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礼学文献的文学研究视阈考察
——以“三礼”为代表

2012-02-18 05:29邓声国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礼学仪礼乐记

■邓声国

先秦礼学文献的文学研究视阈考察
——以“三礼”为代表

■邓声国

先秦礼学;“三礼”学;古代文学;研究视阈

考察近一百年来的礼学研究历程,从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角度开展与之相关的礼学研究,特别是研究先秦礼学与古代文学的相关具体问题,这在当前学界仍是一个研究的薄弱环节。据笔者所知,尽管目前有少数学者的研究涉及这一方面领域,但其研究还谈不上深入、系统、全面,大多处于局部个案问题的探讨和分析,成系统的综合研究工作尚付阙如。有鉴于此,笔者愿不揣谫陋,陈一己之见,就先秦礼学与中国古代文学相关联之研究视阈情况,与学界同仁共加商讨。

礼学之名包含着狭义的、广义的多重意蕴,一般说来,礼学不同于礼制或礼俗,它的特点在“学”,其表现形式是著述或言论。传统礼学研究的具体对象,主要便是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各式各样的礼学文献,其中又以专门的著作和篇章为主,旁涉各种信札、诏令、奏仪等文献载体。先秦礼学文献最重要的代表之作,便是《周礼》、《仪礼》、《礼记》(即小戴《礼记》)这三部礼书,一般被合称为“三礼”。此外,《大戴礼记》、《逸礼》( 已佚)也是儒家重要的经典作品。鉴于“三礼”在古代都曾成为钦定之“经”,所以今人站在礼学史的立场,可以将它们都唤作礼经。此前人们对于有关“三礼”的研究,主要着眼于三者互相之间的关系及其地位等方面,属于礼经学的研究范畴。然而,以“三礼”为代表的先秦礼学文献——作为一种事实存在的文学本体,它们实际上仍是先秦文学创作主体的一部分,从文学本体论的角度对其进行文学视阈研究,有其客观存在的必然性与必要性,任何群体与个人都无法加以回避。以下,我们将根据相关的礼学文献史料情况,从文学本体论的角度,并结合各种礼学分支与先秦文学之亲疏关联情况,考察和探讨以“三礼”为代表的先秦礼学文献中存在的具体文学研究视阈情况。

一、以“三礼”为代表的先秦礼学文献之文学特质

先秦礼学文献之文学特质问题,最易于引起古典文学研究者的广泛关注,因而首先有必要就此展开一系列广泛而深入的研究。新中国成立以来,出版了大量的文学史著作,对《诗经》、《楚辞》、《庄子》、《韩非子》等一些先秦时期的代表性文学作品讨论甚多,然而有关“三礼”的文学特质问题却很少涉猎,据笔者所知,目前只有褚斌杰、谭家健主编的《先秦文学史》[1]一书给予了一定的关注。该书在第四编“诸子散文”中,设立专门章节讨论了《礼记》的文学价值,特别是着重探讨了《檀弓》篇的故事性和语言艺术,并细致介绍了“在后世发生过重大影响的文章”——《礼运》、《中庸》、《大学》、《学记》、《乐记》等,同时对《檀弓》一篇的分析也比较细致。这种做法,无疑是对此前文学史著作写作范畴的一个重要突破。不过,现在看来,从先秦礼学文献文学价值研究角度来考察,作为一部断代文学史著作,其仍然还有一些问题值得学界同仁继续为之详加探讨。就笔者当前的认知而言,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有重新认识和探究的必要:

其一,“三礼”诸书文学特质及其文学内涵要素的研究有待进一步加强。就“三礼”文学价值讨论而言,褚、谭《先秦文学史》中仅涉及其中的《礼记》一书,而对《周礼》和《仪礼》未能列目并展开论述。之所以撇开《周礼》、《仪礼》二者不论,究其原因,有学者认为,“《周礼》一书本身并非文学作品,但对上古文学尤其是对《诗经》研究具有特别意义”,“《仪礼》的文学价值同样也体现在文学史研究的史料价值,自身文学性并不明显”[2]。笔者以为,这种看法有其偏颇之处,对于先秦时期的作品来说,它的文学性强弱并非体现在其自身行文文学品格的强弱方面,细细品读原典不难发现,《周礼》文章典雅而简洁、《礼记》具有极强的叙事性,足以证明它们自身的文学特质问题,这充分说明早在那个时代“礼”就已经深入到了文学内容和形式的各个方面。因此,如有可能,今后学界重新撰写中国文学史著作,特别是重新撰写先秦文学史著作,首先应该考虑对“三礼”文本的文学史料价值,做一番较为全面而详尽的阐述,借以弥补当前学界在这一方面研究之阙失。

