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瓜
我种过丝瓜。
我或许天生就是一个农民,在七八岁时,就表现出对种地的兴趣。我喜欢栽树、种草。我种过萝卜,栽过梧桐树,有一棵梧桐树至今仍长在我家院墙外,萝卜早已成为历史中的尘埃。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丝瓜。
那时还没有吃过丝瓜,不知道味道如何。邻居家的小伙伴神气地向我描述他们口中的丝瓜是如何美味,让我羡慕不已。于是,在第二年春天,我说了不少好话,从邻居家伙伴手中弄到了几颗丝瓜种子,将它们埋进土里。
种丝瓜带有冒险的实验性质。因为没有向我父亲汇报,也没有得到母亲的支持。他们也没有吃过丝瓜,那时餐桌上的青菜简单得有些单调:春天的菠菜、莴笋;夏天的辣椒、豆角、西红柿;秋冬季节的大白菜和萝卜。
我悄悄地将丝瓜种在厨房后面的空地上,还好,温暖的天气使丝瓜苗顺利钻出地面。我学着邻居家的大人们给丝瓜搭起了架子,丝瓜秧成功上架,从秧子上向下扎出长长的须根,一直下垂,直到接近地面,并钻进土中,成为向丝瓜秧输送养料的另一条渠道。
春末夏初,邻居家的丝瓜开花了,黄色的花朵很喜人。我种的丝瓜也开始出现花蕾,为了保证肥料的充足,我偷偷地将父亲买来的化肥抓了一小把,均匀地给每一棵丝瓜施了肥。那时化肥还很贵,一般只在种小麦、种花生的时候,父亲才舍得买一袋化肥回来。
我的丝瓜开始疯长,花朵也越来越多,架子几乎快撑不住了。我当时还不知道丝瓜何时结果,又不好意思去问邻居,就去偷偷地观察他们家的丝瓜。一根根嫩嫩的青绿色丝瓜从丝瓜叶下露出来,顶端有一朵似落非落的丝瓜花。他们的丝瓜已经结果了!
我跑回去看我种的丝瓜,丝瓜秧又粗又壮,丝瓜叶绿得发黑,丝瓜花如绿色幕布上点缀的金花,煞是好看。可是一次次花开花落,最终竟连一根丝瓜也没有结出。
我失望极了。几个月来,我顶着夏天的大太阳,钻进丝瓜架子底下拔草,松土,施肥,浇水。汗珠落了多少,我没有数过;心中美好的憧憬有过多少次,我没有算过。可是丝瓜并不领情,一直到秋天,它们依然保持着长久的生机盎然,让我领教了丝瓜花期的漫长和恋秋的习性。
那一年,我终于没有吃到丝瓜,包括我的父母。
第二年春天,邻居家的伙伴炫耀地再次将丝瓜种子送给我,我生气极了,顺手扔掉。可是奇迹产生了,掉进墙根泥土中的丝瓜自由地生长着,它们沿着墙面向上攀爬着,我毫无关照它们的心思。
丝瓜并不计较我的冷淡,开花的时间到了,一朵朵黄色的花朵准时绽放,数天之内,一根根嫩丝瓜露出尊容。自生自灭的丝瓜带给母亲巨大的惊喜,那种清香可口的味道至今难忘。
从此,丝瓜开始在每年夏天固定在我家的餐桌上,丝瓜炒蛋更成为我的拿手好菜。
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再次想到丝瓜,过多的功利或许会导致最终的一事无成。
种蒜
院子里有两个空花盆,土质看起来不错。我曾在那个较大的花盆里栽种了几棵小葱,一个半月之后,仅有两棵保持绿意,让我稍感失望。较小的花盆一直空着,许是季节的原因,花盆里连一棵杂草都不生。
近来,蒜瓣价格高得离谱,但是炒菜做饭又离不开葱姜蒜。没办法,我只好咬着牙买了许多蒜,放在厨房里备用,防止蒜价再涨。
一兜蒜,很是显眼,仿佛在显摆我的生活水平。瞧瞧!我多牛,有这么多蒜。要是在小时候,说不定我真的出去跟邻家的小朋友炫耀去了。
一个周末,从忙碌中闲下来,我又看到那两只空落落的花盆,想起现在正是种蒜的时节,我自己何不种几棵蒜!
