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胜轶(广东省深圳市光明新区高级中学)
化苦忧为享受的“鲲鹏笔法”
——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解读
谈胜轶(广东省深圳市光明新区高级中学)
这是一篇用骈体写就的充满了盛唐气象的宴集序。在李白之前的宴集序中,极负盛名的有石崇的《金谷诗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王勃的《滕王阁序》等。然而,这些作品的情感基调总脱不尽悲凉苦忧的底色,免不了“既喜而复悲”的俗套,只有到了生当盛唐之世的李白,才有了“化苦忧为享受”的突破。此等突破,非有豪壮开阔之胸襟、心系寰宇之气魄者而莫能办。天才诗人李白原本就是一只负青天、绝云气、怒而奋飞的鲲鹏,一生以鲲鹏自喻的他,凭借非同凡响的伟力从窈辽的宇宙深处飞来,以刚健的双翅拍击着浩渺无边的人生苦海——这里有不尽的忧愤和怨怼,注意,他的人生姿态是拍击、是俯瞰,而不是抚摸,也不是舔舐——滑行三千里之后,“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将激越感发、享受生活的愉悦之情发展到极致,这就是笔者所说的“鲲鹏笔法”。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作者一落笔,便极具宇宙意识,其起势,的确突兀有力。天地是万物的客舍,换言之,世间万物皆不过是寄居于天地间,渺乎其微、难以永恒,此句就上下四方之“宇”(空间)而言;光阴是百代之匆匆过客,岁月不居、飘忽易逝,此句就古往今来之“宙”(时间)而言。如此苍茫空阔的宇宙背景反衬出人生短暂、韶光易逝的客观事实。作者的思绪沿此路径展翅滑行,鼓荡出“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喟然长叹,人生在世,恍若浮梦,算得上欢乐的时光,究竟又有多少?这两句是对《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和《庄子·齐物论》“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的创造性化用,照现在的话来讲,纯属关心人生幸福指数的实话实说,已经褪去了庄子的消极色彩,因为李白在咀嚼“人生苦短”这一文学母题的时候,表现了他对时间的敏感,而这种敏感又是与他功业未成的用世之志联系在一块的。
写这篇小序的时候,作者还“酒隐于安陆”,是想通过归隐读书而培养名声以进入仕途的沉寂期,其“济苍生”“安社稷”的政治理想还远未实现。作者对人生短暂的怨怼情绪越浓,表明其用世之心越深。我们不能简单地斥之以消极颓废。所谓消极者,不过是一件惑人眼球的外衣而已。在中国文学史上,披上了这件外衣的人并不鲜见。圣人孔子就曾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屈原在《离骚》中也说:“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曹操在《短歌行》中慷慨而问:“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里说得更为直截了当:“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然皆不可视作消极。人生是悲多欢少,李白在拍击了人生的苦难之后,想到“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这也是对《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和曹丕《与吴质书》中“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的创造性化用,间接地表达了自己拓展时空、趁时而欢的浪漫之想。春夜宴游的第一层缘由也就交代得很清楚了。
这里的“趁时而欢”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及时行乐,因为联系下文可知,作者所寻之欢乐不是纯感官的刺激,也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游戏人生,而是对人生的积极健康的享受。“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这是此次春夜宴游的第二层缘由。大自然对作者热情地发出了享受生活的邀请。温暖的春天,景色瑰丽、烟雾朦胧、有若梦幻,天地万物如锦似绣的图画。这一切,仿佛都在向作者频频招手。自然美景确实是一面生动而繁丽的镜子,李白和他的各位同宗堂弟在这里照见了他们自身的美丽,还有生活的幸福美好,人与自然已交融为一。今夜若不活出一点高雅的诗意,那真是愧对了眼前美景!因此,倒不如趁春风骀荡的夜晚,与诸堂弟欢会于桃李芬芳之名园而尽享此中乐趣。这样,便自然而然地逗出了“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一句,句中“会”字乃全篇的关键字眼,它应该是作者情感变化的分水岭。此前内容(夫天地者……大块假我以文章)为“会”之因由,情感由悲而欢、渐次演进。此后内容(序天伦之乐事……罚依金谷酒数)为“会”之情形,情感则完全着眼于“乐”。
“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这几句先宾后主,赞赏各位堂弟都有谢惠连一样的诗情画意和出众才华,然后自比康乐公谢灵运,表面上是谦虚,实则是高度自信。这里,有作者表达的同宗各兄弟皆才华横溢、出类拔萃的家族自豪感和自信心,此乐者一。“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兄弟间有了共同的高雅情趣,便会有超凡脱俗的共同语言,一边欣赏着春夜美景,一边兴致高昂地交流,谈人生理想,谈诗词歌赋。纵兴高谈、清新雅致,此乐者二。“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宴席间,欢乐的氛围进一步浓郁高涨,以至于狂欢。摆开精美的筵席,围坐在芬芳馥郁的桃花之中,真是恍若仙界,生爵(雀)形的有羽翼的酒杯在殷勤飞递。著一“飞”字,醉意尽出。一杯杯生活的美酒让春花醉得纵情绽放,让月光也醉得清辉泻地,酒杯也醉得不省人事,频频欲飞。此中人物之醉态,便不言而喻了。琼筵坐花,醉赏生活美酒,此乐者三。“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有美景当有美酒,有美酒当有佳作,赋诗咏怀,一展风雅之怀抱,这是文人墨客的独特情趣。如诗不成则罚酒三斗,“一觞一咏之乐,与世俗浪游者迥别”(《古文观止》评语),李白与诸从弟的春夜宴饮,实际上是一次杰出文人的高雅集会。李白“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余光中语),此非一般嗜酒之徒的一两个酒嗝所能比拟,其雅俗优劣,自当有别。宴会上极富金谷兰亭情结的诗酒风流,此乐者四。此四乐,作者在抒写时,是层层递进、激越感发、流转自如,作者享受生活的情趣美就这样在醉意的熏染中营构而成。
由上述可知,李白这篇抒情小序中化苦忧为享受的“鲲鹏笔法”,不仅关乎形式上的写作技巧,更关乎一种时代的、精神的,从而表现在文学作品上的气象,即雄健清新、元气内充的盛唐气象。
《墙上的斑点》因其人物形象模糊,故事情节虚化,篇幅较长,加之大量梦呓般的联想,幻想般的画面,抽象的议论、抒情,复杂的思想,使其主题异常难把握。如果抓住意象,其文章的主题、作者的创造目的就异常明晰了。
——陈兆刚《从意象看〈墙上的斑点〉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