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林
(长沙大学,长沙410003)
当今,作为继报纸、广播、电视后“第四媒体”的网络话语越来越引起学界的关注。网络话语不仅是纯粹的语言现象,也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认识和社会互动过程。作为话语秩序或话语事件的意识形态往往以不同的形式介入人们生活当中。van Dijk(1998)认为,语境、话题、风格、修辞、互动策略、操控等方面都和意识形态紧密相连。因此,作为后现代语言学研究的理论或方法,“话语分析的一个目标是揭示文本背后蕴藏的意识形态,它旨在对某个话语对象进行某种特定的读解”(伯顿 2007:53)。对网络话语中意识形态的分析,旨在揭示意识形态对网络话语的操控或制约以及对人际交往的影响。
1970年代初,网络起源于美国军方,随后以“互联网”(internet)的形式走向民间。网络话语是一种通过计算机网络进行的人际互动行为。网络语言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赫尔芸(Herring)将网络交流中语言行为的研究称为计算机媒介话语分析(computer-mediated discourse analysis)。这些研究借鉴语言学、交流学、修辞学等方法来研究网上语言使用情况。网络话语研究的核心是透过对话语交流的分析,揭示社会背景下的话语含义并描述人们之间的社会互动。(鲁曙明2008:315)
意识形态指人类社会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套能为多数人接受的、具有一致性的、占主导地位的信仰和价值体系,它主要用来解释社会,理解社会。意识形态更多地以隐蔽的方式出现在话语之中,隐蔽着的意识形态不易被察觉,它们体现在前提意义、内涵意义、感情意义、联想意义等当中,具有相当的隐蔽性,其中大部分已被自然化,变成了藐视常识性的东西,对语言使用者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作用。(辛斌 2005:82)语言中的预设(或前提)信息促使人们进一步思考,通过将约定俗成的语言体系和编码的意义体系的结合而导致意识形态的“合法化”和“习惯化”。
意识形态并非信仰和态度的简单集合,而是一个能够控制社会认知(如知识、态度、社会表征、偏见等)的产生、转变和应用的一个复杂的认知框架。话语在巩固既有意识形态、确立新意识形态方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van Dijk 2008)在全球化背景下,由于语言文化的全球化流动,不同语言和文化间“存在的只是具有特定意识形态和形式特征的‘话语’”;“语言”是在意识形态指导下“发明”出来的概念,需要通过“去发明”(disinvent)予以“重建”。Hall在编码/解码(encoding/decoding)模式中强调,大众传媒传播的信息都经过传播者的编码,从而附加上意识形态意义,只不过不同的接受者会有不同的解码方式,使得意识形态的传播效果不尽相同。(武桂杰2008:127)研究发现要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意识形态批评和文化分析,必须将意识形态视为一个动态的发展概念,应该从话语权力斗争等视角,将意识形态的讨论落实到具体的语境中。(汪民安2007:438-439)政治语言的混杂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以及政治家话语的深层意义或多重意义往往成为话语分析的主要对象。
意识形态与政治话语的关系密切,它常常主导有关权力机制,通过颁布政策等形式对话语施加影响。网络起源于美国军方,一直以来,美国寻求网络空间霸权的脚步在不断加快,1997年美国海军就提出以网络作为未来的作战“平台”。2011年7月14日,美国国防部发布了《网络空间行动战略》。下面通过中、美两国官方网站对此事的报道,分析其中隐含的政治话语意义。
①The Pentagon Released the First Web Strategy
The United States defense department released the first network space action strategy,the network space as and land,sea and air,and the U.S.“action for space field”.Defense officials said,the network strategic defense initiative“outstanding”,designed to protect American troops and key infrastructure network security,“reserve”to military power network attack power response...(http://www.newso.org.2011-07-14)
②美军要称霸网络?
