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毕然
伸向股市的厅官黑手
文/毕然
南京副厅级官员刘宝春,利用牵线重组“高淳陶瓷”掌握的内幕信息,授意并指使在证券公司工作的妻子以亲属名义大肆购买该股票,见机抛售后狂赚749.9万元。“高淳陶瓷”重组复牌后的异常价格波动,惊动了中国证监会和公安部。
1965年10月出生的刘宝春,是江苏省兴化市人,哲学硕士学历。由于进入政界表现出色,2000年初,35岁的他即当上南京市经济委员会(以下简称南京市经委)副主任,后来又下派到市属溧水县任职,2004年12月担任该县县长。2008年初,经公推公选胜出的刘宝春又回到市经委并当上了“一把手”。
刘宝春有个幸福的家庭,其妻陈巧玲大他一岁,两人是厦门大学的校友,婚后感情牢固。刘宝春当上市经委副主任后,于2001年将妻子调入南京证券有限责任公司工作,后任公司高管。他们刚跨入大学校门的儿子聪明好学,非常懂事。这是一个不为钱发愁,也不用为孩子未来担忧的家庭。可令人费解的是刘宝春夫妇却不嫌钱多,事业之外都想着挣更多的外快。
刘宝春是个上进心很强的人,虽说爱财,但他一不贪二不捞,当县长也好,做市经委主任也罢,至少到目前为止未有问题暴露。刘宝春和妻子赚取外财的主要途径是靠炒股。学哲学出身、对证券颇有研究的刘宝春,其实是“潜伏”官场上的炒股高手,这点并不为外人所知。刘宝春炒股主要靠妻子具体操作,按行规其妻作为证券从业人员不得开设股票账户,为规避行规,刘宝春用其侄儿刘凯及嫂子叶萌等亲属的名义开户,由妻子按他的要求具体操作。由于具备方方面面的优势,许多年炒下来夫妻俩赚了可观的收益。
2009年1月,立根南京的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十四研究所为做强下属企业国睿集团公司,欲通过一家上市公司进行资产重组“借壳”上市,以配合南京市政府“再造十家百亿企业集团工程”的实施。刘宝春受市政府指派,负责牵线联系十四研究所与高淳县政府洽谈由十四研究所重组高淳陶瓷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高淳陶瓷公司)事宜。正是从此时起,掌握股市风云变幻的刘宝春意识到:如果此次洽谈成功,那他将面临巨大的发财机遇。
这年2月上旬,刘宝春介绍十四研究所与高淳县政府主要领导见面商谈,后经实地考察双方均表达了合作意向。见事情初有眉目,2月中下旬,刘宝春又约双方联系人到其办公室,指导双方在磋商后出台合作方案。工作到这一步,刘宝春即意识到“高淳陶瓷”的重组应该没有悬念。
3月6日,由十四研究所草拟的《合作框架》形成初稿,条款包括高淳县政府将所持高淳陶瓷公司股权转让给十四研究所,使其成为该公司第一大股东及实际控制人等内容。后洽谈双方对《合作框架》又多次进行磋商、修改。期间,双方将合作谈判进展情况一一告知刘宝春。
作为“高淳陶瓷”重组的核心信息知情人,刘宝春从一开始即把这次重组的方案、步骤、成功率等内幕信息告诉了妻子陈巧玲,陈巧玲当时在“南京证券”风险控制部任高级经理。两人经过以往案例分析,认定“高淳陶瓷”一旦完成重组,股票价格肯定会大幅上扬,于是决定适时卖掉手头持有的其他股票,倾全部之财力买进“高淳陶瓷”。
3月底的一天,刘宝春正在安徽芜湖出差,获知“高淳陶瓷”重组方案已获高层认可,遂发短信给陈巧玲,让其将持有的“南京港”股票赶快卖掉,改买“高淳陶瓷”股票。4月1日至8日,陈巧玲根据丈夫的授意,在办公室电脑上通过网上委托交易的形式,分3次卖掉由其实际控制的3个账户上的“南京港”股票,并投入31.8万余元,买进4.58万股“高淳陶瓷”。几天之后,陈巧玲如法炮制,又投入近7万元再次买进1.01万股“高淳陶瓷”。数据显示,陈巧玲这期间购买的“高淳陶瓷”,其股价仅7元不到。
将卖掉“南京港”的钱全部用于购买“高淳陶瓷”后,刘宝春获知“高淳陶瓷”重组已基本敲定,于是他在妻子面前提议向他人筹借巨款再购“高淳陶瓷”。 “你疯了?炒股是有风险的,这点我比你清楚,买那么多万一套进去怎么办?”这次一向温柔的陈巧玲来火了。“你是不懂装懂,玩股票我研究得比你透彻,这次买‘高淳陶瓷’包赚不赔,这样的机遇对你我来说可遇而不可求,这回你必须听我的!”争吵了老半天,陈巧玲最终妥协下来。
