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阅读与人文精神重建

2011-11-21 12:33
江淮论坛 2011年4期
关键词:书目读书人类

许 总

(国立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 362021)

经典阅读与人文精神重建

许 总

(国立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 362021)

当今时代倡导经典阅读,在功利化、庸俗化的文化生态中,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但是,在现代教育体制和学术规范下,经典教育和阅读方式形成工艺化、机械化操作,只成为知识而失去了精神。当务之急是回归经典阅读的传统。中国的经典阅读传统并不仅仅是一种读书的行为,其中蕴含着敬重观念和磨砺精神,更内化为读书人生活的组成部分。中国人文经典的特质有三:一是强烈的人伦社会关怀,二是深刻的形上学思考,三是内向的自我心性启悟。正是这样的合天地人为一体的结构和对宇宙构成终极道理的追寻,使中国经典具有了超越地域和时间的普世价值和永恒意义。当代人的价值观可以多元化,但在人性的基本问题上是一致的。因此,在人文精神急遽失落的全球化时代,我们更为迫切地需要回归经典阅读的传统,从而唤醒我们的人性,振奋我们的民族精神,重建我们的当代文化。

人文经典;阅读传统;人文精神;人性;文化重建

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建设国家软实力的需要,文化建设被提到国家战略的层面。而文化的一个最根本的属性就是民族性,所以文化建设的一个极重要的任务其实就是振兴民族传统文化。同时,从全民族的角度看,振兴传统文化,对外可以突显中华民族的特色,对内则可以增强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因此,弘扬中国传统文化自然成为了文化建设的一个重要的核心内容。

振兴传统文化,弘扬传统文化,则必然首先要了解传统文化。而文化的核心和精神体现于历代承传的文献和典籍之中,因此,一部人类的文明史,其实就是一部阅读史,是通过对书籍的生产和阅读来获取知识、传播知识、创造知识的历史。加拿大学者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写过一本《阅读史》,就是讲述人类是怎样读书的,以及读书又是怎样成为整个知识生产的中心的。然而,作为唯一不曾中断的世界四大文明之一,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传统的文献书籍浩如烟海,无从也无法全面了解,所以,作为其中核心体现的经典,就常常成为人们特别关注的话题。

一、经典阅读与当今文化生态

文化的属性除了民族性以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属性——时代性。人们的行为准则、道德观念、价值判断,随着时代的变迁会产生巨大的差异。同一种事物,同一种行为,在不同的时代完全可能有完全不同的评价。所以,对于经典阅读这样一种人类的文化行为,也必须将其置放于当今文化生态中来考察。

文化生态实际上就是文化的时代属性的社会化表现,其本质是与时代特征密切相关的。因此,要把握当今的文化生态,就要首先了解当今的时代特征。

人类社会的发展,经过漫长的历程,从工业革命开始,呈现出加速的趋势。到如今,人类的文明史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千年纪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用一句时髦的话说,那就是全球化时代已经来临。在这样的时代,人类创造的物质财富日益增加,人们的生活质量不断提高,文化生活也日益丰富多彩,但是我们却感到我们的精神世界日益空虚,人文精神严重失落,这已经成为当今社会面临的严峻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全球化的起点是工业化,经过工业革命、科技革命、信息革命,人类创造物质财富的手段日益高强,技术创新的能力无比强大。人类能力的提升,自然改变了世界观、价值观,通过科学的启蒙,人类摆脱了蒙昧,了解了世界的物质构成,从而为人类改变世界提供了可能,在理性思维的指导下,科学精神成为了现代人价值观念的核心。但是,在工业革命基础上的理性思维实际上导致了片面的科学崇拜,现代人崇尚的科学实际上严重地偏向技术,因此,其科学精神的实质乃是一种工具理性的高扬,而作为人性之基础的道德理性则受到严重的压抑。这就是当今社会人类的物质生活日益丰富,而人文精神却严重失落的最基本原因。

因此,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当今时代的实质。当今时代的实质及其表现有三个方面。

第一,关于全球化。全球化的实质是片面化。什么是全球化?全球化的主要表现有三:一是各国的联系日益紧密,即英国学者安东尼·吉登斯所说的“互相联结性”;二是传统的国界日益模糊,即日裔美籍学者大前研一所说的 “无国界的世界”,传统的国界以大海、江河、高山来分隔,这种天然的疆界已被互联网所打破,未来统治这个世界的是四个“I”,即产业(Industry)、资讯(Information)、投资(Investment)、个人(Indivdual)。 三是区域经济的兴起打破民族经济的格局,即所谓“民族国家的终结”。这些现象我们比较容易理解,但实质呢?也就是打破传统界限的主导力量。显然,全球化的主导动力是对西方化的认同,而西方化的核心则是美国化。事实上,许多有关“全球化”的论述,基本上都是后冷战时代美国新霸权主义的话语阐释。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所谓“全球化”几乎就是“美国化”的同义语,具有高度的片面性。而这样片面性的全球化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呢?一是全球化造成“中心国家”的“流氓化”。正如美国学者杭士基在其著作《流氓国家》中认为,随着区域经济的全球化,居于中心位置的国家日趋流氓化,它对处于边缘地位的国家的宰制与剥削,日益随心所欲。二是全球化造成抗风险能力的脆弱化。全球化在一片繁荣的表象下,其实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全球化程度越高的国家和地区,经受风险的能力越脆弱。三是全球化造成贫富鸿沟的进一步加深。在全球化的进程中,高科技的飞速发展,使得国与国、地区与地区之间竞争力的差距进一步显现,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在全球化时代,各国各地区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传统的疆界日益淡化,但是,贫富的鸿沟却日益加深。

