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地
从总体趋势看,高中写作教学目前陷入了两难的困境:一是所有教师都知道写作教学越来越重要,二是大多数教师越来越选择不教写作。这种回避乃至逃避的心态不是解决实际问题应有的积极策略。近年来,有识之士把目光聚焦在“写作的有效教学”上,各地高中语文教研活动也不约而同地把“写作有效教学”作为研讨的对象,这是聊可欣慰的现象。可是何谓有效、怎样才能做到有效等问题仍然困惑着广大语文教师。不可否认,很多同仁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探究,积累出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从文体的角度看,以记叙文写作为突破口,不失为突破高中语文写作教学瓶颈的关键。选择记叙文是因为记叙文是学生接触最早、训练最多、根基最稳、写法最活的文体。但由于记叙文易写难工,学生往往有“想说爱你不容易”的慨叹,老师也有“伤心总是难免的”之感触。因而,要想写好记叙文,必须重新审视典型态叙事的理念,努力克服类型化叙事症候。
从小学起,语文教师就强调记叙文有六大要素,即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随着年龄的增长,一方面,学生对上述记叙文的这些要素早已烂熟于心;另一方面,以发展的眼光衡量,学生记叙文写作水平并没有太大提升。看来,熟知所谓的要素不是万能的,重要的是用写作实践来巩固和运用这些要素。对于高中生而言,写出来的记叙性文章应该是复杂一点的,这就涉及到如何熟练掌握并艺术地处理场景、人物、事件诸要素及其内在关联。
1.描摹典型场景。场景是记叙文的外衣。典型场景有两个必备的特征:一是能将宏观关照与细节描摹相结合;二是场景为叙事服务,为人物塑造和事件发展作铺垫。在叙事性文章中,典型场景的价值不能独立显现。场景可以为人物性格塑造营造氛围和特殊背景,可以为事件的发生发展提供铺垫,推波助澜,因而它是记叙文写作必不可少的辅料。
2.刻画典型人物。人物是记叙文的血肉。对于人物而言,典型有两层意思:一是刻画人物要做到个性丰满;二是人物最好是圆形的,做到艺术的真实。个性丰满是指人物的个性品质要突出,限于篇幅,中学生所刻画的人物往往只能做到集中突出一个方面的个性品质。所谓圆形,是指人物个性品质不是贴标签式的假大空,而是有血有肉、真实可感的,真实意味着性格的复杂,能给人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
3.塑造典型事件。事件是记叙文的筋骨。判断所选取的事件是否典型的标准有两个:一是是否与刻画的主人公有直接关联;二是事件的思想和情感价值取向是否和主题直接关联。为了突出典型事件的功能和作用,记叙事件时还应注意有铺垫、有详略、有波澜。同时,记叙手法上应追求多变,灵活运用倒叙、插叙、补叙、平叙,使叙事灵动多变、摇曳生姿。只有典型事件才能更集中地刻画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中学生相对短小记叙文写作更应注重选择典型事件,做到短小精悍。
长期以来,中学生写作的记叙文都是“非典型”的,笔者称之为类型化叙事。类型化叙事颠覆了典型化叙事理念,进而使得中学生写作的文体意识进一步淡化,“文体不限”的人性化要求被曲解,“四不像”的作品越来越泛滥。类型化叙事的基本症状有场景游离化、人物扁平化、事件纲目化。
1.场景游离化。场景游离化有三种倾向:一是泛诗化,借景抒情。有的同学在描绘场景时,用描写、抒情和议论相结合的手法,看上去很美,可借助场景的目的就是为了凭空抒情,而不是为主要人物营造活动的环境;二是非目的性,为了写景而写景。有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描写场景,只是习惯在文章开头或某一事件的开始前来一段无关痛痒的景物描写,甚至近乎白描,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写景来凑齐字数;三是空穴来风,与事件现场剥离。有的同学也知道要把场景描写融入到事件的描绘中,可是所描写的场景与事件现场却不是正相关的,既起不到烘托渲染的作用,也达不到推动事件发展的功效,成了游离态的因子。
2.人物扁平化。人物扁平化有三种倾向:一是外貌脸谱化。有的同学知道描写人物离不开外貌描写,于是就专门去描写外貌,又流于模式和俗套,看上就像京剧的几种脸谱,不能揭示人物的性格、命运和心理;二是性格符号化。限于篇幅,千字左右的文章很难把人物性格刻画得生动具体入木三分,于是有的同学为了面面俱到,试图立体刻画人物性格。结果是弄巧成拙,把人物性格符号化了;三是心理主观化。人物要紧贴事件去写,心理活动必不可少。心理活动本是人物的主观想法,但这种想法必须与人物的个性相吻合,具有“客观性”。少数同学在心理刻画时 “以自己之心度人物之腹”,流于主观随意。
3.事件纲目化。事件纲目化有三种倾向:一是流水账,缺乏灵动。有的同学养成了顺叙的习惯,写一件事时,就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无一遗漏地记录下来;写多件事时,无主次详略,如流水般一一道来,直到写足字数为止;二是抒情化,感情泛滥。记叙文并不完全排斥抒情,适当的抒情可以升华主旨,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有的同学习惯在文章开头来一段抒情,甚至大量运用排比式语段,气势恢宏地抒情,难免会适得其反;三是模式化,落入俗套。由于缺乏生活的积淀,加之作文指导类图书的泛滥,中学生写作素材十分狭隘,套作化倾向十分严重。且不说高考严厉打击套作现象,单就写作能力培养而言,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鉴于中学生记叙文写作的类型化倾向愈来愈明显,探究针对性的矫正策略就成了当务之急。众所周知,写作能力可以细分为五种:素材驾驭能力、独立思考能力、结构协调能力、言语统摄能力、修改升格能力。具体到记叙文,这五种能力的提高还是要从生活体验的夯实,细节的打磨,场景、人物、事件等要素的达成等方面综合考虑。
