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写作教学常常遭遇这样的瓶颈——无物可写。写作技巧是可以教可以学的,而思想认识、情感体验又如何教如何学呢?
“艺术源自生活。”那么,写生活吧。可是,我们的生活常常是琐碎的一地鸡毛和三点一线的单调枯燥,“艺术”哪有立锥之地?
其实,这“琐碎”和“单调”只是生活的表象,生活的内核应是波涛汹涌的“冲突”。“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剧最核心的要素就是冲突。辩证唯物主义哲学说,世界是矛盾的,又是对立统一的。这矛盾就是艺术中的冲突。布罗克毫斯百科全书对冲突的定义是:存在于个人内部或者多数人之间内在动机、欲望、价值及看法的相互矛盾的不同表现。实际上,对于一个生活在社会环境中的人而言,随时随地都会体会到各种外在的和内在的冲突。弗洛伊德认为:冲突无处不在,冲突是一切行为产生的原因,冲突是人格发展的动力。
文学就是人学。换言之,抓住了生活中的冲突就有内容、有思想可写了。清晨起床,在多享受一刻梦乡和上学上班迟到之间挣扎;挤公交车目睹小偷行窃,在见义勇为和明哲保身之间抉择;收了假钞,在自认倒霉和蒙混用掉之间痛苦;想吃好的,又怕长胖;因观点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做能赚钱的事;是发展经济还是保护环境……总之,生活中时时处处都有冲突。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美与丑,新与旧,灵与肉,理想与现实;表层的与深层的,外在的与内在的。这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冲突或因利而起,或因性格而生,或因观念不同、文化差异而来。
因此,写冲突就是写生活,写生活就得写冲突。因为,有冲突,就有故事;有故事,就有疼痛;有疼痛,就有思想迸发和情感的闪烁;有思想的迸发和情感的闪烁,就有真的凸显,善的光彩,美的灵动。
很多成功的作家在成功的作品中都是非常善于构建冲突的。
如《祝福》中祥林嫂抗婚一节,她一路哭骂,甚至在拜堂时要一头碰死。这段激烈的冲突是祥林嫂与婆婆的,是祥林嫂与贺老六的,也是祥林嫂与自己的,更是封建族权与封建礼教之间的——封建的族权使祥林嫂的婆婆拥有处置祥林嫂的权力,当然,包括卖掉祥林嫂;而封建礼教又不允许祥林嫂再嫁。难怪封建的卫道士鲁四老爷也只能说“可恶!然而……”这段激烈的冲突不仅提炼了当时很多妇女的不幸遭遇,还丰富了小说的情节,更深刻地ca4761797e6b5e1e45dc86992c99fe4e凸显了祥林嫂心灵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可悲性,尤其形象地揭露了封建礼教和封建族权这两大封建社会精神支柱的荒谬性。可谓一石数鸟,精妙绝伦。
当代小说《陈奂生上城》将刚刚脱掉“漏斗户”帽子的农民陈奂生置身于高级宾馆之中,高档环境与低层精神的对立冲突,彰显了农民意识的深处隐痛。
冲突是小说推动情节发展的内在动力,是塑造人物形象的本质方法。因此,小说都精心设立冲突。戏剧就更加集中冲突了,因为戏剧就是冲突的艺术。遵循戏剧“三一律”的曹禺在成名剧《雷雨》中,将复杂的人物矛盾冲突贯穿始终。周朴圆与繁漪的,繁漪与周萍的,周萍与四凤的,四凤与鲁侍萍的,鲁侍萍与周朴园的,此起彼伏、环环相扣。在迭起横生的冲突中,剧情被带向高潮,人物性格的不同侧面不断呈现,形象也渐次立体丰满。
叶维廉在《中国诗学》中说:“中国古典诗人也‘偏爱’戏剧意味的活动。”确实,中国古代诗词表现得最多最强烈的是抒情主人公同社会、命运的矛盾冲突,当然也有性格的冲突。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抗争,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浩叹,李商隐“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迷茫,李清照“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悲苦……本质上,无不是一浪又一浪汹涌的矛盾冲突(人物与环境,人物与命运,人物内心深处)所至。