第二,关于现代化的发展道路。近代以来,经过科学的启蒙,人们认识了事物的构成及其关系,从而促使工业革命的形成。工业革命的成就在创造出丰富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使得人类中心意识极度膨胀。回顾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的发展道路,就是以满足人类的物质需要而大规模改变自然原生态的道路。人类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人,可以随意安排、改造地球上的一切,所以在长达几百年的人类现代化的道路上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砍伐森林,滥杀动物,开荒种地,围湖造田,挖山取石,填海造地,开河调水,筑坝发电,如此等等,都是人类战天斗地、改造河山的辉煌业绩。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人类在信息产业、核武器及核能产业、航天产业、克隆生命之类生命科学方面更取得令人惊讶的业绩。但是,这一切的发展,这一切的创造,无一不是受眼前的现实物质利益的驱动,或者是为满足眼前的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需要,而这一切成果的取得,则又无一不是以人类为中心向自然资源无尽索取的结果。在这样的发展道路上,人类只看到自己,只知道显示自己的力量,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却忘记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母体地球乃至宇宙。迄今为止,人类所谓的科学知识,其实只是局限在某一事物内孤立地研究问题,而严重缺乏地球乃至宇宙的整体观念。人类一方面极力提高自己的所谓的生存质量,却同时大肆破坏自己生存所必须依赖的环境。现代化的进程,已经严重地违背了自然规则,严重地破坏了地球的面貌、结构及其循环系统,地球已经处于严重的病态。全球气候反常,物种加速灭绝,自然灾害频繁发生,并益呈加剧之势,全球自然生态严重恶化,这些其实是地球给人类敲响的警钟,但人类却毫不知觉,仍然在现代化征程上加速发展。特别是代表着现代化发展方向的城市化,更是对地球造成致命的危害。在城市化进程中,大片的钢筋水泥覆盖地表,替代了原有的森林植被,阻断了地球与宇宙的交流与循环,而作为宇宙有机组成部分的地球,其生命力离不开与太阳的光热交换,以及自身的水气循环,这些交流与循环,都有赖于地表的大海、高山、森林、湿地及其组成的生态系统。现在这些生态系统被严重破坏,地表大面积地处于水泥森林的重压之下,这样的地方,地球如何与外界交流,如何进行循环?地球大面积无植被就像被拔光了毛的鸡,如何存活?太阳的光热滋养大地包括地表下的无数生命,雨水是下给大地的,而在水泥森林中,这些都被阻断了。水泥森林的面积超速扩大,地球的呼吸面日益缩小,得不到光热和水分滋养的面积日益增加,致使地球循环系统严重失调。人们现在只知道地球气候越来越暖,但是有谁知道有谁关心地球的内心却越来越冷呢?外边洪水滔天,内部地下水却严重枯竭。

