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谜一般的中共一大“第十五人”

文/何立波

人与事·往事钩沉

寻找谜一般的中共一大“第十五人”

PEOPLE & THINGS

文/何立波

2007年9月27日，上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首度正式对公众展出了中俄蒙三国学者共同发现的中共一大“第十五人”尼科尔斯基的照片与真实生平资料。

在上海兴业路76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中，长期只陈列着1921年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十四位出席者的照片，而关于第十五位出席者尼科尔斯基（又译尼可尔斯基）的资料却是一片空白。对于中国读者而言，尼科尔斯基是一位神秘人物，几乎不为人所知。他是谁派来中国的，他回国后结局如何？直到今天，我们对他的情况仍知之甚少。尼科尔斯基，一个在中共党史关键时刻出现的重要人物，长期以来一直被湮没在历史的迷雾中。

尼科尔斯基是谁派来中国的

1920年3月，经共产国际批准，俄共（布）远东局海参崴支部领导人威廉斯基·西比利亚可夫派遣以维经斯基（又译维辛斯基）为首的俄共（布）小组来华。维经斯基由此成为共产国际派到中国的第一位使者。维经斯基认为，应当在中国建立共产党组织。维经斯基在华期间，约见了“南陈（独秀）北李（大钊）”，认为中国已经具备建立共产党的条件，并对李大钊和陈独秀的建党工作给予了帮助。1921年1月，维经斯基回国，随后被共产国际任命为在伊尔库茨克成立的共产国际远东局书记处书记，负责与中国、蒙古、日本、朝鲜等国的革命者取得联系，指导这些国家开展革命运动。

1921年6月初，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共产国际远东局书记处代表尼科尔斯基先后到达上海，并与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成员李达、李汉俊建立了联系。

中共一大代表在回忆中提到了尼科尔斯基，证实他是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来的代表。一大代表李达在回忆录中说：“6月初，马林（荷兰人）和尼可洛夫（俄人）（即尼科尔斯基——作者注）由第三国际派到上海来，和我们接谈了之后，他们建议我们应当及早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宣告党的成立。于是由我发信给各地党小组，各派代表二人到上海开会……”一大代表张国焘也回忆说：“他（指李达——作者注）又提到新近来了两位共产国际的代表，一位名尼科罗夫斯基（即尼科尔斯基——作者注），是助手的地位，不大说话，像是一个老实人；另外一个负主要责任的名叫马林……”此外，一大代表董必武、刘仁静等在其回忆录中也都谈到了共产国际派来两名代表。从一大代表的回忆录中看，多数人都提到尼科尔斯基是共产国际的代表。

荷兰学者弗·梯歇尔曼在《马林政治传记》中写道：“1921年，他与他在上海的合作者俄国人尼可尔斯基一同被任命为伊尔库茨克的书记处成员，这个书记处是共产国际为中国、日本和朝鲜设立的东方局。”苏联学者K.B.舍维廖夫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史》一文中也写道：“共产国际执委会的代表马林（斯内夫列特）和远东书记处的全权代表尼科尔斯基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人的会议。”

后来，马林在给共产国际执行局的报告中写道：“据莫斯科给我的通知，1920年8月到1921年3月间，已在伊尔库茨克建立远东书记处。这个书记处负责在日本、朝鲜和中国进行宣传工作。维经斯基曾在上海工作过。1921年6月书记处又派出尼克尔斯基接替其工作。当我同期到达那里时，便立即取得了同该同志的联系。在那里他同我一直共同工作到1921年12月，几乎每天我们都要会面。”李达也说：“九月间，陈独秀辞去广东教育厅长，回到上海，专任党中央书记，常与马林、尼可洛夫会商。”他还说：“马林和尼可洛夫几乎每星期要约集陈、张和我三人会议一次，听取我们的工作报告。”

马林、尼科尔斯基与李达、李汉俊取得了联系，通过交谈了解到中国共产党筹建的情况后，建议“及早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宣告党的成立”。随后，李达即开始发信给各地共产主义小组，要求他们各派代表两人到上海开会。

谜一般的中共一大“第十五人”——尼科尔斯基，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他的生平履历和照片都消失在了历史的烟云中。

马林和尼科尔斯基，究竟谁是谁的助手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法租界贝勒路树德里3号（今兴业路76号）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会上，马林和尼科尔斯基先后讲了话。尼科尔斯基对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表示祝贺，并介绍了俄国十月革命后的形势以及赤色职工国际和共产国际远东局的情况。

参加中共一大时，尼科尔斯基年仅23岁。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包括中国、苏联及其他国家的学者对这位参加了中共一大的俄国人知之甚少，各种书刊也是语焉不详。尼科尔斯基的由来、身份、去向，是由哪个国际组织派遣的，是否如同许多一大参与者所说的那样，他是马林的助手等问题，始终是含糊不清的。

