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主持:张丽军
嘉宾主持:马 兵 房 伟 张艳梅 赵月斌 肖涛
2011年绚烂的文学“夏花”
董静张丽军
2011年夏季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可谓洋洋大观,颇具繁盛之势。无论是关乎生死追问、底层探寻、现实描摹还是人性体察的作品都具有一种切近时代的趋向。用归纳连缀的方式品评这一阶段的期刊小说大有一种无法割舍的韵味,然而这种方式却无疑是最为迅捷和较为全面的。
一、死亡书写中的人文体察
生与死,是每个自足的生命个体无法逃避的宿命。
次仁罗布《叹息灵魂》(《青海湖》第7期)以一种独特的视角切入对生与死这一永恒主题的探寻,展示了藏族天葬师易琼生命中的恨、痛苦、追寻以及对死亡的超度。天葬,这一充满异域色彩又撼人心魄的超度仪式令人感到死亡的神圣和生命的可贵。读罢小说,无疑会对生死有更切近的感悟:敬畏生命,会使人放弃行恶之心;看淡死亡,是解脱灵魂的不二法门;无欲无求,免除了因眷恋尘世而引发的痛苦欲绝。生不足惧,死亦不足惧,以何种态度对待生命才是更为要紧的。
小说为我们精雕细琢了一幅别具异域色彩的人文美图:挂满经幡的桅杆、白色香炉里飘生的桑烟、转经人喃喃的诵经声、头顶上飘落而下的各色风马旗、黑黝黝的天葬台、成群结队的秃鹫,还有那用身体丈量大地、用身体表达虔诚的朝圣者,字里行间浸润着藏族特有的文化和风姿,不啻一场神奇之旅。文字密实厚重,文本的寓意深邃悠长,不断冲击着读者的艺术感受,令人啧啧称奇。
与次仁罗布对死亡仪式的书写不同,鲁敏的小说《死迷藏》(《钟山》第3期)将叙述视角转向了光怪陆离的当下社会中普通小民对“生存安全感”的苦苦追寻。寿终正寝是老雷的价值观,跟“死”捉迷藏,力图避开所有死亡所惦记着的角落。正是出于“控制死亡”的意图,老雷总结出一套铜墙铁壁似的安全攻略。然而,对“控制死亡”的过分迷恋给妻儿带来的并非幸福感,而是受虐般的牺牲感,最终妻离子亡,讽刺意味颇浓。小说采取了回忆与现实相交织叙述方式,让老雷的辛酸过往在血淋淋的现实悲剧下尤显荒诞不经。老雷终于疲惫于儿子的周旋,将生死交付于两杯橙汁,一杯有毒,一杯无毒,选中哪杯全凭偶然,这美妙的悬念正是生与死的所在。偶然来的生命就应该偶然的去,这就是生与死的最大伦理,作者的用意在于用偶然性的甘蜜去滋养无数被虚妄折磨的心灵。
在对生死伦理的精心建构之外,作者不忘将视角转向对现实的抨击。老雷“控制死亡”的行为正是对这枯枝败叶、杀机四伏的世道的抗衡。当生活必需品沦为“不定时的炸弹、流动的凶器、伪装的毒药、蒙眼睛的杀手、变异的绞刑架”时,老雷的做法似乎不难理解。然而,作者并未将探寻的力度停滞于此,而是将对社会的抨击转向了对自我的深究。单个的人构成了庞大的社会现实,与其说老雷反抗社会,毋宁说是在反抗自我。于是,小说意蕴便增添了忏悔的思想维度,更令人玩味深思。
二、多维质素下的现实镜像
文学永不可能脱离现实而在虚妄的世界里凌空高蹈,正因认识到这一点,作家们依旧将对现实的审视与重建作为笔端最重要的命题。
千夫长《鼠的草原》(《花城》第3期)是一篇意蕴深厚的小说文本。作者将视角对准了科尔沁大草原上蒙古老牧民包金额一个人的“灭鼠大战”,展示了老汉守护草原的执着与无奈。城市化以洪流般的攻势带走了老汉的儿女,亦带走了草原上原本处处可见的鸟语花香和曲水荡漾。千奇百态的鼠群正是城市文明的物化,“离开了草地,人和马都不行。”广袤草原上的传统文明和生存方式在城市化的冲击下消隐、瓦解、崩溃,依附于草原生存的牧民的心痛和失落感也昭然若揭。小说结尾处老汉的老伴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对抗来自城市的消防汽车以及飞机颇显无力感。作品充满了对草原文明的关怀,展示了生命个体在抵御城市文明侵入时的绝望挣扎,同时也蕴藏着对社会现实的拷问以及对人的价值观的探寻,颇具深意。