第三,关于科学的悖论。科学的昌明,是现代社会一大特征。近代以来,科学的进步为人类带来巨大的福祉,生逢现代的人类为此而欢呼、庆幸。但是,科学发展到当今,对人类的负面作用日益显现,科学本身的悖论越来越引起学者的关注。科学启蒙使人类摆脱蒙昧走向文明,为人类提供掌握世界的新方法,也为人类的生存提供新方式,从此,人类的世界观、人生观以及观察事物的方法都发生质的改变。因此,科学之于人类的意义,最重要的就在于重塑人类的思想观念,使人的素质全面提升,人的价值充分体现。但是,科学的发展进程如何呢?早在上世纪二战刚结束的四十年代,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阿克诺和霍尔海默就著有《启蒙的辩证法》一书,深刻地指出启蒙文明具有一种自我摧毁性,对我们理解科学的悖论有非常大的启示。他们认为,近代以来的启蒙运动以知识代替了神话和幻想,把人从中世纪的神学迷信中解放出来,它借助于科学知识把事物的整体分解为可以精确计算的要素。与此同时,形式逻辑的发展又为人们提供了计算事物的逻辑格式和进行推理思维的可能性;数学也成了启蒙的准则,把一切都还原为数。于是,启蒙精神就以事物的同一性消灭了多种多样的个性,导致了思维的程式化。数学和逻辑通过科学技术成了人类肢解自然、统治自然的有力工具。但是,科学技术作为启蒙精神的“物化”,既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也是一些人奴役另一些人的有力手段。特别是在当代社会,商品拜物教的影响已扩展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人们总是以失去自己的人格自由为代价而获得文明进步。人类智慧所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最终都变成统治人的异己力量。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枪炮成为比原始弓箭更可怕的杀人武器,“文化工业”成为操纵大众心理、扼杀精神和创造性思维的工具。启蒙文明所具有的标准化、数量化、商品化,正是对工具理性、科技理性、商业理性的张扬,而人的道德理性、创造精神却趋于萎缩。正是启蒙的发展导致人类精神的自我毁灭。因此,人类要重建精神自由,既不需要废除旧有制度,更不需要发展科学技术,谋求征服自然,而是要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要使人获得解放和自由,就必须批判“工具理性”,抛弃科学技术。对照当今科学的发展,恰恰印证这一观点。出发点是为人类创造福祉的科学,运用在工业革命上,使人成为机器的奴隶;运用在军事上,核武器已足够使人类毁灭许多次;计算机科学的发展,则使得人脑的思维能力严重退化。特别是生命科学的发展,是当今科学发展的一个最重要的方向,但是它对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克隆人、转基因,使得生命可以工艺化制作,不仅使生命完全失去崇高而神圣的意义,而且人将不人。所以,现代科学其实只是科学知识,而不是科学精神,我们得到了知识,却失去了精神。

综上可见,当今时代处于高度片面化的全球化进程之中,人类全力推进的现代化之路布满荆棘和陷阱,科学的悖论已经深刻地显现。在此时代环境中,当今的文化也突出呈现出功利化、工具化、物质化、庸俗化。这就是当今的文化生态。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中呈现的文化趋向,已日益引起广泛的关切和焦虑,所以,我们提倡科学发展观,实乃情势之必然。但是,怎样才能真正走上科学发展之路,人类的思想建设、精神重建是关键。而思想精神如何重建?经典阅读则是最重要的最有效的方法,因为经典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人类精神的宝库,通过阅读经典,我们可以与古人对话,与古人进行心灵的交流,在人类智慧的海洋和思想的世界中遨游,获取营养,滋养灵魂,重新发现失落的生命价值,激活退化的思想活力,重建萎缩的精神世界,从而修正人类发展的方向。因此,从当今文化生态的角度看,经典阅读这一文化行为,关乎人类的生死存亡,具有非同寻常的重大意义。

二、经典与人文经典

什么是经典?经典其实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经典是指一定时代被公认的最重要的具有指导意义的著作(比如《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狭义的经典则立足中国文化语境,即古代儒家经籍。由此再推扩到佛、道典籍。因此,我们现在站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立足点上,所谓经典应当理解为以中国古代儒释道思想为主体的人文学科最重要的典籍。

然而,由于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传统文献典籍浩如烟海,即使是作为传统文献核心部分的经典,也为数极巨,人之一生实在难以穷尽。另一方面,经典阅读作为一种文化行为和文化现象,其阅读的重心和范围往往随时代的变迁而不同。因此,人们在阅读经典时,首先面临着一个对经典的选择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们往往通过推荐书目的方式,对需要重点阅读的典籍进行选择。

在中国古代,为适应传统官学、家塾、书院乃至科举的需要,推荐书目形成悠久的传统。古代史中的艺文志、经籍志之类目录学著述,既属文献著录之举,也有经籍举要之意。元代初年,程端礼撰《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根据宋代理学家朱熹的六条读书方法即“居敬持志,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著紧用力”,总结朱熹以来书院教育的经验,并加以发挥,形成一个具体的读书计划和读书内容。明代末年,陆世仪在其所著《思辨录》中,为门人学子开列具体的阅读书目。到清代康熙年间,由李颙口授,其门人李士瑸手录的《读书次第》,道光年间龙启瑞撰《经籍举要》,皆为指导学子治学之书,也都包含有书目举要的内容。近代以来,张之洞因诸生“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相问,在其幕僚著名校勘目录学家缪荃孙的帮助下,撰成《书目答问》一书,在历代文献中挑选二千二百余种经籍,指导诸生读书治学门径,对后世影响甚大。