其二,关于小戴《礼记》一书,据笔者目力检索所及,学界同仁对于它的文学特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它的语言描写、人物描写等有关文学表现手法探讨方面,探考褚、谭《先秦文学史》一书,其对小戴《礼记》的具体篇目的叙述,主要是对《礼运》等五篇能够体现《礼记》文章特色的文字给予了一定的关注,尽管该书中没有展开详细的分析,但它为后人展开全面而综合的具体篇目的文学特色探究,开启了研究先导。另外,在关注小戴《礼记》一书文学价值的同时,对于大戴《礼记》一书,今后学界亦应给予一定关注,可以将其与小戴《礼记》结合起来,加强对比研究,探寻其各自篇目文学特色的具体丰富内涵。这样做,有助于今后从文学史意义上挖掘大、小戴《礼记》,探索它们对此后小说、戏曲等文学样式在文学表现手法的运用与人物形象的传承等方面之影响情况。关于这方面的研究,目前成果较少,主要有陈义烈《〈礼记〉的文学价值》、吕书宝《论〈礼记〉中的形象思维》等有限几篇论文,尽管有一定的创新性发现,但其研究还缺乏一定的系统性,由于都属于单篇论文的性质,论述过简,全面深入的挖掘还很不够,亟待学界中人在现有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深入拓展开来。

其三,就文章文体学的角度加以考察,《周礼》、《仪礼》、《礼记》及大戴《礼记》等先秦礼学文献,在文体学上各自均颇具特色,对中国后世文学文体亦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但当代文学研究者较少关注于此,如褚、谭《先秦文学史》一书尽管为《礼记》专门列目,却并没有从文体特征上论说《礼记》,因此颇具进一步讨论之空间与研究之必要。事实上“三礼”中的篇章往往各自差异很大,如《礼记》各篇亦不成于一人之手,其各篇文体特征有些相差很大,颇有逐一研讨之必要。细言之,如《礼记》之《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义》之类“义”文体,便与大、小戴《礼记》中的其他诸篇文体特征有所区别,且与《仪礼》之《士冠礼》、《士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聘礼》诸篇相对应,实际上就是先哲对《仪礼》诸篇所作的解释性文章,文体特征颇为鲜明亦极具共性。这种篇章文体特征的挖掘分析,为学者深入了解与研究解决某些礼学上的疑难性问题,具有很大裨益,例如,《礼记》中的《坊记》、《表记》、《缁衣》三篇,从文体上看特征极为相似,或为同时期的作品。陆德明《经典释文》在《缁衣》篇下记云:“刘瓛云:‘公孙尼子所作也。’”而据《隋书·经籍志》载沈约《奏答》云:“《乐记》取《公孙尼子》。”可见,《坊记》、《表记》、《缁衣》三篇,与取自《公孙尼子》中的《乐记》一篇属于同一时代的作品。现代学者中有人则认为,这三篇与以孔子语单独成章的《中庸》一部分一样,其文体与《论语》性质极为相似,甚至干脆认为皆是“子思所记孔子言论”[3](P24)之文。由此看来,对于“三礼”各篇的文体特征考察颇有深入挖掘的必要性,这不仅有助于加深读者对文本本身的了解,而且有助于为其书各篇作者、成书年代等一系列相关问题的最终解决提供参考性依据,极富学术价值。需要提及的是,卢静《试论〈礼记〉的文章风格》[4]一文尽管名曰讨论《礼记》的文章风格,但其主要着眼于从句式的灵活多变、设为问答的表现体式及铺排敷陈的手法、修辞手法的综合运用和简朴古朴且蕴藉含蓄的语言等四个方面加以论述,颇多文学价值的探讨色彩,离文章文体学的系统全面研究还存在较长的一段距离,但也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尝试。