《三八二十三》是张炜首次发表于《钟山》(第3期)的作品,作者在文本中寄寓了两个精神向度——生命理想和现实理性。“三八二十三”,彰显了生命的荒唐、世事的怪诞以及主人公那嘲讽味颇浓的人生经历。少年懵懂的情感消泯在世俗而又功利的道德眼光中,无处安放的青春,无法言明的悲切。作者反复以狗自喻,“打足精神嗅着每一份希望却不能辨别家的方向”,展示了生命理想与现实理性之间的永恒冲突,体现了作者试图在两者之间寻求统一和平衡的努力。然而,“命运什么时候按照我们设想的轨迹在奔跑?拥有的现实有多少是曾在自己的梦想中出现的?”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些许无奈显示了难以平衡的无力感。老练的文笔、生动的比喻、形象有趣的言说方式以及深刻的追问探寻无不彰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大家风范。
与直面当下社会现实不同,迟子建的《黄鸡白酒》(《收获》第3期)是以玉门街老寿星春婆婆传奇的一生承载起一条街的百年岁月以及烟火气浓重的各色生活。“黄鸡白酒”这一小酒馆恰如老舍笔下那融三教九流于一室的“茶馆”,千奇百态的庸常人生轮番上演。爱情、友情、亲情,坚守、豁达、向上,以及痛苦、焦虑、反叛都在文本中有所体现,是一篇思想含量丰厚的中篇佳作。全文共分七章,单独成篇而又相互勾连。第一章“红蓝线”,展现了冰城哈尔滨中底层小民对“暖”的渴望外化为低矮楼群之间密如蛛网的红蓝管道;第二章描摹了春婆婆魂牵梦萦的爱情草地——“梅园”;第三章“三十年代的急板”,勾勒出春婆婆离奇的身世和唯美的爱情,展现出一个弱小女子对生命和爱的坚守,焕发出炽热的生命伟力;第四章中的“生日歌”吟诵的是逝去的爱情和被冰雪封存住的往昔岁月;第五章“蹭暖”则展现了底层小民的辛酸,春婆婆蹭过商场的暖气和小酒馆中的火炉,然而寒冷和窘境依然无法动摇风雪中行走于街头的那一位孤独而倔强的身影;第六章“腊月的起诉”是宅心仁厚的春婆婆与外界(供暖公司)的首次正面交锋,也让这位“乐天派”首次感到了面对社会现实时的疲惫和力不从心;最后一章中“判决”下达,春婆婆终以败诉收场,退去了往昔如春色般的明媚,老人内心饱含着诉说不尽的委屈。小说蕴含深广的人文情怀,读罢此文你会不自觉生发出一种明与暗、乐与悲、通达与辛酸、传奇与庸常交织而成的五味杂陈般的感觉。这正是迟子建一如既往的写作风格——简约而不简单,行文中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悠长韵味。
柏祥伟的《裸行》(《山东文学》2011年第8期)继续体现了其小说的想象性艺术风格,不同的是这次小说的主人公是在现实地面上所做的匍匐性艺术行走。陈大雨在十一长假的第一天早晨决定实施“预谋已久的计划”——“不带手机,不带一分钱,我想绕着市区周边来一趟裸行”。就在这次“裸行”中,陈大雨遇上了一个人独自去北京为“假期作业”、迷路的孩子王小化,并陪他捉蝈蝈,帮他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之后,陈大雨走在回家的路途中,遇到了几个戴头盔的、骑摩托车男人的劫持,告诉他们是“一次裸行”、不带手机和钱的游玩,引起了这群人的愤恨:“咱们累死拼活地赚钱,这家伙居然玩什么裸行?”“我最烦这种闲得蛋疼的男人了,使劲揍他”。善良与罪恶、温情与暴力、慵懒无聊与无处发泄的暴戾之气,《裸行》展现了多维的现实镜像。
三、幽微情感中的人性之美
斑斓的人性之光赋予了2011年夏季的小说创作以一种温润的质感。
