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松
(天津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天津 300191)
“骂社火”与民间社会系统的自组织
刘志松
(天津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天津 300191)
骂社火是一种独特的民俗现象。在骂社火的过程中,人们通过“骂”这种形式首先构造了一种狂欢的场域,在这一场域中,骂是作为一种娱乐的手段而存在的。社火所具有的传统娱神娱人的功能在骂中逐渐消退,乡村社会更多的是通过骂社火这一活动,得到了娱乐、宣泄,同时也进行反思。乡村社会通过骂社火这一活动实现了系统的自组织的功能。
骂社火,系统,自组织
当代中国农村法治
专栏主持人语:民间法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性,因地理环境、经济条件、生产状况和生活方式等诸因素的制约和影响形成了民间法的差异性,但不具有普遍意义的村规民约却切实在维系和调整着乡村的秩序。如果将整个社会视为一个大的系统,那么村规民约其实是小系统的一种自组织状态,当众多小系统实现了自组织,整个社会这一大系统的运行将趋于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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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火,通说认为源于远古的祭祀活动,源于祭神时娱神的乐歌与舞蹈。《说文》载,“社,地主也。从示,土”[1]。“社”的本义应为土地神。社祭是古代祭祀中的一种要形式,《白虎通义》载:“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一一敬也,故封土立社”。郑玄注云:“后土,社也”[2]。《礼记》载:
社祭土而主阴气也,君南乡于北墉下,答阴之义也。日用甲,用日之始也。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也。是故丧国之社屋之,不受天阳也;薄社北牖,使阴明也。
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冢主中霤,而国主社,示本也。唯为社事,单出里;唯为社田,国人毕作;唯社,丘乘共粢盛:所以报本反始也[3]。
这便解释了社祭代表了先民对土地的崇拜,而“社”的含义也并不固定,社既可以代表土地,也可以代表大地四方、山川河岳等惯常的概念,也可以具像为一个土地神。关于“社”与“社神”的记载与研究非常多,在此不便赘述。社祭的祭法也有许多文献记载,其中非常主要的一个内容就是乐舞,乐舞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音乐与歌咏,一部分是舞蹈,乐与舞的作用就是“娱神”。这种歌舞就是古代的“傩”,后来这种乐舞就成为后世社火活动的历史渊源。社祭最初是有等级的,有天子之祭,称为“大社”,有诸侯之祭,称为“国社”,大夫则只能在家中进行,故有“冢主中霤”之说。也就是说,世俗社会并不允许进行社祭。周代以前,祭祀活动并不像我们今人所认知的那样严肃,而是充满着激情与欢乐的活动,直到周代以后,祭祀才逐渐被规范的庄严肃穆。也正是随着官方祭祀的规范,这种娱乐式的祭祀形式在民间广大了起来,民间的祭社活动也正是随着社祭逐渐世俗化才产生的。但其主旨已经不再仅仅是娱神,而更多的是娱己了,成为了一种民间赛会,一种带有狂欢色彩的盛会。社火也正是在种意义上被流传下来,成为一种相沿于今的远古的符号。
