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翔路情事

2011-09-10 07:22文珍
当代 2011年2期
关键词:阿杜小胡小方

文珍 女,1982年生于湖南。2007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文学硕士,曾发表小说若干。

1 鸟巢

她是细瓷样的肌肤,白皙紧实。个子虽然不高,丰满得到了危险的边沿,但是胜在年轻,腰身结实,胳膊腿伸出来,都似模似样。夏天穿短袖,手臂像两截白生生的嫩藕。小玉不是不知道自己生得好,过来吃串的音乐学院男生,附近做工的男人,手里提菜的住家大叔,谁买麻辣烫时不借机多看她几眼?

サ比凰也生得不差。个子高撑门面,皮肤不白,看上去却并不土,是城里人流行的古铜色。还爱笑,看上去总乐呵呵的。

ニ心想自己对于他而言是有优势的,至少她是哈尔滨城里姑娘。他又是什么?安徽、绩溪、李家庄,彻头彻尾的乡下人。她也比他身边那女子生得俊俏——且慢,那女子是谁?无疑也同样地来自李家庄。她狠命剜了那女子一眼又一眼,个子小小地,黄瘦脸色,整个人就像棵豆芽菜,还是没发好的半成品。身边还站着个老妈妈,看情形是他娘。干这一行当的,不是一家也是老乡,死命干,赔赚都是自家的。只是不知道那女子是妹妹还是媳妇。

ス弁了好几天小玉终于决定接近他。她和姐姐说要去隔壁买个灌饼,姐姐奇怪地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爱吃灌饼?她笑了声,不答走开。灌饼店正好没有客人,她在门口轻轻喊了声:来个灌饼。用的是小女子怯生生声调。

ニ正低头摊饼,抬头见是小玉,立时给她一个很大的微笑。他的牙齿真白,一下子就照亮了灌饼店五平方米的暗。她站在那里,用左手轻轻托着右边的胳膊肘,浅笑着看他摊饼。这动作也是从常来吃串的音乐学院女生那里学来的,要领是身子微斜,显得说不出的弱不禁风和淑女相。可惜这不解风情的傻子只专心低头摊饼,根本没留意她。

ゲ耪玖瞬坏搅椒种樱她已经不耐烦了,叫他一声:哎!身边收钱的妹妹——她已经搞清楚是妹妹了——看她一眼,她有点心虚,好像心事都被人家看了去。女孩子家家,彼此面前通体透明,看一眼就知道。

ニ笑着说:马上。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果然摊好一个饼,大娘接过去掀开盖子,往炉膛里边的架子一放,并不是直接放在火上,只借看上去不动声色实则极旺的煤火边缘烘烤一会——这大抵便是老胡灌饼为什么这样走红的关键:无他,其实就是多了一个摊完以后再烘烤三十秒的过程。然而就是这三十秒却让他家的灌饼又脆又香,外脆里酥,让人吃过以后欲罢不能。就像他,她想。

ゾ拖袼。

ノ什么喜欢他她连自己都说不清。这条街上他不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性的男子,隔壁卖五金的潮州人阿杜,见面就笑嘻嘻管她叫“靓女”。超市发的收银员小方也时常在上班的空当儿找她,他是温州人,不吃辣,所以从来只看不买,和她说笑一会儿胡混一阵也是好的。她有时心情好,故意装凶骂他:干吗从不买我家麻辣烫?他就正色答:我不吃辣的,又不是四川人湖南人。小玉抬杠道:切,不是四川湖南人就不吃辣了?我是东北人,你看我就吃辣。边说边拿起一串木耳往嘴里送,辣汤顺着木耳边缘和竹签一滴滴往下流,她熟能生巧,稳稳当当地避开了,一滴油飞溅在地,嘴角却一点油星不沾,还是一张红红的,柔软的菱角嘴。小方看得眼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你自己卖自己吃啊?小心长胖!她其实知道自己不瘦,但这种时候嘴巴一定是硬的:胖就胖!胖死好了,你管不着!

バ》叫呵呵地走了。他好像知道阿杜对自己也有点意思,所以见阿杜在就不进来。阿杜也同样。两个人就好像穿花蛱蝶,你来我往,不亦乐乎。而她就是这条街上最引人注目的一朵花。

グ⒍湃八别总吃自家麻辣烫的理论则又是另一套系统了:会上火的呀,吃这么辣,伤胃!她对阿杜要比小方温柔些,可能是因为阿杜的潮汕普通话总招人笑,她看在眼里,略微有点卫护他。她见阿杜劝,就笑着说:没事,我们北方人的肠胃,和你们广东人不一样。阿杜又说,哪里的人都一样,吃辣肯定都伤胃的。而且你白天不好好吃饭,这样多不好。你看,额头都长痘痘了。轻言慢语的潮普,简直是苦口婆心,她便当他的面不吃,等他走了再解馋。

バ》娇丛谘劾镉行┠樗幔哼祝你听他的不听我的?她还是笑嘻嘻:切,谁有理我听谁的。你吃醋啊?