五角大楼公布首份网络战行动战略,恐引发网络军备竞赛。
美国国防部发布首份《网络空间行动战略》,把网络空间列为与陆、海、空、太空并列的美军“行动领域”。国防部官员称,网络战略突出“主动防御”,旨在保护美军及关键基础设施网络的安全,“保留”以军事力量回应网络攻击的权利……(http://www.news.xinhuanet.com/world/2011-07-16)
Van Dijk(2008)在论述“话语与政治”的关系时指出,话语是政治活动的核心内容,而政治人物往往控制政治话语的生成和理解。例①中英文报道采用叙事性(narrative)手法向世界表明美国实施网络战略的意图。文中采用release(颁布),protect(保护)和defense(防御)等中性词或褒义词,表面上美国在重新部署军事防御计划,实质上透过话语的语言层面深入到其文化层面便会发现,美国“新帝国大战略”背后隐藏着“先发制人”、“积极扩充网军”、“致使对方网络‘瘫痪’”等网络空间战略意图。而例②中的中文编译通过评价性(evaluative)手法,表明中国政府对美国网络战略的态度,“称霸”、“恐”、“引起”等词汇折射出美国军事战略将对世界和平产生的不利影响,话语背后隐含中国政府“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的外交主张,并表现出编译是一种受自身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权利话语所控制的活动。
③But it seems that when it was over and the success of the mission was confirmed,the president was not above a little historically resonant flourish.“We got him,”he apparently said,using the phrase immortalised by Paul Bremer,George Bush’s man in Baghdad in late 2003,when Saddam Hussein was pulled from his spider hole near Tikrit.(http://www.news.bbc.co.uk/2/hi/programmes.2011 - 05 -05)//确定抓捕任务成功实施后,总统对这一历史性的时刻似乎并未显示出特别的激动,只是平静地说,“我们抓住他了,”——此话是2003年萨达姆·侯赛因从提克里特附近的“蛛蛛洞”被捕时,布什总统在巴格达的“得力干将”鲍尔·布瑞么当年使用过的不朽名句。(笔者译,下同)
④ As the signs grew increasingly sure,Mr.Obama is said to have summed up the mood by uttering:“We got him.”(http://www.smh.com.au./world.2011 -05 -03)//人们事后描述,抓捕行动进一步得到证实后,奥巴马先生紧张的神情才松弛下来,说道:“我们逮着他了。”
⑤ Osama Bin Laden is Dead And We Killed Him.(http://valdostatoday.com/Radio/Rock108/Rock-Latest/)//奥萨马·本·拉登死了,我们将其击毙了。
话语分析认为,不同语言中人称代词表达的关系价值不一样,它受交际双方的社会地位、权力关系、亲疏程度的影响和限制。与汉语类似的是,英语第一人称复数代词we,按是否包括听话者也有排除型(exclusive“we”)和包含型(inclusive“we”)两种用法。前者包括说话人和其它一些人,但是不包括听话人,通常可以产生疏远听话人的效果(alienating),这样的话语很容易使对方觉得受人摆布;后者包括听话人,旨在拉近距离,给人一种亲近和团结的感觉(intimate and solidarity)。(辛斌2005:75)编码/解码(encoding/decoding)理论表明,话语中有多少编码含义,相应地就会出现多重解读方式。
例③④⑤是有关国际反恐的几则网络新闻报道,在抓捕萨达姆和围剿本·拉登的英文报道中,媒体上曾多次出现了WE GOT HIM!和WE KILLED HIM!的话语。其中蕴含着:(1)we的包含性意义,“国际反恐”在以美国划线的前提下,美国视一切支持“反恐”的国家为盟友,如NATO,美国的胜利即为盟友的胜利;(2)we的排除性意义,这场we和him的较量中,美国(we)在付出沉重的代价后终于取得胜利,言辞中暗含着“任何企图与美国为敌的个人或国家必将受到惩罚”之意。(3)研究表明,文化内成员(in-group members)大多享有共同的价值理念、社会目标以及共同的意义框架。例③中奥巴马借用鲍尔当年使用过的话语,反映了利益集团内成员间的相互认同——由语言认同到价值认同。
政治语言的编码中包含着政治家们制造的模糊语言,这样使政治话语体现出一种文化政治学的隐喻特征。“我们”一词在政治话语中从来都是打上深深的意识形态烙印,这无论是奥巴马政府、还是撒切尔主义都概莫能外。撒切尔政府频繁地使用the majority of English people(大多数的英国人),the majority of British people(大多数的不列颠人),Are you one of us?(你是我们中的一员吗?)时,它能够把以前不在同一政治阵营里的人们召唤到一起,其内涵意义为,我们“英国人”既不是指经常闹独立的“爱尔兰人”,也不是“苏格兰人”,更不是移民或移民后代“加勒比黑人”等。(武桂杰 2008:136-137)可见,意识形态往往以复杂的方式隐含于政治话语当中,对其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久而久之,被人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而加以接受,从而达到维护和谐人际关系的目的。
