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童诗的艺术可能
——论高凯的儿童诗

2011-11-19 20:28李利芳
中国文学研究 2011年2期
关键词:童诗儿童文学乡土

李利芳

(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一、自在的乡土与素朴的童诗

高凯写的是乡土童诗。这样的诗写出了中国乡土童年的样态,展示出一种较为典型的童年生活世界模型,它包含中国乡土孩子的生活范围、情感、思绪,他们的心灵轨迹,特殊而难忘的人生经验。童诗浓郁的乡土性所开垦出的艺术空间是博大的,它典型代表了本土原创童诗发展的一种方向。

正如乡土本身的自在与素朴,高凯在童诗中对乡土性的呈现也采取了至为简洁凝练的艺术技巧。很多时候,他直接以白描手法对乡土孩子的人生视景作真实“形状”,由此而获得了非常美妙的童诗“意境”,其以“浅显简单”为基本艺术性征,而又在纯粹的素朴之外,包蕴了无限丰富的审美意涵。这样的诗篇最能代表高凯童诗的原创性。如《三只狗》:

三只狗白天一块儿去追一片鸡毛/晚上三只狗又一起汪汪汪/咬一片月亮//三只来自村里三家的狗娃子/真正是吃饱了没事干不能消化了//三只狗一只是张狗蛋家的/一只是赵狗剩家的/一只是高狗狗家的

这是乡间日常生活中随处即拾的一幕。三只狗的率性而为,正如乡间小儿的原生活力,他们都是最健康自然的生命形态。这种形态的自足性本然具备着艺术的诗意与哲理的沉思。诗人原生态给予呈现,已清晰地昭示出他对乡土生活世界智慧的发现。乡土自身绵延为一种恒定的存在力量,它的完整性与和谐性是让人最难以释怀的。这样的童诗扑面而来的是醇厚的“土”意,但“至土”即为一种“纯真”,是诗人高度“童心”与艺术“境界”结合的产物。它沥去了一切多余的成分,唯留下明净的乡土童年意象本身。

乡土童诗是诗人对本土历史所作的一种人文记忆,它的独特视角与生成的意义向度是别的文学形式无力获得的。因为童年属性对记忆文本的渗入,乡土性被展露的形式总是稚拙而朴实的,从诗语到意象到意境,都是一览无余的童质风貌。乡土记忆世界中沉淀了自然与人文两个维度的经验图式,对其的诗意表达,诗人显示出了不同的情感路向。对自然,诗人的笔致总是灵动的,充满了孩提式的调皮与可爱;对人文,诗人的心绪是多重的,因此生成了作品不同的基调与风格。《雪地里的童话》与《深深的草丛》是写自然的代表作品。

对亲人之爱的怀恋与眷顾在高凯人文记忆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奶奶、爷爷、父亲、母亲,在诗中反复出现,这是对他年幼时期影响至深的人物,是用爱与责任哺育了他生命形式的情感主体。在《想起奶奶》一诗中,诗人对历史童稚心情作了精彩再现,以一个孩子“绞尽脑汁”对“奶奶”一词“望文生义”的图解,“牵强”出深广的含义,将孙子对祖辈深深的想念之情用“奶汁”——生命之源的意涵作了进一步强化。父亲与母亲在记忆中则总是与艰难困苦的日子相连。“贫困”是乡土人生的原色,它留给幼小孩子的是最深的印记。在《没盐的时候》一诗中高凯这样写道:“人不吃盐不行/那时候/常常是吃饭的时候/母亲向父亲要盐/父亲常常是嗫嚅着/转过脸去/不让儿女们看见”。没盐的岁月是让人心痛的岁月,但被记忆过滤后,剩下的只是一点淡淡的苦涩。苦难一经被咀嚼过后,苦难本身于人已并不显影了,倒是附着于苦难之上的亲情则弥足珍贵了。正是在这样艰难的时日里,小小的“宝娃”(高凯在诗中反复用到的一个“奶名”)慢慢长大了。

