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玲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中国中产阶级的发展状况
李春玲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经济改革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稳定发展,一个被称之为“中产阶级”的社会群体逐步增长。尤其自本世纪开始以来,由于连续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和城市化的迅速推进以及物质文化水平的提高,中产人群数量增长更为明显,它已成为一个具有相当规模并有极大社会影响的社会群体。不过,中国社会目前还是以农民和工人占绝大多数的社会结构,要发展成为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社会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另外,作为一个正在形成的社会阶层,这一群体内部存在着极大的异质性,其成员的职业构成、社会来源和社会经济地位状况有所不同,许多中产阶级成员在收入水平和消费方式等方面未能达到社会公众想象的中产标准。
中产阶层;经济增长;社会结构;社会分层
经济改革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稳定发展,一个被称之为“中产阶级”(也有人称“中产阶层”)的社会群体逐步增长,尤其自本世纪开始以来,由于连续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和城市化的迅速推进以及物质文化水平的提高,人们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在中国社会出现了一个数量不断增加的中产人群,虽然人们对于中产人群的数量和构成以及是否形成了一个阶级或阶层等问题还有争论,但不论是学者专家、政府的政策制定者还是普通的社会公众,都不怀疑这一群体的存在,并且乐观地预期这一群体在未来的数年里的增长势头[1]。尤其是最近三四年间,有关中产阶级的话题成为中国社会公众舆论的一个热点,同时也是社会学研究领域,特别是社会分层研究领域的一个重点关注的问题[2]。不过,尽管有关中产阶级问题的讨论很多,但是对这一群体的专门研究或深入分析并不多,总体而言,对于中国中产阶级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研究者们还只是处在收集资料和了解基本情况的阶段。一方面,中国中产阶级刚刚兴起,其群体特征或阶级特性还在形成中,研究者们难以确定中产阶级的明确定义,也难以描述中产阶级的确定特征;另一方面,近年来这一群体的发展速度很快,研究者的调查研究工作往往赶不上实际状况的发展变化。因此,目前的研究重点还是要了解这一群体的基本情况。本文利用已有调查数据资料,试图对中国中产阶级的基本状况做一个概括性的描述,从四个方面来分析中国中产阶级的现状:(1)中产阶级产生的背景;(2)中产阶级定义的争论;(3)中产阶级的规模和构成;(4)中产阶级的社会经济特征和社会政治态度。
本文的数据资料来源于多种渠道:
(1)国家统计局收集的人口普查数据 (1982;1990;2000)和 1%人口抽样数据 (2005)。
(2)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学研究所收集的中国城市家庭户收入调查 (1988;1995;2002),样本规模分别为 31 827、21 696和 20 632。①关于此数据的调查方法及数据基本情况的说明请参见 Bjorn Gustafsson,Li Shi&Terry Sicular(eds)Income Inequality and Public Policy in Chin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337.
(3)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收集的社会结构变迁及国情调查 (GSS)全国抽样调查数据(2001;2006),样本规模分别为 6 193和 7 061。②关于此数据的调查方法及数据基本情况的说明请参见李春玲《断裂与碎片——当代中国社会阶层分化实证分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5年版,第 17—18页;李培林《社会稳定》,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8年版。
(4)北京市中产阶级调查 (2007),样本规模为 450;①此调查是在北京市 7个区的 15个中高档商品房社区中,随机抽取 450户家庭进行的调查。(5)约 500个个案访谈资料。
