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

2011-12-29 00:00:00刘慧敏
当代人 2011年5期


  蔚县的制陶史,从目前出土的文物考证,可以远推到仰韶文化时期。那些被蔚县博物馆收藏的陶器珍品就说明了制陶业在古代的蔚县境内曾经有过一个十分鼎盛的时期,其中郑家窑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制陶基地。
  且不说郑家窑村建村的历史有多久远,单说它制陶的历史据说就已经有1500多年之久了。郑家窑的那“几大怪”,一直吸引我想要走近它,诠释它,并且亲手撩开它的神秘面纱,因为这“几怪”都和郑家窑的陶器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
  郑家窑位于蔚县县城的西北部,距阳眷镇十五华里,从阳眷镇到郑家窑途中要经过“五里平”“三里沟” 和“七里坡”,别看这短短的十五里路,这里便有一怪。如今这条路虽已几经修改,但交通仍然不太方便,尤其是“三里沟”,两边是陡峭的崖壁,中间夹着一条七拐八弯的窄道,险要非常,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走在这里,山风呼啸,天悬一线,胆小的人难免会心跳加快。加上老时候这里常有劫匪强盗出没,所以人们都不敢独行,而总是三五成群搭伙而行,后来为了减轻行人的恐惧感,人们将原来的“五里沟”改称为“三里沟(实长五华里)”,把平坦的“三里平”改称为“五里平(实长三华里)”,并且一直沿用至今。这就是郑家窑的第一怪——路怪,有民谣道:郑家窑的路真是怪,三里沟走不到头,五里平几步步迈。当然如果你有着足够的胆量和心情,在途中自然可以欣赏一番不错的景致。
  2010年秋季,我又踏上了这条风景依旧的山路,极目远眺,儿时那些曾错过的景致又现眼底。当然,在太平盛世,再没有了提心吊胆的感觉,倒有几分曲径寻幽的雅致。如今的道路两旁依旧是茂密郁葱的树林,它们为这漫长而又狭窄崎岖的小路增添了几分森然之气,那各色的野菊花,一片片的鸡蛋黄花,紫色的风铃儿花,白色的青杠花,浅粉的头疼花,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却很好看的花儿,点缀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使这里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打开车窗,那花的清香乘着清新的空气沁入心扉,百灵鸟和布谷鸟的叫声此起彼伏。将车停至一边,我们下得车来,去采摘那清香的野花和那些熟透了的野果,几乎忘记了还要去的地方。
  许久,我们才又很不情愿地上了车,车子缓慢地爬上了“七里坡”,放眼望去,只见土黄草青,树林掩映,丘壑起伏,一块块的梯田,尽收眼底,俨然一派黄土高原的景象,简直和刚刚被我们甩在身后的“三里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色。秋阳云影下,一片高低错落的房屋,像一幅天然的油画卷,映入了我们的眼帘,眼前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郑家窑村了。
  将车子停放在路边,信步走在这古老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感受着空气里泥土的气息,我才真正触摸到了历史老人的胡须。这里的街道和房子都是依地势而建,步步是坡,很少有平坦的去处,不由使人想起了山城重庆。
  站在村中的最高点——玉皇阁上,郑家窑这一古老村落的全貌便可一览无余,鳞次栉比的屋顶,参差错落如棋子一般散布在塬上,煞是好看,村边那一座座圆锥状暗红色的建筑物依沟而建,点缀在高低有致的村围里,形成了一道饶有趣味的风景,这些就是烧陶器的窑址了。走进郑家窑村,便走进了一个陶的世界,一个陶的国度,这里的房屋、院落乃至地面都是陶的领地。这就是它的第二怪——郑家窑第二怪,房屋院墙瓦杂(有瑕疵的陶制品和陶片,俗称“瓦杂”)盖。
  人们用那些缸、罐、管等的残次品建墙盖房,又用它们围成了院墙,并且在院墙最上面的一层陶管陶盆里,装上土,种上了一些花,摆弄出了他们这独特的“盆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盆景”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而且这样的“盆景”既环保又美观,还给这个小村增添了几分韵致。在一些小院和屋子里的地面上是由一块块黑光油亮的破碎陶片拼成的图案,我想那可能是最早的“地板砖”了吧!难怪这里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郑家窑,好地方,坛坛罐罐盖正房。儿时对此不太懂,只是好奇,现在我却终于明了了它的含义——这些陶器既是郑家窑人的经济来源,也是他们的“建筑原料”。