二、以“三礼”为代表的先秦礼学文献之文艺美学思想

“‘礼’的象征体现了中国上古先民的政治智慧、人生感悟和文化理想,同时也蕴含着生动、丰富的早期文艺思想。”[2]就文艺美学角度来考察,“三礼”诸书的价值不一。众所周知,《仪礼》一书多记录礼制的基本仪式和规范,基本没有与文学批评相关的内容,但在《周礼》和《礼记》中却保留了一些先秦至汉初的文学批评文献,主要包括对早期诗、乐、舞及绘画的一些看法,是汉以前有关上述文艺形式的基本理论和文献,理应加大整理与研究力度。尽管关于《周礼》和《礼记》二书的成书年代及行文情况,学界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争议,比如《乐记》一篇,有人认为该文明显与荀子《乐论》雷同,主张它是由武帝时河间献王刘德与门生新撰的篇目等。但两书更多篇幅记录的乃是周代的礼制内容,却是毫无疑义的,研究先秦文学显然无法回避。

首先,关于《周礼》的美学价值和美学史意义,学界到目前为止谈论得极少,有展开深入探讨的必要。如众所知,《周礼》一书中没有出现系统的专门篇章来讨论文艺美学问题,也没有对艺术创作提出直接的要求,但它在零星之处表达出的对《诗》义的重视,却在先秦诗学史和后世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考《周礼·春官·宗伯》云:“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其话语中倡导的“乐德”、“乐语”、“乐舞”等“三乐”一体思想,着实彰显出西周以来诗乐文化传承与接受的一个重要特色,对西周乃至东周时期的文学欣赏、接受与传播,起到了何种美学思维的影响,目前仍是一个未知数,有待加强深度研究。再如,《春官·宗伯》又云:“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六诗”即诗之“六义”。《毛诗序》云:“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诗“六义”作为后世重要的诗论范畴,其理论出处即源于此。然而,“大师”所教授“六诗”又是如何演变成为诗之“六义”,并且成为《诗经》鉴赏的重要美学思想的呢?这期间,《周礼》到底在传播着什么内容的美学取向,充当了什么样的审美价值角色,起到了什么样的美学史意义呢?诸如此类问题,似乎都有值得深入挖掘剖析的必要。

其次,关于大、小戴《礼记》中蕴含的美学思想及其在美学史上的影响,有待继续深入探究。小戴《礼记》中有关诗和乐的理论阐释主要集中在《乐记》篇里。“中国旧时的所谓‘乐'(岳),它的内容包含得很广。音乐、诗歌、舞蹈,本是三位一体可不用说,绘画、雕镂、建筑等造型艺术也被包含着,甚至于连仪仗、田猎、肴馔等都可以涵盖。”[5](P493)“《乐记》中所论到的,除纯粹的音乐之外,也有歌有舞,有干戚羽旄,有缀兆俯仰,但大体上是以音乐为主,比前一两辈人的笼统,是比较更分化了。”[5](P496)因此,《乐记》一篇,不仅仅是关于音乐的理论,同时也是当时较为系统、成熟的文艺美学理论;它所提出的“情本说”和“物感论”两个极为重要的古代文论理论命题,既有对孔子等文艺美学思想的合理承继因素,又影响着后世文论思想的发展,即使在现时代仍有深入探析的空间。具体而言,对于以《乐记》一篇为主体的小戴《礼记》美学思想研究,至少存在这样两个层次:

一方面,鉴于小戴《礼记》各篇并非成于一时,亦非成于一人之手,包括《乐记》在内的《礼记》各篇章的文艺思想尚未系统化、理论化,因而最基本的研究工作便在于,对《礼记》各篇章中的文艺思想进行细致的、全面的发掘与整理,厘清那个时期人们对艺术本质、艺术社会功能、艺术欣赏创作中对象与主体的关系等系列美学问题的认知情况及其文化背景。关于这一方面,学界同仁对于《乐记》一篇的整理和研究较为系统全面,而对于《礼记》其他篇章的文艺思想的整理还有待继续深入。①至于整理这种文艺思想的方法,绝不应是简单的就事论事,而需将其从单纯的文学研究视角限制中解脱出来,“把整部《礼记》作为考察对象,在大文学背景和文化背景下,结合《左传》、《国语》、《论语》、《诗经》等其他先秦文献和新近出土文献,相互印证,相互发明”[2],这样一来,《礼记》中隐含的一些文学见解便会清晰地与后世重要的文学理论相呼应。换句话说,就是可能为后世一些重要的文学理论找到存在的理论源流。对于大戴《礼记》中的类似情况,亦应遵此一应做法进行整理和探析,并将其与小戴《礼记》的有关内容加以对比分析与研究。以《乐记》一文研究为例,近年来学界对其中的文艺美学思想发掘面颇广,研究者及其成果甚众,例如朱振亚《〈乐记〉文艺思想初探》(《鞍山师范学院学报》1983年1期)、姜开翔《〈乐记〉美学思想初探》(《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5年4期)、石蔚《〈乐记〉音乐美学思想探析》(《管子学刊》2002年 1期)、王琴《〈乐记〉美学范畴研究》(四川师范大学2002年硕士论文)、谭钟琪《〈乐记〉与中国古代的乐教》(《社会科学家》2005年2期)等,皆是这方面的研究之作。当然,有关小戴《礼记》美学思想研究,仍存在一些研究空间,有待学者进行更为广泛和深入的综合性比较研究。