许多学者在其著述中都指出,社火的另一个起源是源于远古对火的崇拜,这是不符合历史的一种臆测,不能因为社火中有“火”便妄下论断。也许社火娱乐中也有火的因素,但社火本身绝不是源于对火的崇拜。社火的称谓是一种音转,社火也被称为“射虎”、“社伙”、“社会”、“社户”、“社福”,这些称谓不绝于史,俯仰皆是。上文曾谈到,社火源于古代的傩祭,傩祭也分三个等级,即“天子傩”、“国傩”、“大傩”。“天子傩”为天子专用,仅限于太社的范围之内,诸侯与庶民不得参与,“国傩”不得越出国社的范围,供天子与诸侯共同享用,“大傩”下及庶民,举国上下共同举行,故又称“乡傩”。《论语》载:“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4]。《后汉书》载: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振子,皆亦帻皂制,执大鼗。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宂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卫陛,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振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5]。
从等级来看,一般所言的社火应似于“乡傩”,也就是“大傩”。因为,虽然傩多用于腊祭,但后世上元以后也多用傩。大抵到宋代以后,社火除了其原有的祛灾、禳福的含义外,更多的表现出民间娱乐的特点。
后世社火,各地多有不同,形式多样,如有“背社火”(由一位大人背着一至三个儿童表演)、马社火(有骑着马、牛、骡子表演)、地社火、高跷社火、车社火、抬社火、山社火、高芯社火、血社火、黑社火、狮子社火、唱社火、丑社火等。其表演内容更是丰富多彩,如有上竿、跃弄、跳索、相扑、鼓板、小唱、斗鸡、说浑话、杂耍、商谜、合笙、乔筋骨、乔相扑、浪子、杂剧、学像生、倬刀、装鬼、砑鼓、牌棒、道术,有的还配以故事情节,辅以旌旗、仪仗、锣、鼓、铙、钹等音乐,可谓一个民间文艺的“大杂烩”。
骂社火,正是上述诸多社火中的一种比较特殊的类型。骂社火存在于一个相当狭小的范围,这一范围在百千年来甚至都没有发生变化,这一范围就是两个隔河相望的小村庄。这两个名为“东常”与“西常”的小村庄位于河南西部的灵宝市,灵宝地处豫、秦、晋三省交界处,境内有古函谷关,曾是沟通洛阳、长安、京都的军事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灵宝又是位于黄河中游地区,故也是中华民族发祥地之一,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早在汉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已建置弘农县;唐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唐玄宗因在函谷关掘得“灵符”,易年号为“天宝”,赐县名为灵宝县。由于在豫、陕、晋三省交界处,故多元文化在此交汇融合,形成了自身独特的风土人情,文化特色。东西常村现隶属于阳平镇,位于豫西地区秦岭脚下,黄河之滨,属于典型的豫西丘陵地带。此处多历史遗迹,且多与黄帝时的至尧舜时期对历史有关。故历史文化遗存非常丰富,神话传说也很多。关于这两个村子的来历,相传:尧舜时,鼎湖之畔有二墟,一居东,一居西。尧曰:“帝始生于东,起东墟为日之有常;西王母勤政于西,起西墟为月之有常”。舜曰:“然哉,甚宜”。东墟取日之有常为“东常”,西墟取月之有常为“西常”。又据传说:为纪念轩辕黄帝和西王母,以后每年由殷大夫钱铿(彭祖)主持,由其弟子青乌公协助,组织祭祀,以乐舞酒宴。春祭一日始,酒宴一日终,中间三日耍社火。群集化妆,列队歌舞,断桐为琴,斫桑为瑟,进行祭祀大典。从历史文献中并找不到类似记载,估计是当地人的一种附会传说。