依刘宝春的地位,借个几百万元钱是不会有问题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当他开口向一个名叫姜晓春的老板借300万元时,对方当即将钱打到由刘宝春及妻陈巧玲控制的相关账户上。300万元到手后,刘宝春又如愿从另一个老板谢军手头借了100万元。筹足400万元后,陈巧玲按丈夫的要求全买了“高淳陶瓷”,一共买进55.81万股。
4月19日,十四研究所将与溧水县政府最终商定的《合作框架意向书》送至刘宝春案头,刘宝春在该意向书上作为鉴证方签名并加盖了南京市经委的公章。随后他出席了洽谈双方签署《合作框架意向书》的签字仪式。
如今刘宝春夫妇手头共持有“高淳陶瓷”61.4万余股,购买这些股票他们共用了439.11万元巨款。走到这一步,夫妻俩只等着一夜暴富的那一天早早到来。
由于刘宝春夫妇等人的大量买进,一向不温不火的“高淳陶瓷”开始发力,4月20日开盘后不久即出现涨停,股价由7元上下涨到了每股8.13元。就在同一天,“高淳陶瓷”公司发布《关于公司重大事项停牌公告》,宣布公司控股股东正在筹划重大资产重组事项,“高淳陶瓷”自4月21日起停牌。
5月22日,“高淳陶瓷”复牌后股价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出现10个涨停。6月9日,该股收于21.9元,从4月20日到6月9日,高淳陶瓷一共只交易了12天,但累计最大涨幅却高达213.67%,令亿万股民惊呼不已,盲目跟进的大有人在。
早在5月初,精明的刘宝春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故要求妻子在“高淳陶瓷”复牌后抓紧将股票全部卖掉。岂知“高淳陶瓷”复牌后接连出现涨停,这反倒使陈巧玲起了贪心,不愿将股票立马全部出手。6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正在外面公干的刘宝春获悉妻子还没将股票全部卖出,即在电话里教训道:“当初要你借钱买进你打退堂鼓,现在让你卖出你又要赌,告诉你吧心太贪必会带来风险,你必须抓紧时间将股票全部卖掉!”丈夫的一番训诫令陈巧玲清醒了许多。
“高淳陶瓷”仍在持续疯涨,爱财的刘宝春为何急于放弃赚大钱的机会呢?原来是事出有因。自6月9日至11日间,南京以外的媒体密集曝出中国证监会非正式调查“高淳陶瓷”股价异常表现的消息。刘宝春从网上获悉这些报道后,内心感到很恐慌,于是迫使妻子赶快卖掉“高淳陶瓷”。但日进斗金的刺激实在是太诱人了,直到6月24日,陈巧玲才通过电脑网上委托或指令刘凯等人以电话委托等交易方式,将实际属于自己的4个股票交易账户中的“高淳陶瓷”卖光。从5月22日卖出第一笔到6月24日全部出手,刘宝春夫妇共收入金额1189.06万元,实际获利749.94万元。如果不是怕引火烧身而早出手,刘宝春本应该成了千万富翁。
虽说暴富梦终成现实,但因担心受调查,夫妻俩却笑不起来。为以防万一,刘宝春在7月初归还姜晓春300万元借款并支付18万元利息后,要他一旦遇到证监部门的调查,就说是其侄儿刘凯向他借的300万元。在归还谢军的100万元本金及相应利息后,刘宝春也和他作了类似的交代。刘宝春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其妻陈巧玲也不例外,她把刘凯约到家里谈话,要他在万一接受证监部门调查时,要勇于承担责任,将买卖“高淳陶瓷”说成是自己向姜晓春、谢军借款后让陈巧玲操作的。逼于亲情关系,刘凯只好违心地答应陈巧玲。
“高淳陶瓷”股价的异常波动的确惊动了中国证监会,秘密跟踪调查工作一刻也没有停止。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调查,证监会首先锁定了陈巧玲,证监会掌握初步证据后,公安部会同江苏省公安厅及时介入,根据线索展开秘密侦查。