“爸爸我是/希望像你那样/整日背着双手/勾着头/稳当踏实/为一个个日子操心/甚至/我想让人一看就知道 /我是谁的儿子”(《爸爸的鞋》)。一个乡村男孩心底朴素的愿望来自于父亲的影响,从蹒跚的足印跟起,稳稳的日子便有了着落。面对忧愁的生活,与父亲的埋头承担不同,母亲总是唠唠叨叨的:“上小学四年级时/我知道了一个指桑骂槐的成语/就发现不识字的母亲/老爱指桑骂槐//比如喂猪的时候母亲/经常指着一窝子猪骂:吃吃/光知道吃光知道睡吃了睡睡了吃/都是些没出息的东西”(《老爱指桑骂槐的母亲》)。是老爱指桑骂槐的母亲敦促着一家人快快地勤劳起来,乡间的日子每天就是在这样的骂骂咧咧中实实在在地度过了,在成人高凯的心中留下了永远难以抹去的痕迹。

物质的贫困恰恰滋养了精神世界的富足。一个早慧的孩子,游走在被繁华的世界所遗忘了的这块沉朴的土地上,耳濡目染于这样静守的人文群落,他悄悄地捡拾到了一枚又一枚鲜亮的艺术珍珠。

深秋奶奶用一个玉米棒子/使劲搓另外一个玉米棒子//又老又弱的奶奶/但仍然聪明伶俐的奶奶/手把手教一个玉米棒子和另一个玉米棒子/用牙齿相互厮咬//那些粮食的颗粒/你咬我我咬你刷拉刷拉/全脱落在奶奶的怀里//深秋 一大簸箕金灿灿的牙齿/都是满口豁豁的奶奶/舍不得的

——《搓玉米的奶奶》

于是,奶奶与玉米棒子的故事就这样被美丽地保存了。故事里有年老奶奶对日子的坚守与希望,有她对生活平凡的经营,更有诗人顽皮的心态所给予生活事件的快乐体验。诗人对笔下任意两件人与物的处理都有一种深度的艺术有机性在内。“玉米是金灿灿的牙齿”——“奶奶是满口豁豁的”——“奶奶舍不得玉米”。这三个句子造就了复叠的意义关联,对其的咀嚼与解析正是诗意产生的过程。

持久体历于乡土人生最大的感慨也许就是,乡民自身始终在生活中,他们自身创造着生活本身。他们从来都坚忍地挺立在土地上,从不轻言放弃生活,在忙碌辛劳之外,他们同样有自己轻松浪漫的精神小憩。

忽闪忽闪的灯花是谁个剪的/一张一张的窗花就是谁个剪的//一张一张的窗花是谁个剪的/一团一团的霜花就是谁个剪的//一团一团的霜花是谁个剪的/一朵一朵的雪花就是谁个剪的//一朵一朵的雪花是谁个剪的/雪地上那串鞋样就是谁个剪的

——《谁个剪的》

诗歌以“谁个剪的”的自然提问,类似民间歌谣接龙的方式串联了“灯花”、“窗花”、“霜花”、“雪花”等,“花”的顺势延展全在农家可见的物象,提问与回答的过程就是成人与孩子间充满趣味游戏的过程。“问题”本身作为“答案”给出,既使“接龙”可能,而又以浓郁的模糊性蕴含了深度的民间智慧。

二、诗语的游戏

诗歌最典型体现为语言的艺术,童诗对诗语的构设更有其特别的魅力。精彩的童诗语言不仅促成诗歌新的想象,而且最重要的是为孩子创造出了可爱的语词游戏。这样的游戏能真正将诗语落实在孩子自己的口头吟唱上,让孩子自觉欣赏语言并娴熟运用语言,进而使得诗语真正成为孩子自己表达出的语言。诗语的这种功能是对诗人艺术能力的一种拷问。童诗在儿童文学家族中一直以来处于被边缘化的状况,应该和它这种最基本的文学属性有关。绘本以图画取胜,叙事体作品以故事取胜,语言只在其中起一种载体作用,孩子在阅读时能很快超越语言,指向它们各自所属的文学性本身。但童诗则不同,它最典型体现为“语言”的艺术,如果一首童诗能将孩子的眼球牢牢吸引在语言本身,能让他对诗语本身发生浓厚的兴趣并支持朗朗吟诵,且吟诵本身才真正流泻出诗语构设的内在魅力,进而支持孩子反复吟诵,于其中产生无穷的语词游戏性,他吟诵而他快乐,童诗的艺术内涵才算真正被落实。