最早的社火多本诸《周礼》等,大抵以头著羽冠、戴傩面,身被兽皮,手执干戚之类,后佛教、道教也日渐杂以其中,至宋元时又增加了更多的表演形式,社火逐渐成为一种大型综合艺术汇演。相传,唐朝时,一年村民社火表演兴致极高,两村争强好胜,欲罢不能。东村拿着麦穗,表示耍到麦黄,西村拿着谷穗,表示耍到谷熟。此举严重影响了“豫、秦、晋”三省百姓的生产生活。湖城县令也的确为此事发愁,便立即给皇上写了一份奏折,皇上批御后,从长安送至湖城。为了迎接圣旨,两村共同在河东临时夯打一土台,并精心彩装。就在这一彩台上,湖城县令宣读了皇上的御批。从此,这个土台就被称为“记事台”。为维持长久之计,县令遂命两村把骂社火的规定镌在石碑上,立在河东桥头处,碑文曰:“兴骂不兴当场还,从正月十一日开始,十六日结束,东起西落,交替进行三次……。谁若违规,罚米三石。”此碑即《骂社火碑》,据说骂社火碑后来被推倒,扔在东常村的一口深井内,至今打捞不出。这一传说或非信史,然也颇具意趣,为东西常村的“骂社火”传统找到了些许历史渊源。总之,东西常村骂社火的历史已经不可考证了,从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周庆增、敖启潜、许宰《重修灵宝县志》,清光绪二年(1876年)周淦、方胙勋、高锦荣、李镜江《重修灵宝县志》和民国二十四年(1935)孙椿荣、张象明所修《灵宝县志》中都不见有关于骂社火的记载,甚至没有找到东西常村的名字,只有乾隆十二年《重修灵宝县志》中有西路离城三十五里有“大小常”,未知是也欤?关于骂社火的记载,亦未见诸上述“三志”。可见的最早资料是1935年东常村《本村社虎记》。关于东西常村骂社火的资料还可参见《灵宝民俗志》和《灵宝文史资料(第6辑)》[6]中的相关记载。
宋范成大在其《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中道:“轻薄行歌过,颠狂社舞成”。描写了社火中浪歌狂舞的情景,“骂”便把这一景象推向了极致,一种淋漓尽致、莫甚于此的渲泄。骂社火正是沿着这一超感觉而进行的,所以其最初必然并无甚章法,随意的狂喊高呼,尽情歌舞,片刻逃离世俗的道德牵绊,尤似灵魂的暂时解放。后来逐渐相沿成习,产生了一些相对固定的做法,形成一定的程式。我们也因此可以对骂社火的形式进行一番描述[7]。
第一,挑社火。“挑社火”顾名思义,具有有挑斗、挑衅、挑骂等含义,目的就是要激起对方骂社火的冲动,使社火骂得更加激烈,规模更为宏大。一般而言,从每年正月初二开始,以东常村关帝庙的钟声为准,便开始“挑社火”。两个村各组织骂阵队(俗称后场子),骂阵队一般由锣鼓、三眼枪、骂家、护卫等约百十人组成。骂家(主骂)翻穿皮袄,表示自己是畜牲,对方不要有怨言。骂的对象是对方的“村盖子”、“人物头”、“人尖子”。骂阵队打着锣鼓,响着土炮,到对方村挑骂,极尽捏造谩骂之能事,一直骂得对方坐立不安,七窍生烟。叫骂者可采用快板书、顺口溜、独角戏等单人独骂方式,也可采用相声、问答等双人合骂形式,被骂者绝不允许对骂者当场还骂,违者则要受到全家人手剥一斗稻谷的惩罚。当对方无法忍耐,也敲锣打鼓到想耍社火的村进行还骂,如此反复进行,使斗社火达到高潮。为了更加激怒对方,初九、初十晚上,一方拉着牲口,背着农具,带着种子到对方村去耕种、耙磨,以羞辱对方,其目的是让对方也敲响关帝庙钟声,同意十一日出社火。初十晚上关帝庙钟声一响,表明今年骂社火达成一致,挑社火便告结束,双方都开始准备。在挑社火过程中,也有约定俗成的禁忌,如“不骂老实疙瘩庄稼汉”,“不骂异姓外来户”,“不骂出嫁的闺女”。
第二,拜请。社火从正月十一开始,首先拜请队出场。拜请队又称外阵,为朱雀星,拜请队由探马、三眼铳、开场锣、横额、驮辎、标驮、花锣鼓、大锣鼓、秧歌组、高跷队、羝羊、竹马、旱船、后坠子等200余人组成①1、探马。选三匹最好的骡子(本村缺少可到他村选借),再选善于骑牲口的骑士,装束讲究,以传“圣旨、书签、令箭”为名。自古以来,骂社火就有探马踏死人不偿命之说,所以探马到来,一声马嘶,人群中迅速躲开了一条空道。2、三眼铳。土炮的一种,长约30厘米,直径约12厘米,有三个眼,用生铁铸成。若装上火药,用棍棒锥实,有炮眼与外相通,火一点,发出巨大的轰响。有驱魔、开路、维持秩序的作用。3、开场锣。由两位年纪较大的人手提两面大锣,走几步筛一下,大喝:闲人闪开。4、横额。