证监会及公安部的秘密侦查,刘宝春一无所知。这年9月20日,刘宝春跟随市委主要领导去台湾国民党台北县党部进行党际交流,但在南京禄口国际机场办理出境手续时,却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上了“边控”黑名单,他被公安部门限制出境。这一毫无先兆的麻烦,令刘宝春和同行者无不感到突然和惊讶。
独自从机场返回后,刘宝春的心情糟糕透了,此时他清醒地意识到,问题肯定还是出在“高淳陶瓷”上。当晚夫妻俩又回到老话题上,并进行了应对磋商。事后,刘宝春和妻子又分别联系刘凯等人,要他们一旦接受证监部门调查时,必须按照先前的交代说话,不能有丝毫闪失。
往后的每一天,刘宝春总是下意识里想到会有人找上门来,尤其害怕出席会议时被带走,所以弄得身心疲惫。如此被折磨一个多月,刘宝春感觉人都快要崩溃了。陈巧玲的心理压力其实比丈夫还要大,6月份风声正紧那阵,她即被调整到工会工作,因而意识到前景不妙。同时她更担心丈夫出事,心想丈夫一旦出事那事业家庭都完了。为赚那749万巨款,如今夫妻俩受尽了煎熬。陈巧玲心情烦躁时,就不停地埋怨丈夫当初不该动歪脑筋,刘宝春只好不停地安慰妻子,自称这事充其量违规但不犯法。
2009年11月23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但对于刘宝春、陈巧玲夫妇来说,却是一个灾难性的日子。这天,江苏省公安厅受公安部指令,采取突然行动将正在工作岗位上的夫妻俩带走,并于当天对两人宣布刑事拘留。
刘宝春夫妇归案后,面对办案人员的调查开始并不十分配合,他们一是认为自己没有利用内幕信息买卖“高淳陶瓷”股票,二是咬定没有向姜晓春、谢军借钱买入“高淳陶瓷”股票。两人把责任均推到侄儿刘凯、嫂子叶萌及陈巧玲的老母亲等人头上,称4个股票账户均由户主自己控制,与刘宝春、陈巧玲无关。
夫妻俩想蒙混过关的伎俩是早就谋划好的,只是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低级了。办案人员通过提取固定陈巧玲办公电脑里的数据,证实刘凯等三个股票账号委托记录中的IP地址系“南京证券”的共享上网之公网IP,对应委托中记录的号码系电脑硬盘系统卷的序列号。该电脑自2009年1月1日起,由陈巧玲在其工作单位独自使用。从另一股票账户委托交易明细表上,亦证明该账户网上委托交易的站点与上述IP地址相同。这些证据证明,刘凯等4个账户的股票买卖操作,均由陈巧玲实施。
办案人员经找刘凯、姜晓春等人调查,进一步弄清了刘宝春涉嫌内幕交易的情况。刘凯称:“我从不炒股也不会炒股,我那个账户一直是由陈巧玲实际控制的。陈巧玲为应对调查居然要我承担责任,这不是害我吗?!”陈巧玲的母亲在接受调查时则回答得更有趣:“我没有文化,不知道什么是股票,我没有账户,用钱都是儿女直接给现金。”姜晓春、谢军的证言证实,他们分别借给了刘宝春300万元和100万元,钱都是按刘宝春、陈巧玲的要求打入刘凯等人的股票账户的。至此,刘宝春、陈巧玲的谎言被彻底戳穿。
同年12月29日,南京市人大常委会作出决定:免去刘宝春南京市经济委员会主任职务,罢免刘宝春的江苏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次日,刘宝春夫妇因涉嫌犯内幕交易罪被江苏省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据知情人介绍,在逮捕文书上签字的那一刻,刘宝春握笔的手不停地发抖,脸色惨白。
刘宝春、陈巧玲被宣布逮捕后,虽说对买卖“高淳陶瓷”股票的事实不再玩花招,但却又拒不认罪,他们不认罪的理由是认为买入“高淳陶瓷”时并不清楚重组谈判能否成功,故谈不上利用内幕信息。