早在 1980年代中期,中国的学术界和理论界就对中产阶级问题产生了兴趣,但很少有人认为中国真的出现了一个中产阶级,但本世纪开始以来,由于持续的高速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使人们逐渐意识到中产阶级在中国社会出现了。
1.经济增长和收入水平上升
中国社会近几十年的高速和稳定的经济增长是促成中国中产阶级产生的基础。图 1列出了最近几十年里中国的 GDP和收入的增长状况。1978年中国的 GDP仅为 3 645亿元,而到 2006年 GDP则达到了210 871亿元,这几乎是 1978年 GDP的 58倍,年均增长率超过 10%。在收入增长方面,1978年城镇家庭的人均收入仅为 342.4元,而 2006年则达到 11 759.5元,这是 1978年的城镇家庭人均收入的 34倍。
图1 1978—2006年 GDP和城镇家庭人均收入增长
2.城市化及城镇人口增长
城市扩张和城镇人口增长为中国中产阶级的产生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最近的三十年里中国城市迅猛扩张,1978年中国仅有 193个城市数量,而 2007年中国城市数量增长到 651个,是 1978年的 3.4倍。与此同时,城镇人口数量也稳定增长 (参见图 2),1978年城镇人口数量为 1.73亿,2007年增长为 5.94亿,是 1978年的 3.4倍。不过,尽管城市化推进导致了城镇人口数量上升,但多数中国人口仍然生活在农村。根据最新的人口统计数据,2009年底农村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为 53.4%,绝大多数的农村人口仍然保持着低收入、低文化水平和低生活质量的状态。由于存在着大量的农村人口,中国的中产阶级在总人口中的比例较低,并且中产阶级主要集中于城市。
3.高等教育扩张及白领职业人群增长
高等教育和城市白领职业的迅速扩张也为中产阶级的人数增长提供了条件。自 1980年以来,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显著增长。在 1980年代,全国 18岁以上人口中仅有约 1%的人接受过高等教育,城市18岁以上人口中仅有 11%的人接受过高等教育。而 2005年这两个比例分别上升到 7%和 17%。1999年至 2005年期间,中国政府实施“大学扩招”政策,导致高等教育规模迅速扩张,大学生人数急速增长(参见图 3),高中应届毕业生上大学的比例从 1998年的 46.1%猛增至 2003年的 83.4%,大学在校生人数由 1998年的 413万增至 2007年的 1 880万,而大学适龄青年上大学的比例由 10%上升到 23%。
图2 1978—2007年中国城镇人口增长
图3 1990—2007年大学在校生人数和高中应届毕业生上大学比例
图4 全国和城镇 16~60岁人口中受过高等教育的白领从业人员比例
与此同时,产业结构升级导致职业结构中白领职业人群的比例明显提升。1982年全国 18岁以上人口中仅有 7%的人在从事白领职业,而 2005年这一比例上升到 12%。虽然 1990年代和本世纪以来城市人口中的白领职业人群比例有所波动,但是城市白领职业人群的实际数量一直在增长。只是由于大量农村体力劳动者涌入城市,导致了城市人口中白领职业比例在 90年代相对下降,但本世纪初以来此比例明显上升。2005年城市 18岁以上人口中 24.8%的人从事白领职业。
在人们的一般印象中,中产阶级成员是受过高等教育并从事白领职业的人。高等教育扩张和白领职业岗位的增加必然使中产阶级人数增长。图 4显示了这一人群在全国人口和城市人口中的比例不断上升。
谁是中产阶级?中产阶级的确切定义是什么?这是极具争议性的问题。在当前的中国社会,存在着多种多样的、有时甚至是相互冲突的中产阶级定义。人们通常提及四个标准来界定中国的中产阶级。首先是收入标准,中产阶级必须是拥有较高并且稳定的收入。第二个标准是职业,中产阶级应该是从事专业性或管理工作的人。第三个标准是教育,中产阶级应该受过高等教育。第四个标准是消费及生活方式,中产阶级应该能够承受较高水平的消费并过着舒适的生活。虽然存在着这类标准的共识,但到底哪一种是决定性的标准以及这一标准的界线在哪里却未能达成一致意见。目前,至少存在着三种主要的中产阶级定义:公众舆论所描述的中产阶级形象、政府提出的中产阶级定义以及社会学者提出的中产阶级概念。
1.公众舆论中的中产阶级形象
谁是中产阶级?或者什么样的人算是中产阶级?这在中国社会是一个争论颇多的问题,人们提出了多种多样的中产阶级的概念界定或形象描述,但至今为止还未能形成一个明确的、令多数人满意的答案。在讨论中产阶级的分类标准时,人们通常提到三个方面的标准:收入、职业和教育。中产阶级应该是收入较高而且稳定的人,他们应该从事专业技术性工作或管理工作 (专业人员和管理人员),他们还应该受过高等教育。其中,收入标准被认为是最重要的标准,还有一些人认为收入是唯一的标准。此外,大众媒体和广告商们还依据一些消费和生活方式方面的特征描述为人们塑造了中产阶级的典型形象,从而消费水平也成为中产阶级的划分标准。依照他们所描绘的画面,中产阶级应该居住在中高档社区的大房子里,开着中高档的私人轿车,衣着名牌服饰,经常旅游度假。由于上述的这些有关中产阶级的讨论和宣传,社会公众意识中的中产阶级通常指的是高收入和高消费的企业主、职业经理人和精英知识分子[3]。这种所谓的中产阶级与社会学家提出的中产阶级概念界定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应该是社会学家所界定的中产阶级当中的少数上层。符合公众舆论标准的中产阶级在中国人口中只占极少数,其比例不会超过 10%。不过,由于这种类型的中产阶级形象在社会上影响广泛,社会学家在确定中产阶级的分类标准时也不得不考虑公众意识中的中产阶级形象描述。