女作家付秀莹的写作向来秉承着“古典美”、“清逸美”的审美质素,《如意令》(《江南》第4期)为读者展示了一幅不同于原配婚姻的生活图景。乔素素与海先生那梅开二度的好姻缘温暖、世俗,却带有些许晦暗的瑕疵,亦有那么一点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小说的文字具有一种温润的质感,温暖而细腻,丝丝缕缕沁入心扉,将二婚中男女各自的心迹和处处设防的生活法则描摹得颇有风姿。
王凤围的《露天电影》(《莽原》第4期)则将两性情感置于极具民间格致的乡村,自有一种清新之风。城市人永远都无法想象露天电影给宁静的小乡村带去过多少欢乐,就像一片绿洲滋润着乡村这一文化沙漠。然而幕布上的人生远没有幕布下的人生精彩,青年人往往会选择此刻表达心中那奔放的情感。王小安与缨子的相识、相知、相恋及诀别都上演于“露天电影时刻”,放映员五魁与已嫁作他人妇的青梅竹马的恋人肉体及灵魂的交融显示出勃郁的爱情伟力。较之城市,稍嫌贫瘠的乡村文化却滋养出了更为丰美的爱情花朵。对乡村浪漫情事的创造源于对光怪陆离的城市爱情的映照以及对爱情归于何处的惶惑。
罗伟章《夜奔》(《花城》第3期)是一个戏剧感极强的小说文本,讲述了一个由怜生爱的故事。女主人公的丈夫和儿子对她的爱恋者李大坤的疯狂报复将她彻底推给了李,情节的逆转,世事的多变令人目不暇接。怎样对待同样深爱着妻子的情敌?仇恨?决斗?还是杀戮?抑或将仇恨传给子孙?小说以反面的结局——妻子出走情敌收尾,对爱和恨的逆转做了生动的注脚。整个小说的叙述百转千回、驾轻就熟,有力地揭示了人性的幽微复杂。
铁凝的《海姆立克急救》(《江南》第3期)是一个隐喻感极强的小说文本,对两性之间的隐秘情感做出了恰切而又独到的比附。海姆立克急救法,是一种异物卡住气管后的腹部冲击急救法,分为双人站位法和自救法。双人站位法隐喻由第三者的介入而出现裂痕的双方之间无休无止的相互伤害,而自救法则象征无法解脱的一方的自我戕害。持续的不快、焦虑以及凄厉的疼痛感贯穿全文,成为三人皆无法逃脱的“魔咒”。故事结构清晰明朗,语言智慧理性,情节构思巧妙新颖,行文所到之处皆涌动着铁凝浓重深刻的情感忧虑和道德拷问。
除却对两性情感的多样化描摹,2011夏季小说创作亦有不少彰显人性美好的佳作见诸读者。潘维建的小说《认干娘》(《雨花》第7期)展示了眼有残疾的美丽姑娘夏芸芸“认干娘”的曲折始末,杜桂英从最开始的断然拒绝到最后的欣然接受显示了人性深处“善”的伟大力量。之前,潘维建在2011年6月《时代文学》发表的《剃头匠周酸溜》、《在河之洲》显现出较为娴熟的叙事技巧和对乡间人事物象的独特本土生命体验、深厚的人文关怀。
徐岩的《森林小火车》(《莽原》第4期)则讲述了支教于苍翠如海的深山中的青春少女暖暖的苦难经历和美好品行;阿成《两个人的火车站》(《上海文学》第8期)是一个有关坚守的故事,保障火车安全通过是小站父子的使命所在,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火车站,也是一曲父子两人共同谱就的生命悲歌。正是在杜桂英、暖暖、小站父子这样一群人的身上才令人感受到希望所在。
清洁的灵魂及其隐秘的精神褶皱
王娟张丽军
绚丽多姿的夏季慢慢成为了过去式,安静神秘的秋季也由将来时变成了现在时。与此同时,小说创作者们用他们勤勉的笔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里为我们呈现着多彩的生命,表达着他们或明媚、或忧伤、或痛苦的生命体验,展现出清洁灵魂及其隐秘的痛苦褶皱,不断地向历史、向生活、向生命个体发出探问,继续勇敢地承担着知识分子应该承担的责任。
一、清洁灵魂的文学书写