记叙文的相对真实决定了它与生活不可割舍的关系。丰富多彩的生活是写作素材的源泉。这是一个被中外写作者用众多优秀作品证明了的朴实真理。没有生活积淀的人,纵使写作技巧再高妙,写出来的作品总是流于假大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因而,生活的厚度决定了写作的高度。但万丈高楼平地起,这个“地”就是生活。做生活的有心人,善于观察生活,才能热爱生活,积极乐观;做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善于体验生活,才能融入生活,大彻大悟。观察体验的视角决定了效果的独特性,不同的人对不同事物的观察体验决不会相同,就算是同一个人对同一事物在不同情况下的观察体验也不会相同。
以杨绛先生创作《老王》为例。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作家,杨绛虽然创作了大量的散文,但这些文章大都是取材于文化历史和知识分子,很少把眼光投向基层民众。直到她被打成右派,下放基层,才真正观察基层人民生活的艰辛,才体验到基层劳动人民的伟岸。于是,我们惊喜地发现是老王的生活经历促使她这个小知识分子在思想认识上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愧怍”之心不仅是对老王内疚,更是对自己生活视野狭隘的反省。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生活体验,杨绛此后的作品才会少了象牙塔式的幽默与睿智,多了些社会的因子,思想境界和艺术水平也大大提高了。
细节描写是记叙文最见功力之处,有没有细节描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文章的成败。描,就是按照实物或范本的样子画;写,就是按事物本来的性状再现。描写的目的在于使读者具体形象生动地感知客观对象,唤起想象与情感的体验。在记叙文写作中要努力捕捉细节,通过社会生活和大自然的可感画面细腻地表现人物活动或事情的发展过程,表达具体的思想、可感的画面。细节描写得越成功,作文就越有魅力,越容易打动人。此外,还要不断打磨细节,使细节彰显其特有的魔力。所谓打磨,不仅要在文本上反复修改、不断修缮,使细节活起来,逼近生活的真实;还要在生活体验上不断积累、沉淀、提升。
《金岳霖先生》是汪曾祺记事写人的名篇。全文描写了很多有关金先生的教学和生活的细节,全都统一在“有趣”这个前提下,显得多而不乱,把人物真正写活了。细节的魅力在于不动声色地刻画人物的性格、不露痕迹地升华主旨。对金先生穿戴的描写先声夺人,把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呈现在读者面前,让人忍俊不禁。对教学细节的回顾不厌其烦,又向读者展示了一个有点固执、有点幽默、有点迂腐的学者形象。和小朋友戏耍以及为林徽因庆生的细节,又把金先生童心未泯、珍惜友情、不通世故的一面显示了出来。从篇文章中,我们可以真正领略到细节的力量。
记叙文中人物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构的,但最终都要归于个性的成功刻画,性格越复杂,人物的形象就越饱满。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人物而言,没有个性比没有灵魂更可怕。中外文学史上一切经典的文学形象无一例外都是个性丰满的典范。对于真实的人物而言,之所以有的同学陷入“越熟悉越难写”的怪圈,是因为缺乏积累的意识,细节和情感积累得越充分,写的时候才会游刃有余。对于虚构的人物而言,重要的是根据预设合成,把众多人物相似特质进行筛选、提取、聚合,并最终钮和在一起。这样,人物的性格会更突出更集中,不至于苍白无力。当然,写实和虚构往往要综合运用,才会相得益彰。
《阿Q正传》是鲁迅先生的经典中篇小说,关于阿Q这个形象,用他自己的话说,采用了这种“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的手法,“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是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鲁迅《我怎样做起小说来》)其实不仅是鲁迅,其他任何经典的文学形象都是这样被塑造被合成的。积累是合成的基础,合成是积累的提升。只有平时留心观察周围的人物言行举止,琢磨他们的心理动因,才会在脑海里积累众多的人物素材。记忆最深刻的人往往是性格最特异的人,把众多的特异有机地合成到一个人物身上,人物的性格自然就典型化了,阿Q让人又爱又恨的艺术魔力也全在此。
由于生活体验的缺失,很多高中生的记叙文,还停留在“一事一叙”阶段。事件发展简单明了,没有矛盾纠葛,没有悬念铺垫,没有呼应照应,平铺直叙,平平淡淡,读了开头就能知道结尾,给人以味同嚼蜡之感,毫无审美的张力可言。“文似看山不喜平”的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贯彻到写作实践中就难上加难了。要使简单的事件复杂化,就得学会挖掘事件的纵深联系,做到环环相扣、引人入胜。这样即使只是记叙一件事,也可纵深延展,不至于单调。还要学会嫁接事件,借鉴利用好小说创作中的巧合、逆转、延宕等叙事策略,使多件事巧妙勾连,最大限度发挥刻画人物功能。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著名短篇小说《牲畜林》能给我们很多关于叙事技巧的启示,最成功的技法当属巧合、延宕和逆转的综合使用。作者围绕德国兵进村设置了重重危机,潜逃者有潜逃者的危机,就连不知情的朱阿也有他的危机——“花大姐”在家里。此后的情节围绕着蹩脚的射手朱阿拯救“花大姐”展开,而他每一次射击总会因为种种合乎情理的理由被阻止。小说中一共设置了六个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射,终于等到要射击,四枪分别击中的不是德国兵,而是他手中的那只鸡。事情本来很简单,但整个事件被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延宕拉长了,但又不觉得拖沓,而是张弛有度,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