2.政府提出的中产阶级定义
政府提出的中产阶级定义主要依据收入标准,在官方文件中,中产阶级被称之为“中等收入群体”,这一概念常常与政府的社会政策目标相联系。2002年 11月江泽民总书记在十六届中央全会上提出“扩大中等收入群体”的政策目标,这被认为是政府试图促进中产阶级发展的一个政策信号。一些官方理论家和政府部门依据收入标准提出了一系列的中产阶级分类,并依据其分类估计中产阶级的人数和规模[4]。然而,这些中产阶级分类界定存在着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划分中产阶级的收入标准应该是多少?专家和学者提出的标准差距极大。有些人提出年收入 5 000美元以上即为中产阶级,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年收入达到 30 000美元以上的人才能称之为中产阶级。由于极大的地区和城乡收入差距,确定统一的中产阶级收入标准是极为困难的,因而,至今为止,依据收入标准划分的中产阶级以及依据这一标准估计的中产阶级规模未能获得广泛的认同。
3.社会学家的中产阶级概念
中国社会学家对中产阶级的界定有别于公众媒体和官方分类。社会学家认为,只有少数的中产阶级上层完全符合公众媒体所宣扬的中产阶级形象,大多数普通的中产阶级成员没有那么高的收入和消费水平[2,5,6]。另一方面,社会学家认为,单纯依据收入标准所划分的中产阶级群体偏离了中产阶级概念的本质内含。“中等收入群体”包括了各种各样的人群,他们不太可能发展共同的阶级认同、阶级意识和阶级文化。社会学家通常根据职业分类和就业身份来划分中产阶级。他们追随新马克思主义和新韦伯主义阶级理论的传统,强调雇主与受雇者、体力与脑力劳动者之间的区分。白领工人与蓝领工人的区分是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之间的界线[7,8],而是否占有生产资料区分了中产阶级与上层阶级。另外,中国社会学家认为,当代中国社会具有与西方发达社会不同的一个特征——国家掌控着最重要的和大量的资源,因而,源于政府科层系统中的职位而产生的权力是决定阶级位置的一个重要因素。根据上述理论,中小企业主、自雇佣者和小业主以及普通的白领受雇者被认定为是中产阶级,其中自雇佣者和小业主被称为老中产阶级,白领受雇者被称之为新中产阶级①Hisao,Hsin-Huang Michael,(ed.),East Asian Middle Classes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Taipei:Institute of Ethonology,Acadimia Sinica,1999.。[2]社会学家的中产阶级界定也遇到了一个问题,依据上述分类,几乎所有的白领职业人员都被归类为中产阶级,而依此估计的中产阶级规模达到了总人口的 25%~30%,很少有人赞同中国的中产阶级达到了如此大的规模。而且,大多数被社会学家归类为中产阶级的人否认自己是中产阶级,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社会经济地位远未达到中产阶级的状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社会学家在职业和就业身份的分类基础之上又增加了一些其他指标,如教育、收入和消费等等[9]。由于采用的指标不同,社会学家对中产阶级的规模估计也产生了极大的差异。
1.中产阶级划分
依据上述中国社会学家对中产阶级概念的认识,以及参考戈德索普的新韦伯主义阶级分类框架,笔者提出六个阶级的分类并以此为基础界定中国的中产阶级人群。这六个阶级是:(1)企业家阶级 (雇佣 20人以上的企业主);(2)新中产阶级 (专业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3)老中产阶级 (雇佣 20人以下的小雇主和不雇佣他人的小业主);(4)边缘中产阶级 (普通办公人员和非体力的商业服务业人员);(5)工人阶级 (技术人员、监工人员、技术工人、半技术和非技术工人);(6)农业劳动者。具体的分类方法参见表 1。
表1 戈德索普的阶级分类与中国的 6个阶级分类的对应
