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崔永和(1942- ),男,河南清丰人,河南师范大学教授,吉首大学哲学研究所特聘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唯物史观、生态哲学与环境伦理学。
摘 要:长期以来,消灭城乡差别就是中国人的理想目标,但是,城乡差别和城乡二元社会结构依然存在。在扬弃工业文明、建设生态文明的历史转型期,坚持城乡同步发展将有利于提高人的生活质量,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关键词:二元;均衡;生态;城乡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605(2011)06-0026-04
哲学对于现实生活的关切与反思,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为人的合理性存在提供辩护;另一方面,为人的不合理性存在提出批判性反思,并创设理想的“彼岸世界”。工业文明以来,生态危机日益加剧,人的不合理性存在日益遮蔽人的合理性存在,哲学的反思批判功能日益凸显,生态哲学对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生存方式和生存环境的审视,集中体现了哲学对实践的批判功能。反观和审视中国近些年来城市与乡村的现状与变化趋势,呼吁城乡的均衡发展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的哲学话题。
一、中国城乡二元社会结构
在历史上,中国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由来已久。为数不多的城市,其成因多半与人口的相对集中密切相关,而人口的集中又与政治中心及商业中心相关联,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国都大都兼具商埠特色。于是,城市又往往是信息中心和文化交流中心,在生存方式上,城市居民较广大分散的农村居民要开放得多,他们拥有较高的生活品位和生活质量。
与城市不同,中国广大的农村则是另一番景象。农村居民世世代代生活于固定而狭小的地域,沿袭着稳定单一的生活方式,然而,他们却拥有自己独特的舒心与乐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就是农村宁静生活的写照。费孝通先生曾经对中国乡土社会的特点作出如下概括:“乡土社会是安土重迁的,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社会。不但是人口流动很小,而且人们所取给资源的土地也很少变动。在这种不分秦汉,代代如是的环境里,个人不但可以信任自己的经验,而且同样可以信任若祖若父的经验。一个在乡土社会里种田的老农所遇着的只是四季的转换,而不是时代变更。一年一度,周而复始。前人所用来解决生活问题的方案,尽可抄袭来作自己生活的指南。愈是经过前代生活中证明有效的,也愈值得保守。于是‘言必尧舜’,好古是生活的保障了。”[1]
城乡差别主要表现在:城市远离土地和自然风貌,而农村则重土地且亲近自然;城市生活富有开放变动性,而农村生活则倾向于封闭保守;城市生活有赖于商品交换和社会产品的互通有无,而农民则满足于自己生产和消费自己的产品,自给自足;城市居民享有较充分的教育、医疗、体育、文化等公共资源,而农村的教育、医疗、体育、文化等公共设施欠缺,公共资源匮乏。在城市,与现代化生活方式相伴随的是生态环境质量的普遍下降,而具有草根文化传统的农村则自然资源丰厚,生态环境质量优于城市。鉴于城乡的上述差别,笼统地认为城市优于农村、城市生活优于农村生活,从而用城市化导向完全消解或同化农村的思想和做法,难免包含偏颇甚至会引发农村生态环境的退变。