二十世纪以来,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受到重新审视,但经典的意义仍然普遍受到重视,在现代文化史上显示出强劲的生命力。仅就传统经典的推荐书目而言,出自名家之手、具有重要影响的就有不少。这里略述其要。1920年,胡适开列《中学国故丛书》书目,列入《诗经》、《论语》、《史记》、《汉书》及陶渊明、李白、欧阳修、马致远作品等古籍31种,以备中学生阅读。1923年,胡适又应《清华周刊》之约,开列《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收录书目190种,后来又据此精简成《实在的最低限度的书目》。同是1923年,梁启超也应《清华周刊》之邀,开列《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收书目160种,其后也有一个精简版《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1924年,章太炎在《华国月刊》发表《中学国文书目》,开列书目39种。1925年孙伏园主持《京报副刊》,发出“青年必读书十部”的征求启事,当时应征开列书目的有七十多位学者,一时称为盛举。此外,1942年,朱自清撰《经典常谈》,列述中国传统典籍中的经、史、诸子及辞赋、诗、文渊源流变,除经典概述外,亦有经籍举要之意。1946年,钱穆在昆明给文史研究班学生开列 《文史书目举要》,1970年,钱穆在台北为中国文化学院历史研究所博士班开设“中国史学名著”课程,著《中国史学名著》,推荐史学名著26种。1978年,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设立“钱宾四先生学术文化讲座”,钱穆在讲演中提出,有七部书是 “中国人所人人必读的书”,这七部书是:《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六祖坛经》、《近思录》、《传习录》。 以唐代以下的三部,汇合先秦时代的四部,钱穆称之为中国的新七经。1947年,张舜徽在兰州大学为学生开列《初学求书简目》。1957年,张舜徽在华中师范学院历史系讲授“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课程,著《中国历史要籍介绍》,文革后,作者又加修订,改名为《中国古代史籍要籍举要》。在此基础上,张舜徽主编《中国史学名著题解》,于1983年出版,收历代史学名著200余种。1990年,张舜徽著《汉书艺文志通释》,在序言中说到阅读汉代著作的纲要,认为以《史记》、《淮南子》、《汉书艺文志》、王充《论衡》、许慎《说文解字》最为重要。1982年,蔡尚思在其《中国文化基础书目》的基础上,提出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40种书,分文、史、哲、科学四个方面,刊于当年第5期《书林》杂志。

以上的推荐书目,基本上都是集中于中国传统的人文学科经典,但各种推荐书目具体的选择又显出许多差异。由于时代文化的变迁和学者观念的不同,对经典书目的选择和推荐往往有很大的不同,有些书目在某种情势下非常适合,但换一个时期或者换一个角度看,可能就有问题,甚至引致很多非议。比如,胡适所开列的《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不收小学方面的书,也不收前四史和《资治通鉴》,广受当时人和后人的非议,但却收录小说如《红楼梦》、《水浒传》之类,而这些却是被认为不属于国学范围的。在当时,梁启超就认为这个书目“文不对题”,并专门撰文《评胡适之的“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指出“我最诧异的,胡君为什么把史部书一概屏绝。一张书目名字叫做《国学最低限度》,里头有什么《三侠五义》、《九命奇冤》,却没有《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岂非笑话”。又比如,章太炎开列的《中学国文书目》,其中有《诗毛传郑笺》、《春秋左传杜解》、《二程遗书》、《颜氏学记》、《清服制图》、《十驾斋养新录》、《申鉴》等,这些书让中学生读显然并不合适,在今天恐怕连大学生读也属稀罕了。再如,建国后的1953年,北京图书馆开列了一个 《中国古代重要著作选目》,选书20种,而且这个书目当时是经过郭沫若、俞平伯、何其芳审定的,但是在这个“古代重要著作”中,居然连《周易》、《论语》之类思想方面的著作一本未选,在今天看来,显然是难以理解的。

当然,这些推荐书目从某一个方面来说其实都有其深刻性和合理性,只是受到时代因素和推荐者本身主观因素的影响而显出差异乃至问题,但是,面对这样的差异,却对我们阅读经典造成困惑。有鉴于此,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王余光教授等人在上世纪末,搜集了80种中外经典推荐书目,其中中国54种,外国26种,运用计量的方法,对这80种书目所推荐的书进行统计,以各书被推荐的次数多少为序,列出《中国名著排行榜》和《外国名著排行榜》。经过这样统计出来的书目,不带有某一编者的主观性,因此,它列出的书目应该说相对更为公允而客观。根据上述的推荐次数统计,中国著作前十名排行是:《诗经》、《史记》、《庄子》、《老子》、《论语》、《孟子》、《韩非子》、《楚辞》、《左传》、《荀子》。 分类别为:文学二种:《诗经》、《楚辞》;史学二种:《史记》、《左传》;思想六种:儒家孔、孟、荀,道家庄、老,法家韩非。根据这个书目,我们不难发现,这十种书都是公元前的作品,时间最晚的《史记》距今也有二千多年了。由此我们可以得到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的感悟,那就是首先要经过历史的检验,具有经久不衰的价值。其次,经典还由影响力和普泛性所决定,成为经典的作品,在一定的区域内必具重要的影响力,而且其所讨论的问题必为人们所普遍关注并接受的。正如韩国学者韩仁熙、李东哲所说,这些“古典名著,都反映出古代生活与文明,并历代而下,不断被加入新的阐释和理解,其影响一直延伸到今天,而许多求知活动所涉及的领域正是依靠这些阐释和理解建构起来的”(《影响中国历史的三十本书》韩文本译后记,汉城知永社1993年)。