刘庆邦《皂之白》(《北京文学》2011年第8期)以细腻传神的笔触写了一个普通矿工匡某火身上散发出的精神香气。小说写得琐碎细致,行文密度紧凑有力,文中弥漫着一种干净纯洁的气息,作者笔下的人、煤、麦子、溪水等都有了灵气和诚气。匡某火虽然是个煤黑子,却有着如皂一样白的灵魂,他是一个有洁癖的矿工,从不在矿区的公用澡堂洗澡而在溪中自建水池,不在矿区与工友住而自己住在矿外废旧的窑洞里,身边有女人却不受丝毫诱惑。他的这种洁癖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洁癖。当他拒绝做画家的模特时,说出那番耿直的话时,小说达到了高潮,一个我行我素,生命色彩厚重的人物跃然于纸上。这颗清洁的灵魂如皂一样洁白,如煤一样宝贵,不仅与其他矿工区别开来,也为我们日益浮躁的世界吹来了一股清新之风。
回忆青春时光,总会有温暖、伤心和痛楚,这样的感情单纯而又完满,时光也在对过往生活的回忆中呈现。胡性能的《母亲的爱情》(《十月》2011年第4期)讲述了苏医生非要儿子陪自己步行回小镇,在旅途中,苏医生慢慢回忆着自己与丈夫相知、相恋,在“文革”时相互的精神鼓励和依赖。当然,回忆并不是一如既往的甜蜜,丈夫陈凯的死是母亲长久以来无法释怀的事情。但是这个死结在这次回顾之旅中却有了缓解,母亲决定去上海找滕医生来度过自己的晚年。这是母亲的一次生命回望的旅程,是情感的温习,在回望与温习中母亲决定继续享受生命的美好,延续生命,如同儿子延续了丈夫的生命一样。如同回溯的时光,作者对小说节奏是缓慢的,在这样安然的回溯中,作者完成了他对于生命存在的表达。
段玉芝的《水仙》(《天津文学》2011年第8期)讲述了“花之都”的“小姐”水仙与“落难书生”江宇的故事。在一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欲望泛滥的社会生态中,“小姐”是一个侮辱性、歧视性的词汇,失恋酗酒的江宇一觉醒来,得知自己睡在夜总会“花之都”的客房里,并且搀扶自己的竟然是一位“小姐”的时候,自然是惊讶、恐惧、不安的同时捎带着“鄙夷”,乃至某种邪恶的“意思”。水仙之所以做出怜惜江宇,仅仅是出于他太像自己的弟弟,太纯洁了。水仙在“工作”中很敬业,但也仅仅是“工作”而已,并不能抑制抑或扼杀内心深处对美好情感的向往和追求。小说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的叙事风格,不歧视、不隐恶,而是把妓女还原为一个恋爱中的、普通的,也是正常纯洁的女性形象。然而,江宇仅仅是把水仙视为一个情感的避风港,水仙没有更多苛求,继续无怨无悔帮助这个“落难公子”实现“考研之梦”。如何从中国古典叙事中汲取智慧,深度呈现当代人的精神世界,需要作家进一步深入探索。
党益民《墨面客》(《北京文学》2011年第8期)中,明末农民起义的大历史被淡化为小说的背景,而大历史中的小人物登上了作者的写作舞台,成为了主角。作者以顺子、菜叶、老胡这几个贫民为写作对象,以他们凭借一己之力的反抗作为主线,描绘出了恢弘壮阔的历史事件中为后人忽视的人性,英雄的历史观被人性的历史观代替,顺子、菜叶、老胡三人之间的情谊在血雨腥风的农民起义中格外触动人心。
张锐强的《坐看牵牛织女星》(《芙蓉》2011年第4期)以孩童的视角描写了“我”和表哥之间纯真的友情,表哥和远方表姐之间懵懂的爱情,还有独存乡间的乐趣,都显得那么青涩而美好,张锐强的这篇小说如同夏末秋初的一缕微风,吹走了浮躁,带来了新的空气。
孟学祥的《中秋月圆》(《朔方》2011年第8期)显然是一篇关注现实中空巢家庭的小说,八月十五团圆之日,姐弟俩与祖父母一起度过,其中有对往昔团圆之日热闹习俗的怀念,但其中的菜豆腐、南瓜煨糯饭中充溢着祖父母的怜爱,日渐冷落的节日氛围,日渐被侵蚀的乡村记忆更是烘托了祖孙之间的情真意切。
二、心灵净土与“含泪的笑”
生活中些许的美好给人以希望,但那并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中也处处有艰辛,有不为外人所了解的苦衷。作家们始终是对生活保持着高度警惕性和敏感性的人,他们发觉着生命的不易,生存的艰难,为我们敲着警钟,指引着我们思考生命,感悟生活。
