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兰
(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基础部,重庆 401311)
ITM模式
——文学语篇理解的认知机制阐释
易 兰
(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基础部,重庆 401311)
在关联理论框架内,聚焦文学言语交际中的认知语用因素,针对文学交际的特殊性提出关联认知机制制约下的“推理-调谐模式”(ITM),旨在解决交流中涉及诗意效果、审美情感等非命题性概念的认知机制的阐释问题。本文/意象、信息意图/交际意图、字面意义/诗意效果之间的张力表现为连续统,文学语篇的不确定性、模糊性、变异性等特征均能在该模式中得以阐释。
推理;调谐;关联;认知
从亚里士多德到罗兰·巴尔特的文学研究都是基于交际的编码-解码模式,无论是符号学、阐释学还是现象学对于文学语篇的理解都忽略了作为认知主体的读者的推理能力而停留于直觉、印象式的描述性研究[1]11。“读者为中心”的解读方式是“作者-文本-读者”三个维度中对读者地位的重视,但仍没有对其认知推理活动予以阐释。关联理论以认知科学为基础旨在回答有关人类交际本质的哲学问题,它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以认知为基础的交际,交际在关联理论的框架内基于最佳的认知模式,即关联为制约的“明示-推理”模式,该推理过程“对言语交际行为的过程作了比较完整的表述”[2-3]。本文以关联理论为理论框架,并结合文学交际的特殊性,提出文学语篇理解的认知机制阐释模式(The Inference Tuning Model,以下简称ITM模式)。读者认知推理活动的研究不仅能够拓展认知语用学对交际中涉及诗意效果、审美情感等非命题性概念的解释力,还能为文学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文学交流属于人类共有的一项交际活动,与其它任何交流一样受人类交际的认知机制制约,而且“人类的认知是以关联为取向的”,“所有人都自动地趋向于最有效率的信息加工”[4]122,“人的认知过程是要以最小地加工努力获取最大程度的认知效果”[4]vii。无论是 Zipf的“省力原则(least effort principle)”还是Kasher的“理性原则(rational principle)”都可以证明言语交际中存在着交际者以最小付出追求最大效用的动机,在关联理论中表述为“关联性=语境效果/处理努力”,语境效果与处理努力表现为反比关系,体现了人类认知的特点。文学交流活动仍受关联认知机制的制约,但同时也有其交流的特性。
多相性(multi-dimensionality):文学语篇的理解实质是读者以文本媒介与作者、世界之间的交流活动,其交际的复杂性体现在多相性,如图1。
图1 文学语篇交际的多相性
世界、作者、作品、读者作为文学的四个要素,作者首先作为创作主体与世界发生联系,作品是作者思想客观“物化”的结果,读者通过作品进行交流,交际的成功依靠对于客观世界的理解。所以,整个交流活动是一个主体与客体不断进行契合的动态交际过程。
审美性:文学所具有的诗性功能和独特的美学价值是文学成其为文学的根本特点,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不仅满足于信息意图(informative intention)的实现,更重要的是要实现交际意图(communicative intention),文学特有的审美价值贯穿于交际活动的始终。
完型性:文学交流充分体现了人类认知的完型(gestalt)特点,文本作为一个整体绝不是部分的简单组合,作品的意义远远超越于部分之合,文论家、美学家茵加登认为文学的实质在于“形而上”的品质,而不是对简单事实的欣赏或品论[5]291。
正是基于对文学交流活动的共性与特性的思考,我们认为关联理论作为对人类交际本质的探讨仍能给文学以宏观的解释力,但其推理模式在文学的语境下有待细化与完善,ITM模式在充分考察了文学特性的基础上,更能给予细致阐释。
明示-推理模式是针对代码模式和Grice推理模式的不足而提出的交际模式,从认知环境和相互显明(mutual manifestness)的角度重新阐释了交际的本质,认为人们交际所依赖的是个体的认知环境。交际个体个人全部认知环境的交集构成了相互认知环境(mutual cognition situation),是一整套对双方来说都显明的事实或假设。文学交流由于是以文本的形式交流,作者的明示只能依靠语言文字的手段来进行,而且在明示的过程中只能虚构一个潜在的读者(implied reader)。这并不是对“明示”的否定,而是交际公开性的特殊表现手段,对于一个完整的文学交流活动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基于对文学理解模式的构拟,我们聚焦于读者的理解模式,所以本文更侧重于对推理的阐释。
