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族群研究:缘起、成就及问题

2011-12-24 07:51徐杰舜
广西民族研究 2011年1期
关键词:人类学族群民族

海 路 徐杰舜

中国族群研究:缘起、成就及问题

海 路 徐杰舜

本文从缘起、成就及问题三方面对中国族群研究进行了学术梳理和论述。首先,作者回顾了1990年代“族群”(ethnic group)概念及相关理论进入中国内地学术界的背景及历程;其次,对中国族群研究取得的成就进行了评述;最后,对中国族群研究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探讨。

族群研究;缘起;成就;问题

Abstract: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origin,achievements and problems of the studies of ethnicity in China.Firstly,the authors review the background and history how the concept of ethnic group and its related theories was introduced into the academic circle in Chinese Mainland in1990s.Then they give an evaluation on the achievements of the studies of ethnicity in China.Finally,the problems of the studies of ethnicity in China are addressed.

Key words:the studies of ethnicity;origin;achievements;problems

一、中国族群研究的缘起

“族群”(ethnic group)作为描述人类社会群体组织的一个关键词,目前在我国的学术研究及社会生活中颇为流行。然而,据笔者检索,在1985年以前,这一词汇尚未见诸于中国内地的学术文献。1985年第3期的《东南亚研究资料》发表了越南学者怀原的《老挝老听族群和老松族群》(晓文译)[1],首次使用了“族群”一词。次年,杨豪发表了《岭南与云南的青蛙族群研究》一文,介绍了岭南与云南“以青蛙为图腾的一民族群”[2]。在学术书籍方面,1988年覃光广等主编的《文化学辞典》中第一次出现了“族群”一词,并把它解释为“一种社会群体。它根据一组特殊的文化特质构成的文化丛或民族特质而在一个较大的文化和社会体系中具有一种特殊的地位”,“有时也被当作一个‘次文化的’群体”[3]。可见,“族群”这个词汇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才出现于中国内地的学术文献中。

应该说,作为英文“ethnic group”的中文对译词“族群”,实际上是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国台湾和香港地区的学者在翻译国外英文文献中开始使用的①。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人类学学科重建以来,在内地学者与海外学者的学术交流中,“族群”一词开始进入国内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视野。近20年来,中国内地的族群研究方兴未艾,出现了一批水平较高的学术论著。时至今日,“族群”不仅成为国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颇为流行的一个关键术语,而且也频频出现于各种社会传媒中。

笔者认为,“族群”概念及其相关理论在中国内地的引入有其深刻的学术背景,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

(一)对民族研究的反思

从新中国成立至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内地的民族研究深受苏联学术的影响,其主流叙述方式采取摩尔根的单线进化论模式。如在“民族”的定义上强调斯大林的“四个共同”的标准,在民族关系上着重诠释中国共产党民族政策的优越性。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一些内地学者开始反思我国的民族研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关于“民族”的不同层次的观点。

1989年,费孝通在《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一文中提出:“我将把中华民族这个词用来指现在中国疆域里具有民族认同的十亿人民。它所包括的五十多个民族单位是多元,中华民族是一体。它们虽则都称‘民族’,但层次不同。”[4]费孝通在此对“民族”概念进行了重新阐释,认为“民族”包括“中华民族”和“56个民族单位”两层含义,分属两个不同层次,二者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周星认为,费孝通对“中华民族”概念的重新定义,在一定程度上正是为了涵盖指称那些超越各民族及其支系之上或在各民族之间普遍存在的族际现象与族际事实[5]。这就为重新思考“民族”概念及相关问题提供了重要思路。

1997年,费孝通又发表了《简述我的民族研究经历和思考》一文,对“中华民族”和“56个民族单位”之间的关系做了进一步阐述,提出“民族认同意识的多层次论”,他认为:“多元一体格局中,56个民族是基层,中华民族是高层”,“高层次的认同并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层次的认同,不同层次可以并存不悖,甚至在不同层次的认同基础上可以各自发展原有的特点,形成多语言、多文化的整体。所以高层次的民族可说实质上是个既一体又多元的复合体,其间存在着相对立的内部矛盾,是差异的一致,通过消长变化以适应于多变不息的内外条件,而获得这共同体的生存和发展。”[6]费孝通在此指出,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高层次的认同和低层次的认同之间具有辩证统一的关系。这对我们理解不同民族群体的结构性差异问题颇具启发,有助于学术界对民族概念、民族关系、民族认同等问题作进一步思考。