城乡居民各自的生存方式和价值选择是历史上城乡差异文化长期积淀的结果,其生活的幸福指数与习惯风俗密切相连,很难说孰优孰劣。但是,近些年的国际经济一体化潮流迫使越来越多的农村居民离开了自己的文化圈,从而导致城乡差别的扩大和人生意义的失落,当今中国的“城乡差别”出现了许多新情况、新问题。城市居民收入虽然高于农民,但是,生活质量却因受到多种社会矛盾和环境因素的困扰而呈下滑趋势:空气污浊、交通拥挤、噪声超标、人际冷漠、房价飞涨、消费畸形膨胀、“富裕中的贫困”现象滋生、现代城市病频发……最近媒体披露,在中国的城市化过程中,由于普遍采取“外延式”发展模式,忽视“内涵式”发展,因而出现了严重脱离实际的“贵族化”倾向。“一些城市热衷于表面繁荣、豪华的发展模式,忽视对百姓的服务功能,大楼越来越高,设施越来越洋,可普通百姓却感到生活不便、生存空间狭小。”“城市形象过度求新、求大、求洋,一些地方大拆大建。在推土机的轰鸣中,许多并未达到使用寿命的建筑纷纷倒地,代之以更为壮观的摩天大楼和广场。这样大拆大建不仅造成巨大的浪费,还时常发生野蛮拆迁、侵犯群众利益的事情。”其主要原因,一是利益因素及其背后根深蒂固的GDP崇拜。中国城市国际协会会长罗亚蒙认为,城市化中大规模的新城建设、农村流转土地的开发背后都有房地产和工业开发的身影。通过迅速开发土地,能够为地方政府换来可观的土地收益。二是和现行的政绩考核体系不无关系。地方政府要展现城市化的成绩,除了统计数据上的城市化,最直观的展示方式就是建+PbSuhZ0PgopvrdX9suHqxXunDQUWfV1pw4st5/ORgU=新城,而且城市之间出现攀比。[2]
城市建设中“贵族化”倾向背后的深层失误是严重忽视中国农业大国的基本国情,无视农村历史积淀的亲近土地、热爱自然的生存方式和传统文化,根本没有顾及到农村的土地资源保护和生态环境建设。长期以来,在一些决策者的心目中,中国城乡二元社会结构是中国贫穷落后的根源和象征,因而是必须加以彻底根除的历史赘瘤,必须用理想的“单一城市化的一元社会结构”取而代之。
二、中国城乡同步发展势在必行
工业文明以来,随着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农业人口城市化,城市工业化,生活节奏日益加快,城市的发展日趋功利化和非自然化,城市变得越来越脱离自然;由于人口的集中和工业的发展而导致的各种社会矛盾及生态环境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当前,许多城市不从实际出发、求大求洋的城市化建设把农村挤压得奄奄一息。尤其是每年大量流失的耕地转化为市场开发的商品,在扩大城市地盘、增加地方政府财政收益的同时,透支了多代人的生存基础和土地资源,不仅给城市百姓带来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和生态困境,而且也严重蚕食了农民的生存空间。其结果,城市发展泡沫化与农村发展萎缩化同比加剧。
据专家预料,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前后,中国各大城市在目前严重缺氧、缺水的基础上,将陆续进入“缺鱼”、“无鱼”的时代——日益严重的陆地水系污染和海洋水体污染使鱼类将难以存活,即使有些鱼还能勉强生存,也将是根本不宜食用的“高污染鱼”或携带“放射性元素”的“变态鱼”。相比之下,偏远农村的环境优势日益显现,那里空气清新、环境宜人,生态质量明显优于城市。因此,尊重城乡差异,保留城乡差别的形式,改变城乡差别的内容,促使城乡建设同步发展,将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未来趋势。“环境质量相对较好的中国广大农村,不一定在所有方面一律都要‘向城市看齐’,不一定非要走‘农村城镇化’的道路不可。”[3]226-227
在中国,城市建设与农村建设同时并举的发展战略长期得不到落实,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存在着热衷于城市发展的情结,忽视农村发展。比如:前些年的教科书上就这样写道:“人口城市化是指农业人口转变为非农业人口,农村人口逐渐转变为城市人口,乡村逐渐转变为城市的过程。人口城市化是生产力水平迅速提高、经济日益发展的结果,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4]如此用城市化作为社会进步的标志,似乎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它是否有度的限定、是否符合中国国情,很少有人作出进一步的思索和深究。