一条红色长幅,上书:××村社火队,其上端系于两根竹竿上,由两人搭撑前行。5、驮辎。选驴子三头,第一头驴鞍子上系酱菜蒌一个,篓上捆一枪或一炮,插一黄旗,上书“令”字;第二头驴驮一大刀;第三头驴上驮一包火药。意喻运输武器、物资,有军事行动。6、标驮。将绸缎被面和刚结婚的新媳妇用品,捆绑在牲口鞍子两侧,上骑一对青年男女,头戴眼镜,服饰时髦,意在夸富。7、花锣鼓。由小锣鼓彩装而成。花楼上部坐一胖娃娃,花楼四角突出,角端各系一根钢丝,外缠花绸缎布料,钢丝尖端系一绣球,前行一步,绣球一摇。一般由两人抬打(前抬后打),筛锣和打钹六至八人。全部服饰时髦,鼓点咚咚。8、大锣鼓。大鼓一面,锣三到六面,钹三到四幅,一般由八到十人组成。服饰无须讲究,但确统一。打阳平川的大秧歌鼓。9、秧歌组。一般由中小学生或青年妇女组成,人数可多可少。服饰新颖、统一。组员在大鼓鼓点的指挥下,边行边扭。迨至对方主要场地,组员表演复杂的秧歌,花样百出。10、高跷队。有高(1.5米)、中(1米)、低(0.8米)三类。其服饰,根据戏剧的角色不同而异。或按鼓点踩跳前行,或按剧情表演踩跳。11、乐队。由本村能演奏乐器的村民组成,人数不限,服装也不要求统一。行进间,唢呐、笙、胡琴、碰钟齐奏,或唱蒲剧、眉户、秦腔、洛阳曲子,或吹奏现代歌曲,有“唢呐笙管吹破天,豫剧曲子唱红地”之称。12、羝羊。由东常村民间艺人张某制作,长短、粗细、形状栩栩如生。以竹片扎绑,外糊白纸,纸上贴白毛,内燃蜡烛,以葫芦瓢为头,由绳系之,用手一拉,二羊羝头触声响,甚为有趣。13、竹马。亦是用白纸、竹片扎糊而成。其马置于青年男女胯下,似人骑在马上,内燃蜡烛,碎步跑行,后有一丑角,手拿鞭子,口吹响哨,赶着竹马。竹马在鞭策下,变幻队形,穿插跑舞。14、旱船。用竹片、什布扎绑而成一小舟,上饰假腿,另一人饰为船夫,双手握桨。随着船桨的动作,船妇飘行,颇似在江河中行舟,舞得有趣。15、后坠子。由一主骂者,化装成丑角,骑在牛背上,由戏剧《柜中缘》里的三花脸“淘气”牵牛,牛背上的丑角时而表演杂技,耍帽子、耍小棒、转手帕,时而手持染红的萝卜,若见对方村里的妇女,便投扔过去,吓得那些妇女四处奔闪,意在讽刺那些不正经的女子。。拜请前,探马先到对方村跑两次,第三次再带上拜请队到对方村预演一圈,意在邀请观众看社火。尤其是后坠子,打扮成各种各样的小丑,边走边骂,边讽刺,增加了骂社火的气氛。
第三,出杆。出杆又称内阵,为左青龙、右白虎。当拜请队回到本村后,先鸣放鞭炮,意在驱逐魔怪,以保吉祥,然后有组织有顺序的带上社火杆芯子,在本村指定路线内进行表演,队伍整齐,仿用轩辕帝的金刚仙箕天兵出师阵法,约由八百人组成,甚是壮观。东西常社火芯子历史悠久,远源流长,社火杆以铁芯为主,杆的种类繁多,式样齐全,高超惊险。有三人杆、四人杆、穿心杆、竹竿杆、四人过梁杆、青蛇杆、白蛇杆等样式,千姿百态,各具特色。这一民间古老艺术只传男传媳不传女,自拴自抬,保密性极强,从不外传。在拴杆之前,先由本村的文人集中起来,抄列“辞海”、“辞源”、“康熙字典”上的词条,然后创编、书写。牌子要求用那个字开始,必须用那个字结尾,首尾贯通,名曰“一线穿”。书写必须用正楷,不然就会给对方留下骂的把柄。牌子写好后,送往各家,各家根据牌子的内容再去拴竿,要求牌子内容与杆的形式统一②据1935年端月《东常村本村社虎记》载:往年的社虎,杆的装式与牌文不相吻合,就是探马开路及一切所装的大人,皆无名字,今年,余大胆以陋见,将端月十五日所演的一场社虎,从头至尾,一齐标着名字。后之人嗣而进化之,其社虎必有可观者焉。今将该日耍社虎的装式及牌文分为上下,开列于左,上节是装的事情,下节是预演的牌文。