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朋
灾祸连连、公道不行的开元盛世,没什么了不起。按鲁迅的说法,所谓“太平盛世”,不过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公公与儿媳的一场不伦恋,在电视剧《杨贵妃秘史》中被演绎得感天动地。唯有“曳裾王门不称情”(《行路难》诗)的诗仙李太白,用一句掷地有声的台词,揭穿盛世真相,给我些许慰藉——
“大唐盛世,暗无天日!”
时值唐玄宗当政之开元治世。乐师杨玄琰与舞伎乐奴私下相爱,惹出祸端,遭朝廷通缉;一夜之间,乐奴被强暴,杨玄琰死于纵火,孑遗年幼的玉环。杨家挚友的李白目睹这幕人间惨剧,悲愤不已,遂迸发出对“大唐盛世”的抗议声!
在官家眼里,开元盛世是无可置疑的。不但杜甫有“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忆昔二首》诗)的描绘,唐玄宗亲自创作编导的《霓裳羽衣曲》,又以表现盛世大唐“国魂”而脍炙人口,闻名天下。但是,站在杨家的角度看,开元盛世没有带给他们幸福、祥和的生活,反倒是接二连三的迫害和灾难。不同的人们对世道的认知竟有天地之悬殊。谁对谁错,孰真孰假,似难下定论。而在我看,不可迷信官家的自诩,还是站在底层百姓立场看问题较为公允。
如果说电视剧不免夸张、虚构,那么翻开正史,也可找到“大唐盛世”的疵点、弊端。即以《旧唐书》、《朝野佥载》论,开元盛世的毛病比比皆是:
天灾频发。开元时代共计28年,旱灾、水灾、蝗灾等屡屡发生。二年正月,关中大旱,“人多饥乏,遣使赈给”,十月,“其岁大饥”;三年六月,山东“诸州大蝗”,“飞则蔽景,下则食苗稼,声如风雨”;四年,河南河北“虫为灾,飞则翳日,大如指,食苗草树叶连根并尽”;十五年秋,“六十三州水,十七州霜旱”;二十一年,“关中久雨害稼,京师饥”;二十四年,“是夏大热,道路有暍死者”;开元末年秋,洛水汛涨,“溺死者千余人”。天灾下的百姓,苦不堪言。
边患未靖。开元二年十月,“土番入陇右,掠羊马,杀伤无数”;八年十一月,突厥犯凉州,“杀人掠羊马数万计而去”。外敌之侵扰,使百姓生命财产蒙受重创。
冤案丛生。开元盛世没有避免官场的权力倾轧,反倒铸下不少冤假错案,株连无辜。如听信李林甫谗言,废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为庶人,时人“谓之‘三庶’,闻者冤之”。再如李党之杨国忠,充当告密者,“自是连岁大狱,追捕挤陷,诛夷者数百家”。不知有多少人屈死于冤狱。
权力腐败。腐败总是由上而下蔓延开来的。唐玄宗李隆基刚上台时,英武果决,励精图治,为开元之治奠定了基础;但小成之后,他就昏庸、腐化起来,“新声一段高楼月,圣主千秋乐未休。”(王昌龄《殿前曲二首》诗)纵容李林甫、张说等弄权作恶。自己则“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诸多腐败中,以官员欺上瞒下和敛财自肥,最为显著。开元二十七年,平卢节度使张守珪出击奚蕃,吃了败仗,却谎报“大捷”,邀功请赏。在朝廷中,宇文融、韦坚、杨慎矜、王鉷等“开元之幸人”,“或以括户取媚,或以德运承恩,或以聚货得权,或以剥下获宠,免势自用,人莫敢违”。各色贪官、权奸,把官场搞得乌烟瘴气,也为后来的天宝之乱埋下了祸根。
上列种种,即是开元盛世背后的冰山一角。可在盛世光环的笼罩下,官府或视而不见,或见而不察,有意掩饰,以维系虚假的“承平之世”。总之,大唐开元盛世,百姓的日子好不到哪里去。
出身苦寒、幼遭劫难的杨玉环是个幸运儿。她得到唐玄宗的宠爱,使整个杨氏家族大富大贵。然而,她又是不幸的祭品,在禁军哗变的关头,被李隆基、高力士等抛了出去,命丧马嵬!“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白居易《长恨歌》诗)盛世转眼间化为乱世,平民百姓也就苦上加苦。
灾祸连连、公道不行的开元盛世,没什么了不起。按鲁迅的说法,所谓“太平盛世”,不过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坟·灯下漫笔》)盛世说之弥漫,大抵出于官家的渲染。对世道好坏最有发言权的百姓,“只好永远箝口结舌,相率被杀,被奴。这情形一直继续下来,谁也忘记了开口,但也许不能开口。”(《且介亭杂文二集·田军作〈八月的乡村〉序》)感谢电视剧编导,借李太白之口,用“暗无天日”一语为盛世解密、传真。我们岂能不为之痛饮一杯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