长期以来，中国学者一直想知道作为中共一大这样重大历史事件参与者的尼科尔斯基的真实身份，但苦于缺乏资料而无果。直到1986年，在荷兰发现极为珍贵的“斯内夫列特档案”（斯内夫列特是马林的原名）后，人们才搞清楚了尼科尔斯基的身份。根据“斯内夫列特档案”中马林的手稿，中国学者才了解到以下重要事实：

“1921年6月，[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尼科尔斯基到上海工作，我也同时到达那里……和尼科尔斯基同在上海期间，我只局限于帮助他执行[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交给他的任务，我从来不独立工作，以避免发生组织上的混乱……尼科尔斯基同志从伊尔库茨克接到指令说，党的会议必须有他参加。中国同志不同意这样做，他们不愿有这种监护关系。”从马林的手稿中，我们知道马林是尼科尔斯基的助手，是由共产国际远东局书记处直接派来的。马林颇受列宁器重，身份是共产国际执委，而且是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派来的，又是列宁亲自推荐来华的，但是为什么却成为只有23岁的尼科尔斯基的助手，其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有待史学家的进一步考证。

但为什么一些中共一大参与者在回忆时都认为尼科尔斯基是马林的助手呢？原因其实并不复杂。1921年中共一大召开时，马林已经38岁了，且是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年龄较尼科尔斯基大得多。这给人造成一种误解，似乎年轻的尼科尔斯基是马林的助手。其次，马林精通英语、德语，略通俄语。在中共一大代表中，李达和李汉俊都操一口流利的英语，李汉俊还精通德语。李达此时为上海共产主义小组代理书记，而中共一大又在上海召开，二李作为东道主，担负着为会议提供场地后勤的任务，与共产国际代表的接触自然多些。另外，李达与李汉俊还担负着代表此时在广东的陈独秀向共产国际代表报告工作的使命。在中共一大上，上海小组实际上承担着中共上海发起组的责任。

除了是共产国际远东局书记处派来的代表外，尼科尔斯基同时还是赤色职工国际派到中国的代表。出席一大会议的包惠僧，曾数次提到尼科尔斯基是赤色职工国际的代表。他在《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会议前后的回忆》一文中说：“1921年6月间，第三国际派马林为代表，赤色职工国际派李克诺斯基（即尼科尔斯基——作者注）为代表，先到北京。”后来，包惠僧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后的见闻》一文中说：“……第一天的会各地代表及马林和李克诺斯基都出席了，主席是张国焘。第一项议程就是马林的报告……接着李克诺斯基报告赤色职工国际的工作与任务。”一大代表刘仁静在《回忆党的“一大”》中也说：“当时，共产国际派了两个代表出席了‘一大’，一个是马林，荷兰人，……另一个是尼科尔斯基，是俄国人，搞职工运动的……”

从以上史料我们可以看出，尼科尔斯基不仅是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来中国的代表，而且还是赤色职工国际的代表，他同时肩负着两项使命。不仅如此，中共一大结束后，尼科尔斯基仍在继续为赤色职工国际做工作。他积极参与组织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就是一例。1958年8月14日，包惠僧回忆说：“约在8月初组织工作方面召集我们开会，张国焘传达马林和李克诺斯基的意见：要设立一个领导工人运动的专管机构，定名为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并拟定了一个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纲要……”

接着，尼科尔斯基还参与了派遣一批代表出席1922年1月召开的莫斯科会议。曾被尼科尔斯基派到莫斯科开会的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说：“当我向他（尼科尔斯基——作者注）说，我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可以马上动身时，他就从自己的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某个商行的公文表格，表面看，这张纸很平常。让我看过后，他说：‘这张表就是您的身份证，上面被大头针压有印痕，这是暗号。’他向我详细地讲述了如何秘密地把这张卡片交给所规定好的满洲里的一个理发馆的老板，这个人把我送过边境。”由于尼科尔斯基给张国焘的这个证件，张国焘才顺利抵达伊尔库茨克，然后到莫斯科出席会议。张国焘回忆说：尼科尔斯基是一位“言简意赅，相貌一般的人……我应该说，他是一位有才能，办事认真，有丰富经验的工作人员。”

档案的惊人发现：尼科尔斯基原来是苏俄派来中国的情报员

中共“一大”张国焘、马林发言之后，尼科尔斯基向大会宣布了共产国际远东局成立的情况和赤色职工国际将成立的消息，并介绍了俄国革命后的情况。最后，尼科尔斯基建议将这次大会的情况向共产国际远东局书记处拍电报，以告知大会的进程。根据尼科尔斯基的建议，大会“决定打电报给伊尔库茨克，告诉他们代表大会的进程”。

中共一大在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说：“我们在这里非常高兴地说：希夫廖特同志（即马林——作者注）和尼柯尔斯基（即尼科尔斯基——作者注）同志出席了第一次代表大会，并给我们做了宝贵的指示……尼科尔斯基同志把成立远东局的情况告诉了我们，并向我们述说了他对俄国的印象。在这个报告以后，根据尼科尔斯基同志的建议，我们决定打电报给伊尔库茨克，告诉他们代表大会的进程。”