关联理论的推理模式认为话语的理解不是解码,而是即时的非验证性推理(non-demonstration inference),遵循演绎推理原则,推理的参与因素是词汇信息、逻辑信息与百科知识。关联理论意义下的语境是一个在互动过程中为了正确理解话语而存在于人们大脑中的一系列假设,不限于现实环境中的情景或话语本身的语境;言语交际中的语境不是双方事先知道的,也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动态的。认知语境是ITM模式建构过程中的重要概念之一,在文学交流的特殊语境下,我们对关联理论的认知语境建构过程进行了新的融合,如图2所示。
图2 认知语境的更新
说明:Pc即Psychological construct心理建构体
图2中右侧为关联理论提出的交际者进行推理时的三个信息来源,我们融入了左侧的意向/兴趣、情感/态度及审美情趣,为调谐机制(the tuning mechanism)提供了理论基础。
在实际的交际中,说话者含义的推导有明说(explicature)和暗含(implicature)两个层次,而文学作品最突出的就是弱暗含(weak implicature)的出现,充分体现了文学的不确定性、模糊性与变异性。我们以 Sperber& Wilson[1]221分析过的例子来加以讨论:
(a)My childhood days are gone,gone.
(b)My childhood days are gone.
例(a)中“gone,gone”的叠用蕴涵了更多的感情,体现了对孩提时代的无限眷恋,“childhood days”可能引发的含义有:
(a1)Childhood days are innocent.
Childhood days are ingenuous.
Childhood days are carefree.
(a1)中的假设是以社会规约作为语境建构基础的,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孩提时代是无忧无虑、充满了童真快乐的,而这种日子的一去不复返使人产生了淡淡的忧伤。当然,在具体的语境中,不同的受话者会建构不同的认知语境,童年也有可能是充满艰辛与痛苦的回忆,而童年的消逝带来的可能不止是遗憾,还有对目前生活甚至将来日子的审视从而感叹生命的不易等,由此可见,语境总是处于不断地建构之中。而(b)例暗含意义明显比(a)会少一些,因为通过(a)中紧接反复(epizeuxis)的使用,感情的表达与宣泄更能感染受话者。
在认知语境中对大量弱暗含的推导是文学理解的关键与核心,正是在这一推导过程中文学性体现得淋漓尽致。Sperber&Wilson曾将诗意效果解释为大量弱暗含所引发的读者意象的模糊性而带来的审美效果[1]217,但究竟文学的特殊审美体验是如何在这一推导过程中获取?审美体验、诗意效果等非命题性的概念能否在认知语用推理中得以阐释?由于关联理论的推理模式致力于提供一个可以涵盖人类交际本质的理论,在文学的语境下,这一推理模式有待细化与补充。
关联认知机制制约下的“推理-调谐模式”(Inference-Tuning Model),旨在解决文学交流中涉及诗意效果、审美情感等非命题性概念的认知机制的阐释问题。非命题性概念(情感、态度、审美等)由于其主观性、流变性,因而很难进行科学的、客观的、定性的研究。Downes指出:“语言学理论并没有能够对非命题性概念做出解释,但是情感、直觉等感性经历可以在语言的使用中得以体现。”[6]100非命题性的概念在文学作品中以文字的方式传达了作者对于自然、人、社会、世界万物的感悟,同样,读者也能通过对文字的理解构建心理建构体(psychological construct)来体会作者想传达的感情,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尽管目前人类认知科学仍难以开启“黑匣子”,但无数的认知工作者不也凭大胆的假说而获取了一定的真知灼见吗?哲学、语言学、文学研究的“认知转向”不也说明了人类敢于挑战未知领域的决心吗?我们不期待提供一个可以精确无误的理论模式,而是旨在对这一特殊的认知机制予以解释,并证明其有效性。
ITM模式指出读者在文学理解中主要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关联指引下的命题意义的推理(包括文本意义推导,同时还有对隐喻、反讽、拟人等修辞手法的解读);第二阶段是调谐,读者要自动地调整推导的若干隐含意义与自身情感、态度以及社会文化等审美因素间的协调与融合,作品内涵与外延间的张力在充分展现的同时得以调谐,读者在调谐过程中充分享受到欣赏文学的魅力。两个阶段不是截然分开的,呈现的是一种连续性,本文/意象、字面意义/诗意效果之间的张力也表现为连续统(continuum),读者的文学交流活动可以在ITM模式下得到阐释。
