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经济形势与企业应对策略

成思危

（全国人大常委会，北京市100805）

一、世界经济形势

当前，发达国家和经济体正处在缓慢的复苏之中，发展中国家基本上实现了经济复苏，有的甚至根本没有衰退，而只是放缓。所谓“衰退”，是指经济增长率连续三个季度负增长。发达国家2009年基本上都是衰退的，而发展中国家则相对要好很多。如中国经济增速为9.2%，印度将近8%，印度尼西亚为9.5%。大多数发达国家在2010年经济开始复苏，连续三个季度实现增长，但是这种复苏还在曲折起伏的过程中，不确定因素还有很多。发达国家2011年的增长是比较缓慢的，2012年还会如此，这其中有政治因素，也有经济因素。

从美国来看，其主要问题是失业率居高不下，一直在9%左右徘徊；银行系统受到金融危机冲击以后还没有恢复元气；国家债务和地方政府债务相当严重，已经不得不把债务上限从14.3万亿美元提高到16.7万亿美元。特别是2012年美国又面临着总统选举，所以在这一段时间内美国经济不可能有太高的增长率。

从欧洲来看，主权债务危机主要涉及爱尔兰、葡萄牙、意大利、希腊、西班牙五个国家，虽然它们产生债务危机的原因不尽相同，但整体来说是高福利和银行过度负债造成的。如希腊和葡萄牙，很明显是为了讨好老百姓而实施了高福利政策，但本身又没有那么多钱，借钱搞高福利，所以政府直接负债的问题比较严重。据说希腊失业人员一年的失业救济金是一万多欧元，相当于10万元人民币。不难想象，如果失业仍然可以拿到10万元人民币，很多人可能就会自愿失业了。我们看到在示威游行时就有这样一条标语：“我们过惯了富裕的生活，不能勒紧裤腰带”。爱尔兰和意大利、西班牙不一样，主要是银行负债拖累了政府。希腊的GDP只不过是欧元区的2%，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危机呢？主要是由于大家不肯掏钱，遇到这种危机，有种解决办法就是借新债还老债，但因为经济情况不好，谁也不愿意再借，所以希腊国债的损益率高度上升。再一种解决办法是债务重组，与债权人谈判，那些商业银行给它减息，但债务基数很大。还有其他几种解决办法，如政府增税、减少福利或出卖国有资产，但都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政府要缩减开支，公务员反对；要增税或减少福利，老百姓不愿意；要出卖国有资产也遭到反对。我2010年12月去西班牙时，正好遇到机场调度人员罢工。当时刚刚传说政府想把机场私有化，航空调度人员马上就罢工，导致整个机场瘫痪，最后不得不派军队来控制，实行军管。当然，老百姓并不拥护罢工，因为机场调度人员工资本来就很高，他们是因为怕民营以后工资标准会降低而罢工的。希腊的救助方案要求出卖500亿欧元的国有资产，基本上港口什么都得卖掉。希腊老百姓也不是没钱，但是有钱人都把钱存在国外银行，并不愿意拿出来真正支持国家。

对于欧债危机，从欧洲现在的态度来看还是要救的，如果不救很可能就造成欧元区解体甚至欧盟解体。如果解体对国际货币体系来说就等于倒退了10年，欧元也就失去了可以与美元相抗衡的国际储备货币的身份和地位，同时对欧元区的打击也很大。欧元区内贸易是最主要的，德国的出口大部分都在欧元区内，欧元区垮了，不仅对欧盟国家有很大影响，对德国、法国的影响也很大，这就是为什么德国议会很轻松地就通过了提高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uropean Financial Stability Facility，EFSF）的原因，如果不救欧盟，将来它自己也不好办。如果发行欧元债券，以德国、法国信誉作为担保，投资人还是愿意买的。现在绝大多数欧元区国家都同意，只有德国比较反对，但从整体趋势来看，它最终也得同意。如果欧洲金融稳定基金提高到一万亿欧元再发行，还是有可能渡过金融危机的。

