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钢
萨顿:科学史的一代巨匠
○刘 钢
《希腊黄金时代的古代科学》,(美)乔治·萨顿著,鲁旭东译,大象出版社2010年5月版,158.00元
《希腊黄金时代的古代科学》译者在“译者前言”中所说,“读科学史不能不读萨顿”的著作,就像读哲学不读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一样。之所以如此,不仅因为萨顿(George A.L.Sarton,1884-1956)是科学史的杰出奠基者,还因为他告诉我们正确理解科学史对于沟通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重大作用。《希腊黄金时代的古代科学》(Ancient Science through the Golden Age of Greece)(下称《黄金》)是萨顿晚年完成的一部名著、他计划完成的八卷本《科学史》第一部分的第1卷。
早在萨顿读大学时就说过:“我的生命就受到两种激情的支配——一种是对科学的热爱,或者也可称之为对合理性的热爱;另一种是对人文学的热爱。”萨顿认为,只有将科学与人文结合起来,才能真正形成一种具有新意的科学史,因而萨顿主张的科学史被称为“新人文主义”。新人文主义从科学的角度审视人文学科,为科学与人文架起一座桥梁。
受英国归纳主义哲学家惠威尔(William Whewell,1794-1886)《科学思想史》(The History of Scientific Ideas)的影响与鼓励,1912年萨顿迈出了非常大胆而有远见的一步——创办了科学史杂志《Isis》。这一刊物成为萨顿记录和传播其科学史研究思想的阵地。现在它已成为国际上最权威的科学史刊物之一。从1936年起,萨顿又主持出版了《Isis》的姊妹刊物《Osiris》——刊登长篇论文的专刊。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萨顿为避战乱于1915年来到美国。那时的美国,不能说没有科学史,但充其量只不过是少数人的一种业余活动而已。幸好当时哈佛大学著名生物化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亨德森(Lawrence J.Henderson,1878-1942)教授理解萨顿计划的意义,经过他的斡旋,哈佛大学聘任萨顿做一年的科学史讲师,之后没有续聘。在美国著名教育家和史学家怀特(Andrew Dickson White,1832-1918)的帮助下,萨顿于1918年开始担任卡耐基协会(Carnegie Institution)的研究员,并与协会保持着终身的关系。1920年,萨顿又重回哈佛大学执教,1940年被聘为教授,1951年退休,成为哈佛大学的荣誉退休教授。
萨顿为什么会着手撰写《科技史》呢?其原因在《黄金》的前言中有所交代:
……在我的《导论》第一卷出版后不久……我遇到了我以前的一个学生……他对我说:“我买了一部您的《导论》,可是我从来没这么失望过。我记得您的那些讲座,它们都生动活泼而且丰富多彩,我希望您在这部大作中看到它们有所反映,但是我只看到了一些枯燥的陈述,这真令我扫兴。”我尝试着向他说明我的《导论》的目的:这是一部严肃的、一丝不苟的著作,它的大部分根本不是打算供读者阅读用的,而是供读者参考的,最后我说:“也许我能写出一本更让你喜欢的著作。”
这位学生的意见打动了萨顿。他意识到,把自己的那些“生动活泼而且丰富多彩”的讲座内容写出来,才真正有价值。萨顿开始构思一部既能再现讲座,又能再现讲座精神的著作。它的读者是萨顿先前的学生、科学史家,还有《Isis》和《Osiris》的读者。于是他停下只完成了3卷5册的《科学史导论》,着手撰写《科学史》。
萨顿的《科学史》是个相当庞大的计划。这部著作取材于他1916年至1951年在哈佛大学所讲授的科学史的讲义。按照萨顿的规划,《科学史》要写8卷4个部分,每部分再分为两卷。这四部分既可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每卷又可独立成章。可惜的是,萨顿只写完了古代部分的两卷便去世了。而呈现给中国读者的《黄金》就是古代部分的一卷。
《黄金》分为三篇。第一篇由史前时代的数学、天文学以及其他科学的最早证据入手,重点描述了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成就、希腊文化的黎明、古老的东方文明对希腊文化的影响以及公元前6世纪爱奥尼亚(米利都)学派的繁荣。第二篇从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辉煌开始,展现了希腊人在诗歌、艺术、哲学和科学方面的成就。第三篇集中讨论了公元前4世纪非凡的希腊思想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色诺芬以及其他人,介绍了犬儒学派、斯多亚学派、怀疑论学派、伊壁鸠鲁学派等重要的思想流派。总之,《黄金》一书囊括了从史前时代到亚里士多德以来的主要科学成就。
《科学史》的古代部分以论述古代希腊的科学成就为主轴,但希腊文明的出现并非孤立的现象,它是吸收了其他诸文明古国的成就才成就其“黄金时代”的。在萨顿看来,要正确理解古代科学,必须消除两种错漏。一种是隐瞒科学的东方源头,萨顿指出,这种做法是错误且非常幼稚的。科学并不起源于希腊,科学的摇篮在东方,而“希腊的‘奇迹’是以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可能还有其他地区数千年的成就为前提的。在希腊科学中,发明的成分少于复兴的成分”。
