉及的目标域和源域实际上对应的都是动作完形意象的一种经验模型,“是我们组织外界空间经验或辨认经验模式的格式塔结构(gestalt structure)(即完形结构——引注)”(Lakoff,1993;唐瑞梁,2007:44)。
(4)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静态—动态特性。几乎所有意象图式都具有静态—动态性这一特点(Cienki,1997:6),因为绝大多数意象图式既表示一种状态又表示一种过程,动词隐喻中的意象图式也不例外。例如,在空间运动过程中,人以一种动态方式行进,构成动态性的“路径—方向”意象图式。而由起点到终点的道路却又是静态的,构成静态性质的“路径—(延伸)向度”意象图式。由于意象图式是人类日常行为和思维中反复出现的有意义的动态空间结构类型(Mandler,2004;Lakoff,1987;Johnson,1987),因而从动词隐喻视点观察和分析,一般注重的是意象图式的动态性特点。К. А. Гилярова认为,“意象图式是复现感知过程和动觉程序的动态性样本”(Гилярова,2001:53),就动词隐喻来讲,就是动作过程的一种动态方式复现。Johnson(1987)特别指出了意象图式结构的动态性特征,在他眼里,图式结构并不像直观图所显示的静止固定格式,而是一种动态模式。意象图式的动态性特征在俄语动词隐喻中表现十分活跃,对于分析俄语动词隐喻意义机制具有重要价值。
(5)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灵活性。这是意象图式本身一个极为重要的特征,但往往被学者们忽视。意象图式表现出较强的适应性,基于人的认知能力,它可以根据本体的特点,做出相应调整,以适应隐喻喻体、本体之间的关系。人的认知能动性可以对意象图式进行灵活操作,使其具有一定的变通,灵活地建立起隐喻中的相似性认知联想。与刻板的模子、套式不同,“意象图式可作适当调整以适应众多基于同一图式之上的相似而又不相同的情景”(师璐,2004:112)。在一些动词隐喻关系中,动作本体和喻体之间并不总是存在现存、严整的、理想化的相似性,它们之间的认知关联需要得到意象图式上的连通、确认,此时须淡化或剔除它们间的差别,强化或者尽量发掘出其间的相似性,使两个意象尽可能相吻合、图式架构总体上相符,从而建构起一种心理相似性。何况,从认知客观上讲,“意象图式是可以发生变化的,从一个基本的意象图式出发,通过强调和凸显图式中的不同成分可能产生图式的不同变体,从而将一个意象图式扩展运用于其他的认知活动”(吴哲,2007:217)。这样灵活处理的结果是形成大量的意象图式变体,动作意象图式变体与基本意象图式之间建立起来的新的相似点成为隐喻多义义项的依据,从而大大增强了动词隐喻能力及语义衍生的潜能。应该看到,意象图式的这一能动性也是人的认知推理、认知能力的积极表现,而且由此产出的不同意象图式变体也赋予了俄语动词隐喻语义机制较实在的可操作性。
某种意义上讲,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灵活性是其动态性特征的具体表现或其推论,二者之间有密切的联系。行为的意象图式作为一种能动性结构,它来自于经验,但不是被动地接纳认知经验的容器,人们可用其组织、建构动作经验,所以往往是动态的。
(6)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稳定性。这与一般意义上的意象图式特性是一致的。人们为了认识事体、理解世界、获得意义、建构知识体系,需要多次运用意象图式来对外部世界中事体间的同一关系进行反复比较、仔细分析、不断抽象、凝炼,从而逐步完善意象图式,使其具有相对稳定性,这样,“它才能作为了解世界的一种认知模式储存于记忆之中”(王寅,2006:55)。而有了相对稳定性,动作、行为意象图式才能逐渐被多数认知主体所接受并反复使用,即使是个体性的意象图式也会在不断的认知活动、认知感悟中逐步修正、完善,趋于稳定。
(7)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转移或迁移性。意象图式的转移指的是在隐喻过程中,认知图式框架会由动作喻体转移到动作本体上,根据相似性,借由喻体概念属性来认识和表现本体的特征,实现认知互动。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迁移性能为动词隐喻意义的获得提供直接条件,使认知语义的实现成为可能。显然,这一特性也是意象图式在动词隐喻过程中发挥作用的一个重要前提条件。而需要说明的是,意象图式的转移与意象图式的转变(image schema transformation)不是一回事。后者指的是人们在利用意象图式进行概念化的过程中注意焦点(attention focus)的变化。
