撮一壶阳光泡茶

罗晨

漫无目的地骑着单车，寻找一点空灵的感觉，将憋了一周的心绪，放到阳光下晒晒。路边晒着一片金黄色的谷粒，一个恍惚，又回到了那个稚气未脱的时代。停下车，随手抓起一把谷粒，放在鼻翼下轻嗅。母亲曾说，阳光的香味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味道，只是近年来，尝到的越来越少了。洒下手中的一片金黄，才恍然，似乎已经离开那个在金色的谷粒中打滚的时代很久了，久到再也回不去了……

记得上次和友人在山间弈棋，胜败倒是忘了，只记得那次，我们用山间的泉水，冲泡着远方寄来的黄山云雾。一口轻啜，只发觉满腹尽是山香云气。在慵懒的阳光下，倒是微微有点小醉的感觉。一步步走下山坡，坐在山脚下的石梯上，分享着夕阳落下山巅最后的一丝金辉，才发觉原来阳光也另有一番滋味。

若是阳光可以泡在茶水之中，那春天的芳华，夏日的热情也可尽收于那盏空灵。面对春天满园的菜芽，自可以用一杯浓浓的佛手泡进这纯粹的生气，就算腊月寒冬，微微一品，去年盎然的生机还并没有离去。当着夏日怒放的紫藤萝，也可以取一撮瓜片，收纳净夏日那份热烈的安静。秋日里满山的金菊配上一杯浅浅的雪芽，浓淡之内，造化之妙或许就在这一心之间。冬日面对皑皑白雪，直接取出藏了半年的碧螺春，在水汽氤氲里，泡出一个春天。

季节可以泡茶，那心境又何不可以泡茶，传闻当年，无论是谁向赵州禅师请教佛性，赵州禅师都是一句“吃茶去”回答。想必禅师也是希望大家能茶水里照出心中的愿景。

若是心境平和，用山泉水慢慢冲泡一杯碧螺春，不必斟饮，自有一派平静安详。若是凄惶，就取上好的云南普洱，用文火在瓦罐中细细地煨，直到熬煮出那一丝丝悲苦之意。若是无奈，就取一小撮六安瓜片，用滚水，泼出一派春日的清明，至于开心、高兴、兴奋则任君挑选，黄山云雾、峨眉雪芽乃至茶叶末子都好，求的就是那份沉淀在茶水中的幸福与快慰。

曾经听说了个故事：“倪云林是元代著名画家，他一生喜爱喝茶，更愛自己调制一些茶点。有一次，在惠山，他用核桃、松子肉和米粉，做成一小块一小块像石子样的点心，放在茶汤里，并命名为‘清泉白石茶”。

这倪先生倒真是个性情中人，惠山的泉水配上松子、米粉便成了一杯甘爽。这喝的想必已经不是茶，而是那惠山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那惠山的天地浩然，钟灵毓秀。简直有了那句“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的风雅。

其实，风雅与茶自古是不可分的。故而才会有一把上好的紫砂壶贵过黄金的说法。其实紫砂是不贵的，贵的是那一段沉淀在紫砂中的文化。其实喝茶也是有许多种不同的种类。若是待人接客，招待长官，急急地烧水，急急地冲茶，急急地饮，急急地谈，急的背后充盈着利益的交换和市侩的背影，这只能是糟蹋了茶叶，落到了最最下乘的喝法。

若是邀七八好友，呼朋引伴，高坐一室之内，畅谈人生快慰，大叙世间百曲，虽有丝竹管弦相伴，分曹射覆之乐，也不免落于下乘。邀二三老友，或山巅，或溪畔，或泉曲，笑看浮云，坐谈宫商，或一局棋，一张琴，都是生命中不可多得的记忆，在茶的氤氲，人的醉意里，细品一丝属于生命的幸福，方才是中层的喝法。

要是求那上层的喝法，须得切合自己的心灵，按照心的指引，在水汽朦胧中寻觅生命的幸福。马祖道一说，即心即佛，想必品茶到了极致，也真真可以切合这一禅心道旨。若是眼中心里，都仅仅有这一片朦胧的水雾，纵使天女散花，又怎么会片叶沾身呢？

日本茶道大师千修利关于喝茶有着这样的评述：先把水烧开，再加进茶叶，然后用适当的方法喝茶，除此之外，茶一无所有。

其实喝茶不过是个幌子，我们喝的是沉淀在茶水里的心，有心了，一杯清水也是绿意盎然，若没有心，纵使冻顶乌龙，西湖龙井也是索然无味。

佛家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而喝茶喝到了极致几可以达到这个境界，想必若是真的心镜翠碧，而于一口茶中品出世间百态，也算是一场功德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