针对许多城市采取不切实际的“外延式”发展的严重弊端,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政策法规司副司长徐宗威说:“在城市化过程中,建设新城、改善城市面貌无可厚非,但如果把城市化简单地理解为盖房子、建广场,片面追求华丽的外表,就会带来很多弊端。”“要根据多数人的需要提供城市公共服务,大多数公共服务应该是开放式、公平、平等。应根据不同类型人群的需要,确定不同的公共服务内容,而不是简单的‘一刀切’。”[2]与城市建设中普遍出现的“贵族化”倾向相伴随,大批农村的地盘步步紧缩;随着大量耕地转化为城市建设用地,失地农民与日俱增。针对农村进城务工人员的日益增加,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发布的《中国发展报告2010》指出,进城农民不应该是身份上属于农民,职业上属于工人,也不应该是地域上属于城镇,职业上还是农民,更不应该是大规模、长期化、一代接一代的流动就业。在一些城市,对农民转化而来的“半市民”更是缺少足够的关怀和保障。随着城市化的潮流,每年有1000-1200万农民从农村进入城市,他们生活在城市里,被统计在城市人口中,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庭并没有享受到城市的公共福利。而“城市化的完整含义应该是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人口,让进城就业的农民在城市定居,并享有城市居民享有的一切”[2]。
其实,城市人口的增加与农村人口的减少都有一个过程,其比例和限度需要科学论证,不可顾了城市而忘了农村,顾了工业而忘了农业。一方面,现代化城市离开了从农村进城的农民工不行;另一方面,农村没有足够的农民也不行。作为农业大国的中国,发展农业始终是基础,始终需要适度合格劳动力的主体支撑,否则,农业的发展必然难以为继,甚至将遭受难以避免的挫折、创伤,以至于产业链断裂,使社会生活的正常秩序发生紊乱。现今的许多农村除了老人和孩子以外,能够胜任农业生产的劳动力所剩无几。13亿人口之巨的大国所赖以生存的农业,究竟由多少人去支撑才算合适,这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却被普遍的“城市热”完全遮蔽了。1958年,大量农业劳动力被抽调去从事“大炼钢铁”等非农业劳动,由此而大伤农业元气的沉痛教训值得永远汲取。城市需要发展,农村也需要发展;工商企业需要发展,农业更需要发展。任何“单打一”式的对未来的憧憬,在我们这样一个农业大国、人口大国都是难以实现的。
三、以生态化建设引领中国城乡同步发展
在现实生活中,平等、均衡总是相对的、有条件的,而不平等、不均衡则是绝对的、永恒存在的。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不平等或差异现象都是消极的和需要消除的,有些差异或不平等,比如人的能力、思维差异和价值追求的多样化差异,等等,多半都是推动社会进步和人自身发展的积极动因。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尊重知识,尊重人才,重视人力资源,鼓励发展“能人经济”,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影响和带动更多的人走共同富裕之路,其实质就是“差异趋同”的发展道路,是用积极高效的差异观代替消极低效的平等观。当今中国,不能用“刮风的办法”完全抹平城市建设和农村建设的一切差别,不能再用“大锅饭”的办法在农村发展“懒汉经济”,而是要在尊重人的能力差异、从而承认劳动收入适度差别的背景下,促进“经济-社会-人的发展-生态环境”的同步协调发展,运用市场经济体制下的利益驱动原则,实现城市建设和农村建设的同步发展。
鉴于时代特点和中国国情,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农村建设,都必须遵循生态化原则,实行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兼顾发展经济与保护环境。如果企图用城市建设吃掉农村建设,为一时的经济效益而赌上沉重的生态环境代价,那么,城市化难免成为海市蜃楼,经济效益也难免成为“一利万本”的负价值。“伴随人类社会沿着生态环境发展路径前进的历史推进,当今农民工进城打工的人口流动趋向,在不太遥远的将来可能会要发生‘逆转’,即发生城市人口向农村的流动、城里人到农村去打工的趋势。这种人口流动的逆转趋势,取决于农业生产的多样化发展与城市生产的普遍不足、人口畸形膨胀的同时并存。总之,中国作为东方农业大国,其发展远景与发展道路,决不会、也不应该走所谓的‘城镇化道路’,决不会被其他任何国家的发展模式所严格框定。”[3]228