三、经典阅读的传统与方法

在中国当今建设国家软实力的情势下,传统文化的振兴已实实在在地受到普遍的关注,经典阅读也成为了热门话题,并出现多种形式的尝试,如国学讲坛、读经班在很多地方盛行,甚至进入正式的教育体制。大学中普遍强调素质教育,其中很重要的内容也是传统文化经典的教育。但是,在当今的时代环境和文化生态中,我们的经典教育和经典阅读,并没有起到加强人文素养和人文精神的作用。为什么呢?显然是我们的经典教育和经典阅读的方式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出现问题呢?我认为正是功利化、工具化、物质化、庸俗化的文化环境所造成。问题的表现如何呢?我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在现代学校教育体制下,经典教育以教科书为中心的方式进行,教科书的本质类似于工业化生产的组装式工艺,它的优点是可以按步骤地将知识传授给学生,但它却是一种工艺化的机械化的操作,再加上考试思维的引导,经典阅读演化为记忆阅读,在这样的教育和阅读方式下,是没有思想可言的。所以,我们的人文教育必然走向人文知识,而丧失人文精神。第二,在现代学术规范下,人文经典内涵的解读基本上沦落为一种概念化游戏。比如哲学最为典型,现代哲学全然是一些概念的推演。其他人文学科也大多如此,如史学主要是建构因果关系,伦理学则常常流为说教,文学呢,多半成为对作品条分缕析式的分解。本来,人类为什么需要哲学、历史学、伦理学、文学之类人文学科?不是为了提高人的素养,提升人的生命质量,开拓人的精神境界吗?是应当以人为中心的。但是,我们的人文教育和人文经典阅读,已经脱离了“人”这个中心,教育和阅读的行为和它的目标出现了分离。马克思在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世界如何改变?世界的改变从人的改变开始,从自我的改变开始,而人的改变、自我的改变则从内心的改变开始。这一点,非常重要,而这恰恰是现代教育体制和现代学术规范最为漠视的。第三,在当今文化的庸俗化趋势中,人文经典被大众化解读。在这样的解读中,形成一种大众文化与商业炒作相结合的形式,具有强烈的现实功利性和商业化目的,完全背离了经典的价值和意义,使经典极端俗化和矮化,甚至成为一种特殊的娱乐化工具。这显然更无法提升人的人文素养和人文精神。

面对当今经典阅读的问题,我们怎么办?我认为,必须回归经典阅读的传统。中国是文明古国,读书成为文人最重要的文化活动,经典阅读形成了丰厚的传统。这样的传统代代相承,对文人的阅读心理和价值取向都产生重要影响。中国的经典阅读传统并不仅仅是一种读书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其中所具有的观念和精神的内涵。在中国经典阅读史上,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对经典的敬重观念。在中国古代,读书人往往同时是藏书人乃至抄书人,古人认为,好书当抄,抄书有益,抄得好书则珍而藏之,抄书不仅是一种读书与学习的方法,而且是一种对书籍敬重与珍视的观念。清代藏书家孙从添《藏书纪要》说:“且与二三知己,与能识古本今本之书籍者,能辨原板翻板之不同者,知某书之久不刷印,某书之止有抄本者,或偕之间访于坊家,密求于冷铺,于无心中得一最难得之书籍,不惜典衣,不顾重价,必欲得而后止。其既得之也,胜于拱璧。即觅善工装订,置之案头,手烧妙香,口吃苦茶,然后开卷读之,岂非人世间一大韵事乎?”颇能代表旧时中国读书人敬书重书的心态。其次,在中国经典阅读史上,勤学苦读的磨砺精神极为突出,感人的事例极多,如韦编三绝、悬梁刺股、囊萤映雪等,至今我们耳熟能详,这些事例曾经感动激励着千百年来的无数读书人,从而立下发愤攻读、积极进取的远大志向。

应当说,中国传统的经典阅读精神更多地内化为读书人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首先,在中国读书人心目中,经典具有力量。唐代史学家魏征在《隋书·经籍志序》中认为,经籍是圣贤智慧的结晶,可以用来领悟宇宙的奥妙,探究天地阴阳的消息,端正世间的纲纪,弘扬人类的道德。经籍显可以济世救民,经籍藏则可以独善其身。读经可以使人进步,不读经就会落后。成大业者推崇经典,就会具有令人敬重的道德,普通人能以经典为念,也会让世人称赞。统治若要树立政声、显扬德威、敦励教化、移风易俗,哪有不从经典而来呢?极为精彩地概括了经典在各阶层人生活中所显示出的无所不能的力量。其次,在中国读书人心目中,经典是知识的来源。《论语》有云“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经典是“故”,是历史的积淀,只有温故才能知新,才能取得知识。苏轼在《李氏山房藏书记》中则认为,经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人的天分不同,但无论贤或不肖,读书都会获益。其实关于这一点,中外的认识是相同的,英国哲学家波普尔就说过,假如我们所有的机器和工具,连同我们的主观知识都毁灭了,但是只要图书馆还在,我们学习的能力还在,世界就可以重新建立。再者,在中国人心目中,经典阅读具有象征意义。在某种程度上,经典阅读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地位和品位。读书可以使一个人更有教养,即使不能真的更有教养,起码也可以看起来更有教养。正是这样的象征性,才使得读书尤其是经典阅读形成一种观念,内化到人们的生活之中。只有回到这样的阅读传统,我们才能够超越经典的知识性,而达到经典的精神性。

