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杰
武汉京剧院长刘子微
——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刘子微的对话
□周 杰
别了帝王将相,别了才子佳人,武汉京剧院一头扎进“吉庆街”,武汉式生活,秀出别样精彩。第9届中国艺术节在广州落幕,武汉市选送的京剧《吉庆街生活秀》斩获“文华大奖特别奖”。
速读时代,追新求变,谁有耐心听京剧这一波三折?困境之下,武汉京剧院院长刘子微关注当代,打通艺术壁垒,用时尚包装旧酒。“真想把雪花变成太阳,照在我心上暖洋洋。”情动于衷,她且说且唱,急似连珠炮,恨不能刹住光阴前行之车。
刘子微,国家一级演员,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研究生班,武汉京剧院院长。主演的《洪荒大裂变》获全国新剧目探索奖和首届文华奖、《射雕英雄传》获第3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优秀表演奖、《三寸金莲》获第11届文华表演奖和中国第7届艺术节“观众最喜爱演员奖”。2005年荣获第2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2008年主演的大型当代京剧《吉庆街生活秀》在第5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上荣获“金奖”,2010年获中国九艺节“文华大奖特别奖”。
问:和你对话,想到了《红楼梦》里的当家人凤姐,风风火火、干练泼辣。
刘子微(以下称“刘”):其实我比较文静。你看到我风风火火,性子蛮急,连吃饭都静不下来,是被逼的。可能自己很要强,有股子倔劲儿。做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最好,不服输。说实话,当院长4年,有些压力,有很多委屈,有时很苦闷,前段时间,我真的有点儿坚持不住了。
问:压力大,是因为武汉团曾经是全国三鼎甲?
刘:对。社会在发展,戏曲不景气,京剧毕竟是国粹,可又不能不要。地方剧院排戏不容易,得奖,可能对我们生存有好处,所以我们必须自我努力,我不愿意让武汉京剧院在我手里解散。
问:有那么严重?
刘:传统戏曲萎缩得厉害。我们既不是全国十大团,在湖北省内,条件也是很差的,连排练的剧场都没有。我们人均年投入3.2万元,人家福建、江苏的京剧团,一年投入几千万。我们有一个小剧场,如果把现在《吉庆街生活秀》所有演职人员搬进去,人都站不下,别说演戏了。
问:可还是要做一个大戏?
刘:剧团要靠戏立身。从个人讲,我更愿意排《三寸金莲》这样的传统戏。为什么排《吉庆街生活秀》?一是京剧很少排现代戏,当代戏几乎没有,所以我要排;二,我当院长后,团员都是一波刚毕业的孩子,传统很弱。而北京上海的剧团大家如云,做传统戏,我们比不过他们。我手下都是很漂亮、活泼的孩子,喜欢舞蹈、喜欢歌舞、话剧这些东西。演传统戏有距离,但现代戏绝对有优势。三,池莉是武汉的一张文化名片,也是全国的一张名片,鸭脖子因为《生活秀》全国风靡,吉庆街极具武汉特色,又有全国知名度,为何不用这个题材呢?我的指导思想是京剧院要有好剧目,而不是刘子微个人有好剧目。开始,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多像来双扬,排戏两年,所有人都说我像来双扬。
问:哪里像?
刘:要强而自立。这两年,我哭了不下百次。一直以来,我都很坚强地在这个位置上站着。又是管理又是演出,很疲惫。在武汉演出彩排的时候,嗓子哑了,在台上唱着唱着就唱不下去了,滴几滴药水,继续唱,台上合作的演员都哭了。为什么我觉得我的编剧王海涛好,因为感觉每次演出好像演自己一样。第一场戏来双扬为了房子要去找后妈,她妹妹会跟她说句话:“姐,你十年没让我们跟她讲一句话,你真拉不下这张脸吗?”来双扬回答说:“我是拉不下这张脸,因为我顾了这张脸,就顾不了这个家了。”这话等于说我自己,我落下了,可这个剧团,这批孩子怎么办?每次唱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问:当初选《吉庆街生活秀》这个题材,你们寄望其在九艺节上夺魁加分?
刘:我没有想到题材为我加分,而是想当代戏为我加分。立足传统,多点儿当代的意识,弄好的音乐、舞美,运用电脑、多媒体,让我们的戏剧饱满更耐看。这样不逊色于传统的京剧,对京剧艺术也是一个发展。
问:着力在灯光、舞美、服装上下功夫,舞台上的吉庆街的确美轮美奂,选做这些“加法”,难道不担心喧宾夺了“京剧”的主吗?
刘:现在所有的创作戏都这样做,《梅兰芳》等大戏,哪个没灯光舞美?比我们投资大得多。人家排一个舞剧要一千多万,我这个戏才200万。因为市场经济时代,一切都有市场价。如果按照市场价,我排不了的。包括编剧、音乐、主演、导演等等,都是因为交情,好多人都是做义工,免费干。
问:“吉庆街”小市民的精彩就在琐细闲杂,而京剧比较抽象典雅精致。比如,鞭子一扬,就是十万八千里。怎么将京剧的精与生活的粗转化好?