第一阶段的推理模式可以对读者的阅读过程进行认知-语用角度的解释[7]81-85,见图 3。
图3 文学语篇的推理模式
在读者调动认知结构进行推理的过程中,涉及到一系列的变量(variants),正是这些变量增加了推理的难度,同时,又使读者与作者间的交流更为谋和——帮助读者以尽量小的投入来获得关联。我们借助于函数来表达:
R'=R(T+V)(R':作者和读者的关联,R:文本与读者的关联,T:文本,V:变量)。
在推理过程中还会涉及文学体裁中常用的诗性语言的理解,关联理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8],认为隐喻等诗性语言的理解仍是关联认知机制制约下的明示-推理过程,隐含意义的推理是在交际双方保持关联一致的原则下对于认知语境的演绎(contextual deductions),并不需要特殊的理解机制或程序,诗性语言的表达只是构建认知语境的一条线索,而不是内容本身。不断变动的假设集在重构中促成认知语境的变化,原有的认知语境在新、旧经验的碰撞中不断地被打破、重组,建构新的语境,并用消去规则(elimination rule)对语境效果进行筛取、选择,实行的是非验证性推理过程。该推理过程会产生许多因人而异的弱隐含(weak impilcature),不断涌现的弱隐含会形成一系列的模糊突显假设集(set of marginal salient assumptions),读者形成推理的过程中,获取的不是可以由正确/错误进行判断的命题意义,而是模糊化的意象,而意象的无限延伸正是文学欣赏中不可或缺的因素。
无论是文本意义的推导,还是意象的获得,都只是ITM模式下认知语境建构的基本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读者进行的第二阶段认知活动——调谐。读者在此时需要在前一阶段的推理基础上进一步加工、融合,才能达到文学交流活动的成功。通过文学交流,作者想传达的是以信息意图(informative intention)为桥梁的交际意图(communicative intention),而交际意图中审美目的的获取是其核心。以往的文学研究趋向于要么从文本的自足体系中获取音美、形美与意美的效果,要么从社会、文化因素中寻求审美活动的动机,但从未从认知机制上加以把握,即便有,也是Freud“力比多”式的心理解释。ITM模式力求从认知语用的角度来探讨文学交流中的诗意因素。作者作为交际的一方,旨在提供最佳关联,而读者在文本的基础上通过寻找话语与语境间的关联,充分调动各种信息进行认知语境的建构,在模糊突显假设集的形成过程中,激活了读者的认知图式,不断地进行重组与更新,各种审美情感在与社会文化的关联中激荡,超越具体的语境而上升为完型意义上的诗意效果,与作品融为一体,达到与作者思想的共鸣,这也就是所谓的“言外之意,弦外之响,象外之象”。
以伽达默尔为代表的解释学美学认为:“真正的艺术品的价值体现在它作为一种召唤结构,令人们不断地加以理解和解释,永远也不能穷尽其意蕴。”[9]326人类寻求意义的过程就是由确定性(文本结构)走向不确定性(意义多元性),又由不确定性走向确定性(文本结构的定向导引,社会文化的规约意义等等),而这一过程作为人类认知的特点,始终是在关联认知机制的制约下进行,在文学的语境下,同时需要对确定性与不确定性间张力的调谐予以解释。早在1938年,作为诗人、小说家、文论家的Tate就曾以《诗的张力》(Tension in Poetry)一文阐述了“张力”在文学审美中的重要性,认为优秀的诗是联想、暗示与明晰、概念的结合体,诗的张力就体现为意义的外延与内涵的协调,而文学的特性就是创造性与确定性之间富有张力的结合(tension union)[10]。
调谐,在此成为意义内涵与外延、规约意义与个体体验之间张力的调节音符,和谐地演奏出文学的艺术魅力。ITM模式下的调谐机制既能解释为什么“一千个人眼中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又能解释为什么哈姆雷特会成其为哈姆雷特,而不是李尔王。调谐机制在推理机制的基础上进行张力间的调谐,能有效地解释文学交流的公约性与个体体验性,而要真正做到张力间的调谐,关联认知是该过程中的关键制约机制。整个ITM模式的运行机制如图4所示。
图4 ITM的认知机制
需要强调的是:
(1)ITM模式下的“两个阶段”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分,读者在理解的过程中两个阶段是互相重叠、融合的,我们以上的区分是为了阐释的明晰。
(2)无论隐喻的理解还是推理基础上的调谐都是关联制约下,读者寻求关联的一个渐进的过程。字面意义/诗意效果,信息目的/交际目的都在该模式下呈现连续性和统一性。
