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 柴

2011-11-21 21:09■胡
诗选刊 2011年8期
关键词:利刃劈柴斧子

■胡 弦

1

他在劈木头,把一根,劈成两根。

“把一劈开,会有两个一。”

他又把两根分别劈开,意识到

减法强大的繁殖性。

“只要你把斧子扬起来,复杂的局面

就会随之出现。”有时,

斧头会卡在木头里,混乱的纹理咬住利刃。

他停下来,擦汗。他知道,许多事

都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出现的,

比如设计师划错了线,国家

遇到了纠结、难以摆脱的事;

比如雪花落下,成长中的少年

摸到了理想上虫蛀的洞眼。

他擦汗,习惯性地抬头望望天空,仿佛

高处也有个人在劈柴。

“雪花为什么如此安静?”

“一定是

吸收了太多的力量,和响声。”

2

“是的,一里有个无底洞。”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是为虚无效力的人。

一粒雪花落到刚劈好的木头上,仿佛

有个新的意见在那儿站定。

空气中有他呼出的热气,甚至

残留着他多年前打雪仗的笑声。在那

可以从窗口向外展望的岁月,

仿佛整个冬天都是他的。可对

那么多人来说,冬天来了,柴

也就来了,比如,

算数者搓着发红的手嘟囔:筹码

还不够,天气也要再冷些才好。

而念经人、政客,则需要从天而降的东西,

他们的习惯用语是:天花乱坠……

只有他是固执的,他劈。

“在无限深处,是否有与内心相等的东西?”

浮尘吹着金色工棚,他劈着小岛、

溺水的影子、走钢丝的幽灵……

3

“为什么选中斧子?”

思索,伴着火焰漫长的寂寞,和一个人

不使用就会被冻僵的心。

“以斧子为界,凿子、刨子、墨斗……

应该划给另外的阶级。”

那么,黑暗属于哪一个阶级?

“是的,你曾经是我们反对的人,

但我们现在需要你。”

劈得愈多,黑暗愈多,也唯有黑暗

能理解木头裂开的声音。

“斧子得到偏爱,因为阶级也不过是

一块能随时劈开的木头。”

有时雪落得多,加深了劳动的空旷感。

“那些黑暗的地方,雪落下去就不见了。”

但斧子比木匠更固执,它不在意

黑暗有多深,以及谜底的位置。

扬起又落下的斧子,离开

意义的源头,获得了另外的积极性,如同

独自拿定了主义的闪电。

4

“家具是艺术,劈柴

才是革命。”

很早以前,他就预感到了自己的死。

在浮冰般的冬天,在刨花中,

无数次,他看见自己被俘获的脸。

犹豫的时候,他会遇见利刃投来的目光,以及

铁冰冷而沉着的等待。

某个阳光好的中午,他会

抚摸自己打过的家具,在木料

幽暗的漩涡,和墨线两侧留下的手感里,

摸到粗野的宁静。

这时候,骑马的人经过,雪人、

想置换掉自己身体的人出现。

“动荡是新的节奏,而对

结构的深究会带来幻觉,以及

天气的变化,道德、哲学、伦理、性,

相互产生的敌意。”

5

……许多个冬天过去了,

我们已远远离开了那里,如同

坐在一座翻修一新的房子里,把许多存在

变成窗外的一闪而过。

我们已是闲人、商贾、饱食者、

懒散的洗牌人。

只在老家具进入冬天的时候,我们中

偶尔会有人意识到,一场雪

仍然滞留在牌局里。

“那在街上晃荡的胖子、嬉皮士、收税人

也许适合做一个木匠。”

但再也没有那样的时代了。

“在红桃J和方块K上,

有两把一模一样的斧子。”

有人顺着斧柄

摸到他空旷的额头,冰凉的手。

“死者的脸比雪还冷。”

他继续摸,摸到了旧时代中

独裁者的傲慢,女孩的淫荡(她把自己当成了皇后)。

“牌局如同虚拟的

时间剧场,此中,掮客比雪人

更容易成为丑角。”

他摸到那些劈出的柴,这么多年了,

从没有人动用过它们。

他洗牌,认出了从角色中退场的人,

“洗牌的时候,你的手指再也

碰不到他。”

他端详着牌的正面与反面,在同伴

不耐烦的催促中,看见那里

有一道虚拟的门。

无数人影,正从中鱼贯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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