另一方面,要将大、小戴《礼记》中的各种文艺思想置身于上古时期乃至中国美学史的发展背景中加以观照和研究。以《乐记》的文艺思想研究为例,如果仅仅是停留在对它的美学主张的简单剖析,就事论事,则不可能发掘出它的学术渊源与传承,更不可能全面而深刻地认知《乐记》在美学史上的地位和意义。有的学者对《乐记》一文美学思想的渊源探讨较为关注,便是出于这一考虑,如赵东栓所撰《〈易传〉的哲学体系与〈乐记〉的文艺理论体系》(《孔子研究》2002年2期)一文,从如下三个方面深入探讨《易传》的哲学体系与《乐记》的文艺理论体系之间的关系:一是《乐记》对《易传》“天人合一”哲学体系的把握,二是《乐记》对《易传》对立统一辩证观及其思维方式的承袭,三是《易传》的哲学和谐观与《乐记》的艺术和谐观。在赵氏看来,《易传》正是通过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及思维方式等层面,观照和影响了《乐记》的文艺理论体系的建构。这对学界同仁可谓大有启发。再如,《乐记》同孔子、荀子等论文艺的思想既有内在相通之处,又有一定的差异,因而讨论《乐记》同孔子、同荀子学派的文艺思想渊源关系,就有了深入讨论的必要,此前学界同仁对此亦时有所关注。例如,李成《论〈乐记〉中“和合”文艺思想》(《艺术百家》2004年3期),杨隽《〈礼记·乐记〉与孔子的“兴观群怨”》(《北方论丛》2005年6期),洪永稳《论〈乐记〉对〈乐论〉的继承与发展》(《黄山学院学报》2007年 6期),章启群《论〈乐论〉与〈乐记〉的根本区别》(《哲学研究》2010年2期)等文,皆是着眼于这方面的有益探索。事实上,汉代一些文艺思想的产生与发展,都在一定程度上与大、小戴《礼记》中的各种文艺思想有着很大关联,完全有必要进一步深入剖析与探考,便于今人从总体上把握其文艺思想的渊薮及发展脉络。

总之,开展先秦礼学文献之文艺美学思想研究,在当前仍是一个极具学术价值的研究领域。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在“三礼”文艺思想研究方面,取得令人瞩目成绩的是傅道彬的研究,“其中他对于‘兴观群怨’说的重新解读,成就尤为突出。建立在春秋文化的大背景上,揭示了其理论意义和文学影响,因而在‘三礼’文学思想、孔子文艺观、先秦文论以及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研究上,都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并必将产生深远的影响”[6]。我们期待,在现阶段有更多的学界同仁能围绕这一方面内容开展深入而广泛的研究,推动“三礼”等礼学文献的文艺美学思想研究走向深入。

