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永寿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柳州市委员会 广西 柳州 545001)
马克思经济学工具丰富、深邃,需要从多重视角研究。为此,笔者已有拙文从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现代解读视角进行探索,[1]本文从范式分析视角进行再探索。
关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笔者也曾发表一篇拙文,[2]但是,那篇拙文仅讨论了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因而是不全面的,可以认为,本文是那篇拙文的补充讨论。此外,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分析相关,学界广泛讨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经济学的“范式危机”,[3-8]本文对“范式危机”问题也要进行简要讨论。
关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学界有大量讨论。概括起来,其背景大致有两种情况:一是“在当前的经济学教学与研究中,西方经济学的影响上升,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指导地位被削弱和边缘化”;[9][10]“不少反马克思主义的甚至与社会主义宪法秩序相冲突的西方经济学流派的观点和方法,大有逐渐取代马克思主义而成为经济分析的主导性理论基础之势。”[11]——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取代危机”;二是将马克思经济学运用于当代市场经济实践,出现两类“反常现象”[12]——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反常困惑”。由此可知,学界探讨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其目的有二:一是证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优于西方经济学范式,从而化解“取代危机”;二是找到能够消解“反常困惑”的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由此发展理喻当代市场经济(包括西方市场经济和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马克思主义现代经济学。
那么,学界是怎样界定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综合来看,有两种类型。其一,用马克思经济学基本命题来界定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其典型代表是林岗和张宇,他们写道:“可以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方法论原则归结为如下五个基本命题:1.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中解释社会经济制度的变迁;2.在历史形成的社会经济结构的整体制约中分析个体经济行为;3.以生产资料所有制为基础确定整个社会经济制度的性质;4.依据经济关系来理解和说明政治法律制度和伦理规范;5.通过社会实践实现社会经济发展合规律与合目的的统一。”[11]其二,从生产的物质性与社会性、个体主义与整体主义、历史主义与形式主义等二分法,分析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区别,由此界定马克思经济学范式;[13]或者从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在“研究视角、研究重点和研究方法上的差异”来界定马克思经济学范式。[14]
如何评价学界对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所做的分析?不可否认,学界关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讨论是有意义的,其意义在于揭示马克思经济学基本命题和明确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在具体方法上的区别,这对我们准确把握马克思经济学基本理论是有益的。但是,评价研究成果与研究目的相关。如前所述,学界探讨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其目的是化解“取代危机”和“反常困惑”,以此评价,可以看出学界的分析是不成功的。因为,很显然,仅仅揭示马克思经济学基本命题和明确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在具体方法上的区别,“不能构成对主流范式的超越”,[13]亦即不能化解“取代危机”。此外,“反常困惑”的实质,本来就是马克思经济学基本命题和具体方法不足以理喻当代市场经济,因此,仅仅揭示马克思经济学基本命题和明确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在具体方法上的区别,不可能消解“反常困惑”。