上述六个阶级分类大体上是以职业为基本分类标准,再加上雇佣状态的区分 (是雇主还是受雇者)。这样的分类隐含着两种中产阶级的概念界定,一种是广义上的中产阶级——大中产阶级概念,它包括了企业家阶级、新中产阶级、老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一种是狭义上的中产阶级——核心中产阶级概念,它专指新中产阶级 (它也被称之为现代中产阶级)。这样的中产阶级分类较为适合于经济高速增长的发展中社会 (如中国)的中产阶级状况分析。②在大多数的发达社会,中产阶级已成为一个较为稳定的社会大众群体,绝大多数社会成员都是中产阶级,即:既非资本家 (他们在人口中所占比例极小)也非蓝领工人 (其比例也下降到很低的程度)的人都可算是中产阶级,其中的老中产阶级的比例下降很快,在中产阶级中已不构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群体,而新中产阶级 (中高层白领)与边缘中产阶级(低层白领)的差异也并不是很突出。但在中国社会,中产阶级仍处于形成和发展中,新中产阶级与老中产阶级、边缘中产阶级在许多阶级特性方面(如经济生活条件、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社会政治态度等)存在着差异。
在其他社会的阶级分类中,企业家阶级 (资产阶级)是位于中产阶级之上的上层阶级。依照社会学家对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结构的论述,传统的资本主义社会主要由两大阶级——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所构成,而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则在原有的两分类结构中间产生了中产阶级,从而两极阶级结构演变为三分类的阶级结构——资产阶级、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然而,在当代的中国社会,企业主阶级却被认为是中产阶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是因为,企业主阶级是一个新产生的阶级,它和老中产阶级 (个体工商户)的出现导致了阶级阶层结构的深刻变化,更为重要的是,企业主阶级的出现被认为是中产阶级产生的一个象征。另外,在当今中国社会的制度环境中,企业主阶级并非是一个最具有优势地位并掌握最多资源的阶级。与企业主阶级相比,党政高级官员和大型国有企业的高层经理人员具有更优势的地位和掌握更多的资源。因而,从这一角度来说,企业主阶级并非是居于中产阶级之上的一个上层阶级,它应该是属于中产阶级的一个部分,仅有少数的大企业主是上层阶级成员。
2.中产阶级内部的不同社会群体
根据上述中产阶级分类,这里所界定的中产阶级包括了四个群体——企业主阶级、新中产阶级、老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这四个群体在经济条件、社会地位和社会政治影响方面具有不同特征。新中产阶级内部又可进一步区分为两个群体:公有部门的新中产阶级和非公有部门的新中产阶级。基于已有的定性研究结果,我们可以对中产阶级内部这四个群体的特征做一些基本描述。
企业主阶级(即私营企业主)是积极的经济行动者但同时又是政治上的依附者。他们有极高的经济收入,热衷于炫耀性的奢侈品消费,尤其是豪华轿车和昂贵的别墅等。企业主阶级在整个中产阶级当中所占比例很小(参见后面的数据),但他们在收入和消费领域引领着中产阶级的方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们是中产阶级的形象代言人。企业主通常与政府和官员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他们通过某些方式可以部分影响政府部门的经济政策制定——尤其是地方政府的经济政策,但他们在政治领域的影响力受到很大的局限。总体而言,企业主阶级倾向于表达对政府的政治效忠以换取政府给予的经济利益。
新中产阶级与政府具有紧密的联系。大多数新中产阶级成员受雇于政府部门、国有企业和政府管理的事业单位(参见后面的数据),他们成为新中产阶级的主要构成部分。政府提供给他们就业保障、稳定增长的收入和相当多的福利待遇,因而,他们的社会经济状况极大程度上依赖于一个强有力的、稳定的政府。同时,他们有较多的渠道影响政府的政策制定和维护他们的利益。另一部分新中产阶级成员受雇于私营和外资企业,他们的经济收入常常比公有部门的新中产阶级高得多,在消费市场中是一个有实力的消费群体,他们也是中产阶级的消费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形象代言人。但另一方面,他们在政治领域的影响力较弱,他们中的许多人表现出政治淡漠。与公有部门的新中产阶级成员相比,他们影响政策制定的渠道和手段较少。
与中产阶级的其他群体相比,老中产阶级 (即个体工商户)的社会地位较低,在某些时候还遭受某种程度的歧视。老中产阶级的经济收入大多处于中等或中等偏上水平,但其经济地位并不稳定,缺乏社会福利和经济保障。在政府政策制定方面,老中产阶级常常受到忽视,而他们也较少有机会和途径表达他们的意见。政府的某些政策,如市场整顿、旧城改造部分影响到老中产阶级的利益,因而他们对相关政策的实施部门(如工商管理机构、税务机构、卫生检查机构等)有许多不满。老中产阶级在整个中产阶级当中是一个数量庞大的群体 (参见后面的数据),但他们很难组织起来采取某种形式的集体行动。