三、以“三礼”为代表的先秦礼学文献叙事学研究

叙事学是在结构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对叙事文本进行研究的理论,它的发展也给中国古代一些叙事文学文本(尤其是小说文本)的分析带来了重大影响,开拓了人们研究传统文学作品的研究视角。就文章叙事学的角度来考察,在“三礼”当中,以《仪礼》的叙事性最强,除《丧服》篇外,《仪礼》一书其他的大量篇章往往显现出以纪事性为主的散文化特性,其叙事话语呈现出散体式的单一性,隐含着中国先秦时期人们独特的叙事观念、叙事技巧、创作思维以及美学诉求等。根据这一认知思维,加强有关《仪礼》文本的叙事话语研究,对于深化当前古代文学叙事学的研究理路,是十分必要的。然而,目前学术界对此领域还没有给予充分关注和重视,一些学者更多的是将目光投注在古典小说的叙事话语研究上。从文学史的发展历程来看,通过以《仪礼》中的诸多篇章为具体话语文本案例,这就为我们进一步研究先秦古典散文叙事话语的客观形式、形态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必然的学理基础;同时,通过对《仪礼》叙事话语的创作规律的研究,有助于考察《仪礼》对《春秋》三传以及后世其他叙事文学叙事话语方式的形成,有无产生影响,产生了何种影响等相关情况,提供必要的参照对象。就现阶段而言,对《仪礼》叙事话语的文本考察,至少有必要涉及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叙事话语的本体论考察研究。究竟什么样的叙事话语表达方式才能准确表达先秦时期人们内在的文学经验和价值呢?要回答这一问题,显然必须从那个时代文学文本自身的内在语言本体论说起。以《仪礼》叙事话语的本体论研究为例,它应该包括叙事学的各个理论层面内容,诸如叙述者的类型化与普遍特征分析,叙事者与作者、读者的关系分析,叙事角度的特征分析,叙事时间与叙事逻辑的规范化分析,叙事结构的独特性分析,等等。另外,这种本体论研究还应考察《仪礼》存在的叙事话语系统的特殊性与独到性,从它与早期神话、《春秋》三传以及后世小说等其他叙事文学的话语系统比较中,发掘其中的独特魅力之处。凡此种种,从叙事学角度对以《仪礼》为代表的先秦儒家叙事作品的艺术价值进行一番深入挖掘,有利于充分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所在,进一步认识到中国叙事能力的发达和叙事技巧的优长。但就目前“三礼”学界研究而言,对这方面研究视阈的关注并未受到足够的重视;而国内专门从事叙事学研究的学者亦较少有人对此给予高度的关注和研究,凡此种种,皆有待于提升学界对于这一方面的普遍认识。笔者目力检索所及,只有张世君《礼经建筑空间的政治叙事》[7]一文属于这方面的研究。张氏文中指出,“三礼”的礼制乃是用建筑的空间布局建构礼仪制度,以建筑的恒常特性维护礼制的固定不变,使之成为政治伦理文化的常规;而礼经的建筑空间叙事,乃是在时间序列中进行的,其政治叙事的空间理论在这种时间序列中转向为艺术的空间叙事理论。

其二,叙事话语的创作思维考察与分析。考察中国古代的叙事类作品,一般说来,并不仅仅停留在简单的故事情节性描述,而往往更多地表现为叙事与义理相融合的极高创作成就。这种创作思维,“在话语机制上,呈现出言约旨远、味外之旨、言外有意等美学特点;在哲学上,体现为形而下之对社会、人生的关注与反思,在形而上表现出对‘天人观念’的冥感与契合”[8]。从先秦时期《仪礼》文本创作的具体情况来看,与《诗经》作者之取式于人事和自然的方法略有不同的是,《仪礼》文本更多的是通过繁琐的一系列活动叙事来展开,而在这种活动过程中张扬着一种义理的内涵,凸显出先秦时期人们的一种礼仪意识,使得叙事话语系统在整体上呈现出明显的形象性与体验性。同样地,与《春秋》三传作者取式于人物和事件的方法略有不同的是,《仪礼》文本叙事话语更多的是一种纯客观的过程描述,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学意蕴。显而易见,这种有别于其他叙事文本的叙事话语系统的独到性,理应进入当代叙事学研究者的研究视阈中。另外,进行《仪礼》叙事话语的创作思维美学考察,必须深入反思,以《仪礼》为代表的先秦儒家叙事作品如何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对当时稍晚一些的叙事作品,乃至其他后世的叙事话语产生影响,造成了什么样的具体叙事方式影响?因为当一种叙事话语文本的叙事模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话语,成为一种认知方式和思维习惯后,类似题材的叙事作品便有了相似的话语阐释,形成一种类似的叙事模式,其思想和艺术便成为一种规范性的东西。凡此种种,实有深入探索之必要。