《胡笳十八拍》(游利华《百花洲》2011年第4期)记录了蔡文姬的屈辱与痛苦,小说以此为题正显示了生活的苦难与艰辛。老李为了退休,出手伤了社保局的王喜莲,妻子秀芬为了免去老李的牢狱之灾在医院毫无怨言地照顾王喜莲,最后王喜莲答应不再追究老李的责任。当读者悬着的心放下来的时候,情节却又一次急转直下——女儿粉桃和宝龙结婚的大喜日子里老李被警察带走了。小说至此戛然而止,五味杂陈的结局,发人深省,这样的结局,是什么造成的?这也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小说情节设置、人物关系复杂然而并不紊乱,在现在进行时的叙事中穿插着对历史和往昔的反思,加深了小说的思想性,显示了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力。
《巩生与彩霞》(李师江《百花洲》2011年第4期)这是一篇带着鲜明的底层写作色彩的小说。农民工巩生和妓女彩霞为了一张缺角的十块钱而斗智斗勇,威逼利诱的十八般武艺全部使出,诙谐但却辛酸。小说中.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构成了不蔓不枝的情节,故事简洁精炼,但两人生存的不易清晰地曝光在读者的视线中,造就了一种“含泪的笑”的效果。
舟卉的《夏禾的心愿》(《钟山》2011年第4期)中呈现了一个让人心痛的故事。夏禾独在异乡打工,却依旧守身如玉,依旧守着内心的一方净土,不愿被无奈逼人的现实污染。三年以来第一次回乡,首要目的并不是对家人的思念,而是想在委身于自己并不喜欢的年老貌丑的老徐之前,把自己珍视的初夜交给一个喜欢的人,然而这样一个简单而美好的愿望毁灭在一个乡村流氓手中。在外打工的辛酸,她无处诉说,委身于老徐,她心有不甘。在夏禾自己的视域中,我们看到了她独自忍受过的生存的苦难,家庭的困窘对她的刺激,同时也看到了在承受着这些不得不承受的生活压力之外她内心的精神追求。当夏禾在被康明亮强暴时攥着老徐买给她的回程票时,她不得不选择向生活妥协,其中有宿命也有无奈。与此同时,小说还在细密的语言中展现了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尴尬地位。
杨刚良的《春去春会来》(《北京文学》2011年第8期)中作者怀着强烈的使命感和参与社会的热情进行大胆的袒露与揭示着换汤不换药的改制中的权力争斗与利益纠缠,在这些浮华表象的背后,是对人性的思考,在丑恶中发现着美的可能,这篇小说是现实的警示录。
三、灵魂深处的精神褶皱及其隐秘
灵魂深处有着多少秘密,谁都不得而知。小说的存在是为了发现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小说创作者在他们的小说中揭示着人的灵魂中存在的多种可能性和相对性的东西,呈现灵魂深处隐秘的痛苦褶皱。
盛可以的《在告别式上》(《十月》2011年第4期)中展现了活着需要的勇气。死者让生者团圆,灾难让人觉醒,大学同学小碗谜一样的死去,让“我”、柯二、小团圆、朱凡、顾全等人再次相聚,在感受着小碗死去的悲伤中,我们展开了一场与青春、与激情有关的回忆。回忆也透露着面对生活种种现状,小碗内心深处的坚忍、挣扎与绝望。小说充满了哲学意味,每个人眼中的小碗都有着不同的故事,每个人了解到的小碗只是小碗的一个侧面,人心深处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生与死孰轻孰重,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盛可以在这篇小说中通过同学们的反思给了我们一个答案:生者不易,因此更要继续。盛可以的小说语言总是那么富有张力,并且充满了哲理,时而幽默,时而冷峻,时而温情,时而残酷,富有个性,恰似生活。