欧元区从政治上来看，其问题是货币政策由欧洲央行管，只有一种货币，那就是欧元，但财政政策由各国自己制定，尽管有一些纪律，比如说赤字不能超过GDP的3%，可有的国家（如希腊）并没有遵守。对于原来不符合条件却通过高盛公司做账最后进入欧盟的国家，一旦进入并使用了欧元，就不能采取货币贬值的办法来解决它的危机。最早发生危机的是冰岛，但是冰岛通过货币贬值的方法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元气，但其他欧元区国家是不行的，特别是像希腊这样的国家，由于它的负债和欧元储备在流出，如果没有新的补充，那就会雪上加霜。所以默克尔提出建立更紧密的欧洲，就是想把财政政策统一起来。但财政政策是主权问题，如果统一财政政策，就会出现主权让渡，要做到也是很难的。

日本经历了20年经济衰退，有人称其为“失去的20年”。到目前为止，其国债利率是很低的。它政治上的问题是首相更换太频繁，20年内更换了15位首相（我在东京大学演讲时，其副校长开玩笑说日本是生产首相最多的国家）。国家元首更换如此频繁，其政策就很难保持一贯性和连续性，也给国际领导人之间相互了解和建立友谊带来障碍。比如，有的首相来中国访问时谈得很好，但回去以后就下台了。

从发达国家的综合情况来看，其经济上、政治上都存在着一定问题，这就决定了它的复苏是缓慢的。因为复苏是缓慢的，货币政策必然是宽松的，因为要刺激经济发展。美国的利率保持在0%~0.2%水平，实行了两次量化宽松，后又扭转操作，实际上是变相的量化宽松，有人推测它可能会推出第三次量化宽松（QE3）。欧洲央行2011年两次调整利率，从1%提高到1.5%，又降到1.25%，之后又降为1%。因为它的经济恢复不过来，所以还是要宽松。日本的利率保持在0%~0.1%，基本上是零利率。国际上保持低利率、用宽松的货币政策刺激经济的做法，还要延续一段时间。

美国利用美元作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的优势不断扩大其货币供应。美元有两个作用，对于发挥其国内货币的作用而言，采取刺激政策，我们没话说；但同时美元又是国际储备货币，如果采取大量宽松货币政策，必然把其通货膨胀、美元贬值输送到世界各地，让所有拿美元的人都承担美元贬值的风险和后果。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我们可以看到，金价最高涨到2000美元，石油涨到超过100美元，一直在高位，粮食价格也同样如此。

世界经济缓慢复苏、低利率、美元泛滥，在2012年还会延续下去。

二、中国经济形势

1.关于经济增长

众所周知，经济增长主要靠三驾马车。而实际上，经济学里讲的是四驾马车：一是投资；二是消费；三是进出口；四是政府支出。国外一直讲四驾马车，实行赤字政策扩大政府支出，也是刺激经济增长的一种办法。我们把政府支出算在国内消费里，所以讲三驾马车。

（1）投资。2012年的投资率会下降。前一阶段我国刺激经济的方法主要是依靠投资，2009年经济增长速度为9.2%，其中8.7%是投资的贡献，当年投资达到22.5万亿元，约占GDP（33.5万亿元）的2/3。如此多的投资对于应对金融危机是必要的，没有投资的刺激，2009年的经济增长可能只有2.4%，正是由于投资的刺激才达到9.2%。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由于高投资率的影响，2010~2011年我们都在处理它带来的负面问题。因为高投资率带来了产能过剩，20多个产业绝大部分产能过剩，其中16个产业产能严重过剩。产能过剩必定造成产品积压、投资效益下降。从理论上讲，投资增加1%，GDP应该增加0.5%，如果加上技术进步等其他因素应该增加0.7%~0.8%。2009年我国投资增长是31.5%，GDP增长是9.2%，实际上投资效益增长0.3%。当然这其中也有其他原因，比如有的投资在“铁公基”上，增速比较慢，环境问题也明显增多。

同时，投资要大量发放贷款。2009年银行贷款总额是9.6万亿元（远远超过最初所计划的4万亿元），产生了一些不良后果。

第一，带来了通货膨胀的危险。通货膨胀的学术定义是货币供应超过了实体经济的需要，从而造成货币购买力的持续下降或者说物价总水平的持续上升。有时候说局部的通货膨胀、全面的通货膨胀，从学术定义上来说是不严格的。货币的大量超发就会造成通货膨胀。