(二)海外学者的大力引介

中国内地族群研究的倡导者首推台湾“族群与社会研究的先驱”(李亦园语)乔健先生。1995年6—7月,在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开办的中国首届“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乔健做了《族群关系与文化咨询》的主题演讲,向内地学界首次系统介绍了西方族群研究的相关理论。乔健指出:“从利奇以来,经过巴斯和凯斯等人形成的一种新的观点基本上认为,造成族群认同的主要原因不是文化的,而是社会的,是一种结构性的对抗。更进一步的是,对于族群认同的一种要求,一种社会的要求,引申出来对于文化的认同。”“族群概念及其定义的变化主要是由于人们面对的现实问题发生了变化。主要的问题是,现代社会,特别是都市里发生的人们生活中族群关系和族群之间的冲突需要一个更有效的定义来解释。”[7]乔健的演讲激起了与会学者对族群理论的极大兴趣,不少学者因此开始接触“族群”(ethnic groups)这一概念。

除乔健外,美国太平洋路德大学的顾定国 (Grego Guldin),香港中文大学的陈志明、吴燕和,美国华盛顿大学的郝瑞 (Stevan Harrell)、杜磊 (Dru C.Gladney)等海外学者也积极将族群概念及相关研究引介到内地。如顾定国的《都市内部的移居以及潜在的族群聚居区》 (《社会学研究》1990年第3期),吴燕和的《族群意识·认同·文化》(《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8年第3期),陈志明的《马来西亚华人的认同》(《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8年第4期),郝瑞的《漫水湾:汉区里的诺苏族群性》(《凉山民族研究》1999年年刊)。郝瑞还曾于1996年9月在厦门大学人类学研究所作了一场关于“民族”、“族群”和“族性”的学术报告,介绍了族群理论[8]。杜磊因在中国回族族群性 (ethnicity)方面的研究成果而在美国学术界成名,他于1991年和1998年先后出版了《中国穆斯林:人民共和国的族群民族主义研究》[9]和《中国的族群认同:一个穆斯林少数民族的制造》[10]。这些海外学者对西方族群理论的介绍及其研究成果进一步激发了中国内地学者对族群研究的兴趣,逐步扩大了西方族群理论在中国的影响。

1998年7月26日—8月1日,在美国威廉斯堡威廉与玛丽学院召开的第14届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世界大会上,乔健和陈志明向参加会议的中国内地代表周大鸣和徐杰舜极力推荐巴斯主编的《族群与边界》(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一书。1999年第1期《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刊登了高崇翻译的《族群与边界》(序言)[11]。文章刊出后反响甚大,“族群”理论特别是“族群边界论”开始受到国内人类学、民族学界的关注。可以说,该译文的发表是中国内地族群研究缘起的一个重要标志,它带动了该年度族群研究的发展,推进了世纪之交的中国族群研究。

(三)年轻学者的介绍与传播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中国内地部分年轻学者开始积极介绍和传播国外的族群理论。这些年轻学者大多在国内外重点大学的人类学 (民族学)、社会学专业攻读硕士或博士学位,具有较强的学科意识。他们或是发表论著介绍西方的族群研究,或是在教学、科研实践中有意识地传播,带来了一股族群研究的学术新风。

美国布朗大学社会学博士马戎于1988年在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开设了名为“社会学的民族关系研究:民族社会学”的研究生课程。实际上,这门课程是西方社会学族群理论中的“族群或种族关系”(ethnic or racial relations)研究,但由于当时“族群”这一术语在内地学术界尚未通行,所以课程名称仍沿用“民族”这一译名。在授课过程中,马戎积极介绍西方民族社会学 (族群社会学)理论的经典研究成果和研究方法,并带领研究生翻译了有关英文参考资料,编成《西方民族社会学的理论与方法》一书,1997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在1995年首届“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马戎做了题为《民族关系的社会学研究》的主题演讲,结合中国民族理论研究的具体实际情况,从六个方面阐述了西方社会学中民族关系研究的理论和意义[12]。

1999年以前,除马戎外,潘蛟、纳日碧力戈、庞中英、周大鸣、彭兆荣、孙九霞等一批学有所成的内地年轻学者也发表了一些有关“族群”的理论探讨和案例研究的论文②。高原、翟胜德等人还发表了西方学者有关族群性理论的译文③。由上可见,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内地部分年轻学者已经开始关注西方族群理论并在具体研究中加以应用,这为国内族群研究的学术积累奠定了重要基础。