在中国的经典阅读传统中,读书方法也是重要的内容。这方面内容极多,但讲得最为亲切、具体而实用的,当以宋代理学家朱熹为代表。在《朱子语类》一百四十卷中,卷八是《总论为学之方》、卷十是《读书法上》、卷十一是《读书法下》,共三卷专讲读书方法。这些方法,既有他自己的读书体会,也是对中国传统读书经验的总结,对我们阅读经典极有帮助。具体的读书方法固然很多,但总括起来,大体上不出精读和博览两方面。

所谓精读,就是针对经典而言,所以我们要特别注意这种中国读书的传统。如何精读呢?按照朱熹的说法,精读就是熟读,“熟读了,自精熟,精熟后,理自见得”,“看一段,须反复看来看去,要十分烂熟,方见意味”,“用力深,便见意味,意味长,便受用牢固”。所以古人对精读之书,一面是抄,一面是背。像清代乾嘉学者戴震,十三经全部能背诵,不仅本文,而且注也能背,只有疏不全记得。当然,这样的读书功夫,今人已不可能,但是假若有志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探究和了解,选择几种经典精读,还是非常必要的。虽不必全背,但至少要熟。近人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辨证》序录中说:“董遇谓‘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固是不易之论。百遍纵或未能,三复必不可少。”其实,对于这一点,现代学者也是认同的。上世纪八十年代,钱穆的孙女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向祖父请教读书的问题,钱穆回信说:“《论语》外,须诵《孟子》、《大学》、《中庸》与《朱子章句集注》。《庄子》外,须诵《老子》。四书与老庄外,该读《史记》,须全读,不宜选读……须反复多读,仍盼能背诵。”盼能背诵《史记》,这是对一个大学生的要求。实际上,现代学术史上和文学史上之所以出现如此多的大师,很大程度上是由经典阅读的方法而造就。钱穆、陈寅恪等国学大师就不必说了,就连教人不要读中国书的鲁迅,其实国学造诣极深,据周建人的回忆文章,鲁迅小时候就能背诵《纲鉴》(朱熹著《通鉴纲目》,五十九卷,序例一卷,据《资治通鉴》等史书,以儒家正统思想进行整理,简化内容,编为纲目,纲为提要,仿《春秋》,目为叙事,仿《左传》)。文史学者曹聚仁,自己说《儒林外史》读了一百多遍,且都是一本正经地读。读《红楼梦》赶不上俞平伯,但也有七十多遍,读《聊斋志异》四五十遍,读《水浒传》二十多遍,读《史记》多少遍,他没有说,但却说这是最爱读之书,而且下过一点苦功夫。又如现代作家茅盾,郑振铎曾经亲自检验,茅盾可以全本背诵《红楼梦》。再比如通俗作家张恨水,从他的《山窗小品》中,我们可以知道他在十四岁之前,能够背诵的书有:《三字经》、《论语》、《孟子》、《左传》、《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千家诗》、《古文观止》。我们总是慨叹当代出不了大师,原因何在?当我们对照与那一代人读书功夫的差距时,原因就显示出来了。问题不仅在功夫上,更在于观念上,我们总是强调没有时间那样读书,更觉得没有必要那样读书,所以永远也出不了大师。