说干就干,就挑了几个外表顺溜的蒜瓣,掰开,之后用钢尺将花盆里的土深翻,将蒜瓣一棵棵埋在土中,在水龙头接了水,轻轻洒上,将水浇透。
接下来又是忙碌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饭读书,写字睡觉。忙活了一个多礼拜,我差不多忘记了花盆中曾经栽下蒜瓣,大小两个花盆依然保持日复一日地平常状态,看不出一点新变化。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洗脸,从花盆旁边走过,觉得眼前忽地一亮。再细看,是蒜苗,四五棵蒜苗从土中探出了芽。神奇的蒜瓣,悄无声息地发出嫩芽。
我想起在老家栽种蒜苗,父亲负责翻土,母亲用耧耙将泥土耧匀,之后再用锄拢一条直直的沟。我赶紧将提前掰开的蒜瓣,一个个丢进沟中,还要保持适当的间距,一趟丢好,再拢下一条沟,翻开的土壤刚好将前面的一陇蒜瓣盖住。种好了蒜瓣,还要将玉米秆盖在种蒜瓣的地面上,薄薄地一层。当时很不理解,现在想来,大概是为了保持土壤的湿度,便于蒜瓣尽快发芽吧。
老家的菜地,当蒜瓣发芽时,那种场面可谓壮观。一整块地,远远望去,都是绿油油的蒜苗,蒜苗刚发芽时的肥瘦与蒜瓣的大小很有关系。在发芽之后,及时追肥,能够使瘦蒜苗也长得肥起来。
我栽种的蒜苗,在花盆中自得地生长着,三五天的功夫,又有新的蒜瓣发芽,最早发芽的几棵蒜苗,现在叶子已经一寸多长了。
望着花盆中的蒜苗,我心中不由得一阵喜悦。虽然远离家乡,但是种蒜使我想起家乡的生活,想起父母的劳作,内心的温暖,无需更多地言说。
榆钱
这个春天,我终于吃到了牵念多年的榆钱。
虽然是很少的几片,虽然是瘦小的榆树,但是榆钱的鲜美已足以让我难忘。那是在一个午后,我和朋友一起走到公园的河边,看到几棵榆树,树龄不长,远远望去,绿意盎然。走近一看,是榆钱!
一串串金黄的翅果长满了榆树的枝干,就是榆钱。我们几乎是同时动手采摘,将榆钱丢进渴望已久的口腔里,慢慢咀嚼,一种清香、一丝微甜、一味嫩滑从舌尖传递到全身。这是真正的野味啊,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时节,吃到了最鲜美的榆钱。
小时候,经常听父母讲他们当年没有大米白面吃,每到春天,就摘树上的榆钱,拿回家蒸着吃。有时饿急了,就直接生吃,满口溢香。当然,这必须是刚刚长出的嫩榆钱,不及时采摘,榆钱很快就会老去,吃起来口感很差,到最后直接就咬不动了。
榆树在家乡几乎绝迹了,理由听起来让人伤感。先是填不饱肚子的年代,不光是榆钱被吃掉,甚至是榆树皮都被扒下来吃了。到了解决了温饱的年代,榆树又成为被人们最先淘汰的树种,纷纷被砍掉,换种杨树、桐树、果树等经济树种。在市场经济面前,人们为了钱,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子里就再也没有见到榆树的身影,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榆钱成了一种历史,在老人们的谈话中幽灵般出现。包括榆树皮,也成了小学同学拿来炫耀的宝贝。每到秋冬季节,同学就会从他们村子里的榆树身上扒下几块厚实的树皮,拿来分给我们品尝。嚼起来就像吃口香糖,越嚼越香,只是没有口香糖那么明显的甜味。
后来,我走出村子,到县城上学,榆钱就成了一种记忆。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同学大多已结婚生子,我远居异乡,像一棵植物那样,学着适应当地的气候和土壤,扎根生长。
在这个春天,我走进河边的公园,看到几棵瘦小的榆树,已在暖春开花结果,长出满树的榆钱,让我想起了少年时的往事。满口溢香的榆钱吃进肚子,我甚至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在丰衣足食的今天,还有哪些尘世中卑微的历史被后人铭记?还有谁能记得榆钱对于几代人的意义?