以上三大原因是从人类学学科史发展的视域对中国族群研究的缘起进行追溯。如同20世纪60年代西方国家族群研究兴起有其复杂深刻的社会背景一样④,20世纪90年代中国族群研究的缘起也与当时中国社会文化大变迁的宏观现实背景密不可分。1979年以来,中国实行了改革开放,在经济体制上逐渐实现了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在这一巨大的社会变革中,中国社会各群体之间的流动十分频繁,无论是农民进城务工,少数民族与汉族之间、各少数民族之间的接触与交流以及国内外公民之间的跨境流动都大大增加,这就使得城市移民问题、少数民族文化适应问题、族群认同问题等日益凸显,传统的“民族”概念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已难以适应分析各种社会群体差异,解释复杂的族群互动以及整合多元文化的需要,这就需要我们在民族研究的某些概念和理论上有所创新和发展,以更好地描述和解释这些新情况、新问题。

二、中国族群研究的成就

从总体上看,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族群研究主要取得了以下成就:

(一)译介了一批国外著作

作为从西方“舶来”的概念和理论,中国的族群研究欲与国际学术接轨,必须首先把握该研究领域的基本理论和最新动态。在这一基础上,才能谈得上从事“本土化”的学科建构。因此,对西方族群研究成果的译介是中国族群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中国学者在这方面的工作主要有二:

一是对西方族群研究的基本概念和基础理论进行评述,如对“民族”、“族群”和“族群性”等概念的源流及演变的梳理,以及对族群理论流派、族群认同、族群关系等研究的综述。其中一些评述较好地体现了作者对族群研究的观点和看法,表明了国内学者并非一味“盲从”西方族群理论,而是结合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情境对其适用性和可能遭遇的困境进行了深入思考⑤。

二是相关译著的出版。除前述《西方民族社会学的理论与方法》、《族群与边界》(序言)外,国内族群研究的主要译著有冯客 (Frank Dikotter)的《近代中国之种族观念》 (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斯蒂文·郝瑞的《田野中的族群关系与民族认同:中国西南彝族社区考察研究》(广西人民出版社200年版)、埃里克森 (Thomas Hylland Eriksen)的《族群性与民族主义:人类学透视》(敦煌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霍尼格 (Emily Honig)的《苏北人在上海,1850-1980》(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马丁·N·麦格 (Marger,Martin N.)的《族群社会学》(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西方民族社会学经典读本:种族与族群关系研究》(马戎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等,为国内研究者学习和借鉴族群理论提供了重要参照。

(二)初步建构了族群研究的知识体系

在引介西方族群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国内一些学者重点对其进行了理论探索,初步建构了族群研究的知识体系。如纳日碧力戈的《现代背景下的族群建构》(云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马戎的《民族社会学:社会学的族群关系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在族群概念、族群认同、族群理论、族群关系等方面,相关研究取得了一定进展⑥,基本达成了一些“共识”:在“民族”和“族群”的概念辨析方面,现代汉语中“民族”的概念在不同历史阶段和不同文化背景下具有不同的所指和意义,当涉及国家确认的56个民族时,“ethnic group”与“民族”无法在中西文语境里完全置换或对译;“族群”一般是从文化的角度去定义的,不具有主权要求,“民族”则是强调政治方面的意义,具有民族国家的意味[13];族群认同一般是在族群交往中产生的,用以区别我群 (in-group/we-group)与他群 (out-group),它是自我认同与社会(他人)认定的结合;族群认同理论流派主要有“文化论”、“边界论”、“原生论”、“工具论”、“建构论”等,应从主客观结合的角度综合地审视族群认同问题;族群关系既可以指不同民族之间的关系,也可以指民族内部各种群体之间的关系,一般可从语言使用、宗教信仰、人口迁移、族际通婚、经济结构、国家政策、历史发展等方面进行考察。

(三)个案研究得到重视

新中国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民族”概念一直是民族学特别是民族理论研究的基石,对“民族”和“族群”概念内涵及外延的讨论,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功,对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范式转换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在中国族群研究的初始时期,学界重点是对“族群”和“民族”的概念辨析及西方族群理论流派的评述。

