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楠 杨连生
(大连理工大学,辽宁 大连 116024)
大学学科文化是在学科知识与学科组织的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独特的知识理论体系、学科方法论、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学科传统、伦理规范、学科制度与行为习惯等的总和,是知识文化与组织文化的集合体。其中,学科价值体系(包括价值观念、学科传统等)与学科成员所处的学科文化场域是支撑大学学科文化凝聚功能实现的最主要的文化要素。在揭示大学学科文化凝聚功能的涵义与主要表现的基础上,深入探讨该功能得以实现的内在动力与文化迫力是充分发挥大学学科文化凝聚功能以激发学科成员积极性与创造性从而促进学科持续发展的必要选择。
文化是维系各种社会关系的重要元素,具有使社会中各个 “部落”内部得以有效整合、协调发展的强大能量。学者们通常用“粘合剂”、“无形的纽带”来形象地表达文化的这种凝聚功能。而大学学科文化作为文化系统的组成部分,在各学术“部落”中同样发挥着凝聚功能。而且,正如伯顿?克拉克所言,“很少有哪些现代机构像学科那样显著和顺利地赢得其成员的坚贞不二的忠诚和持久不衰的努力”[1],其中学科成员对各自学科所表现出的“忠诚”和在学科领域中所进行的“持久不衰的努力”正是学科文化凝聚功能作用下的结果。由此我们认为,大学学科文化的凝聚功能是指在学科文化场域中以学科价值体系为主导的核心文化要素所具有的对学科成员共同文化意识的形成施以影响,并在此基础上促使学科成员为学科发展努力践行的能力。可以说,大学学科文化的凝聚功能在学科成员(在大学中主要包括学者与大学生)与各自的学科之间建立起了彼此依存的紧密关系,使学科成员的信念态度、行为习惯等学术生活方式与各自学科的整体发展模式相统一,并以形成学科内部相对稳固的发展合力为最终目标。具体说来,大学学科文化的凝聚功能主要表现如下:
(一)各学科对其内部成员所表现出的巨大包容性是不同学科文化凝聚功能的共同表征。学科是学科成员主要的学术活动场所,特定学科的成员,即使他们所属不同地域、不同大学,即使他们学术风格各异、学术观点不同,也会通过发表学术论文、参与学会学术论坛等方式沟通交流以保持长久的联系,这是因为大学学科文化对其成员的“联结非常强大有力,足以容纳相当大的内在差异的存在”[2]。
(二)优势学科通常会表现出更加强大的文化凝聚功能。这里的“优势”主要包括学科文化场域优势与学科知识体系优势。一方面,良好的大文化环境、大学文化背景与学科组织文化氛围作用下形成的学科文化场域通常会因为能够为学科成员提供最佳的发展平台而对学科成员具有更加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的吸引力;另一方面,经典的、成熟的、业已形成独特且完整的知识体系的学科往往会因为拥有卓越的学术成就而使学科文化的深层召唤更易为学科成员所接收,从而产生强烈的学科荣誉感与向心力。
(三)共同的论题与项目也是凝聚学科成员的主要手段,故而集约型学科文化相对于松散型学科文化而言具有更加强大的凝聚功能。所谓集约型与松散型学科文化是依据不同学科对研究模式的选择所进行的文化分类,通常前者主要是自然科学学科与技术学科所体现出的文化特点,而后者则主要是人文和社会科学学科所彰显出的文化样态。集约型学科文化背景下的学科成员容易就同一问题展开交流从而达成共识,而松散型学科文化条件下的学科成员往往因为研究问题的分散性而使学术争论占据主导地位,因此在这一层面上无法形成超越集约型学科文化的强大凝聚力。
价值体系是大学学科文化的核心要素之一,是学科成员对已形成的学科发展范式、学科功能与价值定位等的信服与遵从,而恰恰是这种信服与遵从体现了学科文化对其成员的吸引力,也反映出了学科成员对学科文化的价值认同程度。换言之,学科成员对学科文化的价值认同是使其成为学科的忠实拥护者,从而以坚定的信心和无限的耐心发展自己的学科,而不愿从事其他学科学术活动的重要动力。通常说来,真正促使人们去做的不是真理本身,而主要是对真理所抱有的那种寓于人们心灵深处的强大的情感动力,学科成员在学科领域中从事学术活动也同样如此。正如伯顿·克拉克指出的那样,信仰者在与组织的从属关系中产生的 “深刻情感……这种情感的维系将带领它的成员进入一个小小的世界,一个公社甚至是礼拜仪式”。[3]显然,在学科成员的学科文化价值认同感的形成过程中,情感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此可以认为,基于学科成员内心的情感归属而产生的价值认同彰显着学科成员忠于各自学科的主观愿望,是大学学科文化凝聚功能实现的重要的内在动力。