话语分析的产生意味着不再把语言仅仅看成一种理性工具,而且愈加关注语言与存在、语言与社会的辩证关系。当人被描述成戴着镣铐跳舞的“主体”时,表明人不仅是语言的存在物,人还是意识形态的存在物。作为具有本体论意义的语言就成为此在的存在方式,成为存在的寄生场所和人拥有世界的根本方式,正如钱冠连论述的“词语缺失处,无人出场”(钱冠连2005:104)。人际关系的建立与维持是人“出场”不可缺少的条件,因为个体的人不能脱离其主体而单独存在,必须通过主体而表现出来。
系统功能语言学常常分析或解释一些语言现象,话语的人际意义是其研究对象之一。人际意义指的是话语情境中说话人与话语接受者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通过互动建立和维护人际关系的功能,此外它还具有表明说话者身份、地位、动机和态度的功能。作为人际交流介质的网络媒介具有虚拟性、开放性、平等性以及资源丰富性等特征:开放性使网络交往超越了时空限制,平等性是网络人际交往的主要特征。凭借及时性与互动性等特征,网络成为政府问政(如预测民意)的重要工具。
⑥温总理第二次与网友在线交流
2010年2月27日,温总理在新华网访谈室与网友进行了在线交流。总理说,我一直十分关心网上网民提出的各种问题,我是带着真心、真意、真情来同网友交流,我愿随意地同大家谈心。当被问及有多少个春节没和家人过时?总理回答:如果从2003年算起,我有8个春节没有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过年了……我去年在剑桥访问期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我的母亲就是那天看到电视而出现的脑溢血的。(http//www.news.xinhuanet.com.2010 -02-27)
人称代词具有实现话语的人际意义的功能,交际双方用单数形式时,可以表示亲密和亲近。(李战子2002:124)例中“我一直……;我是……;我愿意……”结构中的“我”既表明言者身份,又具有亲密关系意义。“真心、真意、真情”表明言者的态度。“我有8个春节没有在家里与家人一起过年了”的如实相告以及“剑桥不愉快事件”的真实披露是人与人之间“以诚相待”的具体体现,这与Habermas提倡的真诚(truthfulness)或本真性(authenticity)主张相一致,该主张要求说话者保证其表达的感情和意向是真诚的,强调人与人之间、主体之间相互理解的达成。(汪民安2007:132)同理,钱冠连从语言哲学的角度对语句的真值与意义(truth and meaning)进行阐述,“一个语句仅当它具有真值时才有意义。哲学家传统上关注于人们所持的信念或所说的话是否真实……只有语句为真,哲学家才能从语言中看到与世界相联系的地方”(钱冠连2005:8-11)。显然,追求话语的忠实性是构建和谐人际关系的重要基础。
社会建构论者坚信语言的社会建构力,认为人们使用语言远不止是传情达意,而是在建构(维护、消解)某种社会现实和某种社会身份。福柯指出,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一种话语关系,这种关系是在某种历史条件下被某种制度所支撑组织起来的陈述群,即由某个权威主体发出的,被认为是具有真理性的陈述。通过话语,个人或社会组织可以为其他团体所认识,可以确立其社会地位。话语既是解释和理解世界的一种手段和方法,又是掌握和控制世界的一种工具和武器。(王习胜2007)
人际交往中话语的正确选择有助于维持关系的发展。例⑦是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2003年7月访华时在清华大学的演讲与回答学生的提问的片段。
⑦But you know I think nowadays women should be able to earn the same as men,and more if they are better...So if you are lawyers in China and China develops you are probably going to be earning ...Come on,you have got to get liberated.No,I think it is all right.I think whether people earn more depends on their own effort...or they are not good.That is my view.(纪玉华 2007:320)
英语人称代词I含有一定的主观意蕴,体现个体主义文化价值观内涵。例⑦中,布莱尔选用了 I think...,probably...,That is my view 等程式化语言,以支持即兴的、主观的话语。这样做并不表示言说者缺乏对话语真值的承诺,也不表示任何认知上的不可信,而是使人们意识到在目前交际语境下,这些话语有可能引起争议,有可能被质疑、被拒绝、或被视为少见。作为一个模糊限制性词语,probably所体现的人际语用功能在于其不确定性,它可使语言表达更加委婉、避免武断、缓和语气,从而提高信息的可接受性和礼貌性,达到满足和维护人际关系的需要。
无论是作为信息传播的网络,还是话语中隐含的意识形态意义,都是构建和谐的人际关系的重要因素,由此,重视意识形态、权力等对话语的操控和对人际关系的建构理应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在后现代“去中心性”的文化语境下,为使话语分析或话语批评尽量走出“一切批评都是政治性的”(伊格尔顿语)这一宣言性文学评论标准的“园囿”,话语分析应该选择“客观公正、不偏不倚”的研究路径和研究方法。为此,笔者建议从“第三文化”(the 3rd culture)视角出发,尽量以第三者的身份,去感知、描述和分析人类社会中的一切话语或话语事件。“我们既不当后现代话语的辩护士和颂扬者,也不会对之抱有轻蔑和鄙夷,相反,我们将敞开胸怀,既接受它的挑战和批判,同时对它的某些夸大和表达方式提出质疑”(贝斯特 凯尔纳199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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