边缘中产阶级的核心部分是 1970年代后期和 1980年代出身的、受过中高等教育、从事低层白领工作的年轻人,即所谓的“小白领”。他们所具有的一个突出特征是具有集体行动和媒体 (舆论)动员能力。他们是伴随网络成长的一代,在网络上花费时间较多,喜欢通过因特网及其他沟通方式交流情感、观点和信息,并能够很快地制造文化时尚、实现社会动员并可能采取群体行动。他们很喜欢在网络和媒体上表达自己的观点,也常常能成功地引起公众舆论对此的关注。“小白领”们面临着严酷的就业市场竞争,能提供稳定工作和福利保障的国有单位的空缺越来越少,迫使他们不得不接受低工资待遇、缺乏保障的工作。他们急切梦想着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在收入和消费方面像个中产阶级的样子,然而较低的收入和高昂的房价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感觉到这个梦想短期内难以实现,从而导致了某种“中产阶级焦虑”,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也成为他们努力奋斗的动力。
3.中产阶级的规模和增长速度
依据上述中产阶级分类,笔者采用历年人口普查数据、1%人口抽样数据和其他统计数据以及全国性抽样调查数据,估算了不同年代的城市中产阶级的增长状况,计算结果列于表 2。①由于中国人口中农村人口所占比例很高,如果把农村和城市样本放在一起进行分析,农业劳动者的比例会很高,而新中产阶级比例会比较低;另外也由于中产阶级现象主要还是存在于城市当中,因此本文在采用 EAMC阶级分类时都排除了农村样本 (农业劳动者),而只比较分析城市中的五类阶级。
表2 1982—2006年城市中产阶级占 16~60岁城市人口比例 (%)
1982、1990和 2000年的五个阶级的比例分布是根据人口普查数据及相应年份的私营企业主和个体工商户的统计数据推算出来的;2005年的阶级分布比例是根据 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 (此数据包括了雇佣状态的信息);1988、1995和 2002年的各阶级分布比例是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收入分配研究项目全国抽样调查数据计算出来;2001和 2006年的比例分布是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的两次全国抽样调查数据(社会分层研究项目和 CGSS调查)计算出来。尽管由于各类数据的分类指标不同而导致推算结果并不准确,但比较各年的数据还是反映出城市中产阶级增长的趋势。从 1982年到 2006年的 24年期间,城市新中产阶级增长约 10个百分点,老中产阶级在这 24年当中几乎是从无到有,比例增长超过 10个百分点。老中产阶级的数量增长迅速并保持相当规模,是中国中产阶级发展的一个突出特点。在大多数欧美国家,新中产阶级的数量增长往往伴随着老中产阶级的数量的大幅下降或衰亡。在东亚国家,新中产阶级的兴起并未导致老中产阶级数量的明显下降,老中产阶级数量一直维持着稳定的规模。而在中国,新中产阶级与老中产阶级在共同增长。同时,边缘中产阶级的数量增长也很明显,24年期间,边缘中产阶级的比例增长也大约是 10个百分点。边缘中产阶级是新中产阶级和老中产阶级的后备力量,他们的数量增长也预示着中产阶级数量还将持续增长。与此相应的结果是,工人阶级在城市人口中的比例持续下降。
如果以 EAMC项目的大中产阶级和核心中产阶级这两个概念来估计中国城市中产阶级的数量规模的话,那么大中产阶级(包括企业主阶级、新中产阶级、老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的比例大约在60%左右,若排除城市社会中大约 5%的精英分子 (他们应该是位于中产阶级之上的上层阶级),城市大中产阶级的比例大约为 55%。核心中产阶级 (新中产阶级)在城市中的比例大约在 20%~23%之间,若排除 5%的上层阶级,核心中产阶级的比例大约在 15%~18%之间。如果我们再把 EAMC项目的中产阶级分类推衍到全国范围,考虑大约 50%的农业人口,那么在全国范围,大中产阶级的比例大约是30%,而核心中产阶级 (新中产阶级)大约是 8%~9%。
1.中产阶级的部门和职业分布
中国中产阶级产生于制度剧烈变迁的过程之中,这一制度变迁就是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在计划经济时期,几乎所有的就业者都在公有部门工作。1982年,所有的新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成员都处于公有部门,而当时企业主阶级和老中产阶级还不存在 (参见表 3)。随着经济改革的不断推进,企业主阶级和老中产阶级开始在私营部门中出现。与此同时,新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的成员逐步向私营部门转移,从而在非公有部门中产生了中产阶级的新的成分。然而,至今为止,多数新中产阶级成员 (62.2%)和边缘中产阶级成员 (54.2%)还是留在公有部门。
