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
又一次将自己塞进长长的列车,相当于,脱鞋上榻,卸衣入梦
去远方。去继续纠缠。去寻找他的浮云。见证何为身家与天涯
在人间,我服从于一头魂不守舍的走兽
送自己如送旧友
早年,我老师向我解析偶然与必然的关系
说一只内急的鸟从天上飞过,你偏偏是那
翘首仰望的人。结果,它的粪便落在了你头上
这是一个偶然
但它由两个必然组成:内急的鸟
与翘首的你,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
选择了合适的你。所以,白云之下,舍你其谁
所以天意如此,你应该脱帽致意
——谢谢,这让我自圆其说。迷恋天空的我
终于领教到天地玄机,舌头打结,如获大奖
“一事无成的欢乐”。最近被我一再提到。说有些事
虽然一事无成,但只要快乐,管他日落日出
可以建筑空中楼阁,想像居住了一千零一夜
种梅花,梅花结出樱桃,将错就错中得了丰收年
拨一组号码去天边,仙女接话:“这里正在百花开
白的进来,黑的也可以进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讨好自己,仿佛在讨好另一个人
为把自己弄高兴,像拼命往弹匣里压子弹,像壮着胆
行走在长河边的独行侠,想像枪响,石破,天惊
人问,去哪里?答:去收拾旧山河一片
而天塌下干我何事,我最多是自以为是的小坏人
弄坏了春天的肚子,使花朵一个劲生女儿,
女儿再生女儿
读县志,得个循环小故事,小县令脾气怪,有洁癖
这也脏,那也嫌,喜欢太平世界假事真做
自己作案自己判,判出个朗朗乾坤
只是,我与他这做派,是不是有意与天下过不去
“你送我上衣,我上半身暖。送我裤子,下半身暖
要是给了钱,买酒喝,全身暖。”
一月二十三日,时近年关,我在霞浦县盐田乡西胜村做义工
一个村民如是说。一块布遮了这头,露出那头
更早年份,这村庄出秀才,娶三房女人
也言及这上下为难的部位,说一房是上半身的
三房是下半身的,中间那房有钱时是母的,
没了钱是公的
同样的这头长那头短,够与不够
上身姓齐,下身姓赵,割裂,对峙。一条鱼
在河流的上下游,游弋于两个国度。他们苦
管不住这两头,这两头井水不犯河水
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像一道不知道名字的风景
按李不三的说法:他人的庄稼长得好
看了心跳,但只能到心跳为止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好。不知道她用什么长成了这个样
我们可以大声赞美一条河流的清澈,但难以大声公开
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和她的美。河流是大家的
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不是
我们心中的马匹自觉从一万减至一,甚至零
这个减法好,相当于一个男孩在公园里
用拇指和食指对一只孔雀瞄了又瞄
他母亲说,不能这样,我知道你其实很喜欢这只鸟
是的,要学会同一个时代一起,吞下足够多的铁,尽管
那铁块在一处叫作愁肠的地方,把你烫了一下
这座村庄共住着八个老人与十六颗牙齿。
而病痛
仍在东家刮着西风,在西家刮起东风
几乎同步的,是村后风水林中
走来走去的大树,它们心事紧,在延续以往的串门
鸟鸣声我听得懂,再次发起了生儿育女的话题
我想留下来当名私塾先生,我的学生
是溪流中的小鱼与瓦房下的麻雀,我想好了第一课
并一个字一个字教它们发音:“白云,白云你们的父母在老家正一天天变成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