探马:探听消息;报马:报告军情;背包:有文事者;黑虎:逢山开道;灵官:遇水架桥;刑:刑期无刑;兵:触目惊心;炮:声闻于天;号:从吾所好;灯笼:日月有明;锣:金声玉振;小锣鼓:鸣鼓而攻之;参谋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财政部部长:则财恒足;宣讲官: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教育部部长:以其昭昭,使人昭昭;考试院院长:举直错诸枉;立法院院长:使民战栗;司法院院长:必也使无讼乎;行政院院长:不令而行;察院院长:孰敢不正;外交部部长:交邻国有道乎;总指挥:镇国家,抚百姓;中国蒋委员长: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美国杜鲁门:君子成人之美;英国阿特里:暮餐秋菊之落英;苏联史达林:东方未明尘梦苏;圣旨:而莫予违也;印盒:有美玉于斯;赶脚:五执御矣;总督(骑牛):不知老之将至;电话: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月中嫦娥:盖有之矣,我未见之也;陈抟睡觉:高枕无忧;打虎:鸟兽之害人者消;白蛇:饮酒醉,最为丑;青蛇:不为酒困;射箭:弓矢斯张;黄桂英:不待父母之命;梅英:穿针引线;李参贵:民非水火不生活;空鸟笼:凤鸟不至;安安送米:为其母粟;藏舟:天定缘良;赵匡胤送京娘:男女授受不亲;竹竿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过梁秋:忽然在天也,忽然在地也;状元祭塔:祭之以礼;郑恩吃瓜:不以礼食;刘标母:巧言令色;夫朋:非其义也;孙玉交:见小利;采桑:妾妇之道也;采梅:自贻伊戚;过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张仪:外人皆称夫子好辩;姜太公:子钓而不纲。。牌子的内容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如1935年端月《东常村本村社虎记》就对旧内容进行了改革,加入了新的内容。再如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牌子多以“党”字开头,如东常村首牌是“党的领导”,西常村一看就不敢再压了,再压就要犯政治性错误。于是西常村的文化从“共运史”中找到了门路,西常便以首牌“工人运动”相应。东常村人不服气,认为党是工人运动的领导者,党应该大于工人运动。西常村边指出,1871年3月18日,法国巴黎工人起义,成立了巴黎公社。在工人运动中,产生了党的组织,所以工人运动“先”于党的领导。可见,牌子的内容多带有时代特色。
第四,夜征。夜幕降临时,东西常骂社火场面进行到高潮。先前所有的队伍都集中到一起,各种各样的民间艺术五花八门,盛况空前。尤其是后场子说顺口溜,念祭文,骂贪官污吏,骂歪风邪气,骂地痞流氓,骂违法乱纪……骂社火就在这轰轰烈烈的对骂中接近尾声。
骂社火的内容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技术性的,其目的在于压倒对方;一类是实质性的,目的除了压倒对方之外,更主要的是去除歪风邪气,批判违反伦理道德的行为。前一种主要集中在对方社火队的失误之处,比如牌子的内容与杆不一致,服装或化妆出现失误,杆拴的不牢固等。如“内容错,化妆错,古代人穿的矿工靴,秦琼怎唱《长板坡》?关公的胡子挂到后脑窝。这些错,都不说,为啥社火出到太阳落?”皆属此类。而第二种则多是有针对性的,针对对方村里的不良现象,如违法乱纪、虐待老人、家庭不和等,进行有针对的骂,往往可以使对方对号入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一类也是本文考察的重点。具体而言,主要包含了村干部不为村民办实事、吃喝贪占,不孝顺父母,赌博恶习,不良风气等。一般在骂的过程中,都要编成歌谣或顺口溜儿,下面列举几例:
骂对方村干部:
东常村,真不小,村委干部真真好。
村长名叫张生智,把东常踏得咯咯吱。
捐钱他把村长干,不准社员有意见。
哪个社员有意见,抓他辫子踢他蛋。
今天不把别的说,进你东常得背脚。
因为路上水坑多,我怕稀泥把腿作。
只有赶紧把路修,才能不把干部丢。
如果再要不正干,老虎巴子发一担。
骂吃喝贪占:
各位乡亲往前站,我把贪官来批判。
××消费档次高,他从公家报得销。
整天到处胡球转,不给群众把事办。
这种作风不改变,百姓一定把你换!