表3 城市中产阶级的部门、职业和性别构成
专业技术人员、经理人员和党政官员是新中产阶级职业构成的三个主要成分,不过,这三类从业者在新中产阶级中的比例在不同年代有所变化 (见表 3)。专业技术人员在各个时期都是新中产阶级中比例最高的成分,虽然其比例在各个时期有所波动。党政官员在新中产阶级中的比例则一直在下降。经理人员的比例在 1988年时最低,在 1995年大幅上升,其比例几乎是 1988年的三倍,随后有轻微下降。20世纪 90年代经理人员在新中产阶级中的比例快速上升,主要是由于 80年代和 90年代企业数量增长和企业规模扩张,特别是由于大量的乡镇企业的出现。90年代的后期,许多乡镇企业和一些国有、集体企业破产关闭,经理人员的数量增长放缓。
2.中产阶级的教育水平和年龄构成
近十几年里,中国的中高等教育发展迅速,人们的教育水平普遍提高。相应地,中产阶级的教育水平也有显著提高。新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的平均受教育年限稳步增长(见表 4),1988年至 2006年期间,新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分别提高了 4.5年和 5.1年。与此同时,企业主阶级和老中产阶级的教育水平也获得了提高。在 1988年,这两个群体的文化水平比较低,他们的平均受教育年限甚至低于工人阶级。1988年至 2006年期间,这两个群体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分别提高了 8年和 3.4年。企业主阶级的平均受教育年限提高得尤其快速,在 80年代和 90年代,企业主阶级是一个拥有经济资本但缺少文化资本的阶级,但目前它成为既拥有经济资本也同时拥有文化资本的阶级,企业主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已经接近拥有最多文化资本的新中产阶级。
在年龄方面,中产阶级似乎变得越来越年轻 (见表 4),尤其是企业主阶级、新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这可能是由于新兴行业的发展为年轻人提供了更多上升流动机会和更快速的上升流动渠道。不过,老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平均年龄则有所上升。
表4 城市中产阶级的教育水平与年龄构成
3.中产阶级的性别构成
女性在新中产阶级中所占比例一直保持着稳定而未随时间发生明显变化 (见表 5)。略超过 60%的新中产阶级成员是男性,而接近 40%的新中产阶级成员是女性。中产阶级的其他几个群体的性别比例分布也未显示出年代变化,男性在中产阶级的所有群体中都保持着高于女性的比例,这意味着男性在中产阶级中的优势状态难以改变。
表5 城市中产阶级的性别构成 (2006,%)
表 5的数据进一步展示出,在中产阶级中越是具有权威或者掌握越多资源的群体,男性比例越高,而较少权威的群体男女比例较接近。比如,企业主阶级、新中产阶级中的党政官员和经理人员都属于掌握较多经济资源和管理资源的群体,这三个群体中的男性比例极高;相反,掌握较少资源的专业技术人员、老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当中的男女比例则相差较小。
4.中产阶级的家庭出身和最初职业
作为一个新产生的阶级,现在的中产阶级分子是中产阶级的第一代,由此而产生的一个必然特征是:他们的家庭出身非常多元化,而且个人的职业经历非常复杂。表 6列出了中产阶级的家庭出身(父亲的阶级位置)和最初职业的阶级位置。企业主阶级和老中产阶级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来自较低社会阶层。接近60%的企业主和老中产阶级出身于农民家庭,另外超过 20%出身于工人阶级家庭。在中产阶级群体中,新中产阶级的家庭出身背景最好,但他们当中也有超过半数的人来自工农家庭。在所有中产阶级成员当中(包括企业主阶级、新中产阶级、老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65.3%的人来自于工农家庭。
表6 中产阶级的家庭出身和最初职业(2001,%)
本人最初职业的阶级位置
表 6的数据还显示出,多数中产阶级成员 (56.5%)在成为中产阶级之前从事过蓝领工作。67.1%的企业主和 83.7%的老中产阶级曾经当过农民和蓝领工人,54.5%的边缘中产阶级也当过农民和蓝领工人,甚至还有 36.3%的新中产阶级也曾经当过农民和蓝领工人。
第一代中产阶级具有的异质性的出身背景和多元的职业经历以及他们与工人和农民之间的密切联系,都对当代中产阶级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上述这些特征不利于第一代中产阶级形成其一致性的身份认同和消费文化,而身份认同和消费文化是中产阶级形成的重要标志。
