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信 芳
像牛一样在银幕上奔跑
文/信 芳
与牛犇对话是件高兴事。他虽是名演员,又做过导演,可他没有一点架子;他见多识广,且风趣幽默,时不时会让你大开眼界,又时不时让你兴奋不已。如从他的第一部影片算起,他已有65年的电影生涯,在银幕和荧屏上塑造的人物已达百来个之多。令人惊奇的是,老牛至今还在为中国影视业耕耘,“影坛长青树”一点不假。
我和牛犇老师虽多次接触,还曾在东视《环球360》节目中有过合作,但这次与他如此细谈,还是首次。当我表示要写他时,他忙问,你想写什么?我说,“像牛一样在银幕上奔跑,演小人物你是条快乐的牛。”这一说,他笑了,“哎,这还有点讲头。”于是,我的采访就此开始了。
记者:牛犇老师,我现在该叫你“牛老师”呢,还是“张老师”?
牛犇(笑):现在外面一般都叫我牛老师。其实,我不姓
牛犇在《大生活》中演丁爷
“牛”,我姓张,原名叫张学景。“牛犇”是我的艺名,自从谢添老师为我起了这个名后,就一直用到现在。
记者:那你户口本上的“姓名”栏里填的是什么?
牛犇:我户口本上写的就是“牛犇”,而“张学景”成了“曾用名”。
记者:那你出生日到底是那一年?有的说,1935年,也有人说,1937年,因为你属牛。
牛犇:应该是1935年,乙亥年,所以我不属牛,属猪。因为家里穷,我出生后,出生的日子就刻在我们睡觉的铺板上。父母去世后,我哥嫂将我从天津带往北京,家具全部卖了,铺板也卖了,结果把我的生日也一起“卖”掉了。实际上,我的生日也是后来推算出来的。父母死的时候,我大概七八岁,向前推算大致在1935年。
出生在天津的张学景,家庭贫困,七八岁时就失去了父母,而且双亲是同一天走的,上午父亲过世,下午母亲也走了。“哥哥从父,嫂嫂比母”,是哥哥带着张学景来到北京。哥哥来北京是学司机的,巧的是,学司机的地方,就是当时的华北电影公司,因此和电影人有所接触。不久,华北电影公司成了中电三厂,哥哥也正式成了司机,这样就认识了导演沈浮和演员谢添等。哥哥带着弟弟常到电影厂去玩,所以谢添、白杨等演员也认识这位机灵的小学景。
1945年,中电三厂拍摄电影《圣城记》,沈浮导演,谢添、白杨主演。片中需要一名演村童“小牛子”的小演员。谢添马上想到了小学景,就把他推荐给了导演沈浮。谁知实拍时,玩疯了的学景却进不了戏。谢添冲过去一个大嘴巴子,学景疼得直流泪,倔强而委屈的神情正好符合规定情境。沈浮大叫“Good”。谢添跑上去高兴地一把搂“小牛子”于怀中。张学景第一次从影获得成功,这以后,大家都叫他小牛子。
小牛子初露头角,赢得演员们的喜欢,大家还要把他带到香港去拍片。张学景想,以后总不能一直叫小牛子,也得时髦点,取个两个字的名,于是想请谢添先生帮他取名。那天,谢添拍片回来,叫张学景拿来字典,翻开字典,看到一个“犇”字,指着说,“现在大伙都叫你小牛子,就再添三只牛吧!‘犇’者跑也,四头牛,跑得比谁都快!”从此,“牛犇”就像牛一样在银幕上飞跑起来。
记者:牛犇老师,你在多种场合说过,你是演小人物出道,你善演小人物,而且乐演小人物。这是你的谦虚,还是?
牛犇:这不是我的谦词,这是实话。我在第一部电影里演“小牛子”,后来演了不少儿童角色;年少时,演的角色大多是城市乞儿、小流浪汉;青年时演青工、解放军小战士;现在年纪大了,演的仍然和“小”有关,演“小老头”……我认为,角色没有大小之别,而演技却有高低之分。作为一名演员,就看你能否驾驭角色,小人物也能演出高水平。
面对和蔼可亲,且自信十足的牛犇,他的从影往事又一幕幕出现在我的面前。
1948年,白杨在香港拍《火葬》,当时导演是张骏祥。白杨演祥林嫂式的“望郎媳”,指名要拍过《秋瑾》《十三号凶宅》《满庭芳》的牛犇来演她的戏中小丈夫。牛犇由此来到香港,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跟随刘琼、顾而已、顾也鲁等回到内地。以后数十年,牛犇在影视圈里欢快劳作,硕果累累。他在《山间铃响马帮来》《红色娘子军》《沙漠追匪记》《海魂》《牧马人》《泉水叮咚》《媳妇你当家》《棋王》《假大侠》《活着》等几十部著名影片中扮演各类角色,他的演技越发成熟。
《海魂》剧照
《小树的天空》剧照
牛犇在《房奴》拍摄现场
幽默风趣是牛犇的风格之一,在1982年拍摄的影片《牧马人》中,他扮演的那个善良热心的郭子,语言幽默,动作风趣,充满了生活的情趣,为影片增色不少。凭借在该片中的出色表演,在1983年的第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和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中,牛犇分别荣获最佳男配角奖。在以后的演艺生涯中,牛犇又多次获得国内外的电影奖项和提名,其中,1997年获第20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夫唱妻合》);1999年获第22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媳妇你当家》)。
记者:你拍电影当演员大家都知道,听说,你还做过导演?