在感悟理解并创造诗语的游戏性这一层面,高凯作出了积极的探索并取得了较好的成绩,这一维度的艺术实践也从一个侧面代表了他童诗的原创性。《村小:生字课》一诗是最好的范例。这首诗已在儿童文学界、孩子、小学教师中获得了非常好的声誉,关于它的评论文字已近 10万字。这是一首地地道道的乡土童诗。诗人以高超的艺术发现力以村小的一节生字课创建了童诗的一种语体形式,睿智地利用生字课本身的艺术性生成了“非常”的诗性。这种艺术性包括:汉字字音与字义的夸张凸显,孩子学字时声音与情态的积极参与,乡村小学教学特殊的人文资源等。在尊重原生态生字课情境的基础上,诗人高度浓缩了五个汉字的教学过程,精彩排列了每个字的语词组合,在朗读效果及诗意升华上精心锻造,使得一堂作为教学的生字课既保持了它淳朴的原汁原味,又获得了高度的艺术审美属性。

蛋蛋鸡蛋的蛋/调皮蛋的蛋乖蛋蛋的蛋/红脸蛋蛋的蛋/张狗蛋的蛋/马铁蛋的蛋//花花花骨朵的花/桃花的花杏花的花/花蝴蝶的花花衫衫的花/王梅花的花/曹爱花的花//黑 黑 黑白的黑/黑板的黑黑毛笔的黑/黑手手的黑/黑窑洞的黑/黑眼睛的黑//外外外面的外/窗外的外山外的外外国的外/谁还在门外喊报到的外/外外——/外就是那个外//飞飞飞上天的飞/飞机的飞宇宙飞船的飞/想飞的飞抬膀膀飞的飞/笨鸟先飞的飞/飞呀飞的飞……

——《村小:生字课》

蛋,花,黑,外,飞。这五个字的选择安排绝对不是随意的,它们是声音与意义的完美组合,里面蕴蓄了诗人对一首乡土童诗所寄予的高度审美理想。

蛋,非常口语化的一个汉字,富有充分的乡土性与民间性的一个汉字,尤其在与孩子发生关系时,“蛋蛋、宝蛋蛋、亲蛋蛋、狗蛋……”,是中国家长最喜欢用的对孩子的昵称,里面包藏了长辈对孩子无尽的爱意。

花,代表了乡间最常见的自然物象,它使乡土生活富含情趣并具有亮色,也是乡村女孩子名字中基本的元素。它是使孩子感到亲近的一个汉字。

黑,极具乡土内涵的一个汉字。日常生活中一种常态的颜色,同样极易与孩子发生认知关联。在乡土语境中,它的意涵平实但不失唯美。“黑手手——黑窑洞——黑眼睛”,从乡间特有的人文形态升华为一种普适的美感意象,诗人的构思的确是精妙。

外,一个语义开放的汉字。打破乡土封闭环境的关键语素。“外”与任意字的组合都意味着一种走出。诗意从这里开始发生了关键的转折,吟诵中的孩子心灵的翅膀开始跃动了。立身乡土而并不自居保守与落后,遥望世界一个乡村孩子的精神宇宙凝立了。

飞,诗人高度的审美理想最终由其落实的一个汉字。一个具有生命张力的汉字,代表高度生命自由感的汉字,人生最高目标的汉字。它是诗的结语,但又是开始。“飞”字的语词组合形式是自由而动态的,一如“飞”字本身的所指意蕴。

一堂生字课融通了“乡土—童年—艺术—现代”四重要素,它的有机形式是令人叫绝的。更为可贵的是,因为对于诗语声音的格外强调,使得诗歌的生命始终不是静态的纸质印刷体,它就活在人们的口中。面对它,读者有情不自禁地朗诵它的冲动。我们可以想象孩子集体朗诵时摇头晃脑的神态,那是何等可爱美妙的图景!诗句的所指其实还极富动作性,这也是动态诗意美感的一个组成要素。

对孩子来说,朗诵本身即是一种游戏,是孩子对自己语言能力的一种表演,一种崇拜。鼓励孩子的这种行为,对于语言学习与艺术感受力的培养,都会有很深的教益。也就是说,将语言学习的形式变为游戏性所为,语言能力就会自然而然习得。所以,为孩子提供适宜游戏性的朗诵文本是很重要的文化行为,它至少包含了文化传承与艺术启蒙两种重要的责任。可是,童诗至今在儿童文学家族中还处于未发达的地位,并没有大量优秀的童诗真正进入孩子日常化的生活中。因此,我们也就不能做到以一种更积极主动的姿态来培养发展孩子的语言能力。“声音”本身是一种很令人陶醉的东西,整齐悦耳的童声更有着无与伦比的艺术欣赏价值。优秀的童诗能为我们“放映”出美丽的童声。童诗在声音层面所占的文学性优势是其它文体难以企及的。高凯的童诗创作凸显放大了“童声”,将其纳入为自我诗艺表达的一种基本构造元素,此种艺术理念与实践对原创童诗的发展有影响深远的启迪意义。