2010年3月17日和4月22日,中国证监会先后作出《关于刘宝春等人涉嫌内幕交易、泄露内幕信息案有关问题的认定函》和《补充认定函》,两份函件所要证明的是:2009年3月6日,14研究所与高淳县政府商谈确定由14研究所重组高淳陶瓷股份有限公司,并形成合作框架,以上事项在公开披露前属于《证券法》第七十五条规定的内幕信息;内幕信息的价格敏感期为2009年3月6日至4月20日;刘宝春作为双方洽谈“高淳陶瓷”资产重组事项的南京市政府部门联系人,参与了重组过程,属于《证券法》第七十四条规定的证券交易内幕信息的知情人。
按照中国证监会的认定,以及办案机关查明的事实,刘宝春、陈巧玲已涉嫌构成内幕交易罪。事实证据被固定后,受江苏省人民检察院指定管辖的南通市检察院于2010年6月1日,将被告人刘宝春、陈巧玲公诉到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要求依法惩处。
6月29日, 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对案件展开审理,由于刘宝春是国内第一个涉嫌内幕交易犯罪的政府官员,所以此案的审理引起了高层的特别关注,公安部、中国证监会、省市公、检、法等部门共60余人到庭旁听案件庭审。
当刘宝春被押上法庭时,熟悉的旁听者发现,原先满头乌发的他如今已是银丝裹头,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过去一向打扮得年轻漂亮的陈巧玲如今也判若两人。
刘宝春的辩护人在法庭上为刘宝春作无罪辩护,主要理由是:被告人刘宝春是政府机关公务人员,作为内幕交易罪的犯罪主体不适合;刘宝春所知悉的信息不属“内幕信息”。陈巧玲的辩护人则指出:指控被告人陈巧玲犯内幕交易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此次庭审,控辩双方在法庭上交锋异常激烈,鉴于案件的复杂性,法院从审慎角度考虑,没有当庭对案件作出宣判。休庭期间,合议庭根据庭审情况及现有证据,以十分严谨的态度进行了多次梳理和研讨,期间就有关法律适用问题还多次听取专家意见,力求将本起首例案件办成国内示范性判例。
2010年12月31日,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案件敲下了一审宣判的法槌。在审判长朱葛健宣读的长达近14000字的判决文书中,对被告人刘宝春获知的信息是否可认定为“内幕信息”、刘宝春是否为“内幕信息”知情人员、陈巧玲是否构成共同犯罪等,逐一进行了评判认定。并逐一否认了两被告人及其辩护人的抗辩主张。
法院最终认为:刘宝春作为十四研究所与高淳县政府洽谈十四研究所重组高淳陶瓷公司事项的南京市政府部门联系人,因履行工作职责获取了内幕信息,是内幕信息知情人员。在内幕信息尚未公开前,刘宝春向陈巧玲泄露该信息,共同利用所知悉的内幕信息进行股票交易,情节特别严重,其行为均构成内幕交易罪。本案系共同犯罪,刘宝春起主要作用,是主犯,应对全案担责;陈巧玲起次要作用,是从犯,依法应当从轻、减轻处罚或者免除处罚。
法院依据查明的事实并依照刑法的相关规定,以刘宝春犯内幕交易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750万元;以陈巧玲犯内幕交易罪,判决免予刑事处罚;刘宝春、陈巧玲违法所得人民币7499479.22元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听完法官的宣判后,刘宝春一声不吭,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一旁即将重获自由的妻子朝他看了看,泪水顿时泉涌而出。刘宝春今年才47岁,如果不犯事他上升的几率很大,如今不仅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而且赚的749万吐出来不说还要处罚金750万,真可谓赌得大赔得更大。法律界人士指出:打击股市领域的内幕交易,此案具有标本意义。
编辑:陈畅鸣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