其三,叙事话语的文化语境考察。从叙事的内容来看,任何叙事都是对现实世界的某种解释,必然带有时代、民族等意识形态的印记。换言之,任何叙事都是民族文化心理的反映,叙事形式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一种“形式化了的内容”。当代叙事学研究者对于传统文学文本的叙事话语文化语境的考察,大都集中在古代小说这一文本方式上,而对于早期儒家经典及先秦诸子的叙事学话语文化语境的探讨极少关注。作为先秦叙事文学中具有鲜明艺术特征的代表性作品,《仪礼》中的诸多篇章,也是和特定的儒家传统文化观念密切相关的,其中至少体现为这样两个层次:一方面,当时儒生到底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文化大语境下,并通过这种语境影响《仪礼》诸篇章的创作,形成这样一套独特的叙事话语方式,产生这样一个有别于其他儒家经典叙事文本个案;另一方面,以《仪礼》为代表的先秦儒家叙事作品的出现,对形成叙事话语文本的文化语境的发展,到底产生了怎么样的反向影响,从而使作品富有深刻的哲理内涵,产生出全新的审美价值与文化意义。这两方面的问题,目前学界的研究基本上停留在经学探讨的层面上,而缺乏从事古典文学叙事学研究者的关注与参与,这显然是不适时宜的一种学术现象,理应受到古代文学爱好者的广泛关注。此外,和《仪礼》一样,《礼记》中的相关篇章亦存在类似的现象,亦极有必要对其叙事话语中的文化语境内涵,加以细致的分析和考察。

综上所述,对于以“三礼”为代表的先秦礼学文献的文学本体论研究,大致可以从此类文献自身的文学特质考察、文艺美学思想发覆及其文学叙事学探微三方面入手,每一方面又存在不同数目的细微研究内容。就当前古代文学学界的研究现状而言,上述各方面各小类研究方向,既有部分学者业已有所探索的领域,也有目前学者尚未涉足的领域,毋庸置疑,其中皆存在很多的研究空白点和很大的拓展空间,值得学界同仁在今后研究中对此给予更多的关注。当然,讨论先秦礼学与中国古代文学之间的研究视阈问题,绝不仅仅限于文学本体论方面的考察,它还涉及以“三礼”为代表的先秦礼学文献对《诗经》等先秦作品创作、传播与诠释的影响研究,先秦礼论与古代文学文论的内在关联及影响研究,等等,至于后一方面的古代文学研究视阈问题,鉴于本篇行文的视角及篇幅限制,此不逐一详述,待日后另行撰文加以说明。

注释:

①小戴《礼记》中的文艺批评方面内容,当代学者孙立曾经将其归结为八个方面:提出诗、乐与人心感物的关系;提出诗、乐的教化功能;提出诗、乐与自然物及社会事物的对应关系;论文艺情感真实性的重要;提出“温柔敦厚”的诗教说;记录诗、书、礼、乐、舞在周代礼制中的作用及运作情况;论述诗、乐、礼、舞四者的关系;论述诗、乐与人的性格性情的关系。可参看《中国文学批评文献学》第二章,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12月版。今人可以在此研究成果基础上进一步展开深化论述。

[1]褚斌杰,谭家健.先秦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2]王秀臣.“三礼”的文学价值及其文学史意义[J].文学评论,2006,(6).

[3]郭沂.郭店竹简与先秦学术思想[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4]卢静.试论礼记的文章风格[J].社会科学家,2005,(6).

[5]郭沫若.公孙尼子与其音乐理论[A].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6]张庆利.《三礼》文学研究述评[J].北方论丛,2008,(5).

[7]张世君.礼经建筑空间的政治叙事[J].江西社会科学,2011,(1).

[8]孙福轩.占卜与叙事——中国古代小说叙事文化学研究[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6).

先秦礼学与中国早期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孕育着中国文学的早期形态与文化内涵;“三礼”文献作为先秦礼学的代表之作,更是从各个方面反映出这种复杂的内在渊源,具有一般儒学经典无可替代的文学价值和文学史意义。厘清先秦礼学与古代文学研究之间的内在关联与视阈状貌,将有助于厘清诸多文学现象及其发展规律的理论来源,显现其中重要的文学史意义和礼学史价值,进一步拓展学术研究的宏富视野,加强以“三礼”文献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学专题研究。

K204

A

1004-518X(2012)01-0100-06

邓声国(1969—),男,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和历代礼学文献。(江西吉安 343009)

本文系江西省社科规划项目“礼学与古代文学视阈研究”(项目编号:10WX55)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王立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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