作为认知的经验功能表现形式,意象图式是高度抽象化的,所以数量上有限。Lakoff(1987:282-283)讨论过容器、途径、联系、外力、平衡、空间方位或关系等几种基本意象图式,并以此为出发点提出了形式空间化假设。Johnson(1987:126)列出基本的、最具代表性的27个意象图式。意象图式有基本、复杂之分,基本意象图式可相互结合,构成更为复杂的意象图式,后者同样具有高度抽象性和一定的灵活性,人们可据此以类推方式来建构体验性概念,通过不同认知方式形成更多的范畴和概念,特别是抽象的范畴和概念,建立更多的认知模型,进而“获得抽象思维和推理的能力,建构起非体验性的知识”(Lakoff,1987:453),“帮助我们理解无限多的事件”(王寅,2006:55)。
观察和分析发现,俄语动词隐喻的基本意象图式类型其实并不是特别多,至少不如英语介词隐喻中的图式那么多。我们认为,俄语动词的隐喻主要有路径—方向图式、重力或外力作用图式、重力—方向图式、连接图式、方位图式等,对许多动作、行为的理解都建立在这些图式所产生的相应隐喻基础之上。它们在各种物理作用动词的隐喻意义衍生中表现最为典型、活跃,尤其在俄语运动动词的隐喻中使用较为广泛。因为就动词表示的(广义)动作而言,人的空间活动、物理性质行为与身体经验有最密切的关联,是人们最为熟悉的,它们所对应的“路径”、“方向”、“重力作用”、“方位”、“连接”等意象图式结构简单,便于人们以便捷、直观的方式来反映动作范畴的组织方式、组织结构以及动作概念范畴之间的种种联系。正是借助这些数量有限的意象图式,“人类对无限世界的动作、行为的认识和理解才变得简单、有序,思维及推理也因此变得既轻松又有意义”(成军,2006:68)。俄语动词隐喻意义的生成中,弄清意象图式的具体类型非常重要,它同图式的内涵、特点一样,也直接制约着语义关系的分析和判断。现不妨通过实际例子加以察看和分析。
重力或外力作用图式:表示物理作用的一种意象,包括一事物作用于他事物或对自身施加作用力,它在喻体动作事件中表现一般要明显一些,而在本体动作事件中的表现会伴随一定的变异或者说图式中某些“力”的特征会有一定淡化,需要灵活看待和处理。例如:Приятель поглотился работой( 全 神 贯 注 于 ……); Художник в угодусемье бросилсвоеискусство; Едкий запахлукабросилсямнев нос; Братподхватил интересную книгу(弟弟弄到一本有意思的书)。
重力—方向图式:是在重力基本图式内容上兼含了“动作方向”的意象,在此动作的“重力性”和“方向性”协同构成一个完整的意象结构。相比较而言,本体动作的“方向性”特征更为突出,而“重力”作用意象成分极大地淡化。例如:Силуэты поглотилисьтемнотой ночи(融于夜色、被夜色吞没); Кутузов погрузилсяв ровную,привычную жизнь настолько, насколько ему давали покоя страсти,кипевшиевокругнего(Л.Толстой)。
路径图式:指运动动作特有的行进路线这一意象,它有较强的结构、线性特点,认知线索简单、明了:起点、终点及介于二者之间的相邻点和方向,但在本体动作的表现中往往复杂化,路径的内部基本逻辑保留下来,而空间关系的内涵实质往往以各种变体方式表现出来,空间运动等其他特性可 能 会 削 弱。例 如: Лесподошёлк самой дороге/Это пальто ему подойдёт/Он не подойдёт на должность секретаря; Девчонкалетает мыслью к родной деревне。
路径—方向图式:指在典型的路径图式基础上更突出行为的方向性特征或其结果特征,这里的结果特征可视为方向特征的一种表现形式。总的说来,路径—方向图式在人的各种空间运动行为中表现较为典型。例如:Лестница ведёт накрышу/Коврик ведёт в гостиную; Изнего вышел хороший разведчик/Наэкраны вышел новый фильм/Они плохо вышли на фотографии; Его давно тянуло за граннцу( 他 早 就 想 出 国 了); Разорениепришлонаих семью; Рабочий пришёл в негодование; В шкаф вошло много книг。
连接图式:表示的是动作发生时主体事物与其他事物构成直接或间接的联系性及物理作用意义上的某种关联,而在隐喻本体动作中该关联作用可能通过抽象的方式表现出来。例如:Шкаф застрелялв дверяхи дальшенешел(柜子 卡 在 门 里 进 不 去 ); Очень интересно было познакомитьсясвоспоминаниями личного секретаря Л.Н. Толстого; Бригадир прибавилдвасловак сказанному。
