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思维与表征形态差异*
——析英、汉语言静动表征态势的哲学视角

2012-03-19 20:36撒忠清冯敬玉
外语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静态动态语言

撒忠清 冯敬玉

(江南大学,无锡214122;无锡职业技术学院,无锡214122)

1 语言表征与思维模式

自古至今,不少先贤哲人既思辨思维和语言到底谁决定谁的关系,同时又求索它们相互制约、相互调节、相互作用的双向关系。民族思维模式和价值观照由特有的民族文化(包括其物质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形成。进入语言阶段后,被特定语言固化,而这些固化了的语言模式反过来模塑人的思维形态,形成思维-语言-思维的双向互为循环。在如此往复循环中,一个特定民族就会在其周围客观现实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形成有别于其它民族的思维模式和语言表征。可以说,语言表征与哲学思辨形态相互观照。

任何一种现有的语言,既是供一个或一些民族传达思想和感情的工具,更是用于认识世界而形成意识世界的途径。语理和语性、辞法、语法和语言表达样式不仅仅是一种语言学上的问题,而且体现着一种世界观和思维范式。语言作为一种世界观,首先是因为语言构成人的最重要的文化环境,直接塑造人的文化心理。语言是我们所感知、所认识和理解的世界形式。人在很大程度上按照他的语言形式接受世界。这种接受形式决定人的思维、感情、知觉、意识和无意识的格局和形态。“当我们透过母语这块透镜来观察事物时,事物已按照我们母语的体系被分类。”(申小龙2001:2)“语词为我们固化事物。”(张汉熙1995:39)语言哲学界一般认为,“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过人们的任何想象”(洪堡特 1988:39)。语言吸附一个民族整体性的文化心理,一切宗教、文化样式、思维方式、风俗习惯、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等都在语言中建立档案。语言影响并决定思想,甚至决定人类自身的生存状态。说不同语言的人群,其思维模式、认识外部事件的路径不尽相同。洪堡特也认为,语言不仅有表达功能,而且有认知功能,是“一个民族进行思维和感知的工具,每一种语言都包含一种独特的世界观”(洪堡特2001:8)。

关于语言静态和动态的研究,已有不少论述,例如,R.Quirk等人的著作A Grammar of Contemporary English就详细定义了static(静态)和dynamic(动态)概念,其它著作如B.Foster(1969)的The Changing English Language以及E.Gowers(1987)的The Complete Plain Words等都阐述英语呈现静态的一般趋势,或评述英语的静态表现形式。但以上著作都属于针对某一语言的专门研究,还没有涉及对比语言学。国内对比语言学的专著有专门论述静态、动态问题的,如连淑能(1993)的《英汉对比研究》阐述英语趋态倾向的几种主要表现形式,如名词化,用名词表示施事者以代替动词,用介词短语取代动词短语,动词的弱化和虚化以及用形容词或副词表达动词意义等。然而,英汉语言表征的动静态势到底是各自语言内在的知性体系法则造就,还是语言外的认识精神所致?针对这一问题,本文拟以语言本体论为观照,从英汉民族各自的精神认识形态、英汉语言自身知性结构与体系特点角度出发,剖析中文趋动态表征、英文趋静态表征的成因,尝试提出英汉语翻译认识和实践的一般范式。

2 从认知角度观静动态势

一种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可训练出一套思维方式和形态。因而,一个民族、一种语言、一种思考习惯都互为发生。不同民族的语言棱镜折射的世界很不相同,语言静动态势(语言表征形态)的差异反映出不同民族认知和叙述世界和经验事件的认识形态。认知科学按照人类经验-概念化-图式化-语言形式的理路研究语言,为我们认识语言静动态势表述与思维模式的互为关系提供可触摸的认识范式。当我们观察一个运动着的物或人,运动的途径从感知上说明与情景相关,这提供人类认知运动事件一般意义上的统一物质基础。途径是运动事件的中心成分之一,途径最终建立起图形(figure)、背景(ground)和运动(motion)之间的关系,因此是事件框架中最重要的成分。