(3)ITM模式下对于具体的调谐心理的解释,采取的是特殊的模糊处理(fuzzy treatment)方式。读者通过模糊突显假设集获得的不是命题意义而是模糊性的意象,对意象的形象性、流变性只可能进行模糊处理,调谐后产生的完型审美效果,引发的是认知语境之上的情感共鸣。
(4)在推理和调谐的过程中,读者受人类认知特点制约,会寻找多种可能的途径,使用删除规则优先选择最具关联性的途径,同时在付出尽可能小的处理努力的基础上进行选择,这一切均符合关联理论优化思维方式的取向。
(5)文学的特殊性决定了读者对关联的寻求与达至会因人而异,但文本公约性、社会文化的团体性、认知心理的原型性等同时制约着理解的趋同。“关联”则是人类认知机制中潜意识制约交际的关键因素,所以,以关联为基础的ITM模式可以调谐张力,对这一认知机制予以阐释。
关联原则是人类认知的基础,是潜意识制约人类言语交际的原则,明示-推理模式能够对交际活动提供强大的解释力。我们在关联理论的框架内对文学交流活动予以考察,发现关联理论仍具宏观的解释力。但是鉴于文学的特殊性,特别是有关诗意效果、审美情感等非命题性概念的认知机制的阐释问题在明示-推理模式下无法明晰,为此我们以ITM模式为理论工具,针对文学语篇理解的认知机制予以阐释。
根据ITM模式,对于文学语篇的理解我们需要引入“调谐”(Tuning)概念,对文学审美的认知进行解释。正如关联理论是一种纯理论,我们无法提供一个精确无疑的模式,而只能力求对文学审美的过程进行认知语用角度的阐释,并通过分析来证明其有效性。事实证明,文学交流中的推理活动与一般交际之间存在着共性的同时体现着强烈的特性,而对其特性的理解与阐释在很大程度上与“黑匣子”的奥秘有关,我们仅凭借认知科学目前的发展还远远不能将这一推理-调谐过程以准确、科学的方式予以剖析。所以才会有一些学者感叹,要对情感、态度等审美因素进行科学的解释犹如在“冰上行走,不可能准确无疑地对其观察或描述”[11]166。但我们可以从语用与认知的结合出发,考察读者的一系列审美体验并予以解释。正是基于以上的考虑,关联原则是ITM模式的基础与制约,文学交流所特有的公约性与个体体验性的张力得以谐调与融合。
ITM模式的应用倚重于读者的认知语用的剖析视角,在关联理论的框架内延伸了其理论的解释力,同时文学交流的特殊性也得以体现,文学的不确定性、模糊性、变异性等特征均能在该模式中得以阐释。由于文学交流具有多相性、审美性、完型性等与一般交际不同的特征,有待我们对其从认知方面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
注:本文承蒙四川外语学院赵彦春教授、候国金教授的悉心指教,谨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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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ference-Tuning Model——Interpretation of cognitive mechanism from literary discourse understanding
YI Lan
(Logistical Engineering University of PLA,Chongqing 401311,China)
Focusing on the program-cognitive factor in the literary communication,the paper puts forward the Inference-Tuning Model(ITM)restrained by the cognitive principle of relevance,which will explain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of some non-propositional concepts such as poetic effects and aesthetics.Text/imagery,informative intention/communicative intention,literal meaning/poetic effects are regarded as a kind of continuum.And the feature of indeterminacy,vagueness and variation will be explained with the application of ITM.
inference;tuning;relevance;cognition
H030
A
1674-8425(2011)12-0108-06
2011-04-09
易兰(1977—),女,硕士,讲师,研究方向:理论语言学、文体学。
(责任编辑 魏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