刘:来双扬不是一般的老板娘。为什么大老板会喜欢她,因为她很聪明,很优雅,很漂亮,集中了很多武汉女人优秀的一面,不是很俗的老板。热烈而不俗气,为此,我们给来双扬设计了长袖、长裙、大花的服装,夸张而漂亮。开始有人认为有点儿过,改了几遍,最终又改回来了,毕竟京剧是舞台艺术。现代戏为何不好看?很大程度是因服装太写实。如写实,那跟话剧有什么区别?我们排的不是电视剧,所以我认为服装要夸张、要艺术。两年实践,我觉得当初的想法是对的,看过我们戏的所有大艺术家都说服装好看……
问:你也不是地道的武汉人。池莉体验生活是出名的,你怎么体验她小说里来双扬的生活,把自己变成来双扬?
刘:我没卖过鸭脖子,但是我感激我的编剧王海涛很好地拿捏了武汉生活的脉动。他原是我们院里的党委书记,我们天天为本子“吵架”。书记跟院长写剧本,这在全国也是一段佳话。为把武汉的感觉找出来,所有主创都到吉庆街去过多次,还专门到户部巷、北京的鬼街找灵感。综合了全国许多地方性街市的特点,外地观众看得也带劲。我们在北京、广州演出后,许多人跟我发短信问,武汉有那么漂亮吗?一定要去看一看。你看,文艺也是一张城市名片。
问:吉庆街让你感动的是什么?
刘:艺人,那些真正的艺人。我看到他们就很心酸的。我们也是艺人,实际上也为生存。
问:你反复强调着“生存”,让人听着都有危机感。其实以你的资历和在梨园界的影响力,走到哪里都是“柱头”,何来生存之虞?
刘:生存不是我个人的生存,是我们院里的生存。开玩笑说,我可以不当演员了,去找个大款老公。但我就是独立,我不愿做我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排戏时,听到我嗓子哑了,舞美、灯光、音乐等老师都上台说“刘院长,我这里有点儿参片,你含一下。”“先喝点儿水休息一下”……导演杨小青,快70岁的老太太,排练的时候,她的脚被布景砸了,儿子心疼母亲不让她来。可导演说没什么事,跟我发短信说“刘院长,我的脚没事,今天我让你受惊了。你对人很真诚,我真的愿意帮你”。她对我像母亲对女儿一样,这么多人对我好,你说我委屈啥呀?虽然我现在没大房子,没好车,可有大家的爱,我很幸福。
问:看你这次参赛的班底,包括京剧、话剧、歌舞剧、地方戏,俨然一个集团军。
刘:艺术节包含的艺术门类很多,歌舞、音乐、话剧、地方戏等等,我的一个团队打出去不够,所以要加强。我要把楚剧、汉剧漂亮的小伙子小姑娘们,杂技团漂亮的孩子拉过来;舞蹈演员,是武汉歌舞剧院的演员;乐团是武汉爱乐乐团和武汉京剧院乐团联合演出。毕竟出去是代表武汉呀,不是一个小团,我要让大家看看我们的队伍,这也是体现武汉文艺界的实力。戏曲太单调,满足不了观众需要。过去讨厌戏曲很慢的人,或许可以看看舞蹈、听听音乐……你要的我都有,就可以吸引更多观众。这次在广州演出,一场一千多个位子,票全卖了,我的同乡会帮忙去买票,结果买不到票。现在8+1城市圈都建立了,将来艺术也是要合作的。
问:所谓修行在个人,却要师父引进门。而京剧又讲究师承,你的艺术之路,谁对你影响最大?
刘:我的启蒙老师是小杨月楼(南派京剧代表人物之一)的女儿杨菊萍老师。我10岁学戏,就进他们家门,被当亲孙女一样。她老公是郭玉昆(江南第一美猴王)。他们不光教戏,还管饭。每天我吃得饱饱的,所以身体好,自小打下很好的基础。后来读研究生,导师是李维康、孙毓敏,见了很多大家,开阔了眼界。还有京剧大家朱琦婉老师,我的三出成名大戏剧都是她指导我的,不光帮我设计,每场演出都守在身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在梨园界,尤其是出名后,谁会跟你提意见呀?我演出,朱琦婉老师就在台下看,然后上来说哪不好……
问:戏曲界的国家级大奖如文华奖、白玉兰奖、梅花奖你都得了。大奖是靠戏垫起来的,回想起来,大戏背后都装了怎样的甘苦?
刘:说到甘苦,《吉庆街生活秀》心酸最多。《三寸金莲》让我把所有个人大奖都拿到了,是人生最重要的。
问:裹脚裹出“三寸金莲”被视为文化中国的糟粕,当你把它搬上舞台,想给人传递一种什么样的审美呢?
刘:三寸金莲,即小脚一双眼泪一缸,我曾跟冯骥才探讨过,我们演绎的是裹脚难,放脚更难。另外一个原因,是想把我们的传统戏“跷”传承下来。跷是解放前戏曲舞台上的一种技艺,穿上那个跷呀,女人天生的体态就出来了,非常漂亮。但是穿跷呢,非常苦。前面是一个硬的木头,人的整个脚是靠布绑着,支撑就是三寸小木块。一般是五六岁小孩儿练习,我30多岁才练。脚插进跷,腿部和脚腕子都要绷直,脚跟不能落地,比练芭蕾还难。开始练时,走不了路,又痛又累,全身是汗,两腿发抖,练了两个多月我才能不扶着墙走路……因为这个跷,我的腰椎滑脱,颈椎、胸椎都出毛病了。
问:戏里角色戏外人生。你怎么协调这个戏里戏外?
刘:我戏里戏外就一个人,或许就是这么多年对京剧的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