沿着超越工业文明的生态化道路建设城市与乡村,我们不仅用不着为中国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而烦恼,而且需要逐步懂得保留城乡差别的形式、改变城乡差别的内容对于走中国社会发展的特殊道路的重要性。传统城乡二元社会结构的弊端在于,城市与乡村各自封闭,在经济、文化、信息、人才等方面基本没有相互流动、交流互补。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极端做法是指斥进城的农民为“弃农经商”的资本主义势力,是与社会主义的方向水火不容的。如今的市场经济体制下,城乡之间有了经济、文化、信息和人才的交流互补,进城务工人员日益增多,这是值得肯定的社会进步现象。但是,取代传统城乡二元社会结构的并非单质一元的同质社会,而是多元多维的异质社会:不仅城市与农村存在不同的发展模式,而且不同的城市和不同的农业区域各有自己的发展模式,即使是同一个城市或同一个农业区域,也会有自己内部的多业并举和多样化选择。总之,用多元多维的异质社会取代传统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是适合时代特点和中国国情的发展模式。
长期以来,“消灭三大差别”、改变传统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曾经是中国人普遍认同的理想目标。通过走农村城镇化道路,逐步消灭“城乡差别”,不仅是我们多年来的理论导向,同时,在实践中也涌现出了类似于“中国十大名村”的范例。在许多中国人的心目中涌动着一种强烈的“城市化期盼”:有朝一日,全中国都将建设成彼此无差别的都市化城镇,广大的农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城市群落的大中国将拔地而起。这一导向的积极意义在于,期望中国广大农村发生彻底摆脱贫穷落后的根本性变化,促使农业经济获得明显发展,农民生活水平得到普遍提高;为逐步消除城里人对农村人的人格、经济、政治、文化、伦理歧视创造条件;对于促进城乡信息交流、经济互补、文化交流发挥积极作用。然而,这一导向的消极意义在于,用城市化一元社会结构取代城乡二元社会结构,既脱离中国农业大国的国情,有失中国农业保护物种多样性的生态化传统,又违背市场经济体制下不同力量竞争、多元经济互补的原则。事实上,无论城乡差别的内涵发生怎样的变化,城乡差别的形式将是永远存在的。
在新形势下,中国的城市建设需要以“内涵式”发展取代“外延式”发展,逐步优化城市的内在功能。完善城市的现代功能,提升城市的环境质量,尽量为农村建设留出更多的空间。首先,要在城市进一步提倡节水节能、立体绿化、保护环境、废品回收利用,等等。其中,特别需要尽快改造现有城市的地下管道设施,利用先进技术集中回收城市居民的粪便排泄物,实施沼气加工,并为农业提供有机肥料,使人们取之于大地的能源再还给土地。与此同时,中国的农村建设急需保护耕地资源,尽力保证现有耕地资源不再流失。其次,需要认真实施农业发展的生态化战略,用有机农业取代无机农业,用农家有机肥料取代化肥,用天然消灭病虫害的方法取代大量使用农药的方法,积极发展无公害的绿色农业、循环农业、生态农业。再次,积极培育生态农业所需要的农村精英和技术人才,尽快扭转农业劳动力严重缺乏的被动局面。最后,需要依据农村特点和自然条件,因地制宜地探索建设和优化农村人居环境的生态化道路。现在看来,农村一律建城镇化高楼的做法,既不经济,也不适用,又不环保。以上就是学术界近年来所极力呼吁的中国要走的“后现代农业道路”。
为有助于说明问题,本文谨在此引用澳大利亚国家级工程“绿色澳洲项目”主任、著名后现代农学家大卫•弗罗伊登博格的相关研究结果和建议:“虽然现代农业暂时解决了养活65亿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