1.针对人员分工控制不合理,对于物资采购和验收这两个岗位,要建立岗位责任制,采购人员的具体工作,采购人员和用户的责任和权利,保护学校和设备用户的权益。

三、童年精神特征的真实表达

儿童文学是儿童的文学,此一概念从审美对象与接受主体两方面对儿童文学这一特殊文学形式作出了限定。作为给儿童的文学,儿童文学必然以对童年精神特征的发现与表现为其根本的审美经验对象。童诗是儿童的诗,作为最能体现儿童文学是“浅语的艺术”的特殊文体,童诗对童年精神特征的发掘与勘探自有其特别的途径与可能。

其实早先高凯的童诗创作并不特意写给儿童,但愈益受到儿童文学界的关注表明这些诗已内在地具备了儿童文学的质素,其实就是写给儿童的诗。这和世界儿童文学史上的很多经典作品的命运很类似。这一现象说明高凯不仅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而且骨子里具有一种透明的童心气质,且能无意识地与文学的精神感觉相结合,创造出精彩的适合儿童阅读的文学篇章。当然,近来受启于儿童文学主流界及大量读者的肯定,高凯已开始自觉地为孩子创作童诗,且新作已开始走出乡土童诗的艺术限定,具有了较强的现代气息。细致整理与描述高凯童诗对童年精神特征的表达,有利于更全面深入认识这位独具个性的本土诗人。

高凯童诗对童年精神特征的勘探有两大路向。其一仍在其乡土童诗的脉络内,在乡土特有的自然人文环境中,以“乡土”材质,从多个角度,对童年精神特征作出透视;其二是在现代语境中,就一般童年属性问题作出探知,这一向度的创作仍在开拓中。

就前一路向来看,立足乡土,高凯对童年精神特征的艺术发现主要分为以下三个维度。

(一)诗人善于对一种自然恬淡、纯真浪漫的田园童年作艺术呈现。

在这一审美境域,乡村孩子的精神生活如同乡间的田园一般美丽清新,和谐自然。孩子与孩子、孩子与自然,完全处于一种总体生活理想视界内。他们在成人高凯的记忆图景内,恒定指向的是童话的质性魅力。《上学路上》、《童话城》等都是代表诗作。

乡村孩子的童年经验自在地与自然世界融为一体,孩子的游戏活动完全是绿色的,这与现代孩子与自然的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高凯素朴的乡土童诗竟然在此意义上获得了另一维度的现代性。《我和小鸟落在一棵树上》、《和一只小鸟走在一条路上》写的都是一个孩子与一只小鸟对话交往的过程,是这一主题的代表作。

《蝴蝶发夹》写一个乡村小女孩真实的心灵愿望。它复合的审美张力发生在几重元素间——“女孩—美—自然”。“蝴蝶发夹”与“蝴蝶”的自由转换既是纯粹孩童心境的表露,更是人文与自然的精彩组合。美的离去与怅惘之感使诗充满了跌宕,而结尾的转笔升华又使诗回到了纯粹的童年镜像。这首诗写出了一种乡土童年经验本身,写出了乡村女孩普遍具有的心灵情感意象。

高凯的童诗写出了孩子真实的孤独状况。在《孩子是孩子的孩子》一诗中,诗人说:“领着我走的小路/是大地的孩子/大地只是小路的妈妈/小路和我一样/是没有爸爸的孩子//跟着我走的云朵/是天空的孩子/天空只是云朵的爸爸/云朵和我一样/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孩子是孩子的孩子”——这或许是成人世界给予孩子的最正常的心灵状态。

高凯的童诗真正落实了童诗是孩子的自我表达这一审美维度,因此诗意丝毫没有矫揉造作、扭捏作态之感,诗语就是孩子心底语言的自然表露,所以读诗感觉就是在听一个孩子讲他自己的故事。这一状况实现了“童诗”这一文体中“童”的本质审美属性,是童诗的至高境界。