  如今,望着那些几经兴废的窑址,我的心里油然生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虽然我们在来郑家窑之前已做了一些功课,初步了解了一些有关郑家窑的资料,但当我的脚踏踏实实地踩在这片土地上,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它的气息时,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失落,一度辉煌且历史久远的陶乡,现如今却是满目的萧条,满眼的苍凉,我们的脚步追随着目光搜索遗迹,就像在寻找丢失的孩子一样,心扯痛着,眼里蓄满泪水……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我们尚且还能看到几处保存较好的烧制陶器的窑址和那些由缸缸罐罐盖起来的房子以及围起的院墙,它们虽然饱经岁月销蚀,依然以其独特的景致迎接着我们。
  时值中午,我们终于找寻到了陶乡很有名望的老艺人,令人遗憾的是年已古稀的老人,已将以前的记忆丢失了,尽管他热情地和我们攀谈,但言语却有些语无伦次,然而他那份纯朴却没有丢失。老艺人的儿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交谈中得知他家是世代的制陶之家,只是到了现在,迫于多种原因,也已放弃了这门祖传的手艺。从他的眼神和话语中,我能体会到他对制陶的那份情感——
  郑家窑,原名正嘉尧。据传说,后来因有一位姓郑的陶匠在这里制陶发了家,才被改为现在的名字。经专家研究考证认为,早在唐代甚至更早,这里就已经开始烧制黄釉、绿釉和三彩釉的陶器了,并在辽代达到了最兴盛的时期。将蔚县境内各处出土的唐代陶器与这里古窑址挖掘出的陶片做一比较,专家发现无论是材质、形状和釉色都十分相似。由此可以断定,郑家窑的先祖们就是在这块土地上创造了这一宝贵的手艺,并依靠它在这块原本贫瘠的土地上将生命的薪火传递至今。
  郑家窑村处于丘陵地带,交通不便,水资源贫乏,干旱少雨,但老天爷并没有抛弃这里的人们,当地遍产一种叫“坩子泥”的陶土,其化学成分接近于瓷器的原料——高岭土,是烧制陶器不可缺少的优质材料。再加上当地有丰富的煤炭资源,于是人们就地取材,将制陶业发展得红红火火。在最兴盛的时期,郑家窑有数十个窑口,几百人从业,产品种类繁多,并且开发出了郑家窑最具典型意义的产品——黑陶。它以西沟特有的黄土做釉料,在烧制过程中,燃料中的碳元素渗入釉中,最终形成了黝黑光亮的奇特效果。这些黑陶不但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品,而且还可以当做艺术品来欣赏把玩。当地人除了将少部分产品用于自己的日常所需外,将大量的黑陶产品销往外地,蔚县及周边地区以至坝上内蒙等地用于储粮、盛水、腌菜、储酒的瓮、坛、缸、罐和做饭用的盆,吃饭用的碗、盘、碟等,大都出自这里。
  当时,每年开春后,村中的艺人们就开始制陶烧陶,他们将烧好的那些陶器放置院中或窑边,等到入秋后就开始外出去卖。那时,条件好的是用驴车拉,次一点的是用驴驮,最差的就是用木制的推车推着去卖了。为防外出遇上匪徒强盗,所以村人一直有习武的习俗。这就引出了郑家窑第三怪——驮驮的毛驴有三踹(弹)。传说,有一次几个外出卖瓮的人遇到一伙土匪,他们在打斗间,另外几个强盗想要趁机抢走驮驮的驴,谁知刚走到驴的跟前,那驴抬起后蹄就将几个强盗踹趴下了,其余的土匪早让卖瓮的师傅给打跑了。
  制陶业曾是郑家窑人主要的生活来源。据村里的老辈人讲,郑家窑由于市场需求量大,几十个窑口日夜不停地烧制,工匠们上夜班时还随身携带一面锣,一边走一边敲,为的是吓跑夜晚出没的猛兽。白日里青烟四起,夜晚中火光闪烁,是当时郑家窑特有的景观。听到这些,不由得使人想起了李白的《秋浦歌》:“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那时的郑家窑村可以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陶乡了。
  “学捏泥,苦中会,冷房潮地泥挨背”,这是流传在制陶艺人口里的一首民谣,它形象地反映了郑家窑制陶工匠们的劳作状况。说到烧窑,就不得不提村中的第四怪了——郑家窑怪中怪,木头炉底烧不坏。您千万别不信,这里烧窑的炉底不是用钢铁铸成,而是用一根根木头搭制而成的,烧窑时在这些木头炉底上边盖上些残陶片,便可防止上千度的高温将炉底烧着了。在当时,要想制作一个那么大的铁炉底,一是成本高难制作,再就是炉门小,不易安装。所以聪明的先人们就地取材,选用木头,想出了如此奇特且既不花钱又省事的方法。其精妙之处,怎不叫人拍手叫绝!但是制陶所需劳动强度大,耗神费力,再加上是属于纯手工业,效率低,利润小,工匠们辛勤劳作,除了能维持生计,勉强达到温饱外,要想靠它致富是很难的。
  近年来,由于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陶器的市场需求急剧减少,再加上煤炭价格日益攀升,郑家窑的制陶业已日渐冷落了。现在,这里的窑口早已灰冷烟消,老一辈工匠大都作古,在世的也已是耄耋之年,年轻一代的人为了生活另谋它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理论多少有些残酷,也有些无奈。在当前的市场经济大潮中,要想恢复郑家窑的制陶业太难了。
  郑家窑作为陶乡的过往,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只有那些随处可见的陶器碎片和废弃的窑址,还留在人们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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