牛犇:是啊,不过,我当的是电视剧导演。上世纪80年代,我们上影厂演员剧团成立了电视部,后来又成为上影厂的电视部,我是电视部部长。我们电视部不仅要拍片子,而且担负起培养电视剧制作的各方人才,如编剧、导演、制片等。我们当时拍了不少电视剧,最有名的就是《蛙女》。
粉碎“四人帮”后,我国的电影和电视开始复苏。而起步较晚的电视剧发展较为缓慢。上世纪80年代初,当日本、墨西哥等国的电视剧充斥我们荧屏时,也激发起国内一批电影和电视工作者要迎头赶上的劲头,这其中就包括上影厂。由演员剧团率先成立了电视剧部,继而又转为上影厂的电视剧部。领导看中了既有表演才能,又有组织能力,且有钻研精神的牛犇,他担纲当上了该电视部的部长。
在很短的时间里,电视剧部拍摄了《新郎之死》《上海屋檐下》等电视剧,文革中荒废了多年业务的演员剧团演员,在新生的电视剧中重新展露演技。而牛犇作为部长,在人手少,刚刚起步的情况下,如“赶鸭子上架”,凭着他几十年当演员和看学老导演的经验,也干起了导演,并先后执导了《藏金记》《喜中缘》《父亲》等电视剧。
牛犇告诉我,当时全国的电影厂也纷纷建立起电视剧部。由于上影厂的创作和演员优势,电视剧的发展走在了全国的前面。当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拿出由著名导演王扶林导的电视连续剧——8集的《敌营十八年》后,上海迎头赶上,拍出了当时最长的电视剧——14集的《蛙女》。这是曾写过电影剧本《钢铁世家》《家庭问题》的著名工人作家胡万春的又一个作品。他的《蛙女》在上海《解放日报》连载后,反响强烈。所以牛犇要把它搬上荧屏,并亲任导演。从改变剧本,选择演员、到具体拍摄,牛犇是全身心地投入。牛犇回忆说,此剧从今天看来可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在当时,确红火过一阵,收视率天天飘红。
但令牛犇遗憾的是,他正准备进一步大干时,因某些原因,电视剧部却收缩关门了。牛犇说,当然,我仍有事做,继续干我的演员。有人把电视剧看成是电影的“第二条腿”,牛犇至今还怀念当年岁月:如果这个电视剧部继续搞下去的话,那今天我们对它肯定要刮目相看了。
记者:我知道,你很会画画。有人说,赵丹收你当徒弟,你是跟他学的?
牛犇:这是外界的传闻。其实,岂止是赵丹,不少前辈艺术家都是我的老师。赵丹的演技和他的艺术修养,他的大将风度,可以说,至今没有演员超过他。我和赵丹只在电影《海魂》中合作过,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概括的。我俩的“忘年交”可以说,世上少有。别的且不论,只说一件,文革后落实政策,他补发了5万元钱,而他却全交给了我,由我为他“重整家园”。
在赵丹眼里,一个角色的大小,不是由人的级别决定的,而是根据一部电影的需要来设定的,所以,是否能饰演好角色,就看你的修养和执着的追求,角色没有大小,演员却有高低。这一点牛犇的看法与他一样。所以牛犇对赵丹十分尊敬,而赵丹对牛犇这位“小弟弟”也从没看轻。在上影厂,两人的关系确非一般。
赵丹家里,牛犇是常客。他每回去时,赵丹就要“娘娘”(赵丹家老保姆尊称)烧好小菜给牛犇吃。
《小树的天空》剧照
饰演过《红色娘子军》的牛犇重返海南看望当地的孩子
牛犇与香港明星刘家辉参拍电影《快乐少年》
赵丹文革中受到冲击,牛犇从心理感到难受。他“解放”一回到家里,牛犇就送去三样东西:一是已经养了多年的老母鸡;二是一瓶他珍藏多年而舍不得喝的名为“梨花白”的“皇帝御酒”;三是泡在水中就能盛开的广东“万年青”。
小弟这三份礼物,意义各不相同,而赵丹心领神会,他没有推托,而是含着热泪全数收下。
几天后,牛犇陪着赵丹逛游老城隍庙。这是赵丹解放后的第一次“自由行”。两人买了“蟹壳黄”,边吃边逛,不由来到豫园。在一个长廊下休憩时,来了几个小青年拍照,可怜那时两位名人已经没人认得。“喂,让让!”赵丹和牛犇朝小青年看看,挪了挪身子。好像还未到位,小青年又叫了起来,“喂喂,没听到吗,让让!”面对毫无礼貌的吆喝声,赵丹已感“世风日下”,一句:“小赤佬!”气得拉了牛犇就走。