再说博览。精读为我们建立了读书的基地,有了基地,才能扩展,这就是博览了。当然,在所谓知识爆炸的当代,博览也不可能漫无边际,要确定一些重点,要围绕自己的专业重点通过博览的读书方式去有意识地扩大知识的范围和视野。对于博览之书,虽然不必“三复”,但也得系统阅读,一字不遗地细读,然后再逐渐加快。正如朱熹所说“读书之法,须是用工去看,先一书费许多工夫,后则无许多矣,始初一书费十分工夫,后一书费八九分,后则费六七分,又后则费四五分矣”。也就是说,读书先多花力气,以后便会越来越省力,阅读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这样的读书方法,其实是无法之法。朱熹说:“读书别无法,只管看,便是法。”“须是只管看来看去,认来认去,今日看了,明日又看,早上看了,晚间又看,饭前看了,饭后又看。”这似乎是最笨的方法,但其实最笨的方法往往是最科学的方法,最有效的方法。不仅如此,我们在阅读经典时,还要尽力做到“虚心”,也就是要先排除某种先入之见,以免干扰领悟经典的精神。对此,朱熹曾反复强调“读书须是虚心切己,虚心,方能得圣贤意,切己,则圣贤之言不为虚说”,“圣贤言语,当虚心看,不可先自立说去撑拄”,“看书,不可将自己见硬参入去”,“看文字先有意见,恐只是私意”。在今天强调这一点,有特别的针对性意义。因为今人接受的理论太多,意识形态的影响,西方流行观念的影响,使得当代人读书难以排除某种先入之见,尤其是对古书。我们不是曾经有一句很时髦的话,叫做“批判地继承”吗?还有一句话,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对待传统的先入之见,用当代的意识形态来评判古代经典,这不是读书,这是审判。况且硬将传统分为优劣两部分而加以去取,本身是极为荒谬的,因为文化的传统是无所谓精华和糟粕的,就好比一个人很忠厚,同时也很懦弱,忠厚是优点,懦弱是缺点,但是正因为懦弱,你才忠厚,正因为忠厚,你才懦弱,这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你只要这面而不要那面,是不可能做到的。经典中积淀的民族文化传统也是这样,它的优点往往也就是它的缺点,它的精华同时也就是所谓的糟粕。另一种读书的先入之见,是用西方流行观念套中国古典,按照钱穆高足余英时的说法,这实际上是一种殖民地心态,一切以西方观念为依据,甚至一些反西方的思想也还是来自西方(余英时 《我们今天怎样读中国书》,《教师博览》2005年第9期)。当然,人类的思想本来有相通之处,有些西方概念可以自然引入对中国传统的解读,但中西方文化更有自己的传统,很多概念是难以相通的,硬要用流行观念来穿凿附会,往往非驴非马,也是没有出路的。

当然,我们理应带着思想读书,带着问题读书,所谓“好学深思”,读书时发生疑问,再来解决疑问,才能有进步。朱熹说“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陆九渊也说“为学患无疑,疑则有进”,近人胡适则提出治学应能“于不疑处生疑”,这都是不错的。对古典文献当然是可以怀疑的,也是可以批判的,中国本来就有悠久的疑经传统。但是,这样的怀疑特别是批判,是有一个过程的,正像朱熹所说“那里原有缝罅,如盒子相似,自家只去抉开,不是浑沦底物,硬去凿,亦不可先立说,牵古人意来凑”,读书发现“缝罅”,已是相当程度以后的事了,不是初学者所能达到的境界。到一定火候,自可自然抉开,而不是“硬去凿”。而“硬去凿”、“先立说,牵古人意来凑”之类现象,恰恰是当今中国知识界的通病。

四、人性回归与文化重建的途径

《楚辞》中有《招魂》一篇,王逸《楚辞章句》说:“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今人林庚则认为:“所谓‘招魂’的性质并非属于单纯的个人哀悼,而是在春天举行的一场规模宏大、仪式隆重的典礼。”(林庚主编 《中国历代诗歌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招魂实有重要的象征意义,而其实质则是“复其精神”。我们应当无可怀疑,精神之于人,之于国家,之于民族,都是核心的支撑。而当今时弊之症结正是在于精神的弱化,功利化、工具化、物质化、庸俗化,构成当今时代人的精神面貌和文化生态的内涵实质。所以,我认为,当代人最应关切的时代命题不是“全球化”、“后现代”,而是“复其精神”也就是人文精神重建的迫切任务。通过人文精神的重建,我们可以用深谋远虑的人类发展道路纠偏功利化的短视行为,用道德理性纠偏工具理性,用深度思想纠偏纯粹的物质追求,用高品位的审美观念纠偏文化的庸俗颓势。这一切,如何得以完成?也就是说,当今时代人文精神之重建如何进行?我以为,找回经典阅读的传统而实行之,是最有效、最切近的方法和途径。我们迫切需要“魂兮归来”,这个魂,就是中华人文经典之精神。

经典阅读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力量呢?这是由人文经典本身具有的内涵性质所决定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也就是经典的“经典性”,至少有三个方面的内涵。一是强烈的人伦社会关怀。中国传统文化的终极关怀,非人伦社会莫属。这以儒家学说最为典型,儒家学说所阐释的,其实不外从修身、齐家到治国、平天下,所以治学一方面在于道德涵养,更重要的要用于社会,也就是宋代理学家所概括的“内圣外王”。道家思想虽有超脱的一面,但其实也具强烈的社会指向,《老子》就分道经和德经两部分,如果说道经是宇宙学说,那么,德经就是社会伦理学说。正是这种社会性内涵,成为人人都能遵从的典范。日本十七世纪儒学大师伊藤仁斋曾概括中国文化中的“道”说“人外无道,道外无人”,极为精辟。二是深刻的形上学思考。中国文化经典的表述方式虽然不像西方那样的抽象理念,更多是就日常生活立言。但是,中国经典无一不将人生、社会乃至宇宙的道理追寻到终极,并将天道、地道、人道三者合一,所谓“太极”,所谓“道”,所谓“道体”,所谓“理”,都是社会乃至宇宙构成的规则和依据,世上万事万物都在这本体之源生发演化。《中庸》有云“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朱熹进而指出“其于天地之化育,则亦其极诚无妄者有默契焉,非但闻见之知而已”,也就是说,在天地形成演化的过程中,经典可以带领我们以最真诚的方式,体悟其中终极的道理,而不只是一种“闻见之知”。经典可以赋予我们“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的感知和解悟。三是内向的自我心性的启悟。中国经典的一个重要的指向,是每个人的内心,经典可以促使我们发现自我心性的意义,启悟心灵的觉醒。这也就是《大学》中所说的“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而达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明代王阳明所谓的“致良知”。对于经典的这一内涵,王阳明《尊经阁记》概括得最为精辟。他认为,所谓《易经》只是我们心中的阴阳消息,所谓《书经》是我们心中的纪纲政事,所谓《诗经》只是为了表达我们心中的性情而已。总之,经典既不深奥,也不特别,它只是在传达着我们内在心灵中的永恒的道理,所以,凡是伟大的经典,都能够唤起我们心灵的觉醒,使我们心体力行,成为顶天立地之人。