《隐匿者》(胡学文《十月》2011年第4期)活在真相中,才会坦荡,才会有阳光。范秋因为亲人的过错而“被死亡”,从此他生活在谎言中成为了一名隐匿者,因不堪承受谎言带来的种种不安和困境,走上了狂热的寻找真相之旅。小说借助这样一种特殊的情境考验着人承受虚幻的能力,发人深思。
张庆国的《如鬼》(《钟山》2011年第4期)是一个意蕴丰富的小说文本,讲述了如鬼的历史,如鬼的家族,如鬼的人性。小说中线索明暗交替,在一明一暗中,作者向我们呈现了不管在以阶级成分划线的年代还是在现代,人一旦得势,就永远自居高位,永远在担心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损,永远在担心其他人会不会如鬼一样扯自己后腿。小说借此充分展现了人性中的自私与虚荣,并对此加以讽刺和批判。作者并仅囿于这一点,在对人性展开批判的基础上,作者也在思索着历史对人的影响,为何一座旧宅院会如同烫手的山芋般让人扔掉不舍,拿着伤人?为何一个家族的历史会让人风声鹤唳?迁坟是个引子,引出关于二叔、三姑妈等一系列人物,却又贯穿在小说的始终,足见作者对小说结构的把握能力高人之处。
王保忠的《香火——甘家洼风景之十六》(《芙蓉》2011年第4期)中写了老葵对生命的敬思。张锐强的《那个上午》(《山东文学》2011年第7期)中写了一个过惯了金戈铁马生活的人转向柴米油盐之后精神的空虚。徯晗的《誓言》(《北京文学》2011年第8期)为我们展现了人性中的占有欲的可怕和对谁是婚姻中弱者地位的怀疑。
纯真、质朴、理性的文学之光
张鑫张丽军
鲁迅曾说,“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只要生命不息,爱的光芒便会永远闪耀。面对纷繁的世事,小说家通过自身的生命体验,呼唤纯真之光、质朴之光和理性之光,用艺术手法表达不同的生命相态,借以还原生命的本真。
一、对抗邪恶的纯真之光
鲁敏的《缺席者的婚礼》(《上海文学》2011年第7期),用腹中胎儿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俯视着一切荒唐的世俗“真理”,也仰视着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与骄傲。胸有城府的女孩一直在姐姐的教导下“恋爱”,这几乎已成了她的工作和任务,“恋爱”和“婚姻”被割裂,有房有车有存款的人才是如意郎君的候选者,而胎儿的爸爸小轩却恰恰是那种“三无人员”,这样姨妈和外婆苦恼至极,年轻的小轩还不适合结婚,因为他自己还像个孩子,不愿承担责任也无法承受这个重任。Z先生希望自己的新娘是稀世珍品,有着雪莲般的品质,对女孩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讽刺。作者几乎是细细地雕琢每个细节,人物的心理活动以及举手投足都描写得谨慎而仔细,沉醉于自己制造的小说氛围中,用心构建小说脉络,添增枝叶。成人的梦想、痛苦、无奈和热情被打上了个性鲜明的烙印,每个人物都饱满而丰厚。在追寻完美生活的漫长旅途中,成人的世界捉摸不定,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而小说中的“妈妈”却以一种倔强和骄傲宣告了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幸福。现代人的思维和情绪以及复杂的社会关系也以腹中胎儿的眼被一一看清,正邪分明,不掺杂任何世俗的影子。