赵丹落实政策,补发了5万元。他叫来了牛犇,全数交给了他。牛犇知道,抄家、查封,经文革浩劫后,赵丹家已不成样子。所以,他毅然接受了“重整家园”的任务,并一定要让赵丹满意。于是,赵家开始重新装修,重配家具,牛犇成为总指挥。其中有件“大作品”,是牛犇匠心独运、精心设计的。他知道赵丹爱画画,而且擅长国画,所用的宣纸是定制的,长达一米八十。为此,牛犇给赵丹设计了一个长达一米九十的大写字台,不仅能看书写作,且能书法作画,还能将稿纸、画笔、宣纸、图章等一一收于其中。他亲自督工,请木匠用旧木头打造。大写字台完工了,赵丹欣赏地说:“知我者,牛犇也。”牛犇至今也没忘这得意之作:“此写字台成为赵丹文革后使用最多的家具。”
记者:你的好友江平导演曾称赞你说,牛犇自幼机灵聪颖,顽皮好动。在上影,他鬼点子多是出了名的,绘画、烹饪、养花、油漆、木工、裁缝,无所不会。我也听人说过,牛犇除生孩子不会,什么多能。
牛犇(大笑):过誉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什么都会。这是我从小好学,因为家里穷,逼着我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解决。后来条件好了,但我感到,作为演员也应该是个多面手,它对你的艺术发展有益无害。
说起牛犇的本事,上影厂的人个个佩服。他会理发,他有两个儿子,从小学到中学两人的理发他全包了。他会做衣服,裁剪和缝纫全部在行。他还会配钥匙,家里的钥匙坏了、丢了,不需要到外面去打配。
他看到了一个日本酒精炉,仔细研究后,就自制了一个,花上块把钱的酒精,就能吃一顿小火锅。他爱养花、养鸟。对着鸟能看一二个钟头,他是看它的百态,所以他画鸟得心应手。
他擅演小人物,这与他善于对人物观察是分不开的。有次他与爱人一起逛街,看到排队卖东西,他站停看营业员、看顾客,一看又是一二个小时。爱人气得撒手走了,知道他有此脾性,后来再也不同他上街。
文革中,金银首饰成了“四旧”。牛犇给爱人的戒指、项链一下成了危险物。牛犇一想,用信纸、报纸等打成纸浆,做成一个特大的毛主席像,这些“纪念信物”被他统统塞进了“像章”中。牛犇回忆起这段往事,苦笑说,在这不讲道理的年代里,我们也只能用些小本事,躲过浩劫。
牛犇还有个大本事是会做道具,而且大多还是就地取材。他参与电视剧《湖上人家》拍摄时,剧中男主角回忆时的一组镜头中需要有条帆船出现,可是当时外景地在乡村,没有模型可买。如果去城里买,模型价钱很贵不算,往返一次就得三天。牛犇知道后说,别急,你们给我配一个木工,一天保证解决。就这样,在牛犇的设计和指挥下,木工给他削好了象形木料,他用筷子等材料做起了风帆。果然一天不到,帆船做成。剧组看到逼真的船模,高兴感激的同时,由衷地佩服这块“老姜”。牛犇说,像这样帮助剧组解决“燃眉之急”的事还多着呢。
记者:说实话,我电视剧看得不多,但听说近年来你参与拍摄的《房奴》和《大生活》等在央视放映后反响不错。
牛犇:这主要是这些电视剧跟着“民生热点”走,在观众中产生了共鸣。而张国立、陈谨等中青年演员的表演确实不错,深受观众欢迎。
记者:牛犇老师,你是我国目前实际从影时间最长的人之一,65年电影生涯,除了特殊年代,几乎年年出产品,今年76了,你还有什么打算?
牛犇:我是电影人,虽然在电影方面的贡献并不大,但我愿把终身献给她。自出演张艺谋导演的《活着》和《幸福时光》后,我的电影少了,不过,我依然有信心,无论我演多少部电视剧,我每年都会坚持拍一部电影,一直到我真正息影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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