路径—连接图式:是路径图式和连接图式的变体形式,即在路径关系中同时表现动作的连接作用,通过带有一定方向、路径性质的动作行为形成事物之间的某种联系。当然,本体动作中这种路径联系性也极有可能是一种抽象的“方向结合”关系,即事物之间的连接借助的是抽象动作关系形成的途径、方式。例如:Новыефакты привели ученого к важномуоткрытию; Ложьк добруневедет; Он пригнал дверьк косяку/платьек телу(他使门与门框掩合/使衣服合身); Бабушкапересадила ребёнканакашу(祖母改喂小孩子稀饭)。
方位图式:指有某种空间方位特性的动作意象结构,也可以说,这类图式的动作本身潜含处所要素,尤其就喻体动作而言,方位意义成为体现该动作基本内涵的结构性成分,只是在本体动作的理解中须要对该方位意义作一定变通分析和处理,可能由具体的动作或状态空间变为抽象的主体或客体空间,即动作事件的结构空间,直至变为表示主体所处的一种状态。例如:Девушкакупается в наслаждениях( радости); Город лежит в долине/Наеёлицележала печать страдания/Нанём лежат всезаботы; В нём сидела уверенность/Сюжетсидит в головеавтораужемного лет。
重力—性质图式:指具体的物理作用转而表示动作的性质及其造成的某种状态,它是重力图式的变体形式,通过喻体动作特点突出本体动作的结果和性质,反映出认知主体对外在动作的感受和判断,因而带有较强的认知评价特性。例如:Это событиеЯпонию плохо рекомендует(这一事件损害了日本人的声誉);Старик пригрел усебя сирот(老人呵护孤儿,给他们温暖); Он укололеёсамолюбие;Этим поступком он отравилвсем веселье/Мысли о детях отравляют её(他这样的行为扫了大家的兴致/对孩子们的思念折磨着她)。
俄语动词隐喻的意象图式既代表动作的认知经验形象,也蕴涵着认知语义映射的方法和结构内容,是获得动词词汇多义的重要途径。“认知隐喻可以把各种类型的意象图式转移、映射到相关的认知域建构起对应的抽象范畴和事件范畴。”(高航,2011:2)我们可以利用意象图式来组织不同的动作概念,实现动作意义的认知比照、迁移,衍生出动词新的语义内容,形成俄语动词的不同义项。
隐喻操作中,认知主体根据关于动作喻体和本体的特点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似性联系,通过认知推理,把意象图式映射到不同的认知域中,从而赋予其中的动作概念以结构。俄语动词意象图式的隐喻映射中,由具体的物理认知域到抽象认知域的映射是最为常见的,Lakoff&Turner(1989:99-100)即认为空间隐喻是一种意象图式隐喻(image schema metaphor),它将作为始原域的空间具体概念投射到抽象的目标域上,在这一过程中,具体的空间意象及其内在的逻辑都被保留下来。而俄语动词多义的隐喻衍生除了有具体到抽象的意象图式映射之外,还有其他各种认知域的映射方式。(彭玉海、苏祖梅,2010:22-24)
非常重要的是,俄语动词隐喻过程中,在保障(动作)内在基本逻辑关系不变的情况下,意象图式的概念映现、转移往往伴随一定的变异、繁化,形成相应不同的图式变体,这构成动词喻义衍生时意象图式多义运作的重要内容,同时也是动词认知语义的重要特征。以下借助意象图式理论的具体图式表征,结合俄语动词 выбросить、продвинуть的隐喻,对其语义衍生的认知建构加以描述,以察看俄语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多义运作。
俄语动词 продвинуть 的初始意义为“向前推、挪、推、挪到 ……”( продвинуть стол к окну/продвинуть стул за дверь)(把桌子挪到窗前/把椅子推到门后去)。该喻体动作属于物理作用认知域,包含“路径—方向”和“重力作用”两个意象图式,隐喻时,它们由源域映射到各个目标域,可以表示不同的本体动作、行为,衍生出以下隐喻意义:(1)“使……进发、向目的地推进”(продвинуть полк к реке)(使一团人向河边推进);(2)“促进、推动、使得到进展”(продвинуть работу/вопросо жилье)(推动工作的开展/推动住房问题的解决);(3) “推行、推广、推销”(продвинуть литературув деревню)(将书籍推广到乡下);(4)“提拔、提升、向上推荐”(продвинутьлучшихрабочих наруководство)(提拔优秀工人进领导层)。在这一隐喻映射过程中,动词 продвинуть包含的“重力”图式发生了一定的变异或被抽象化。在喻义(1)中,主体对客体“外力”的作用通过异质的行为方式来实现,而且“(客体)移动、朝……推移”这一物理上的直接作用力实际是客体自身施加的,主体物理作用上的“推进”动作最终由客体自己完成。而喻义(3)中,主体对客体的外力作用可能转移到别的行为者身上,即由他人实施。至于喻义(2)、(4)中,主体对客体的物理推动力纯粹是抽象的,更多的表现为一种意志作用力或精神意志上的助推,重力作用图式映射、转化为抽象的意志作用力图式,此时物理意义上的“推动”只是社会—意志行为的一种表征,其认知特性非常突出。