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源何在?笔者以为,根源在于学者们对自己探讨的目的没有深入分析,从而对所要讨论的“范式”缺乏恰当而明确的限定。诚然,“范式一词最早由托马斯·库恩(Thomas Samuel Kuhn)1962年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这个术语虽然被各个学科广泛使用,但并没有一致而确切的定义”;[15]“在英语里,库恩赋予了原意为'语法模式'的'范式'一词以‘现代含义’,然而它的暧昧性使得它几乎可以被套用到传统与创新的任何领域”。[16]由此可见,范式概念有多层次的内涵;[17]仅就此来说,学者们用哪一个层次的内涵来讨论问题无可厚非。但是,如前所述,学界对马克思经济学的范式分析是有特定目的的,因此,学者们应当通过深入分析从而明确达到目的需要在范式概念的那个层面来讨论问题,亦即对所要讨论的“范式”进行恰当而明确的限定,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那么,本着化解“取代危机”和“反常困惑”的目的分析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其“范式”应当限定在什么层面?回答:应当限定在比实质理论和具体方法更高的层面。那么,什么是比实质理论和具体方法更高的层面?关于经济学范式,于金富先生有一个说法,他写道:“经济学范式主要有两方面内容:一方面是指世界观,另一方面是指方法论。”[18]于先生将经济学范式归结为两个方面,很有启发。不过,将这两个方面表述为“世界观”和“方法论”不妥,因为,“头脑的辩证法只是现实世界(自然界和历史)的运动形式的反映”,[19](P531)也就是说,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世界观和方法论是一致的。基于此,我们将于先生所说的“方法论”置换为“方法技术”。于是,我们理解的“经济学范式”有且仅有两个维度:一个是世界观维度,指经济学家对经济学研究对象总的看法,其主要区别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由此可区分为唯物主义范式与唯心主义范式;另一个是方法技术维度,指经济学家借用其他学科研究方法的类型。不难看出,由这两个维度所构成的层面是比实质理论和具体方法更高的层面,只有在这一层面讨论经济学范式,才能有效评价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优劣(从而化解“取代危机”),也才能找到消解“反常困惑”的马克思经济学范式。
现在,再说本文的思路。本文探讨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其起因和目的也是化解“取代危机”和“反常困惑”,因此,本文所谓经济学范式限定在上述两个维度。此外,很明显,由上述两个维度限定的经济学范式与经济学工具相比,其抽象层次更高,因此,本文所谓探讨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指的是对马克思经济学工具进行范式分析。为了方便且不失一般性,以下将范式的世界观维度直呼为“世界观范式”,将范式的方法技术维度直呼为“方法技术范式”;将马克思经济学工具的世界观范式简称为“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将马克思经济学工具的方法技术范式简称为“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
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属于唯物主义,这是马克思自己的界定,也是学界一致的观点——这没有什么好说。但是,笔者以为,“唯物主义”与“唯物主义范式”是内涵不同的两个概念,其中,前者指称唯物主义哲学思想,后者指称将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贯彻到科学研究中所生成的最简明的操作规程。因此,仅仅指出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属于唯物主义,还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
那么,从最简明的操作规程角度来分析,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到底是什么?笔者以为,这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就是: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这是笔者关于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的基本论点。下面,我们分为两个层次来讨论这一论点:第一,证实“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是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的特征;第二,证明“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是将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贯彻到科学研究中所生成的、最简明的操作规程。
先说第一层次。分析得知,“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这句话内含两个要点:其一,方法仅在对象中;其二,方法仅在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此外,大家知道,马克思将他的经济学方法区分为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20](P23-24)由此,可以对上述两个要点做进一步划分:“方法仅在对象中”,其中的“方法”指叙述方法,由此,有如下结论:马克思经济学叙述方法仅在对象中——此,称之为“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的第一特征”,简称“第一特征”;“方法仅在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其中的“方法”指研究方法,由此,又有如下结论: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方法仅在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此,称之为“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的第二特征”,简称“第二特征”。在此说明,拙文《马克思经济学工具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现代解读》,在讨论“马克思经济学叙述方法的本质”时,提出并论证了如下观点:马克思经济学叙述方法是彻底唯物主义方法,“彻底”到方法仅在对象中(方法不必外求)。显然,这就是对第一特征的讨论,兹不赘述。此外,那篇拙文对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方法也进行了深入分析,只不过没有从中归结出其彻底唯物主义特征。下面另用一段来做这种归结。