近年来,中国族群研究出现了一种新趋势,其关注点开始转向以西方族群理论为指导或参照,结合中国不同区域、不同族群的实际情况开展深入的田野个案研究,重点关注族群认同、族群关系和族群文化,代表性著作有黄淑娉主编的《广东族群与区域文化研究》和《广东族群与区域文化研究调查报告集》(皆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李远龙的《认同与互动:防城港的族群关系》(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徐杰舜等的《从磨合到整合:贺州族群关系研究》(广西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丁明俊的《中国边缘穆斯林族群的人类学考察》 (宁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菅志翔的《族群归属的自我认同与社会定义:关于保安族的一项专题研究》 (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梁茂春的《跨越族群边界:社会学视野下的大瑶山族群关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覃德清的《民生与民心:华南紫村壮汉族群的生存境况与精神世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张丽剑的《散杂居背景下的族群认同:湖南桑植白族研究》(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巫达的《族群性与族群认同建构:四川尔苏人的民族志研究》 (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等。其中,菅志翔的研究在评述西方族群理论和中国共产党民族政策的基础上,结合保安族的个案,对中国及苏联民族研究的理论与实践进行了反思,具有一定的创新价值[14]。通过田野调查,中国学者以本土的案例,对源自西方的族群理论进行了诠释、检验或反思,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前期研究中重理论轻个案的偏向。

(四)学术交流进一步深化

从1998年至2008年十年间,中国民族学、人类学界先后召开了5次以族群研究为主题的学术会议,针对有关问题探讨的广度和深度不断提高。

(1)“民族”概念暨相关理论问题专题讨论会:1998年12月2日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 (现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中国世界民族学会和《世界民族》编辑部联合举办,邀集60多名在京学者及翻译家、记者参与,讨论的主题有:“民族”一词的启用及其在中文不同语境中的涵义;“民族”的中外文通约问题;“民族”可否音译为minzu[15]。(2)庆贺容观夐教授从教50周年暨族群与族群关系学术研讨会:1999年12月18—19日在中山大学召开。会议就“族群概念的出现和运用”、“关于族群和族群关系的实证个案研究”、“宗族与族群关系”、“全球化与族群和族群关系研究”等内容进行了深入探讨[16]。(3)“族群理论与族际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2001年10月22—23日在中南民族学院 (现中南民族大学)举行。与会者围绕“族群”理论及其适用范围、“族群”理论与方法在我国民族研究中的应用、历史与现实中的族际交流状态等问题进行了热烈讨论[17]。(4)“族群、民族:概念的互补还是颠覆”学术研讨会:2007年12月1—2日由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举办。会议围绕“族群”与民族概念的关系,以及它对既有民族理论的意涵等问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讨论,形成不同观点,充分反映了当前我国学界在族群、民族理论上的争论焦点及未来走向[18]。(5) “族群:理论与实践”人类学高级论坛:2008年10月20—21日在贵州民族学院举行。会议探讨的主题包括族群概念、族群理论、族群认同、族群关系、族群文化等多个方面。与会者多角度、多层次地讨论了族群研究的理论与实践,大大拓展了族群研究的视角,丰富了族群研究的内容[19]。

(五)社会影响逐渐扩大

近年来,随着族群研究在中国的演进及传播,其社会影响逐渐扩大,主要表现在:

(1)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2000年以后,内地出版的人类学教材一般都辟有专章论及族群研究,如庄孔韶主编的《人类学通论》(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孙秋云主编的《文化人类学教程》(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徐杰舜主编的《人类学教程》(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不少学术期刊都将族群研究文章作为人类学的重要专业论文刊发。《广西民院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于2003年曾开设“族群问题争鸣”专栏,开展族群研究的学术探讨和争鸣。一些高校的人类学、社会学学科中设有族群研究课程。如中央民族大学潘蛟教授的“族群认同和民族主义理论”,北京大学马戎教授的“民族社会学:社会学的族群关系研究”。高校博士、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也开始注重族群研究⑦。近年来,马戎教授提出了“族群问题去政治化”,更是引起了学术界正反两方面的热烈回应[20]。

(2)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产生辐射作用。有学者认为,在当今社会和学术界,“族群”已被普遍看成是对人们进行分群的一种工具性概念。探讨这样一个概念在社会研究中的工具价值,对于理解人类社会群体现象如国族、民族、族群等,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21]。“族群”不仅是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的一个基本概念,它也是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关于社会群体研究的一个基础性概念工具。我们不难看到,在现今的政治学、历史学、民俗学、文学、艺术学、国际关系学等研究领域中,族群的理论和方法正在被越来越多地借鉴或应用。