中国经典正因具有这样的合天地人为一的特质,所以极具普泛性意义,尤其是对人的内心的启悟性,可以深入民族心理,陶融人性,对提升人的思想境界,强化人的精神品格,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正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象传》)。对此,实已成为学者的共识。早在1923年,梁启超就在《治国学杂话》一文中认为,阅读必要的经典,能熟读成诵,才在我们的“下意识”里头得着根底,不知不觉会“发酵”,浇灌滋养我们的心灵,使我们有涵养和情趣。1934年,《教育杂志》主编何炳松向全国征询对于读经的意见,时任无锡国专校长的唐文治撰文认为:“吾国经书,不独可以固结民心,且可以涵养民性,和平民气,启发民智。故居今之世而欲救国,非读经不可。”1942年,在西南联大任教的朱自清写成《经典常谈》一书,他在序中提出,在中等以上的教育里,经典训练应该是一个必要的项目。经典训练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由这些明确的观念,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经典对个体的人性以及对全社会的文化这两方面的意义和价值。

当然,在当今社会,我们把经典阅读提到这样的高度,必然会遭到严重质疑甚至批判,我们不能回避。首先是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思潮起源于西方,他们认为,西方的经典其实都是“已经死亡的西方白人男性”的沙文主义价值观。后现代主义对当代中国影响甚巨,同样的,对中国经典,则可以说基本上是封建专制时代的价值观,早在五四时代就已经告诉我们,中国的旧经典,应该扔进垃圾箱,中国才能得救,鲁迅甚至说“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再者是全球化时代的多元主义。多元主义者认为,所谓的经典承载的是一元化的价值观,它早已不适合多元化的当今时代,他们认为经典都具有时空局限性,不存在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经典。对于这两个严重质疑,其实只要我们真正理解了经典的特质,就完全可以回应。因为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就在于经典讨论的问题是有关人世的最基本的永恒的命题,因此,不能被窄化为“已经死亡的西方白人男性”的价值观,同样,中国的经典也不能窄化为专属封建专制时代的产物。孔子、孟子固然距今已有二千多年,但是他们的思想触及人类的最基本关怀,所以至今仍有生命力。同时,正如当代德国哲学家迦达默尔所说 “经典的超时间性是建立在经典的时间性之上的”,在历史的流程中,经典不断被人研读,不断被开发出新的意义,甚至每一时代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对经典的阐释和理解的过程中构建的,从而使经典具有了超时间性的普世的价值。再者,一国的经典固然出自某一特定地域和文化环境,但由于经典的普世意义,经典同样是超越地域疆界的,孔子、孟子的思想固然是出自古代中国的山东地区,但人类的人性是相通的,人类的心灵是可以交融的,所以当代人的价值观可以多元化,却并不影响在人性基本问题上的一致性。比如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爱,什么是公平正义,是不应该有太大歧义的。而有关这些问题,在中国的人文经典中有大量的深刻的思考。

在世界文化史上,唯有中华文明不曾中断地延续至今,中国古代的人文经典在其中起着巨大的承载作用。作为民族智慧的结晶,经典构成了中华文化的精神实体,奠定了这一厚重国体的思想根基,它在代代承传的过程中,塑造着中华民族的灵魂和性格,呼唤着每个人的人性觉醒,也感召着每一代人自强不息的精神。因此,在当今所谓的全球化时代,我们更为迫切地需要经典,更为迫切地需要回归经典阅读的传统,从而唤醒我们的人性,振奋我们的民族精神,重建我们的当代文化。如果做到这一点,那将是一个双赢:经典既为当代文化重建提供思想资源,其本身也在继续阐释和当代解读中充实新的生命活力,从而走向未来。

(责任编辑 岳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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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862X(2011)03-0159-010

许总(1954-),男,江苏南京人,国立华侨大学文学院教授,厦门大学、东南大学兼职教授。主要从事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古代文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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