拙文《马克思经济学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现代解读》,通过深入分析,将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方法概括为如下三种具体方法:第一,再现客观具体的明确意识和批判地综合方法——找到对象的科学方法;第二,“两条道路”认知规律的应用和充分地占有材料、观念地反映材料的生命——研究对象的科学方法;第三、以理论符合事实为准则和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检验、批判地综合检验、预测检验的有序结构——理论检验的科学方法。学界一致认为,马克思经济学方法(包括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其基础和核心是马克思发现的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的认知规律。拙文证明,相对地说,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方法主要与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相关(而马克思经济学叙述方法主要与从抽象再到具体的过程相关);且,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本质上就是对客观对象的认知操作,这是类似于物理实验那样的行为操作。此外,马克思自己说:“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由此可知,对马克思来说,经济学研究的大量工作是研究材料。其实,仅仅从现象来看,上述三种具体方法都离不开对材料的研究。其中,第二种具体方法其具体操作是:充分地占有材料、观念地反映材料的生命——这显然是对材料的研究。第一种具体方法其具体操作是:批判地综合。然而,批判地综合的对象是“现代德国革命哲学家们”的认识——这也是材料,因此,第一种具体方法其具体操作也是对材料的研究。第三种具体方法其具体操作是: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检验、批判地综合检验、预测检验的有序结构;显然,这些检验也要运用材料,因而也离不开对材料的研究。然而,拙文揭示,马克思研究材料是以他发现的从具体到抽象的认知过程为指导的,从而通过研究材料观念地反映材料中的事实。由此可见,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所有具体方法,都源于对研究对象的认知操作亦即类似于物理实验那样的行为操作。综上所述,我们应当得出结论: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方法仅在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
再说第二层次。为了更好地证明“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是将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贯彻到科学研究中所生成的、最简明的操作规程这一论点,必须先讨论一个逻辑悖论和马克思在经济学研究中怎样破解这一逻辑悖论。
应当指出,将唯物主义思想贯彻到科学研究中,从而生成科学研究的操作规程,并不是一件易事,如果简单地对待会陷入逻辑悖论即方法与对象关系的逻辑悖论。一方面,马克思说:“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21](P217)将马克思这一唯物主义思想应用于科学研究过程,那么,可以认为,科学研究的对象是“物质的东西”,而方法则是“观念的东西”;马克思强调“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由此应当得出结论:方法仅在对象中!恩格斯说:“事情不在于把辩证法的规律从外部注入自然界,而在于从自然界中找出这些规律并从自然界里加以阐发。”[19](P52)将恩格斯这一唯物主义思想应用于科学研究过程,那么,可以认为,“自然界”是科学研究的对象,而“辩证法的规律”则是方法;恩格斯强调不能“把辩证法的规律从外部注入自然界”,而要“从自然界中找出这些规律”——由此同样应当得出结论:方法仅在对象中!然而,另一方面,对象亦即“物质的东西”、“自然界”并不能自动告诉我们什么,没有一定的方法又何以认知对象(从而从对象中找到方法)?这就是悖论。必须强调,这一悖论对科学研究的影响是严重的,正因为此,历史上罕见彻底唯物主义(亦即始终一贯坚持唯物主义的)科学家。
无疑,马克思不仅是科学家而且是彻底的唯物主义科学家,因此,马克思在经济学研究中也一定遇到上述逻辑悖论。大家知道,《资本论》的研究对象是商品和资本,其分析方法是二重分析法或矛盾分析法。所谓二重分析法或矛盾分析法,就是将商品或商品生产方式分析为使用价值与价值的二重性、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的二重性、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二重性,由此建立劳动价值论;将资本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分析为劳动过程与价值增殖过程的二重性、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与社会化大生产的二重性、企业生产有计划与社会生产无计划的二重性、社会财富积累与社会贫困积累的二重性,由此揭示资本运动的规律。容易看出,上述诸多二重性不过是隐藏在商品或资本这种客观对象中的内在矛盾——由此可见,《资本论》的确贯彻了“方法仅在对象中”的彻底唯物主义原则。由此,我们可以推论,马克思一定遇到了方法与对象关系的逻辑悖论。那么,马克思是怎样破解这一逻辑悖论的呢?