1.中产阶级达到高收入的比例
虽然社会学家倾向于以职业或工作状态以及相关指标来划分中产阶级,但是当前有关中国中产阶级的讨论似乎更关注经济收入标准。正如本文前面部分所提到的,社会公众以及许多专家学者是以收入标准来界定中产阶级人群的,人们一般性的印象是,达到较高收入和消费水平的人才能算是中产阶级。那么,社会学家的中产阶级分类标准所划分出的中产阶级到底有多少符合社会公众的中产阶级标准呢?李培林和张翼设计出了一个划分高收入者的收入标准。①关于这一收入标准的确定和计算参见李春玲《比较视野下的中产阶级形成——过程、影响以及社会经济后果》,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9年版,第 99—115页中李培林和张翼的论文《中国中产阶级的规模、认同和社会态度》。他们采用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2006年全国抽样调查数据 (CGSS调查数据)计算出当年的人均收入,并确定人均收入的 2.5倍作为划分“高收入者”收入指标,把人均收入平均线至平均线 2.5倍之间的人群定义为“中等收入者”。笔者依据这一思路并采用 2006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的 CGSS抽样调查数据计算结果,把城镇人均年收入的 2.5倍 (28 272元)设定为高收入的标准线,以及以城镇家庭人均年收入的 2.5倍 (21 715元)设定为高收入家庭的标准线。也就是说,在 2006年,个人年收入达到或超过 28 272元的人归类为高收入群体(即符合社会公众印象的中产阶级),家庭人均年收入达到或超过 21 715元的家庭归类为高收入家庭(即符合社会公众印象的中产阶级家庭)。②需要说明的是,中产阶级或中产家庭的收入标准线如何确定是一个复杂而且争论不休的问题,本文只是初步设定一个标准线,以便于估计收入中产的增长趋势。
表7 中产阶级的平均年收入及收入中产的比例 (2006)
表 7显示出四个中产阶级群体中达到了高收入的比例。除了企业主阶级以外,其他三个中产阶级群体的成员达到高收入水平的比例都很低。少于 1/3的新中产阶级、少于 1/5的老中产阶级和略高于1/10的边缘中产阶级的年收入超过了 28 272元。包括四个群体的所有中产阶级成员中,仅有 18%达到了高收入标准。基于这一比例,我们可以估计出,大约城市人口的 11%和全国人口的 6%同时符合社会学家的中产阶级标准和社会公众的中产阶级 (高收入者)标准。这两个中产阶级概念的差异,导致了一种奇怪的社会现象:社会学家所声称的中产阶级,其多数成员否认他们是中产阶级,并且抱怨为什么他们没能达到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平,他们认为自身应该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与此同时,这些抱怨和不满又成为中产阶级追求经济利益和提高生活水平的动力。的确,最近几年里,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成员加入了高收入者行列。表 8显示出城市人口和全国人口中高收入者的比例在不断上升。
表8 不同年份高收入者和高收入家庭所占比例(%)
表 8数据是以 2006年的高收入标准线为基准——个人年收入达到或超过 28 272元为高收入者和家庭人均年收入达到或超过 21 715元的家庭为高收入家庭,并考虑历年的消费指数 (实际购买力),推算历年的高收入标准线。由此计算出:2001年高收入标准线为 26 964元,高收入家庭人均年收入标准线为 20 715元;1995年高收入标准线为 22 476元,高收入家庭人均年收入标准线为 18 542元;1988年高收入标准线为 13 896元,高收入家庭人均年收入标准线为 8 141元。根据上述标准线,表 8显示了各年份达到高收入标准的人所占比例。从 1988年至 2006年高收入者数量增长十分明显,1988年以目前收入标准定义的高收入者在城市中所占比例不到 1%,而 2006年达到这一收入水平的人在城镇中的比例接近 9%,这说明,在城市中这一比例应该超过 10%。同时,高收入者的增长速度自 2001年以来似乎在加快,2001年至 2006年的五年间,比例增加了 5个百分点,即平均每年增长 1%。
2.中产阶级的收入增长
表 9列出不同年代各阶级的平均年收入和增长情况。其中,上半部分的四行数据中,1988、1995、2002年数据是全国城市抽样数据,2006年数据是全国城镇抽样调查数据;后半部分的八行数据 (2000—2007)是北京市中产阶级调查数据。
1988年,普通“工薪阶层”(包括新中产阶级、边缘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收入差距不太大,但他们与企业主阶级和老中产阶级的收入水平差距很大,①当时在城市社会企业主人数极少,个体户 (老中产阶级)也很少,大部分个体户主要在小城镇和农村地区。企业主阶级的平均收入是工人阶级平均收入的54倍,而新中产阶级的平均收入只是工人阶级平均收入 1.3倍。显然,新中产阶级在收入方面还没有从普通的“工薪阶层”中脱离出来,或者说中产阶级现象还没有出现。