骂不敬不孝:
村里有个张三混,视他爹娘如大类。
小时人称张二干,长大就他不要脸。
他爹要饭他不管,他妈吃饭他夺碗。
若再虐待爹和娘,必定烂心又烂肠。
骂赌博恶习:
××娃子不听劝,从小就把赌博干。
打出八饼偷二万,每夜赌到两点半。
他妈怕他眼熬烂,回回寻他来阻劝。
妈呀妈,你别管,胜过选金刮汞板。
娃呀娃,听妈劝,别在人前丢脸面。
骂不良风气:
×××,作风坏,吃喝镖赌他都爱。
又赌博,又喝酒,见了婆娘不想走。
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到处胡球闹。
你若继续不正干,必定叫你变太监。
在当地,有这样一段歌谣,对骂社火的形式和内容进行了细致的描述:
《骂社火》
骂社火,真稀奇,这事出在灵宝地。
灵宝县西阳平乡,东常西常有此习。
两村相隔一条河,一在河东一在西。
彼此连畔种庄稼,相互往来结姻戚。
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肯失和气。
一旦社火骂破口,霎时亲戚变仇敌。
此习未知何时起,不知是谁出主意。
相沿成习代代传,后人一辈传一辈。
社火越骂火越大,谁也不肯让服谁。
为骂社火起纠葛,官司打到京城里。
皇上曾经下圣旨,准骂不准结仇气。
只许骂家开口骂,不许听者来接嘴。
年逢正月社火期,两村各自有准备。
东庙钟声为号令,东起西落老规矩。
社火出动一条龙,浩浩荡荡出了村。
报马前行打开路,高跷芯子紧跟随。
海蚌早船齐出动,后边压着社火坠。
社火配合骂手队,锣鼓旗炮来助威。
摆出一个长蛇阵,只见有头不见尾。
红男绿女老携幼,四路观众如流水。
骂手队,脸抹黑,反穿皮袄像小鬼。
示意装扮是畜生,不必计较在心里。
骂手队,口齿利,骂的对象有目的。
骂贪官,骂污吏,骂他做事不讲理。
骂乡绅,骂狗腿,依权仗势把人欺。
骂那闺女不正经,年轻寡妇多淫秽。
骂那儿子不孝顺,骂那媳妇不贤惠。
骂那懒汉不劳动,骂那小偷没脸皮。
骂那赌博不正干,地痞流氓坏东西。
骂那婆婆偏心眼,多嘴婆娘惹是非。
坏人坏事全骂遍,接着再骂社火队。
抓错误,抓漏洞,抓住缺点骂到底。
有讽刺,有嘲笑,一点一滴骂仔细。
骂他祖宗老八辈,后代儿孙不争气。
你骂他,他骂你,两村相互揭老底。
有人听了脸发烧,正好骂的是自己。
心里虽然不耐烦,无可奈何把头低。
有人听了心高兴,只因替他出了气。
有人说这不文明,有人说这有道理。
这次如果挨了骂,今后应当作警惕。
此种习俗传现在,社火骂得有新意。
歪风邪气怕人骂,以民治民办法奇。
从中可以看出,农村社会中所有与主流社会规范相违背的行为和现象几乎都可以成为骂的对象。通过骂与被骂,在宣泄与狂欢的场域里,在笑过之后,人们不得不反思自身,这便是乡土社会自我调整、自我维系的过程。
如果用系统学的观点来考察乡村社会,完全可以将其视为一个系统。通过对乡村社会这一系统的分析,可以看出骂社火这一现象在此系统维系其自身稳定与发展的过程中所具有的能量。不错,就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来看,骂社火这一现象无疑是一个个案,它不具有普遍意义,但如果我们将其抽象的特点加以分析就会发现,其实它只是社会自我调适手段中的一种具体形式罢了。
20世纪70年代以来,自然科学前沿出现了一大批诸如“耗散结构论”、“协同学”、“突变论”、"超循环论”、“混沌理论”或“黑箱理论”等这样的新兴的理论,它们研究的对象尽管不同,但是都具有共同特征,那就是它们都是非线性的复杂系统,或非线性的复杂的自组织形成过程。所谓自组织系统是指那些无需外界特定指令而能自行组织、自行创生、自行演化,能够自主地从无序走向有序,形成有结构的系统。其实,从本质上来分析,这些理论都可以归为系统理论,其所谓“自组织”的本质其实源于坎农等科学家所发现的“内稳态”概念。19世纪,法国生理学家贝纳德(Claude Bernard,1813—1878)发现,一切生命组织都有一个奇妙的共性,这就是它们的内环境(如组织液,血浆、淋巴)在外界发生改变时能够保持稳定不变。贝纳德感觉到它对于说明有机体奇妙的整体性有着重大意义。他曾以哲学家的口吻写道,“内环境的稳定性乃是自由和独立生命的条件”。“一切生命机制不管它们怎样变化,只有一个目的,即在内环境中保持生活条件的稳定”[8](p7)。最早对这一问题进行系统探讨,并尝试着将之应用于人类社会领域的考察的是美国生理学家W.B.坎农(Walter Bradford Cannon,1871—1945)。坎农在《躯体的智慧》一书中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理论探讨,指出,在物体内部保持恒定的状态可以叫做平衡(equilibria)。这个词应用于相对简单的物理化学状态时,意思是表示在一个闭合系统中已知诸力处于平衡。保持生命体内大多数稳定状态的协调一致的生理学过程,对于生物来说,如此之复杂,如此之专门化——包括脑、神经、心脏、肺、肾、脾等器官都要协调一致地工作着——以致促使其提出表示这些状态的专门名称:稳态(homeostasis)。