英语和汉语虽同属卫星认识框架语言,其运动事件框架中的“运动”和“途径”通常呈分离表达形态,即用述补结构表达的表征样式,但途径的表达形态不同。英语verbs of movement+ complementation(particles of direction)常用小品词充当述补;汉语“动词+趋向补语(趋向动词)”。可以看到,英语途径由“方向性小品词”表达,相对呈静态表征;汉语途径由“趋向动词”表达,相对呈动态表征。例如:

①“ Coming!”Away she skimmed over the lawn,up the path,up the steps,across the veranda,and into the porch…//“来啦!”她转身蹦跳着跑了,一路上越过草地,奔上小径,跨上台阶,穿过凉台,进了门廊。

对比英汉不及物连续性运动事件框架中途径的表达方式,可得出以下结论:英语运动事件框架一般呈现为“[途径]+连续表达式”,如运动+途径1+途径2+……途径 n,其句法表现为:V+Satelitte1+Satelitte2+...Satelitte n.话语性质呈句子性。在描写状态方面,主要描写单一的动态画面,运用介词描述事件,句式呈相对静态特征。汉语运动事件框架一般呈现为“[运动+途径]+连续表达式”,如:[运动 +途径]1+[运动 +途径]2……[运动+途径]n,其句法表现为:VP1+VP2+…VPn,话语性质呈语篇性。在描写状态方面,运用动词描述事件,句式呈连续动态画面。

英汉语言就同一世界和经验事件的表达一般会出现静动态势差异。这种差异不仅仅是语理、语性因素制约,而是关于更深层的认识精神,这一对语言本质的追问对于跨文化跨语际翻译采用何种方法有相当意义。

3 英、汉语性语理对比

语性指每种语言表征的逻辑组合自身所具有的语理倾向、性能潜力、可能性、局限性以及优势与不足等,即语言表现个性和知性体系的能力与张力。它是一种语言在其构建使用与运行上明显有别于其他语言的独有品性,即集语言学、修辞学、句法等(如语音、语法、表现手法、修辞、风格等)的综合表征形态。

语性的形成既源于各自不同的语言历史与现实,又源于各自语言赖以形成的物质生存环境和文化因素。“语性的形成又反作用于其使用者和所使用的内容,从而对之起着种种影响和控制作用。”(高健2006:100)

英汉语性的差异影响和控制着英汉语言表征的样式与形态,同时也左右言说者认识世界的方式与角度。静动态势的表征既受制于英汉语言作为自足知性实体这一体系本身,同时这一知性体系既有言说者对其贡献,又反作用于并模塑着言说者的认知模式。下文将就词法和句法知性结构对比,探讨英汉静动态势差异。

3.1 英汉词类对比与动、静表征态势

洪堡特认为,名词和动词是所有语言的基本词类。从认知语法角度看,名词、动词处于对立的两极。名词的意象可以是静态的、具体的和抽象的事物,也可以是不同抽象程度上的动态意象。动词语义极表示一个完整过程。过程是时间的延续,可以理解为一个移动的物体涉及的空间和时间的认知域,因此动词概念表现为一个运动意象,当然也可以勾画事物的状态、关系、过程等意象。“这样就将名称与内容区分出来,为词性之间的转换提供认知基础。”(Langacker 2005:11)

语义相同但词性不同可传达不同信息,也反映言说者认识现实事件的形态路径。例如:

②He suffered terribly.