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说:“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20](P23-24)这里,马克思一语道出他破解方法与对象关系逻辑悖论的秘密。原来,科学方法有性质不同的两种,一种是“研究方法”,另一种是“叙述方法”。显然,上述《资本论》所使用的二重分析法或矛盾分析法是马克思经济学所使用的一种方法;此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还谈到另一种方法,那就是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两相比较,不难看出,《资本论》所使用的二重分析法或矛盾分析法属于“叙述方法”,因为《资本论》就是对资本“现实的运动”的叙述;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的方法则属于“研究方法”,因为这是分析资本“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的方法。
现在再来分析马克思如何破解方法与对象关系的逻辑悖论。显然,马克思的经济学研究,是先有对商品和资本这个客观对象实施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研究方法”)的研究,由此发现隐藏在商品或资本这种客观对象中的内在矛盾即商品和资本的诸多二重性(“叙述方法”);尔后再运用“叙述方法”即客观对象中的内在矛盾来叙述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运动”。显然,马克思的“叙述方法”体现着“方法仅在对象中”的唯物主义原则。然而,对商品和资本这个客观对象实施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这种研究方法,显然是在客观对象之外并且是在认识客观对象之前——对此,我们又应当如何理解呢?前面说到,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是对研究对象的认知操作亦即类似于物理实验那样的行为操作——这并不是属于思想观念的方法。显然,类似于物理实验操作的认知操作,在客观对象之外和在认识客观对象之前,这丝毫不违背彻底唯物主义原理——于是,方法与对象关系的逻辑悖论被破解了。
现在,回到正题,证明“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是将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贯彻到科学研究中所生成的、最简明的操作规程。显然,马克思关于“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的论述和恩格斯关于“事情不在于把辩证法的规律从外部注入自然界,而在于从自然界中找出这些规律并从自然界里加以阐发”的论述,就是唯物主义哲学思想。但是,这仅仅是哲学思想,还不是将这一哲学思想贯彻到科学研究中所生成的操作规程。然而,“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就不同了。首先,它是可操作的,其操作可分为两大步骤:第一步,通过对研究对象的认知操作亦即类似于物理实验那样的行为操作,从而找出研究对象内在的矛盾;第二步,将研究对象内在的矛盾,转化为分析方法(二重分析法或矛盾分析法),分析研究对象外显的各种现象,构造出“好象是一个先验的结构”的理论体系,从而将“现实的运动”再现出来。显然,两大步骤是一个整体,它们前后有序构成一个最简明的、完整的操作链。其次,将“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这一最简明的、完整的操作链与马克思、恩格斯阐明的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进行对比,不难看出,后者是前者的灵魂,前者是后者的具体化——这就是说,操作规程真正体现了彻底唯物主义哲学思想。综上所述,我们应当得出结论:“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是将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贯彻到科学研究中所生成的、最简明的操作规程,是唯物主义科学研究的范式。
关于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拙文《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探析》已有讨论。但是,那篇拙文的讨论并没有到位,因此,本文有必要进行补充讨论。需要补充讨论的内容有二:其一,方法技术范式的一般原理;其二,对待马克思经济学应有的科学态度和明确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对捍卫、发展马克思经济学的意义。
先说其一。拙文《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探析》的基本论点是:以历史唯物论为哲学方法论,可以探索马克思主义系统经济学,它包括两个分支:马克思主义物理范式经济学(也称马克思主义革命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生物范式经济学(也称马克思主义建设经济学);马克思经济学(马克思本人完成的经济学),总体上属于马克思主义物理范式经济学。诚然,这一基本论点并无错误,但是,它是不完整的。其不完整的地方在于:没有说明科学一般方法技术范式的普遍性——这可能给人以如下误解:存在两种方法技术范式只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特有的现象。