(三)立于地缘之上,以童真视点确立一种西部人文精神。

这一维度的开掘在诗人乡土童诗的写作中意义重大,因为乡土性被赋予了更为深广的文化理念,童真意涵的建构具有更特殊的精神价值。

黄河在这里/仍在使用自己的奶名/——玛曲玛曲//我也不叫高凯了/我要叫自己那个曾经叫过的/奶声奶气的名字/——宝娃宝娃//在这里/我要像黄河一样/使用自己的奶名/和黄河从小呆在一起//我要丢下/自己全部的苍老/在一条河的童年里/乖乖做一个孩子

——《玛曲二题·之一》

我看见玛曲/在用淡淡的蓝蜡笔/画着天空//我看见玛曲/在用翠翠的绿蜡笔/画着草原//我看见玛曲/在用纯纯的白蜡笔/画着云朵和羊群//我看见玛曲/在用深深的黑蜡笔/画着牦牛//那么多那么多黑黑的牦牛啊/每一头都画着一双 /明亮的眼睛 //我看见玛曲/一大群一大群黑牦牛/都含着一对星星

——《玛曲二题·之二》

这首诗“童年”意涵的获得很具巧思。写出“河的童年”的澄明形态,人在其中的被牵引与同化,很具艺术独创性。写出“玛曲”之地犹如婴儿般的美丽与纯净形态,更是童年意境的拓展与深化。《玛曲二题》是诗人在儿童文学语境中,对中国西部与童年的同一性内涵的发掘与呈现,它的意义是典型而影响深远的。它深层地揭示出了“西部”之地自然的童年属性,其品质的纯粹与干净,它的原生力自具的辐射性更彰显出一种特别的童年资源优势。我们更可以干脆地说,西部就是一种童年,它是中华文明的始祖地,它的自然物还较少受到外力的磨损,它的容貌是光鲜的,它在精神形态上是年轻的。在儿童文学语境中言说西部,恰恰能切中西部最核心的精神生命特征,并使其具象敞开。这首乡土童诗具有很强的现代性。

也许是浸润于乡土中已太久,近来高凯童诗的写作已开始自觉突破此前的领域,将目光锁定在更普泛的意义上去关注童年境状问题。长篇叙事诗《某某小王子》是代表之作。诗人在题记中说,“小王子某某是我的朋友,姓某名某,就叫某某”。诗名本身很别出心裁,细剖看它的语义组合实际有很深的内涵。诗中写的某某小王子是一个具体的孩子,但事实上他是诗人对童年精神特征的一种抽象,“某某”是一个模糊性的、带有普适意味的所指,“小王子”是诗人对“儿童”地位的一种“尊崇”,深度映射出诗人的“儿童本位观”。诗人写出了一个小王子,但这是一个“某某”小王子,任何一个男孩读到它感觉都是在说自己,任何一个成人读到它感觉写的就是童年时的自己,或自己现在身边的任意一个孩子。这样“典型”的艺术效果既来自于诗人高超的艺术技巧,更有赖于他良好的童年感觉与童年心性。

《某某小王子》写了四章,共 30小节。采用“叙事”长诗来记录一个孩子的童年轨迹,从中能够看出诗人对童年精神性格意欲全息把握与表现的艺术冲动。事实上,他在诗中撷取的画面与事件也的确较好地映现出了“童年”本身。诗人精妙的语言与幽默的艺术心智,使人在阅读中不禁会心一笑,或反复流连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诗句与诗味本身:

某某有一张神奇的飞床/夜里某某不知不觉尿在床上/也能印一幅世界地图出来/或者一些神秘的寻宝图/某某总是带着这些自绘的地图/梦里乘着神奇的飞床/在世界各地自由飞翔

夜里外面的人/经常会从某某的窗口看见/某某的灯一会儿熄了一会儿/亮了/那是某某在用自己的台灯/向太空发射联络信号/某某想邀请一个外星人/为自己的未来指点迷津

家里来了陌生的客人/因为羞涩某某不敢正眼去看/但某某会远远地用手蒙住眼睛/从指头缝里偷偷地望去/直到看透一个陌生人

儿童文学所以具有生命,正是因为它能以其它文学形式不能言说的方式言说,它能言说出其它文学形式不能言说出的艺术韵味。高凯童诗的审美效果对这一结论给予了强有力的说明。从《某某小王子》开始,高凯的童诗写作已开始摆脱自身特定的人生经验内容,在更一般的意义上去写孩子与童年,这样一种艺术新途的开掘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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