这个词不是表示某种固定不变的事物,表示一种停滞状态。它表示这样一种情况——一种可变的而又保持相对恒定的情况[9](p48)。他进一步指出,较高等的动物为了保持内环境恒定和一致(就是说为了保持稳态)所采用的手段可以为建立、调节和控制恒定状态提供若干一般的原则,它们和遭到危机干扰的社会和工业机构所使用的手段有关。或许,一种比较研究将会表明:每个复杂的组织,当它遭受压力作用时,为了防止其功能遭受抑制或其结构迅速瓦解,都必须有它的或多或少有效的自我调整装置[9](p9)。那么,进一步的问题随之而来,是否存在着稳定作用的普遍原则呢?在动物机体中发展起来的保持稳定状态的装置可否用来说明在其他地方所使用或能够使用的方法呢?关于稳定作用的比较研究有无启发意义呢?把其它的组织形式——工业、家庭或社会——当作躯体的组织形式来考察,有无用处呢?坎农用单细胞生物与多细胞生物来解释和比附这一问题,试图将这一理论应用到对工业、家庭或社会等其他组织形态的研究中去。
继坎农之后,将这一问题逐渐深入探讨,并形成理论的是维纳和罗森勃吕特。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1894—1964),美国数学家,控制论的创始人,罗素的学生;A.罗森勃吕特(Arturo Rosenblueth,1900—1970),墨西哥神经生理学家,坎农的学生和同事。维纳和罗森勃吕特等人在坎农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一个组织系统之所以有受到干扰后能迅速排除偏差恢复恒定的能力,关键在于存在着一个“负反馈调节”机制。
他们指出,系统必须有一种装置来测量受干扰的变量和维持有机体生存所必需的恒值(我们将其称为控制目标)之间的差别,这种差别称为目标差,然后由目标差来控制效应器,只要效应器的作用能使目标差逐步缩小,那么系统变量在受干扰后能依靠这种调节机制自动恢复到目标值,以保持内稳态中各种变量的稳定。负反馈调节机制的关健在于:由目标差到效应器一直到系统状变量组成一个封闭的环路。在负反馈调节中即使效应器仅仅做出机械的反应,但作为整体却能达到调节的目的[8](p13)。如果说坎农发现了这一现象,并对之进行了初步探讨,并开创性的提出了“内稳态”的概念,那么维纳和罗森勃吕特便是在继承坎农研究成果,并继用其“内稳态”概念,提出了一个理论雏形,即“负反馈调节”机制。在此基础上,维纳于1943年在其《行为、目的和目的论》中最早创立并阐释了控制论,他指出:一切有目的的行为都可以看作需要负反馈的行为。“目的论等于由反馈来控制的目的”。这也就意味着,任何组织达到目的的行为中,一定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反馈控制。这标志着这一问题的研究正式的理论形成。
维纳的发现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但其研究存在一个重大的不足,那就是“内稳态”或者说内稳机制的起源问题,这种内稳机制是如何产生的?维纳没有系统地回答。另外,维纳的理论只是适合于分析简单的组织或者系统,对于复杂的系统并不能进行很好的解释,比如社会系统,就不是仅仅用简单的反馈可以把握的。完成这一任务的是艾什比。W·R·艾什比(William Ross Ashby,1903—1972),英国生物学家,精神病学家,控制论和复杂系统研究的先驱,提出了“黑箱”(Black Box)概念。
艾什比发现,坎农所讲的内稳态,和数学家早就知道的微分方程稳定性很类似。假定有两个变量的变化规律遵循如下方程:
艾什比的理论把其研究方法的使用范围进一步扩大,初步实现了坎农最初的设想,使这一理论体系用于社会科学的研究成为可能。但艾什比本人对于这一可能没有作出更多的实践,但他创立了一种方法,一种整体研究的方法,也即“黑箱理论”,后人在这一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索,衍生出了一套研究诸如社会这样的复杂系统的方法论。
这便使自组织理论的核心,一个自组织的系统实际上就是一个自耦合系统,也即将这一理论运用到对乡村社会秩序的自我调适现象的考察无疑是有一定意义的。关于乡村社会的自治性研究已经产生
了很多的成果,大都认为乡村社会在国家公权力笼罩之下仍然保存着一套自己的自我维系的机制,而对于这种机制往往又通过宗族、乡约等更具体的系统来分析,很少有从乡村社会整体来探讨其自组织性的成果,这其实给系统论的研究方法提供了空间。
将乡村社会看作一个系统,我们暂且忽略其外部环境,而把其仅仅看作一个封闭的系统,这一系统的构成元素就是人,其结构是一个网状结构,这是由乡村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的特点决定的。那么,通过骂社火这种活动,向村社会这一系统输入和输出了什么样的信息呢?