拙文《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探析》给出定义:物理范式的特征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生物范式的特征是追踪整体演化过程。然而,深入研究表明,物理范式亦即运用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方法研究实体,并不是物理科学唯一可行的方法技术范式;生物范式亦即运用追踪整体演化过程的方法研究实体,也并不是生物科学唯一可行的方法技术范式。其实,就方法技术来说,任何实体科学(亦即学界所称的经验科学)研究,都既可以有运用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物理范式,又可以有运用追踪整体演化过程的生物范式。要说明这一点,必须对科学研究(亦即人的认知活动)获取事实的操作进行系统分析,下面另用几段来讨论。
大家知道,科学研究的基础在于获取事实。然而,事实并不是客观实体本身,而是客观实体的表征,必须通过对客观实体进行一定的操作才能显现出来,从而为人所获取。①为了简化,下面将显现事实从而为人所获取的操作简称为“获取事实的操作”。仔细考察可知,获取事实的操作至少有(也许有且仅有)不同的三种类型。其一,可称之为“实体分影”。例如,伦琴观察他的手,用可见光观察获得皮肤手像,用x光观察获得手骨手像。显然,伦琴的手是实体,可见光和x光是作用量,皮肤手像和手骨手像是影像。伦琴观察他的手这一操作,可以表为:一个作用量作用在实体上,实体显现一个影像;不同的作用量作用在同一个实体上,这同一个实体显现不同的影像。这就是实体分影,意即对同一个实体分出多个影像。必须说明,这里的“影像”可以泛指感觉(不限于视觉)。因为,人获取的任何感觉,总是人的意识之外的实体在一定作用量作用下生成的;例如,人获取的声音(听觉)是某种物体在外界作用量作用下发出的,又如人获取的触觉是物体在一定环境(环境=作用量)中生成的;因此,人获取的任何感觉,都可以用“一个作用量作用在实体上,实体显现一个影像;不同的作用量作用在同一个实体上,这同一个实体显现不同的影像”来概括。其二,可称之为“实体分解”。例如将西瓜剖成若干碎片,又如将原子破碎为中子、质子、电子。显然,实体的碎片和实体的影像是显著不同的,因此,实体分解与实体分影是完全不同的操作,但它们都是获取事实所需要的操作。其三,可称之为“实体演化”。例如,将一粒种子种到地里,这粒种子可以生长出植物,并且可能开花、结果;又如,对一块石头加热,这块石头将由固体依次变成流体、气体。显然,种子生长出植物和石头由固体依次变成流体、气体与实体显现不同的影像和实体剖成若干碎片是显著不同的,也就是说,实体演化与实体分影、实体分解是完全不同的操作,但它们同样都是获取事实所需要的操作。此外,分析易知,实体分影、实体分解和实体演化,它们之间有共性,其共性就是“一”分为“多”——据此,可以将这三种操作统称之为“实体分析”;②但它们又各有各的特性,如上所述,分影、分解和演化三种操作及其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然而,深入研究表明,上述三种操作在科学研究获取事实活动中的地位和性质不同,其中,实体分影是基础性操作,实体分解和实体演化则是辅助性操作。这是因为,认识的基础在感觉,认知科学所谓事实(信息加工的终极对象)只能是与操作过程相联系的感觉;且,人的感官只能感到实体的影像而不能感到实体本身;然而,实体分解和实体演化其由“一”分出的“多”只能是实体(实体的碎片仍然是实体,实体的演化物也还是实体);因此,仅仅是实体分解和实体演化这两种操作并不能获取感觉亦即不能获取事实。不过,实体分解和实体演化这两种操作,可以将一个实体分为多个实体,从而为获取更多的事实创造条件,因而它们也是获取事实的辅助性操作。
进一步分析表明,实体分解和实体演化这两种操作是两种方法技术范式的基础和根源;且,任何实体科学研究,其获取事实都可以实施实体分解和实体演化这两种辅助性操作,因而任何实体科学研究都可以有两种方法技术范式。大家知道,在物理学中,中子、质子、电子与原子相比,前者是后者的本质,因此,将原子破碎为中子、质子、电子,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操作——由此理解,实体分解操作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物理范式的基础和根源。很显然,种子生长出植物和石头由固体依次变成流体、气体,就是追踪整体演化过程的操作——由此理解,实体演化操作就是追踪整体演化过程的生物范式的基础和根源。然而,需要指出的是,石头由固体依次变成流体、气体这是物理科学的现象,由此可知,追踪整体演化过程的生物范式也可以是物理科学的研究范式;此外,西瓜可剖开成若干碎片(亦即可用实体分解操作)进行研究,且,西瓜是生物科学研究的对象,由此可知,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物理范式也可以是生物科学的研究范式。综上所述,结论是显然的:物理范式亦即运用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方法研究实体,并不是物理科学唯一可行的方法技术范式;生物范式亦即运用追踪整体演化过程的方法研究实体,也并不是生物科学唯一可行的方法技术范式。也就是说,存在两种方法技术范式,并不是马克思经济学特有的现象,而是任何实体科学研究的普遍现象。