罗望子的《亲爱的小孩》(《上海文学》2011年第8期),讲述了一个看似温情却暗潮涌动的故事。身世坎坷、吃百家饭的乡下孩子小火柴,被小货郎卖给虎爷,简单纯真地享受着虎爷对他的“怜爱”,由龙哥带小火柴去坐火车,吃肯德基,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正成为虎爷和龙哥贩卖人口的工具和帮凶。小火柴奉命将女孩“小忍”交给穿西服的叔叔,却因为孩子爱玩贪吃的天性,最终没有完成任务。小说从侧面交代小火柴的被拐卖,偌大的城市却没有一个小孩子的容身之处,小火柴随时有被丢到垃圾堆的可能,作者行文很注意“排兵布阵”,隐而不露,构思巧妙,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使得精彩之处表现得恰如其分。小说的题目可谓是点睛之笔,“亲爱的小孩”既表现了作者对故事主人公的偏爱,又能使读者不小心陷入表面的温情,以此为题,用纯真对抗邪恶,以简单消解复杂,使得小说读来意味深长。
二、质朴温情的文学之光
艾玛的《一只叫得顺的狗》(《时代文学》2011年第7期)小说写得散散淡淡,颇有散文化民俗小说韵味。在民风民俗古朴浓郁的涔水镇空间,艾玛描绘出了一位乡村基层派出所民警的独特嗜好及其吃狗肉“文化经”:从吃生猛的公狗肉到爱上细腻肥嫩的小母狗肉。就这样,一只用来宰杀的小母狗“阿黄”出现在读者的视线之中,中间穿插了一些“乡间故事”——浮生茶社、大鼓树书、鼓王、市井风云以及不可或缺的爱情传奇。阿黄即随着主人王坪达所长穿梭其间,尽显小儿女情态,引人喜爱。读到后来,才发现这些乡间人物都是背景,乃至阿黄的命运都不是叙述中心,真正的重心在于王所长内心的震动和发现:这位久经沙场的所长在抓捕罪犯、童年伙伴的时候,内心突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他发现自己变了,“我现在呢,厌恶行恶,也厌恶他妈的行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事,能高明到哪里去?”因而,这只本是被屠宰的阿黄命运有了新的转机,孕育了新的生命,而且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得顺”,获得了一个与涔水镇人生活于同一片天空之下的名分。善与恶、罪与罚泾渭分明的界限,在一位经历了世事沧桑乡镇民警那里出现了新的精神位移,呈现一种更内在的人文主义思考。
黄土路的《戒指在寻找爱情》(《天涯》2011年第4期),试图寻找真正的爱情,故事本身也许已经解答了作者对爱情的追问。李想在农村的父母生时相濡以沫,相爱至深,死时也跟约好似的,一生恩恩爱爱;伯父和大婶拿着水瓢,互相搓澡;李想的丈夫从经营公司起经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在城务工的彭旺戒掉爱喝的啤酒准备给心爱的春雨买枚戒指,春雨却被机器轧掉无名指,彭旺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春雨。在小说中,城市的喧嚣和乡村质朴给予了爱情以不同的结局,爱情与时间无关,不问所从何来、欲往何处。爱情需要以耐心对抗浮躁,在纷繁的现实面前保持足够的清醒态度,坚守属于自己的幸福。
陈绪伟的《草医肖老爷》(《延河》2011年第8期),讲述了南山响洞子沟的乡间医生肖成武的一生。肖成武和他爹一样专治疑难杂症,以身试药且不求回报,冒险治好了兄弟的疖子后,他一夜成名,山沟里外都知道了肖成武的医术了得,找他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山外的人都以为肖家有钱,可只有山里的人和他自己知道究竟有几个钱,每次提起钱,他总是抿嘴一笑。小说字里行间都闪耀着乡村的质朴之光,草医生肖成武恪守着做人的品行和行医的医德,在他眼中病人并无好人坏人之分,不计前嫌救了连累他被抓又到他家偷盗的贼娃子,肖成武的一生,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暖了多少人的心。故事的结局是圆满的,胖娃子成了市长,肖成武死后被人尊称为肖老爷,年年有人祭拜。小说中的药理知识深入浅出,语言采用方言土语,质朴无华却亲切感人,氤氲着缕缕温情。