(3)对政策的调整有一定影响。近年来,我国一些重要的行政机构和学术机构先后更名,采用“ethnic group”或“minzu”来代替“nationality”这一传统表达法。如“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已从自50年代沿用至90年代末的The State Nationality Affair Commission改为The State Ethnic Affairs Commission Affairs;2008年,中央民族大学的英译名也由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改为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三、中国族群研究存在的问题

尽管中国的族群研究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但其存在的问题也不容忽视。

(一)“族群”概念泛化

“族群”是一个颇具弹性的词汇,其涵义本指“人们在交往互动和参照对比过程中自认为和被认为具有共同的起源或世系,从而具有某些共同文化特征的人群范畴”[22],但随着“族群”一词的传播,它现今似乎已成为社会中表征各类人群的通用词汇。但凡涉及具有某种形式认同的人类群体,有人往往贴上族群的标签[23]52,比如“新新族群”、“90后族群”、“白领族群”乃至“追星族”、“哈韩族”、“丁克族”等。实际上,这些分类只与ethnic group的group相关,与前面的ethnic几乎毫无关系。即便在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研究领域内,一些学者也不太注意对“族群”概念的内涵及外延作科学界定,既没有遵循族群自我认同和他人认定的双重属性,也没有对族群分类的外显边界 (客观文化)及内隐边界 (主观心理)充分探讨;有学者将ethnic group同时翻译为“族群”和“民族”;甚至不加区别地直接以“族群”取代“民族”。于是,有学者对族群概念应用的“泛化”现象提出了批评[24-25]。、学术研究需要一定的规范和通则,学者们对族群这一“关键词”或“公共概念”的探讨应达成一些基本共识。比如,“族群”的内涵和外延是什么?它主要表示哪一种特定的人类群体?“族群”与“种族”、“民族”、“社群”等概念的区别与联系何在?这不仅涉及学术研究的规范性,而且对推进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的学科建设也具有积极意义。

(二)理论探讨尚待深化

陈志明认为,中国学者族群研究的最大不足是缺乏对西方族群理论的了解,因而难以与国外学者进行理论对话[26]。一方面,一部分注重中国本土田野调查的学者对国外族群研究的理论不甚了解,虽然积累了一定的民族志材料,但难以就有关问题展开深入的理论阐释,与海外学者对话乏力。例如郝瑞、杜磊等西方学者曾就中国彝族和回族的族群认同问题进行过研究,但很少有中国学者与之进行深层次的理论对话⑧。另一方面,一些年轻学者因缺乏丰富的田野经验,虽然能够运用西方的族群概念对我国的民族理论和民族问题进行“解构”和“反思”,但却提不出切实可行的解决问题的方案与计划,始终给人隔靴搔痒之感[23]53。诚如李绍明先生所言,“在民族学、人类学理论上,尤其在族体理论方面,必须充分利用我国丰富的民族志资料,进行认真研究,提出新的见解,作出新的贡献。”[27]因此,中国学者不但需要学习和了解西方的族群理论,而且也要开展深入细致的田野调查,才有可能与国外学者开展富有成效的理论对话。

(三)学科基础需要夯实

中国的族群研究是在广泛吸纳西方的族群理论和其他社会科学的理论方法的基础上兴起和发展的[28]。虽然中国的族群研究肇始于20世纪90年代,但有关族群问题的记载早从西周时期的“华夷之辨”就开始了。从中国文化传统的“天下观”到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中国族群研究有许多“本土化”的学术遗产需要整理和继承。马戎认为,要真正建立和发展基于中国本土的历史和现实,同时也能与国际学术界接轨的族群理论,必须注重三个方面的理论与实践来源:一是中国历史传统上处理族群关系的理论与方法;二是欧美各国关于族群和族群关系的理论;三是苏联的民族和民族关系理论[29]。总体上看,中国的族群研究目前还处于初始时期,在这三方面的工作做得都还不够,标志性成果不多。因此,现阶段的中国族群研究需要进一步增加学术积累,夯实学科基础,促进该学术领域研究水平的提升。

(四)跨学科研究仍需加强

中国的族群研究目前主要集中于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这几个学科,研究方法以田野调查和文献研究为主,多学科理论及方法的综合运用并不多见;研究主体以某一学科的个人为主,跨学科的团队合作较少。相比之下,国外的族群研究更注重多学科理论与方法的综合应用,如民俗学、语言学、政治学、心理学等;研究主体的跨学科参与及合作意识也比较强。应加强跨学科理论和方法的应用,促进不同学科研究人员的共同参与,在族群研究这一开放的“学术场域”内进行广泛的对话与交流,以推动中国族群研究向纵深发展。