③ His suffering was terrible.(Covecses 2006:244)

Covecses解释,②句中的动词suffered表达的事件往往更容易给人一种延续感,好像事件在你眼前展开,言说者似乎看到“他遭受苦痛”的整个过程。兰盖克认为这种由动词表达的事件是动态过程,有时间序列,并由方式terribly展开。从观察者角度说,这个过程是序列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这种观看电影式的扫描关注事件发生与过程,即从一个动作状态开始紧接着另一个动作状态结束。③句中的suffering是动词的名词化(nominalization),表达抽象概念的动作,但名词化过程仍然增加类似物的特征。suffering呈现言说者静态感觉,一个在时间里序列展开的事件被固定成一幅不移动的画面,它不在大脑中促成序列关系。兰盖克称为概括扫描(summary scanning),即以过程的结果——事实表述。(Langacker 2005)Potter发现英语使用名词或名词性词组、结构优于动词。周志培以汉英版《邓小平文选》、罗斯福总统第四任就职演说及汉译文为语料统计分析得出:就词类运用频率,汉语以动词占优势,英语以名词(+介词)占优势。R.Quirk在A Grammar of Contemporary English中也将名词、形容词归于静态表述,动词和副词为动态类。

因此,从词类在语言表征形态与构建系统(如名词可分为具体、一般两类)以及由此产生的使用方式上看,英语一般多用名词,句子多呈静态表述,这与其崇尚科学实证文化精神、重事实和概念表征的分析性理性认识观照相关联。而汉语表征的结构因句子一般尚用动词,关注形象生动的过程描述,这体现着汉民族优先以时间坐标为依据认识事件,重体验和辩证思辨,以隐喻的真实质感样式表征世界事件为上。在汉语句法中,动词具有纲举目张框架的结构性功能,即有着名词与动词的“同显关系”。动词的动觉经验倾向于把未出现的施动主体(名词)暗示出来,这个以名词表达的静态意象就发生变形、易位或成为重叠意象。“郭绍虞举《红楼梦》中一例:‘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猴向“这个具有真实性诗性隐喻的动态与静态重合的意象,在英语中只能寻求介词词组的静态表达了”(申小龙2003:46)。

3.2 英汉静、动态势的句法对比

西方游牧民族在历史上受恶劣生存环境的影响,形成并发展个体性、扩张性、直线性(现代趋向螺旋形发展)的精神性格。受对象化生产方式的影响,西方人的空间意识与生命体本身大抵是趋分裂与对应的。它们完全外在于“人”这个生命实体,是人认识和驾驭的对象,“宗教是与人本质力量的扩张,上帝本身就暗示着人希望控制宇宙的野心”(刘世林2006:51)。受此认识形态影响,西人视宇宙本身为一种无生命的客体,它的存在与人的情感、意愿毫无关系,只是循从几何学、力学和物理学的规则而运动。人类的思想自由就在于能认识宇宙这一客观世界的必然性,为我所用。这种主客两分的认识观照体现在语言的语理和语性上,便是理性形式逻辑的表征形态。语言、句法与其对应,是西方人对世界作价值判断方式的规定与范式。从某种意义说,西方语言是一种“单体精确性”语言。它对世界的观察及其陈述,是原子论的和逻辑思维推论式的。“它关注的是实体,论断的是事物属性。”(申小龙1988:3)认识事物趋向几何学的精确,静态中求索真正的世界精神,以彰显其民族精神。

英汉语言分属于逻辑形合(hypotaxis)和逻辑意合(parataxis)两种语言类型。前者思维特征是严密分析式的二项式形式逻辑,只有“主项和谓项才构成一个完整的命题”(张世禄1984:520)。简言之,西方分析性理性思维追求S-V-O或S-V主谓对立,以谓语动词为中心控制全句的格式塔式关系格局。因此,西方语言形态因“主谓框架”生句,谓语必然由限定动词充当,这个限定动词又在人称和数上与主语保持一致关系。句子中如果出现其他动词,就采用非限定形式以示它于谓语动词的区别。因此,抓住句中的限定动词,就是抓住句子的骨干和理解命脉。“英语造句撇开了时间顺序而着重于空间搭架……先搭起主语和主要动词两巨栋,然后运用各种关系词把有关的材料组成各种关系词结集(conjunctive-nexus),向这两巨栋前后挂钩,直接间接地嵌扣”(林同济1980:11)。“营造学手法”(architectural style)构筑的句子,结构“紧实”,采用几何形的焦点透视法。以动词为焦点作中心控制,是一种“静态”视点,这在认知心理建构和途径、形态上也是一种焦点视。例如:

④The isolation of the rural world because of distance and the lack of transport facilities is compounded by the paucity of information media.//这一典型的英语句子呈现向谓语(is compounded)焦点内向形式聚集,客观静态地反映这一事件。

相反,汉民族从河姆渡文化以来约8000年中,农耕为主的人与自然发生关系和作用的“天人合一”认识形态和生产方式,在全部社会经济生活中占统治地位。农耕生产方式重人文亲情的社会形态是注重关系认识的基础。中华民族的诗性智慧,从一开始就拒绝客观外在世界对象化的认识方式,拒绝将其变成对象来占有的理性冲动,而是崇尚“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圆融辩证”性思维模式,从而使汉民族对世界的认知和把握带有综合性、思辨性、人文诗性特点;注重生命主体体验,以神驭形。反映在语言组合上,则是主体人文诗性的认识形态和质感得到充分肯定和张扬。申小龙对古汉语《左传》和现代中篇小说《井》的语言材料作过穷尽性分析,发现“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施事句、主题句和关系句以句读段的散点、流水线性铺排,追随逻辑事理发展,叙述顺从心理时间流,空间流(由此及彼)意尽为界的表征形态。汉语句子从运动过程和多视点看待事物或事象,是一种线性散点透视运动形态态势,关注世界事件过程。

施事句具有叙述行为事件功能,对应一种叙述心理框架。一个具体、动态的图像浮现,归结为“时间坐标+空间坐标+施事者+核心事件”,其视点是流动的,因而造成一种化整(内容之整)为零(句读段之零)的流水样的格局。例如:

⑤那周瑞家的又和知能儿唠叨了一回,便往凤姐处来,穿过了夹道子,从李纨后窗下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凤姐院中。

诸如此类的句式往往都按照时间、地点、施事者、事件的事理内容顺序展开,由一个施事者一贯到底。言语者往往避免人为地加入理性判断,而是体验事件发展的整个脉络,遵循时序和逻辑事理而表征。这种施事句在动词前总是简单整齐,动词一过,视点的移动便顺势而下,直到一连串的动作通过句读的推移产生一个较显著的结果,视点才戛然而止,收趋成句。“汉语句子动词的集结不是机械堆积的,而是在声气地安排下,以句读为单位顿进的。”(申小龙2003:223)

“由此可见,中西语言句子构造的不同就在于形态上的焦点视与散点视,过程上的静态视与动态视之分。”(申小龙1988:449)而这种表现形态的相异,正如前文所述,不仅仅是语言的,而是在精神认识统辖下的具体体现和物化昭示,是主体对世界事件的认识路径和观照的表征。

4 结束语

语言表征与思维模式相观照,语言静动态势差异反映英、汉两民族精神个性和认知范式的差异。从英汉语表征形态本身切入,分析探求英汉民族认知模式和思维方式差异,抓住源语与译语语理和语性以及其文化表征,是文化精神翻译的价值观体现和永久课题。生存状态的大致相似决定大致相近的思维和精神本源,虽物质外壳形态各异,但其本质始于相似本源,这就构成跨文化跨语际交际的精神基础,即使像《圣经》、《佛经》神谕也可实现跨文化传输。但是,不可否认,生存形态的历史差异也模塑不同民族认识精神的形态和语言表征形态,语言表征形态体现的从认识论上讲是一个民族认识世界、社会和人自身的精神观照。而从这个认识观出发,翻译就是必须尽可能寻求保留源语的表征形态过程,这不仅仅关乎语言形式留弃问题,而是关乎保留其认识形态和路径的问题。当然这个过程不排斥变异表征,与异样表征样式互为观照,从某种程度上讲,有度实现异质同构与“和而不同”是文化翻译的出路。从这个认识角度看,分析英汉静动态势之异是为寻找翻译中保留其表征内涵的跨文化交际的命题。在跨文化翻译中,译文应在认识内涵和功能上实现与原文的语言民族风格的精神相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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