综观古今中外的文学无不如此:《老人与海》中桑地亚哥与鲨鱼为代表的自然界磨难的冲突;哈姆雷特质问是生还是死的深刻内心冲突;《红楼梦》中宝、黛二人追求性灵与腐朽的封建社会的冲突;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理想与残酷现实的冲突……这些冲突构成了一段段扣人心弦、流传不衰的经典故事,塑造了一个个鲜明生动的艺术典型,饱蕴着一层层丰富深刻的人生内涵。
所以,学生练习写作,不必抓耳挠腮,搜肠刮肚;也不必胡编乱造,无病呻吟。要从关注和挖掘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冲突入手,叙述冲突的过程,描写冲突的现象,抒发对冲突的感想,议论思考冲突的实质。
以写“母爱”为例,学生动辄大书特书母亲如何为“我”辛苦操劳霜华染青丝;如何在深夜的路口等“我”晚自习回家;如何把好吃的留给“我”,自己却舍不得吃。这些细节固然真切感人,但总觉得过于平浅。因为它们只表现了浅层的物质和生活上的母爱,缺乏精神上的深度和力度。
假如这样写:一向温和的母亲痛打因嘴馋偷了邻家雪梨的“我”,疼在“我”身上,更痛在母亲心上;或写母亲强忍着担心,让儿时的“我”独自上学、放学;或写母亲硬下心肠将放假的“我”送到山村外婆家劳作;或写灾难来临时,母亲毫不犹豫,用身体护住了襁褓中的“我”;或写怕影响“我”高考,母亲隐瞒自己生病住院的消息,忍着思念,找种种借口不见“我”。这样的冲突不仅使文章显得波澜起伏,而且揭示了深层次的母爱——朴实而伟大的精神烛照。
有据可证:孟母断布教育孟子学习不能半途而废的故事之所以流传千古,深入人心,不只是因为孟母贤明,自古贤明的母亲很多,更主要的是因为孟母用“断布”此举构建了剧烈的冲突,震撼了孟子,也震撼了读者。这显然比干瘪的说教更有效力。
无独有偶,《聊斋志异·细柳》中塑造了一个独特的继母形象——细柳。她不顾人言可畏,顶着社会舆论,让不愿读书的继子倍尝辛苦,终使他迷途知返,成就学业,演绎了一段特殊的母爱佳话。当代女作家毕淑敏在散文《学会看病》中,抒写自己让生病的孩子独自到医院看病时的心灵煎熬:“总有一天他必须独立面对疾病。”“我咬着牙说,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我开始后悔”,“时间艰涩地流动着,像沙漏坠入我忐忑不安的心房”。上述种种的内外冲突难道不是更深刻地诠释了母爱的伟大吗?不是更发人深思吗?
当然,我们绝不为了写冲突而写冲突,更不为了猎奇、刺激或哗众取宠,将学生引上歧途。文学是人学,文学也是美学。王国维认为:艺术的真谛是揭示人生不可解脱的固有的悲剧,从而拯救心灵于无限欲求之中。深入于自然人生,才能写出真实、有生气的景象;超越现实景象之上,才能实现对自然人生的审美、观赏,获得自由空灵的境界。我们写冲突是为了在深沉真切的人生感识中获得自由超越的人生意识。而朱光潜也认为,“美”的观念先天地包含着普遍化的人性意识,艺术活动的意义正在于锻炼人心眼界的宏远豁达。所以,人生百事,无论善恶美丑都是人生这出大戏的有趣味的景象。那么,写冲突,从平凡冗杂突入到生活潜流的深处,才能感受和表现人生的深度和强度,从而实现对人生、人性的真诚关照,彻底摒弃虚假和浮夸,让写作这部人文学科的重头戏实现学生的精神成长。在写作中成长,在成长中写作。惟此,也才能期望写作的真正鲜活丰富、灵动创新。
套用一句名言:“生活中并不缺少冲突,缺少的是发现冲突的眼睛。”让我们睁开双眼,注意在各样的生活中发现冲突,记录冲突,思考冲突,表现冲突。在表现冲突中展示人物百态、人世大戏、人性光华、人生境界。这样就不会害怕写作,不愁无物可写、无情可抒、无理可达;这样就会使写作成为一种乐趣、一种需要、一种实现;从而也会使我们的写作教学能较轻松自然地冲破写作瓶颈,凸显艺术光华。
(作者单位:肥西师范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