说到这里,有一个情况需要提请注意,我们这是在跨学科讨论问题,是在科学一般意义上讨论范式。追根溯源,“范式”概念的“核心主旨”指“共有的范例”,[22]这里的“共有”当然可以是各种科学的“共有”,因而在科学一般意义上讨论范式无可厚非。其实,只有在科学一般意义上讨论范式,我们才有可能判定不同经济学范式(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与西方经济学范式)的优劣,才有可能找到不同范式经济学(马克思主义物理范式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生物范式经济学)共有的(世界观)范式,亦即才有可能化解“取代危机”和“反常困惑”。然而,这样一来,我们的讨论就应当贯彻这样一个方法论原则:透过各种科学的具体区别,把握它们共同的本质。我们当然知道,经济学的物理范式与物理学的物理范式其获取事实的具体操作是完全不同的。关于此,马克思有清楚的说明。他说:“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20](P8)这里,马克思所说的“用显微镜”和“用化学试剂”,不应当仅仅理解为运用具体的显微镜和运用具体的化学试剂,而应理解为泛指物理学所有的实体分解操作(包括将原子破碎为中子、质子、电子这样的操作)。此外,马克思所说的代替“用显微镜”和“用化学试剂”的“抽象力”,不应当仅仅理解为思维抽象分析,还应当包括对经济学研究对象实施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的认知操作——前面说过,这是类似于物理实验那样的行为操作,因而应当理解为经济学的实体分解操作。但是,应当强调,尽管经济学的物理范式与物理学的物理范式其获取事实的具体操作完全不同,但是,从科学一般范式来看,这些具体操作的本质是相同的,都是对研究对象实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操作——其实,这也是马克思本人的思想,马克思其所以将经济学的“抽象力”与“用显微镜”和“用化学试剂”进行类比,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再说其二。拙文《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探析》,通过深入分析,提出并证明如下论点: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物理范式,是着重探索经济社会发展方向的经济学(而不是着重探索经济社会发展路径的经济学),因而是革命经济学(而不是建设经济学)。就此,我请学界朋友斟酌,有朋友提出如下异议:拙文上述论点有贬低马克思经济学指导作用之嫌。或许,这种看法在学界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为此,我们有必要进行讨论。
首先,马克思经济学是科学,既然是科学就应当用科学的态度来对待。科学以事实为根据,拙文用大量事实证明了拙文的上述论点,学者们如果要反驳,也必须有事实根据,而不能仅仅用“有贬低马克思经济学指导作用之嫌”这样的抽象言论。应指出,这种情况带有普遍性。在经济学的指导地位问题上,有人企图用西方经济学取代马克思经济学,这当然是不正确的。针对这种现象,正确的办法是通过深入研究,从而证明马克思经济学是优于西方经济学的一般科学,而不是仅仅用“我国是社会主义国家,而社会主义国家必须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这样的抽象议论来维护马克思经济学的指导地位。
其次,将马克思经济学运用于当代市场经济实践,出现两类“反常现象”,这是实际情况。那么,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何在?是马克思经济学不科学吗?回答是否定的。通读马克思经济学著作,我们深深感到它是奠基于普遍事实基础上的真正的科学;拙文《马克思经济学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现代解读》,从工具分析角度也证明马克思经济学是真正的科学。于是,一个悖论凸显出来:一方面,马克思经济学是真正的科学;另一方面,马克思经济学不足以理喻当代市场经济实践。然而,在科学史上,悖论的出现往往是科学发现的先导。这里的原因在于:有些悖论是假矛盾,其看似对立的两个论点之间往往存在可以游刃的缝隙,且,这一缝隙可能就是正确认识和表述问题的途径;而一旦正确认识和表述问题,那么离解决问题(亦即科学发现)就不远了。那么,一方面马克思经济学著作是真正的科学,另一方面马克思经济学不足以理喻当代市场经济实践,这看似对立的两个论点之间是否存在可以游刃的缝隙呢?回答是肯定的。联系拙文《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探析》的讨论,我们不难找到这一缝隙:因为经济社会发展既有发展方向又有发展路径,显然,要理喻市场经济实践,必须既要有探索经济社会发展方向的经济学,又要有探索经济社会发展路径的经济学;然而,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物理范式,是着重探索经济社会发展方向的经济学(而不是着重探索经济社会发展路径的经济学);因此,将马克思经济学运用于当代市场经济实践出现两类“反常现象”,并不表明马克思经济学不科学,只是表明马克思经济学不完备(缺如探索经济社会发展路径的经济学)。由此可见,深入认识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我们才真正理解马克思经济学,才有可能真正找到发展马克思经济学的方向,也才有可能真正化解“取代危机”和“反常困惑”,从而维护马克思经济学的指导地位。