走出公园,我手里捧满了榆钱,我想让更多的朋友一起来感受榆钱的香甜。
枇杷
上班的路上,我忽然看见一棵枇杷树,长在绿化带里。这是一棵小树,一尺多高的身子,几片叶子伸展着。
小枇杷树在这个初冬,显得有些落寞。虽然幼小,但是它比绿化带中的那些花草显得有气质。树和草不一样,在雨水丰沛的季节,草可能长得高过一棵小树,但是树最终还会高过草,而且将草远远地抛在身后。
这是一棵没有引起绿化带管理人员关注的小树,因此它得以生存下来。这座城市的绿化工人很勤奋,经常把花木旁边的杂草全部除去。枇杷树为何会长在这里?我猜想应该是某个人无意丢了一个枇杷果的核,落进泥土中,幸运地发芽长叶,成了一棵小树苗。
我喜爱枇杷树,源于求学时读到明代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简短的句子,却寓情于树,睹物思人的情感倾泻而出,枇杷树就这样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查阅资料得知枇杷树属于南方树种,在北方和中部省份比较少见。枇杷树秋天开花,结枇杷果,第二年五月果实成熟。枇杷树叶四季常青,花、叶、果皆为中药,可谓全身是宝。
我一直没见过枇杷树,更没有吃过枇杷果。六年前,我在一个小县城租住房子读书,房东买了枇杷果,特意拿了几颗让我品尝,味道极好。房东又说,不要把果核扔掉,拿回去埋在土里,它会长出一棵枇杷树的。怕我不相信,她还让我看她家里栽种的一棵枇杷树,刚长了一年,瘦瘦小小的,可是形如琵琶的叶子,绿意动人。
我半信半疑地将枇杷果的果核带回老家,种在院子里,一共是六个果核,发芽了五个。父亲却不知道是我栽的树苗,在冬天铲雪时,一下子铲死了三棵幼苗。我心里非常难过,多么难得的枇杷树苗啊,就这样死掉了大半。剩下的两棵枇杷幼苗被我精心照顾,它们也很争气,一年长一大截,第三年的时候,已经比厨房的房顶高了。
母亲也很高兴,看到两棵四季常青的枇杷树,经常露出满脸的笑意。有邻居来家里,问这是什么树啊,怎么这么好看?母亲就会给他们讲枇杷树的知识。可惜枇杷树一直没有开花,我查了资料,才知道栽种的枇杷树需要长五年,才会开花。
两年前,家里翻修了房子,父亲决定将两棵枇杷树移到院子的大门口,一边一棵。在正月初六那天,我和父亲一起挖了两个大树坑,父亲说,树坑大了,树才会长大。移栽很成功,两棵枇杷树适应了新环境,长得更好了。
村里有人看上我家的枇杷树了,想出钱买走。父亲不答应,说这是留给孩子们的。我知道父亲的心思,枇杷树是好树,肯定会开花结果的。家里的枇杷树和长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一样,都包含着父亲的心思,他希望自己的儿孙满堂,一棵棵果树就是对后代的最好恩泽。
被我看到的这棵小枇杷树,我为它祈福。但愿它能健康长大,不被绿化工人除掉。甚至,我还希望有人能将这棵枇杷树移走,栽种到自家的院子里,或许五六年之后,就能品尝到这棵枇杷树的果实。金黄色的枇杷果挂满枝头,小孩子站在枇杷树下,仰着头看着枇杷果,嘴里流着口水,而他的母亲,正笑盈盈地拿了篮子,将成熟的枇杷果摘下,供邻里亲朋享用。
我喜爱枇杷树,也祝福长在绿化带里的这棵小枇杷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