注释:

①1971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出版的芮逸夫主编的《云五社会科学大辞典》第十册《人类学》卷中收录了“族群”(Ethnic Group)一词,说明至少在20世纪70年代初,“族群”开始出现于台湾学术界。

②参见潘蛟:《勃罗姆列伊的民族分类及其关联的问题》,《民族研究》1995年第3期;纳日碧力戈:《民族与民族概念再辨正》,《民族研究》1995年第3期;庞中英:《族群、种族和民族》,《欧洲》1996年第6期;彭兆荣:《民族认同的语境变迁与多极化发展:从一个瑶族个案说起》,《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1期;周大鸣:《族群与文化论:都市人类学研究(上)》,《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孙九霞:《试论族群与族群认同》,《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2期。

③参见[荷]尼科·基尔斯特拉著,高原译:《关于族群性的三种概念》,《世界民族》1996年第4期;[荷]尼科·基尔斯特拉著,翟胜德译:《社会经济政策与族群性概念》,《世界民族》1997年第1期。

④20世纪50年代之前,西方国家对新移民以及不同种族的人,多半持“熔炉说”的看法,认为不同种族、族群、民族文化最终都会不分彼此,融合成一个新的、更大的群体。20世纪60年代开始,反种族压迫运动与民权运动席卷欧美国家,强调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应受到歧视。在这场运动的影响下,大多数西方国家同意主流社会必须尊重少数不同文化群体的意愿与选择,即由之前的“熔炉说”逐步转向“文化多元主义”。这一宏观社会思潮的变迁为族群研究在欧美国家的兴起奠定了重要基础。

⑤参见纳日碧力戈:《民族与民族概念再辩正》,《民族研究》1995年第3期;阮西湖:《关于术语“族群”》,《民族研究》,1998年第2期;李祥福:《族群性研究的相关概念与基本理论》,《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5期;徐杰舜:《论族群与民族》,《民族研究》2002年第1期;郝时远:《对西方学界有关族群(ethnic group)释义的辨析》,《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4期;潘蛟:《“族群”及其在相关概念在西方的流变》,《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5期;范可:《中西文语境的“族群”与“民族”》,《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

⑥参见徐杰舜主编《族群与族群文化》(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关凯《族群政治》(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等相关论著。

⑦据笔者于2010年10月24日对“中国知网”《中国优秀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和《中国博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检索,2001-2010年间,以“族群”为关键词的硕士学位论文总计有70篇,博士学位论文17篇。

⑧马海云、周传斌曾以《伊斯兰教在西北苏非社区复兴说质疑:对宁夏纳家户村的再认识》(《民族研究》2001年第5期)对杜磊《中国穆斯林:人民共和国的族群民族主义》中有关宁夏纳家户村的“民族志描述”表示质疑。李绍明也曾发表《从中国彝族的认同谈族体理论:与郝瑞(Stevan Harrell)教授商榷》(《民族研究》2002第2期)与郝瑞就彝族族群认同问题进行对话,郝瑞以《再谈“民族”与“族群”:回应李绍明教授》(《民族研究》2002年第6期)作为回应。但中国族群研究中类似的学术争鸣现象并不多见。

[1]怀原.老挝老听族群和老松族群[J].东南亚研究资料,1985(3):91-98.

[2]杨豪.岭南与云南的青蛙族群研究[J].广西民族研究,1986(3):68-80.

[3]覃光广等主编.文化学辞典[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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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费孝通.简述我的民族研究经历和思考[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2):10.

[7]乔健.族群关系与文化咨询[A].周星,王铭铭主编.社会文化人类学讲演集(下册)[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 486.

[8]牟小磊等.美国华盛顿大学人类学系主任郝瑞教授在厦大人类学所作“民族”、“族群”和“族性”的学术报告[R].中国人类学学会通讯,(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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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付广华〕

The Studies of Ethnicity in China:Origin,Achievements and Problems

Hai Lu,Xu Jieshun

C912.4

A

1004-454X(2011)01-0051-008

【作 者】海路,中央民族大学教育学院教师、博士后。北京,100081;徐杰舜,广西民族大学汉民族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南宁,5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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