三、现实、理性的文学之光
李进祥的《挂灯》(《清明》201l年第4期),地震留下的“断山口”连接着乡村和城市,可在亚瑟爷看来却似乎村里人从那里出去,就像被山给吃掉了,给外面的世道吃掉了。村里的年轻人陆续都搬到了城市,村里黑黢黢,愈发显得寂寞,亚瑟爷决定在街上挂灯。小说中的“灯”有着深刻的寓意,这是一盏光明的灯,也是一盏温暖的灯。亚瑟爷为挂灯而奔走的身影并非个人化的行为,随着城市和乡村越来越紧密的结合,两者之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不清,乡村变成了另一个城市,许多作家和学者都呼吁乡村质朴的回归。小说人物生动形象,叙述张弛有度,读来有淡淡的忧伤。
刘继明的中篇小说《生死扣》(《清明》2011年第4期),小说的主人公“扣子”与《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希望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考上重点高中的扣子,本来有着大好的前途,却因为父亲的意外身亡,不得不辍学回家务农,自此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对于爱情,面对青梅竹马,后来搬到城里的常小娥,扣子露出了自卑,却又暗暗不放弃。他自学了电大法律专业,出色的专业表现和贫苦的家庭环境,得到了吴教授的赏识和帮助,扣子到法律中心实习。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构思巧妙而精细,并非单线交代故事,而是环环相扣,节奏紧张连续。扣子的家乡面临拆迁,而拆迁队长竟是常小娥的未婚夫,世事总是复杂难料,一方面是扣子的家面临被拆,辛苦耕作的菜地也不可能幸免,而另一方面,拆迁对常小娥夫妇预示着幸福生活和光明的工作前途。扣子作为村里最后的“钉子户”与拆迁队对抗到底,结局夹杂着些许无奈和凄凉,扣子没死却心已死,自己试图用学到的法律知识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却无果而终,意外杀死心爱女人的未婚夫结束了自己纯真美好的爱情。近几年,关于“拆迁题材”的小说屡见不鲜,《生死扣》是其中的优秀作品之一,小说有着很强的可读性,塑造的人物亲切生动,表现了作者的独特艺术表现力和敏锐的生活感悟力。
黄玲的《胡博士的世俗生活》(《黄河文学》2011年第8期),好不容易熬出一个博士学位,进入大学后却因为胡东海顶着博士的头衔,为人张扬,不懂人情世故而处处受压制,整整一个学期下来领导都没有安排他上课,他成了文学院最穷的老师。儿子要到省城上重点中学,这可难坏了胡博士,虽名声在外却有苦说不出,自己的交际能力与表面的风光并不相称,到处托人也只能上郊区中学。《胡博士的世俗生活》一文用戏谑的笔调交代了人的精神困境,学术上的建树并不能掩盖生活上的窘迫。胡东海试图在学校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地位,虽然没有成功,但为人处事已经愈发的老练,也没有了初来任教的轻狂,骄傲的胡博士最终收获了浓浓的亲情。社会的历练总是难以避免的,坎坷境遇后沉淀下的是处事的豁达。作者用现实的眼光,细腻地观察生活,品味人生,传递出一份优雅的文人气度和清醒的责任意识。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