1995和 2002年,“工薪阶层”的收入差距逐渐拉大,新中产阶级的平均收入是工人阶级平均收入的1.5倍 (1995)和 1.7倍 (2002)。到 2006年,新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平均收入之比达到 2.3。与此同时,新中产阶级与企业主阶级②上世纪 90年代以来,企业主人数稳步增长,但大企业主人数还是很少,抽样调查往往难以抽到企业主样本,因此表 9显示的企业家阶级的收入数据应该只是中小企业主的收入水平。的收入差距有所缩小,并且新中产阶级的平均收入超过了老中产阶级。就是在这一时期,新中产阶级开始脱离出普通“工薪阶层”的行列,并逐步地与中小企业主和部分收入较高的个体户共同构成了一个中高收入群体,这些人就是公众印象中的中产阶级。
另外,我们从北京市中产阶级调查数据中可以观察到本世纪开始以来 (大城市中的)中产阶级的收入增长情况。与其他阶级相比较,新中产阶级的收入增长是最为稳定的而且其增长速度在加快,边缘中产阶级的收入增长情况与新中产阶级类似,这意味着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在经济收入方面正在接近新中产阶级。企业家阶级的收入增长率高于新中产阶级,但其年增长率似乎不太稳定。
3.中产阶级的住房消费
中产阶级的收入水平上升以及达到中产阶级收入水平的人数增长随之在消费领域有所反映,特别是表现在住房消费方面。在当前的中国社会,拥有舒适、宽敞的住房是中产阶级最重要的身份标志。表10列出了不同年代拥有私有房产的比例。1988年城市人口中拥有私有房产的比例仅为 13.7%,1995年上升为 41.7%,到 2000年此比例上升到 75.9%,而新中产阶级的私有房拥有率达到了 80.6%。从2000年至 2005年,私有房产的拥有率没有上升,这可能部分是由于房价的持续猛涨,抑制了人们的购房需求。不过,这五年期间,新中产阶级的商品房拥有率仍然有较大幅度的上升,其商品房拥有率增长约 13个百分点,边缘中产阶级的商品房拥有率上升了 6个百分点,而工人阶级的商品房拥有率则只上升了 1个百分点。2006年以来,商品房价格出现了疯狂上涨,不仅工人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买不起住房,甚至一些新中产阶级也买不起住房,而年轻白领们认为房价是他们成为中产阶级的最大阻碍,住房问题成为“中产阶级焦虑”的核心问题。
表9 中产阶级的收入增长 (城市 /城镇)
表10 历年私有房产拥有率(%)
4.中产阶级的汽车消费
中青年中产阶级认为拥有私人轿车是中产阶级生活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尽管有一部分较年长的中产阶级成员认为这一点并不重要。但最近几年,中老年的中产阶级也越来越多地考虑购买私人轿车,而年轻人则对拥有私人轿车越来越狂热。在当前的中国社会,拥有私家轿车是中产阶级身份的第二个重要标志。并且,随着汽车价格的不断下降,这一身份标志的标准也在上升,拥有小排量、中低价位的汽车已经不能算是中产阶级了,只有中高档私人轿车才能配得上中产阶级的身份。表 11列出了不同年代的私家车拥有率,从全国范围来看,目前中国家庭的私家车拥有率还是很低的,2006年仅为 2.5%。私家车拥有率上升主要表现在城市,从 2001年至 2006年,新中产阶级、老中产阶级和边缘中产阶级的私家车拥有率都有明显上升,而企业主阶级已经普遍拥有私家轿车。
表11 历年私家车拥有率(%)
综合这一部分的数据分析,我们可以感觉到在收入及住房和汽车消费方面出现了中产阶级崛起的现象。中产阶级,尤其是新中产阶级的收入和消费水平都在稳步提高。
中产阶级在中国社会的兴起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不论以哪一种标准来划分中产阶级,我们都可以观察到中国中产阶级数量在稳定地扩张而且扩张的速度在逐步加快,不过,即使如此,中产阶级在中国总人口当中的比例仍然较低。社会学家依据职业分类及相关指标划分的中产阶级在城市社会中已具有相当规模,但是真正符合公众心目中的中产阶级形象的人数比例则很低。中国社会目前还是以农民和工人占绝大多数的社会结构,要发展成为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社会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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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7-4937(2011)01-0075-13
2010-10-31
李春玲 (1963-),女,云南昆明人,研究员,社会学博士,从事社会分层研究。
〔责任编辑:杨大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