中共“一大”会议结束后，尼科尔斯基渐渐消失在历史烟云中。但是中国的党史研究者，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尼克尔斯基的努力。上世纪80年代，中国有关方面曾通过外交途径，致信当时的苏共中央总书记戈尔巴乔夫，请求帮助寻找。1987年，应中共中央邀请，苏共中央一位书记来华访问。他回到莫斯科之后，给当时的苏共中央马列主义研究院下达了一个任务：找出中共一大参加者尼科尔斯基的生平履历和照片。这个任务落到了著名远东问题专家、苏联科学院远东研究所研究员A.N.卡尔图诺娃博士的头上。她先后在苏联各个档案馆四处查阅，找到了一些和尼科尔斯基有关的档案。1989年，A.N.卡尔图诺娃在苏联《远东问题》杂志上公开发表了《尼科尔斯基：一个被遗忘的参加过中共一大的人》的文章。

根据A.N.卡尔图诺娃博士的研究成果，对于尼科尔斯基的个人信息，我们仅知道以下的情况：尼科尔斯基，原名奈曼—尼科尔斯基·弗拉基米尔·阿勃拉莫维奇，又叫贝尔格·维克多·亚历山大罗维奇。尼科尔斯基生于1898年，卒于1943年。1921年加入俄共（布），曾在远东赤塔商学院读完三年级的大学课程。1919年到1920年在远东共和国人民革命军中服役。1921年转入共产国际机关行政处工作，当时取名瓦西里或瓦西里耶夫。1921到1925年在中国东北工作，1926年从哈巴罗夫斯克转到赤塔。1938年，因托派嫌疑而被捕入狱，1943年被错杀，终年45岁，后平反昭雪。这就是目前我们所了解的尼科尔斯基的基本概况。对于这位中共一大的重要参加者在来中国前和离开中国后的情况，我们所知道的仅到此，并且没有他的照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2006年，A.N.卡尔图诺娃博士对尼科尔斯基的研究也取得了新的突破，并修正了她1989年的研究成果中关于其死亡时间的说法。在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中央档案馆的帮助下，她找到了有关尼科尔斯基的珍贵档案资料，并在《远东问题》2006年第4期上发表了《奈曼－尼科尔斯基——中共一大参加者》，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惊人的信息：中共一大参加者尼科尔斯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名苏俄情报人员。他1921年到1923年在苏俄远东共和国革命人民军情报部服役，然后在第5集团军参谋部下属的情报部服役。在来中国参加中共一大期间，他也担负搜集情报的任务。1925年后，尼科尔斯基长期在苏联国家政治保安总局驻远东边疆区分局工作，1938年2月被苏联内务部以参加了托洛茨基恐怖组织的间谍破坏活动为由逮捕。1938年9月21日，苏联最高法院军事法庭巡回法庭判决尼科尔斯基死刑，并于当天执行。1956年11月8日，根据苏联最高法院军事法庭的决议，由于缺少证据，尼科尔斯基被平反昭雪。

与此同时，寻找尼科尔斯基照片一事也出现了突破。2007年6月29日，俄罗斯远东国立大学历史学教授阿列克赛·布亚科夫在上海参观一大会址纪念馆后，要求见馆领导，称手头持有尼科尔斯基的照片。原来，阿列克赛2005年曾经来上海参观过一大会址，对缺乏尼科尔斯基照片深表遗憾。回国后，他向尼科尔斯基工作过的数个边疆地区的档案馆致函查询，均无所获。直到俄罗斯有关方面向他建议，根据尼科尔斯基生平的一些线索，不妨向鄂木斯克州档案馆问讯。两个月后，鄂木斯克州档案馆的回信，令他喜出望外。回信中寄来一张光盘，其中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尼科尔斯基人事档案封面，另一张是带有尼科尔斯基本人头像的履历表。来信称档案馆中还有尼科尔斯基的几十页文字资料，其本名与化名均有明确记录，其自传中还披露自己去过上海工作。

2007年8月，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接到蒙古国学者的电话，说他们找到了尼科尔斯基的照片。原来，早在2001年，蒙古国人民党的一位负责人来到上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参观，也发现了尼科尔斯基照片空缺。回国后，他向蒙古国研究共产国际历史的著名学者达西达瓦询问，能否找到尼科尔斯基照片。2006年，达西达瓦三次来到俄罗斯，在与尼科尔斯基可能有关的数家档案馆、博物馆查阅资料。但尼科尔斯基本人的照片仍杳无音讯。直到他的朋友拉·博·库尔斯利用工作便利，在鄂木斯克州档案馆终于发现了尼科尔斯基的两张照片。2007年9月12日，达西达瓦来到上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送交了这两张珍贵的照片。9月27日，上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首度正式对公众展出了中俄蒙三国学者共同发现的中共一大“第十五人”尼科尔斯基的照片与真实生平资料。

编辑：黄灵 yeshzhwu@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