如果我们将东西常村作为一个整体,视为一个乡村社会系统。那么,东西常首先输出的信息是骂,在骂的过程中,首先其感觉到的是一种狂欢的“超感觉”。正如巴赫金所指出的那样,狂欢具有无等级性、宣泄性、颠覆性和大众性。在狂欢节的过程中,人们进行各种可笑的仪式和祭祀活动,国王和乞丐可以同台演出,充满了戏谑和发泄。狂欢节是全民的,无论平民还是统治者都可以参加,使人摆脱一切等级、约束、禁令。这就形成了一个暂时与现实制度相隔离的第二世界,“在这里,节庆性成为民众暂时进入全民共享、自由、平等和富足的乌托邦王国的第二种生活形式”[11]。在骂社火过程中,人们都从中感受到了暂时忘掉现实的快乐。同时,骂也是一种宣泄。在人们正常的现实生活当中,对于熟人社会来说,最大的特点就是关系,生活在关系网当中的人们,形成了评价是非的标准。这样,一个人可以以这个标准去评价所有的人,因为每个人都通过关系网与自己联系起来。但评价并不意味着随时可以宣泄出来,因为这会破坏关系的稳定,所以要考虑成本。但在骂社火的过程中,却可以毫无忌惮的宣泄出来,不用考虑成本,因为大家有约定俗成的免责条款。通过宣泄,可以使人们加强对系统的认可度,减轻不满情绪。
而系统的信息输入就是被骂,在被骂的过程中,首先其仍然被视为一种狂欢的场景,在这样氛围中,不会明显的感受到被侮辱,而是一种娱乐。这一点与骂是一样的。但当骂社火结束了,人们脱离了这样一个狂欢的场景,反思的信息输入就会产生。一个人首先会反思自己有没有在骂社火过程中被骂到的那些情形,如果有的话,会继而考虑到其他的人会不会也把自己看作被骂的核心。这便会影响到自己的信誉,从而破坏自己的关系网。弥补的最好办法是改善自己的信誉,恢复被破坏的关系网。作为村干部,要反思自己有没有“占便宜”,反思自己有没有给村里办实事。作为儿女,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孝敬父母;作为村民,要反思自己有没有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有没有酗酒赌博等恶习……这种反思实际上涉及到了乡村社会的方方面面,乡村社会的每一个子系统都可以通过这一机制得到改善,从而实现乡村社会系统整体的自组织。
1935年端月《东常村本村社虎记》封面
[1][汉]许慎.说文解字(上册)[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1.7.
[2]《白虎通义·社稷》.
[3]《礼记·效特牲》.
[4]《论语·乡党》.
[5][南北朝]范晔.后汉书·仪礼中[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 3128.
[6]周家樵.灵宝民俗志[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218-221;杨英华.灵宝东常、西常村的“骂社火”[A].灵宝县政协文史委员会.灵宝文史资料(第6辑)[C].内刊,1992.149-151.
[7]杨青伟,王世学,李晓华根据任世英的初稿整理《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材料》,王林.灵宝东西常骂社火研究[D].河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8]金观涛.整体的哲学——组织的起源、生长和演化[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
[9][美]坎农.躯体的智慧[M].范岳年,魏有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8.
[10][美]W.R.艾什比.大脑设计[M].乐秀成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美]W.R.艾什比·控制论导论[M].张理京译.北京:科学出版社,1965.
[11][前苏联]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1-12.
Key works:Insulting Club Fire;System;Self-organization
“Insulting Club Fire Festival”and Self-organization of the Folk Society System
LIU Zhi-song
(the Law Science Research Institute of Tianjin Social Science Academy,Tianjin,300191)
"Insulting Club Fire Festival"is a special folk phenomenon.In the process of the festival,people firstly construct a carnival field in the form of insulting,which exists as a means of entertainment.As people start"insulting"or"scolding"others,the traditional function of entertaining gods and people of Club Fire is gradually waning.Instead,the rural society,in most cases,gets relaxation,release and reflection through insulting Club Fire.Through reviewing"Insulting Club Fire"in the view of system,this paper concludes that the folk society system has realized the function of self-organization.
C912.2
A
2095-1140(2011)05-0005-08
2010-08-20
刘志松(1981-),男,河北文安人,天津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法学博士,主要从事民间法研究。
叶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