再次,前面说到,马克思经济学不完备(缺如探索经济社会发展路径的经济学)。但是,这只是从实质理论角度来说的,而不是从经济学范式上来说,也就是说,这并不表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不具备探索经济社会发展路径经济学的能力,尤其并不表明探索经济社会发展路径经济学必须以西方经济学为理论基础。如前所述,科学范式有世界观和方法技术两个维度,就世界观维度来说,马克思经济学是真正的科学(这是西方经济学不可比的)——关于此,本文第四部分还要讨论。由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即历史唯物主义(=彻底的唯物主义),可以生成马克思主义生物范式经济学(它是与西方经济学基础不同的、科学理喻当代市场经济现象的经济学)——关于此,笔者将另文探讨。但是,很显然,探索奠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马克思主义生物范式经济学,其逻辑前提是,必须确认马克思本人完成的经济学只是物理范式经济学。由此可见,明确马克思本人完成的经济学其方法技术范式是物理范式,对捍卫和发展马克思经济学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前面,我们对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从世界观和方法技术两个维度进行了分析,现在有必要综合,对马克思经济学范式进行总体评价,并且对学界广泛讨论的“范式危机”问题进行简略的讨论。关于此,笔者的认识可概括为如下四个要点。
(一)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是真正科学的范式
科学就是对客观世界的认识,“相信有一个离开知觉主体而独立的外在世界,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23](P292)因此,真正科学的范式只能是唯物主义范式。恩格斯指出:“唯物主义的自然观不过是对自然界本来面目的朴素的了解,不附加以任何外来的成分,所以它在希腊哲学家中间从一开始就是不言而喻的东西。”[19](P527)哲学家石里克也认为,唯物主义自然观“是一个广为流传的通俗观念,并不是像人们有时所设想的那样由某个特殊的哲学体系首先创造出来的。”[24](P221)由此可见,唯物主义是真正科学的世界观,这一点原初是没有疑义的。“但是,在古希腊人和我们之间存在着两千多年的本质上是唯心主义的世界观,而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要返回到不言而喻的东西上去,也并不是象初看起来那样容易。”[19](P527)那么,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源何在?仅仅从认识上(不论阶级偏见)来说,这与前面讨论过的方法与对象关系的逻辑悖论相关;而未能破解这一悖论的原因则在于人们没有对人的认知过程进行真正的科学研究。马克思与其他唯物主义科学家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对人的认知过程进行了真正的科学研究,发现了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的认知过程和规律,由此将叙述方法与研究方法区分开来(进而获得“方法仅在对象中和对对象的认知操作中”这一最简明的、完整的操作链),破解了方法与对象的关系悖论,从而使科学研究成功地“返回到不言而喻的东西上去”。由此可见,马克思,只有马克思才真正开辟了科学研究的唯物主义范式。
拙文《马克思经济学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现代解读》证明,马克思经济学以外的实体科学,其叙述方法是公理法,它只有概念构造分系统和命题演绎分系统,由此实体科学不可能实现知识统一性(一体化)与相容性(内部无矛盾)的科学理想。然而,马克思经济学,其叙述方法是具体法和系统法,它有概念构造分系统、命题演绎分系统和工具生成分系统等三个分系统,它是实体科学实现知识统一性(一体化)与相容性(内部无矛盾)科学理想的可行方法。此外,拙文证实,马克思经济学以外的科学,其研究方法陷入了科学发现之谜与理论检验困境,由此它们甚至不知道科学是什么(找不到划界标准)。然而,马克思依据他发现的从具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到具体“两条道路”的认知规律,创造出依次包括找到对象的科学方法、研究对象的科学方法和理论检验的科学方法等一系列科学方法,由此破解了科学发现之谜与理论检验困境。综上所述,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是真正的科学方法——不仅是经济学的科学方法,而且是科学一般的科学方法。应当强调,马克思其所以创造出真正的科学方法,其根本原因在于马克思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成功地将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贯彻到科学(经济学)研究中,从而创造出彻底唯物主义的科学研究范式。这足以证明,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是真正科学的范式,只有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才是真正科学的范式。
(二)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永远不会过时