第二，贷款发放给了地方政府和一些企业。目前我国地方政府债务高达10.7万亿元，大约1/4的地方政府是没有还债能力的。外国的次债是银行把钱借给没有还款能力的个人，中国的次债是银行把钱借给没有能力还债的地方政府。有人说地方政府的总债务在地方政府的总收入中所占比例不高，我不大同意这个说法。如果中央政府来为此买单，那就是鼓励赖账，有的地方政府敢借就是因为这一条。许多地方政府认为：不借是傻子，借少的更是傻子，借了还想还的完全是傻子。以地方政府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解决债务问题？如果帮它买单，就等于鼓励它违约。中央政府可以帮助地方政府在社保、保障房等民生问题上买单，但是不可能为其盖超豪华办公楼买单。尽管地方政府的总债务与其总财政收入相比还是安全的、可控的，但是欠债少的地方政府能够给欠债多的地方政府还债吗？比如上海可能帮其他城市还债吗？不可能！还不起的还是还不起。

第三，银行坏账增加。银行赚钱是靠两率（贷款利率和存款利率）差，现在我国银行的两率差是3%，国际通行的则是1.5%，我国之所以这么高，是要保证银行的利润，保证它冲销坏账，如果我国银行的两率差也在国际通行的1.2%~1.5%之间，那我国的银行坏账问题就会凸显。靠银行解决问题，同样使老百姓利益受损。更坏的是靠通货膨胀稀释债务，这使大家都受损。允许四个地方政府发行地方债券，意思就是说你别向银行借钱了，向老百姓直接借钱，你有还款能力就自己还，中央政府不管。现在批准发行地方债券的四个地方政府是有还款能力的，估计问题不大。将来如果再增加，就要认真审核其还款能力。

货币超发带来的又一个问题是资产泡沫增加。比如，钱借给了国有企业，但国有企业一看现在产能过剩，就不搞实体经济而玩虚拟经济去了，投入到股市、房市中去，所以股市在2009年上半年火了一把，涨到了三千多点，由于整个形势不行，最后又下行。根据我们的研究，2009年上半年，世界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我国进入股市的资金反而增加了，到下半年资金又撤了出来。2009年房地产部分拍出的地王地价都是翻番的，而且得主都是国有企业，因为它有钱，地价上去了，房价能不上去吗？这样就造成了房地产的资产泡沫。从2010年开始有一部分钱“走”向了高利贷（我国对高利贷的定义是银行贷款利率的4倍以上），这更危险。如今在浙江温州、江西、江苏等地，不仅仅是老百姓参与高利贷，银行甚至有的国有企业也参与。因为玩金融、玩虚拟经济比玩实体经济来钱快，而且来钱多。建工厂搞生产，生产出来的产品不一定卖得出去，卖出去以后款不一定收得回来，就算款收回来了，支付了工人工资、各种税费以后回报率并不高，但是拿这些钱放高利贷或者炒房地产回报要高得多。这是很危险的。如果脱离了实体经济玩金融，对我们国家的风险是很大的。

近两年来中央政府采取的各种措施都是在化解投资过快增长和货币过度供应带来的问题，所以投资要适当降温。

（2）内需（即消费）。中央一再强调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更多地依靠国内消费，但提高消费也不那么容易。提高消费就要提高老百姓的收入和购买力，就要有相应的制度性安排。一是让老百姓的收入与经济同步增长，这基本上已经做到了。2009年城乡居民收入分别增长8.5%和9.8%，与经济增长基本上是同步的。二是让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与工资挂钩。30个省（市、自治区）的最低工资已经和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挂钩，但是一般工资还没有挂钩。对这一点目前尚存在争论，我个人认为应该是挂钩的，挂钩了才能保证人们的实际收入不降低。三是提高劳动者的报酬。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劳动在分配中的比重不下降。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项措施：一是提高个人所得税起征点。根据国家税务总局统计，按照目前3500元起征的标准，全国只有9%的人要交个人所得税。二是增加个人信用消费。目前我国个人贷款比例占国内银行贷款的15%，国外一般则占到了60%~70%，增加个人信用消费也是提高购买力的一种方式。这就要建立健全社会保障体系，让人们不用再为医疗、教育、养老担心。三是企业通过创新提供更多更好的产品。

一言以蔽之，要提高人民群众的收入和购买力，完善社会保障体系，让人们敢消费；要提供更多的新产品好产品，让人们愿意消费。

（3）进出口。从国际经济形势来看，主要发达经济体萎缩，外需减少。2009年我国经济增长9.2%，其中投资8.7%，消费4%，进出口则为-3.5%，拖了后腿。2012年的外贸形势依旧不容乐观，但还是要鼓励进出口，在完善出口的地区结构、产品结构上下功夫。