而俄语动词 выбросить(抛出、抛弃、舍弃)(выбросить мусор/окурок,Волнами выбросило лодкунаберег)隐喻时产生其他或抽象或具体的动作行为:(1)开除、解雇( выбросить прогульщика с фабрики );(2) 删 除( выбросить главу из романа, выбросить лишинюю цитату);(3)抛售(выбросить товар нарынок);(4)派出(выбросить вперёд разведку);(5) 挥霍 ( выбросить зря деньги,выбросить наветер 5000 долларов);(6)提出、发出(口号)(выброситьлозунг/призыв);(7)急速向前伸出、甩出(выбросить рукувперёд);(8)投入、抛下(выбросить парашютный десант);(9) 长 出、出 芽 ( Лук выбросил зелёныестрелки);(10)(烟、火 焰、水 等) 冒 出、涌 出(Выбросило изтрубы пламя)。该动词的本体喻义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包括前六个义项,第二部分包括后四个义项。隐喻过程中,前一部分动作意义在“重力”图式发生转移的同时,很明显有“精神、智力活动、意志力行为”意象伴随其中,喻体具体的外力作用打上了抽象的认知印记,而且不难看出,人在做出“开除”、“解雇、删除”、“抛售”、“派出”、“挥霍”及“提出、发出(口号)”等动作行为时,会有若干(类)异质或非同质行为进入动作的构成,即这些行为都不是单一的行为,而是复杂的动作集。而后一部分动作喻义“急速向前伸出、甩出”、“投入、抛下”、“长出、出芽”以及“(烟、火焰、水等)冒出、涌出”的形成过程中,喻体原有的“外力作用”图式较完整地映射到了本体动作上,其意象结构得到了较为规范的保留和呈现,但与此同时“重力”作用潜含的“方式”、“方向”等意象结构要素、内容发生一定变化,尤其是“长出、出芽”、“(烟、火焰、水等)冒出、涌出”表示的“非意志活动”与原本人的“目的性动作”之间有明显的差异,意象图式的投射、运作过程中,在保留喻体基本构架的同时,必然要剔除一些不协调的认知意象元素。这些表现都赋予了俄语动词意象图式多义运作特有的属性。
由此观之,俄语动词意象图式的多义运作具有多层面的灵活表现,在具体的多义运作中,不同意象图式具有一定的“共生性”或“配位性”。俄语动词根据具体范畴的不同,其意象图式的类型、表现也相应有别,以上所分析的主要以“重力”和“重力—方向”图式及其变体形式为主,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俄语动词语义衍生与认知隐喻之间的直接关系。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俄语动词隐喻中意象图式的运用归根结缔是语言认知推理能力的表现,而且进一步讲,这一抽象推理的认知能力决定于将身体感知范畴映现到其他层次(包括其上位层次)的概念范畴的能力,对意象图式的建构、处理和驾御能力决定着隐喻行为本身的成效,这也直接决定着动词隐喻时意象图式的转移和映射在隐喻意义机制中所起的作用。
本文对俄语动词隐喻中的意象图式问题进行了分析,并对认知意象图式在俄语动词隐喻中的具体运作作了一定探讨。分析和讨论表明,俄语动词隐喻对应的动作意象图式有自己特有的内涵特质,一方面包含了意象化的连续性动作细节内容,另一方面又是对无数反复(同类)动作的高度抽象和图式模拟,它有自己的一系列特征和典型的类型;人的活动和动作认知经验可以无数,但其意象图式的数量有限,而且是规则、有序的,可以通过有限的意象图式来构建、理解无限的动作事例、动作经验,从而在认知上综合和分析喻体动作对应的种种本体动作、行为。因而,很大程度上讲,俄语动词隐喻意象图式在对大量动作经验进行抽象概括之外,更多的是对动作进行认知描写的参照模型、是对动作抽象思维内容的一种解释方式。有必要强调的是,俄语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变异、变体形式不单是其重要特征,而且是动词语义衍生的重要理据和内在动力。这样,意象图式及其变体进入概念结构并协同概念结构建立起俄语动词隐喻意义衍生的概念域映射机制。这表明意象图式是获取俄语动词多义的积极认知方式和手段,意象图式及其映射是俄语多义动词语义演变的重要机制,而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有理由认为,意象图式反映了一种抽象、积极的语义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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