情感是人的非智力因素之一,体现为人对客观事物所持有的认同或反对等基本态度。可以说,情感的形成过程(即认同或反对等态度的形成过程)离不开客观事物对人的影响阶段,因此,学科成员对学科文化价值认同态度的最终形成需要重点考察的便是来自大学学科文化的客观影响因素,我们认为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学科仪式的举行。“仪式”古已有之,如宋代欧阳修在其《归田录》卷二中指出:“(刘岳)不暇讲求三王之制度,苟取一时世俗所用吉凶仪式,略整齐之,固不足为后世法矣”,其中的“仪式”即指举行典礼的程序与形式。虽然当时“仪式”的涵义还包括仪态、法与测定历日的法式制度等,但是作为“举行典礼的程序与形式”一义却已发展成为现代汉语中关于“仪式”一词的唯一解释,同时也是本研究中学科“仪式”的基本涵义。而且程式规范、意蕴深刻的仪式还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与心理暗示功能,因此,在举行学科仪式的过程中,学科成员会被庄严的气氛包围,情感在震撼中得到升华,从而进一步确认自己作为学科一员的身份与情感归属。
(二)学科偶像的崇拜。在每个学科领域中都拥有因在科学上有重大发现或发表了创造性观点而成为各自学科偶像的人物。通常情况下,这些偶像人物作为学科英雄承载着学科价值,因此被塑造成为学科成员的崇拜对象与追求目标。正如在物理学中,几乎每个学科成员都有一个成为爱因斯坦等为科学发展与社会文明进步做出重大贡献的那种人的美丽梦想与至高境界,而这也正是将学科成员团结在各“部落”中的巨大凝聚力之源。
(三)学科发展中形成的独一无二的知识优势。20世纪70年代,前苏联学者凯德洛夫提出了“带头学科”理论,该理论指出各学科的发展并不是齐头并进的,而“总是要有一门作为主导学科”[4]带头按照层级不断推进发展的。就自然科学学科而言,有学者将其比喻为一棵树,其中物理学是主干,由此一直延伸至生物学、化学等支干学科。[5]因此,在自然科学学科中,物理学相对其他学科而言具备了独一无二的知识优势,以至于如学者米歇尔?沃尔德罗普所指出的那样,“在物理学家的头脑中,他们就是科学界的贵族”。显然,作为“最坚实、最纯正、最强健的”[6]学科自然会对学科成员具有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由此可见,学科仪式、学科偶像与学科发展中所形成的独一无二的知识优势同时向学科成员传递着客观的学科文化信息,而学科成员在接收与体验这些文化信息的过程中便在他们内心深处形成了对学科的归属感、对学科偶像的敬畏感与学科自豪感,并表现为对学科文化的价值认同感,从而使学科成员产生了忠于自己所属学科的兴趣、热情与责任,也使大学学科文化的凝聚功能在学科成员内在情感的趋动下得以实现。如探究并揭示自然界与人类自身的奥秘是自然科学学科和人文学科成员的责任;而技术学科和社会科学学科成员往往希望通过他们积极投身社会发展建设过程中的热情,推动学科与每一个学科成员社会价值的实现。
赫伯特·卡夫曼(Herbert Kaufman)曾指出,情感是维系组织最强有力的纽带,但却不是唯一纽带,在组织中除情感以外与利益相关的因素也具有凝聚组织成员的功能[7]。组织是学科的基本形态之一,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在大学学科中,维系其成员的主要动力除了来自情感作用下学科文化的价值认同感之外,还有必要提及的便是来自学科成员在相关利益作用下所考虑到的学科迁移代价。所谓“代价”,是指人类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为获得特定事物而有所付出与所做出的牺牲。而学科迁移代价则是学科成员离开所在学科谋求新的发展过程中所需舍弃、牺牲的价值以及所要承受的一系列消极后果。而且学者们曾经进行的相关测试明确表明:“一个人离开他的专业领域要比离开他所在的大学或学院代价高得多”,即“主宰学者工作生活的力量是学科而不是所在院校”,就连大学生们也同样如此,因为他们 “一心扑在一个工作领域,几乎没有或根本没有校内横向转学的可能性”[8]。 可以说,也正是这种“代价”与“几乎没有的可能性”将学科成员紧密地凝聚在了一起。
从大学学科文化的视角来看,这种凝聚功能的产生实质上是学科文化作为学术生活历史凝结的文化本质与学科文化场域的基本状态对学科成员共同施以影响的结果,是学科成员充分考虑舍弃其中蕴含的利益元素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的结果。具体说来:
(一)知识的高度分化是科学革命以来科学知识发展的最显著特征,即使在倡导知识融合的大科学时代依然如此。同时,知识的分化带来了大学中以学科组织为载体的高度制度化的劳动分工,而且在知识的分化与劳动分工的细化过程中,学术信仰也在随之不断扩散,学术领域中便产生出了以拥有独特学术信仰为文化要素的学科文化。必须要承认的是,学科文化具有强大的能量:它能够使不同学科难以通约,从而表现出与众不出的特性;能够向学科成员传递专门的研习对象与方法;也能够使学科成员在彼此难以通约的学科中开展专门的学术活动,从而明确自己的学科身份,即“使他们帮助自己了解他们是谁”[9]。换言之,是学科文化为不同学科中的每一个人打上了独特的文化标签,并赋予了他们学科身份。追溯“身份”的涵义我们发现,它既有地位与社会声誉之意,又有 “生活方式”之意。通常说来,文化是人类生活的历史凝结,而人类不同的生活方式则是不同文化样态的具象表达。基于这一认识本研究倾向于身份的“生活方式说”,认为身份即是人们寓于其中的文化环境对他们特有生活方式的认定,并彰显着同一文化环境中的人们因各自身份的一致性具有的凝聚力。对于学科成员而言,学科身份实质上反映了各学科的成员所拥有的不同的学术生活方式,而且学科知识越分化,学科文化网络越细密,学科身份便会越凸显,学科成员的学术生活方式也越会多样化地被呈现出来。另外,学科成员越是长期地扎根于自己的学科领域,这种学术生活方式向其日常生活其他方面渗透的可能性也越大,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学科成员一旦选择并进入到了某一学科领域之中,受到该学科文化的影响,即便该学科不是最具优势的,又或者不是最适合自己的,想要脱离本学科而投向另一个学科领域,往往既需要强大的外力支持,又需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那无异于要终止学科成员长久以来一直所遵循的生活方式,如表达方式等语言习惯与固定的研习方式等。
(二)学科文化场域或优或劣的基本状态也是学科成员所关切的利益元素。默顿曾把“使有的更有,没有的更加缺乏”的社会现象称为“马太效应”,而在学科发展过程中这一效应则主要表现为优势学科持续的优势积累,而且较其他学科更能够集聚人才,凝聚力量。如前所述,优势学科不仅体现为学科在知识发展层面上的优势,而且还体现为学科文化场域层面上的优势。我们认为,学科文化场域主要体现为学科及其成员所处的环境文化形态,学科文化场域的优势越大,学科文化的凝聚功能也就越明显。伯顿?克拉克曾经对一名来自波士顿的生物学教授进行过访谈,在谈及所在学术部落的基本样态与学科文化环境时该教授指出:“如果我现在供职于哈佛大学,我是不会想要离开那里的,因为我想我很难再去适应改变了的环境。”[10]很明显,诸如哈佛等权威大学不止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深沉的用以陶冶情操的文化理念,同时也为人们搭建了异常宽广的发展平台。因此,哈佛之类的优势学科文化场域是寓于其中的各学科成员通常最难以舍弃的文化资源与环境,也是该场域之外学科成员的心之所向,从而表现为大学学科文化的凝聚功能。
鉴于以上两种情况,学科成员往往迫于学科迁移代价而接受或选择文化现实,因此,大学学科文化凝聚功能的实现还来自于学科成员在利益趋动下所进行的理性文化选择。
[1][7][8][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系统——学术组织的跨国研究[M].王承绪,等译.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4.38.84.35.
[2][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多学科研究[M].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204.
[3]Burton R.Clark.The Organizational Saga in Higher Education[J].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1972,(02):183.
[4]赵红州.科学能力学引论[M].北京:科学出版社,1984.248.
[5]汪丁丁,罗卫东,叶航.跨学科的范式[J].社会科学战线,2004,(6):181.
[6]厚宇德.物理文化与物理学史[M].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4.9.
[9]Erica Schoenberger.Interdisciplinarity and Social Power[J].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2001(03):365-382.
[10]Burton R.Clark.The Academic Life:Small Worlds,DifferentWorlds[M].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7: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