萨顿试图说明“西方的东方化”和东方的“希腊化”的过程的历史。在古代部分中,萨顿用了相当的篇幅展现东方诸文明古国悠久的历史、杰出的智慧、惊人的成就和这些成就的广泛传播,描述了希腊人在不同时期通过各种渠道对这些成就的吸收、借鉴,以及他们自己在此基础上的创造和发展。他借助许多事例证明,东方的科学、思想、艺术、神话、宗教和风俗对希腊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而且,在希腊文明走向成熟后,这种影响依然存在,他指出:
我们应该永远记住,那些古代文化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一直持续到罗马对外征服时期,甚至在此之后依然幸存了下来。除了前希腊时代的影响外,还有许多其他影响贯穿希腊史的进程之中,或者毋宁说,在东方和西方之间存在着无休止的奉献和索取。
科学史的任务有两个,一是说明科学发现,二是说明科学精神的发展、人类对真理反映的历史、逐渐揭示真理的历史以及人类心灵逐渐从黑暗和偏见中解放出来的历史。“由于科学史是人类把理性应用于自然而完成的发现和发明的历史,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它必然就是理性主义的历史。不过,理想主义也暗示了非理性主义的存在;对真理的追求暗示着对错误和迷信的斗争。”可是,有一种错误,即萨顿所说的第二种错漏,却要掩饰希腊文化的迷信背景。萨顿认为,否认那些迷信的存在就像无视传染病一样是愚蠢的。像其他民族一样,希腊思想中也掺杂着迷信、谬误与偏见,希腊科学就是在与它们的斗争中一步步向前发展的,正是因为如此,希腊的科学成就才显得弥足珍贵:
希腊科学是理性主义的胜利,尽管希腊人有非理性的信念,这一胜利还是不可避免地取得了。当人们认识到这一点时,这一胜利就会显得更伟大,而不会显得更渺小;因为它首先是理性战胜非理性的胜利。无论是对于适当评价这一胜利,还是对于理解的偶尔的失败……对希腊民心的适当认识都是必要的。
萨顿最后的结论是,古代科学应当包含有关东方和希腊神秘主义的充分知识,否则科学史就是不完善的,甚至是失败的。
萨顿的科学史基本被认为属于“内史”范围的研究,所谓“内史”主要关注科学思想的产生、科研手段的发展及研究结果被接受的缘由与形式。而与之相对的“外史”则对有关科学活动的社会因素感兴趣。科学哲学的历史学派的创始人库恩(Thomas Kuhn,1922-1996)在1968年指出:
……同时存在两种不同的科学史,他们虽然偶尔出现在同一本书中,但极少有稳固和富有成效的接触。依然处于支配地位的通常被称为“内部方法”,关注作为知识的科学实体;其最新对立面通常被称为“外部方法”,关注科学家作为一个社会群体在一个更大文化中的活动。
萨顿的著名学生默顿(Robert K.Merton,1910-2003)1938年发表的《17世纪英国的科学技术与社会》(Science,Technology and Society in Seventeenth Century England)就是“外史”的典范,这部名著开科学社会学先河。萨顿的另一位高足科恩(I.B. Cohen,1914-2003)对萨顿这本书的评价是,“至少在两个知识领域成为经典:定量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库恩也说,“默顿提出了一种关于‘大文化’如何影响科学发展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过去科学史只强调思想史的弊端,也纠正了一些所谓的唯物主义者过分强调社会经济因素的决定作用的错误,从而为科学史的发展开辟了某种新的视界。”
在这部书中萨顿提出了两个命题(萨顿命题):受清教伦理和功利价值观的影响,很多优秀青年投身于科学;经济、军事上的需要使得科学家投身于某个科学事业。宗教和科学向来是对立的,默顿命题揭示了宗教对科学的影响。默顿命题不仅把科学作为一种知识体系,更重要的是把科学作为一种社会体制,研究了它与其他社会体制(如经济、军事、宗教等)之间的互动。
然而,内史学家却竭力想维护科学史研究的“正统”,但科学外史的研究,伴随着科学社会学的茁壮成长得到更多的响应。研究者对科学的社会解释的兴趣在经历了短暂下降后,科学史的研究更多地开始注重科学组织(包括学会和大学);科学职业;科学的学科、专业和研究大纲;以及与更广泛的社会发展相关的科学。
美国著名科学社会学家巴伯(Bernard Barber)说:上个世纪70至80年代,“在科学社会学作为一门专业成熟的同时有了重要的组织化发展,这领域一个重要的新工作主体出现了……欧洲人工作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他们不仅熟悉科学的组织方面,而且熟悉它的实质性理论和方法……欧洲人发展的这种研究的另一个特点在于,它把科学哲学、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带进了最紧密、最有效的互动之中”。今天可以肯定地说,这种互动已然结出了丰硕的成果,毫无疑问,它们与萨顿的开拓性研究是无法分开的。
萨顿治学严谨,在这部科学史中,为了追根寻源,他尽可能以古代著作和古代评注等原始资料作为记述的基础。在充分利用其他史学著作时,他非常耐心地选择所要叙述的史实和它们各自的细节,这样便能达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目的。萨顿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能够运用10多种语言——包括汉语和阿拉伯语——进行工作。可他并没有恃才傲物、自命不凡,他坦承由于我们对于古代的知识的匮乏,许多论述不可能是精确的。在他撰写《科学史》时,他的《科学史导论》已经得到了学界的赞誉,可他并未因此而裹足不前,对于过去的成果,他在这本书中仍不断纠正其中的错误和疏漏。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本文编辑 李文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