（4）政府支出。对于我国来说，政府支出的赤字不宜大幅度增加。

2012年我国经济增长目标为7.5%，但实际增长预计会在8.5%左右。

2.关于通货膨胀

对于通货膨胀，有的人比较乐观，认为会下降，我认为略微下降是可能的，但不能期望下降太多，因为造成通货膨胀的三个主要因素依然存在。

（1）货币政策尽管从适度宽松转向稳健，但不会收太紧。如果收得太紧，中小企业就更加艰难，地方政府的负担也会增加。更重要的是，如果提高利率，而世界发达国家都是低利率，国外热钱就更容易流进来套息。央行提出定向宽松，就是对小微企业宽松、对高新技术企业宽松。定向宽松的随意性比较大，究竟哪些应该宽松、哪些不应该宽松，恐怕还是个问题，因此货币供应不会收得太紧。利率是控制通货膨胀最有效的手段，但不可能过度使用。

（2）国外大宗商品的价格一直在高位徘徊，要下降很不容易。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买什么，什么就涨。比如，我国的铁矿砂依靠进口，预计2012年钢铁需求量会因为房地产调控而减少，国际市场铁矿砂的价格便很快下降（因为中国是最大的买家），我国一些大钢铁企业想捡便宜就赶紧购进，这一来，价格又上去了。从目前情况看，大宗商品价格在短期内很难回落。

（3）国内劳动力成本上升，其他原材料价格上涨。

综合上述情况，估计2012年的通货膨胀率在5.5%左右。一般认为，通货膨胀率5%以下是比较轻度的通货膨胀，但实际上这和经济发展速度是有关系的。经济发展速度快的时候，允许承受的通货膨胀率相应地要高一些，但是比较安全的，我认为通货膨胀率不超过经济增长率的1/3是可以接受的。应对通货膨胀的方法，一是让工资增长超过通货膨胀率；二是让银行利率从负变为正。这样保持3%的通货膨胀率并不可怕，但政策上要做到也不容易。

三、企业应对策略

要下大力气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特别是要支持实体经济发展。玩虚的东西最终是不行的，经济发展还是取决于千千万万个企业。大企业是中国经济的脊梁、骨架，小企业是血肉，如果没有小企业中国经济就成了骷髅。国有企业、大企业目前困难不大，但是中小企业、小微企业确实困难，要给予大力支持。中小企业、小微企业本身也存在转型问题，要以诚信为本、诚信为基，加强创新。创新包括技术创新、管理创新、制度创新。

小微企业要同上下游联合组成供应链，互相支持，形成产业链。同时，小微企业要加强内部管理，特别是财务等方面的管理。银行之所以不愿意贷款给小微企业，一方面是风险大，因为小微企业财务管理不规范，面对瞬息万变的市场环境，抗风险能力低；另一方面是交易成本高，贷给大企业一亿多元签一份合同，贷给小企业几百万、几十万也是签一份合同。因此，小微企业要加强财务管理，提高自身的财务透明度，不能有三本账，领导来一本账，银行来一本账，自己一本账。加强职工培训，提高职工素质。对小微企业来说，最宝贵的是职工，要关心职工，培养人才，留住人才。有这样一个故事：企业提出要加强职工培训，人力资源管理部门经理说，培训完之后都走了怎么办？总经理反问，不培训都赖在这儿不走怎么办？水平不提高怎么办？没有一流的职工就没有一流的企业。对于国有企业和大企业也同样如此。

企业家只有一时的成功，没有永远的成功，成功说明你过去每天都在不断地应对新挑战。好的一把手不需要关心今天干什么，因为这些副手都可以去做，最重要的是要想明天干什么。领先一步，企业才有市场。企业家要高瞻远瞩、有战略思想，不要整天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要干大事，谋长远发展。

一个好企业，应该具备以下几点：第一，真正把职工放在第一位；第二，尽量向顾客提供最好的产品和服务；第三，能够充分激发职工的责任感和创新热情；第四，以把企业做强而非把企业做大为最终目标；第五，领导班子紧密团结。

企业是经济的细胞，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希望每个企业都能够认清2012年面临的形势和挑战，加强企业内部管理，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实现我国经济真正软着陆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