首先,前已证明,尽管经济学的物理范式与物理学的物理范式其获取事实的具体操作完全不同,但是,从科学一般范式来看,这些具体操作的本质是相同的,都是对研究对象实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操作。这就是说,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是科学一般的方法技术范式在经济学的特殊形式。因此,从科学一般的角度来说,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永远不会过时。其次,社会历史是发展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因此,通过深入研究把握社会历史发展方向始终是社会科学不可或缺的课题。拙文《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探析》证实,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属于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物理范式经济学,是探索经济社会发展方向的经济学。这就是说,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是经济学不可或缺的研究范式,因此,从经济学特殊角度来说,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也永远不会过时。再次,马克思经济学揭示了人类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再到共产主义社会的客观过程和规律,这一过程和规律有的已被人类实践所证实(如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有的是人类正在实施的伟大实践(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经济学正是指导这一伟大实践的理论基础。因此,从马克思经济学理论内容与当代人类实践的关系角度来说,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也没有过时。综上所述,我们应当得出结论: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永远不会过时。
(三)由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可以生长出科学理喻当代市场经济现象的经济学
这里,科学理喻当代市场经济现象的经济学,就是马克思主义生物范式经济学,它是奠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以迂回生产及其发展演化为基本概念(研究对象)的经济学——因而也称为“迂回经济学”。顺便说,笔者近期将由中国物资出版社出版论文集《迂回经济学探索》,这是笔者对这门经济学的初步探索——笔者关于马克思经济学工具探索的几篇论文(包括已发表和还没有发表的)正是其中的内容。此外,待马克思经济学工具探索初步完成后,笔者还将著文对马克思主义生物范式经济学工具进行讨论(这也是《迂回经济学探索》中的内容),从而证明存在可能的马克思主义生物范式经济学。
(四)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有旺盛生命力和广阔生长空间,马克思经济学并不存在范式危机,倒是其他实体科学普遍存在范式危机
这一点是前面各点的逻辑结论,因而是不言而喻的。前面证明,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是真正科学的范式,只有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才是真正科学的范式;马克思经济学方法技术范式永远不会过时;由马克思经济学世界观范式可以生长出科学理喻当代市场经济现象的经济学。由此,我们应当得出结论:马克思经济学范式有旺盛生命力和广阔生长空间,马克思经济学并不存在范式危机。此外,前面谈到,马克思经济学以外的实体科学,其叙述方法不可能实现科学知识统一性(一体化)与相容性(内部无矛盾)的科学理想,其研究方法陷入科学发现之谜与理论检验困境,甚至不知道科学是什么(找不到划界标准)——这说明什么?难道这不是范式危机的表现?!由此,我们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马克思经济学以外的实体科学(包括西方经济学)普遍存在范式危机。诚然,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述,学界当前也存在“取代危机”和“反常困惑”,但是,应当强调,那不是马克思经济学本身的危机,也不是马克思经济学本身的困惑,而是我们没有科学理解马克思经济学所引起的危机和困惑。对马克思经济学,我们并不否认某些人有顽固的阶级偏见,但是,笔者坚信,大多数学者和广大人民群众是诚实的,因此,一旦科学理解了马克思经济学,那么,就不仅可以有效地化解“取代危机”和“反常困惑”,而且必将迎来马克思经济学的辉煌发展。
注释:
①详细讨论参见拙著《实体分影与事实逻辑》——即将在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出版。
②提请注意,这里的“实体分析”与思维逻辑所谓“分析”,二者的认知学性质完全不同,前者是获取事实的操作,后者是思维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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