バ∮袷浅隽嗣的什么话都敢说。也许就因为她谁都不在意的态度,才招这么多男孩中了魔。二十二三年纪,正是如花盛放。小方说,她比好多来买麻辣烫的音乐学院的女生都好看,她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タ煽醇那些女生袅袅婷婷穿着裙子风衣,脚蹬高跟鞋走进来,手里拎好大一个的包包,她仍然控制不住地羡慕。什么叫靓女,这些才叫靓女。什么叫时尚,这样才叫时尚。站在她们身边,她自觉不自觉地都矮一头,只管低头递碟子,收钱,数签子。那些女孩子好多比她还要白,姐姐说,她们都是化妆化的,不像她是天生天养。可是她们不但白,还那么苗条瘦削!两相比较,她就看出自己的蠢相来。那么胖,伸出去的胳膊还有肉窝窝。脸盘也不小,还傻乎乎的白里透红。怎么会有人天生一张巴掌脸,衬得涂了眼影眼线后的眼睛更大?

ビ心敲匆徽笞樱小玉嚷着也要学化妆。电视里说的,用腮红粉底可以制造一些阴影,使颧骨没那么突出,显瘦。她甚至还专门去买了一个雅芳的多功能化妆盒,照着电视里的教程细细描画。好容易化出来,不但姐姐说看上去怪相,连小方和阿杜两个忠实粉丝也不肯发表善意评论,她不服气,硬撑着又化了几次,反响都不好,她终于失去了兴趣,把那盒粉扔到一边。想想不禁心疼:那盒雅芳一百零八块钱呢!算下来,合一百八十根麻辣烫!

サ是大家都说她不化妆的好,她也就认了:谁叫咱天生丽质呢。这词是阿杜劝她时说的。这个阿杜,说什么都文绉绉,显得比人家有文化。

ト绻没有小胡出现,也许她有一天真的会和阿杜好。这条街上的小姐妹都有男朋友了,阿杜自己盘了一家五金店,门面虽小,也得十万以上的本金,又是这条街上这行当的独一份,称得上是垄断生意。姐姐也说阿杜好。最重要的是阿杜真心喜欢她,虽然他从来没表白过,可她心里头明镜似的。那个小方就算了。也许是因为普通话说不好的缘故,阿杜看上去要老实得多。

可是小胡来了。老胡灌饼开张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バ∮癫畈欢嗝刻於既ニ那里买灌饼。一连买了三周,才终于赶上他妹妹和他妈妈一次不在。那天中午她见他一人手忙脚乱在店里摊饼,门口还有三四个人排队,立刻自告奋勇:我来帮你。

ニ一迭声说:不用不用,你不会弄,别弄脏衣服。小玉却越劝越来,嘴还不停:嫌我手脏?我每天串串,洗手也勤!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收钱,把摊好的灌饼放到炉膛里烘烤,三十秒后拿出来,两边对折一下,往里面夹几片生菜叶,涂好辣酱,再放进塑料袋里,就算大功告成。

ニ惊异得都忘了摊饼,望着她道:你也会?

ニ只是笑,没法告诉他是因为看了太多次,早已稔熟于胸。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原来命运让她眼巴巴在门口等那么久,就是为了这灵光一刻:看看,她是多么合适的灌饼店老板娘人选呵。把顾客都打发走了她才得空盘问他:你妈你妹呢?他说:都去早市买东西去了。老家来了客人,我们今天要早点关门回家。谢谢你啊,人少,多亏你帮忙。

ニ低头抿嘴,心花却是朵朵怒放。

ド偾辏胡大娘和妹妹小娟果然来了,见她在店里帮手,也没多说什么。没挨一会她就讪讪地走了。那天下午他们果然关门早,才五点半左右,正是平日里生意的小高峰,店门就紧闭了。小玉经过时惆怅地望一眼紧闭的门,心想:从老家来的是什么人呢?如果不关门,他们这天该多卖出去多少灌饼?可恨的老家人!

ヒ虬锪苏獯蚊Γ后来她再去买灌饼,一家人死活都不收她钱,害得她从此不好意思再去买饼。这样也好,其实她也并不十分爱吃面食;可她居然从此再也找不到第二次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了,心下却甚沮丧。

ヒ桓鲈鹿去了。

ッ刻炝郊叶伎门做生意,从早到晚。她不好意思过去,他又是摊饼的主力,一天到晚在炉子背后,更不可能没事串门。阿杜小方这些人依然在跟前晃来晃去,她心情不好,态度也随之恶劣起来。阿杜还好,小方好像看出了点什么,灰了心,来得也就不那么勤了。

ニ每天守着三个麻辣烫槽,只觉时日难涯。就在隔壁的隔壁,他现在在做什么?除了摊饼,还是摊饼。就算是摊饼她也非常地想去看一眼,一眼就好。可越是想去,越不敢。她对自己说:张小玉,你完了,你是真的爱上这个灌饼胡啦。

ヒ郧岸林案吣钦笠舶盗倒班上的男生;可那种浅浅的好感和这样剧烈的情感似乎完全是两码事。小玉守着麻辣烫,心事也和锅子里不断沸腾的食物一样起起伏伏。看上去鲜红一片,其实滋味有微妙的差异:木耳比较吸辣,而油豆皮入味很快,单吃有点咸。青菜太吸油,鱼豆腐煮得刚好时滋味最美。她从早到晚沉沉地想着,连串都吃得少了,人也瘦了一圈。姐姐问她:你怎么突然之间换了个人,不爱吃串了?真听阿杜话戒了啊?

ニ不答。姐姐这话说的,倒好像她对阿杜真有几分意思。每天朝夕相对,姐姐都看不出来她其实喜欢上了别人。如果爱是盲目的,倒好像旁观的人更都瞎了眼。她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惊又惧,有时欢喜,有时又好像瞬间沉入冰窖,浑身冰凉。

バ『长得很像职高时隔壁班一个篮球打得很好的男生,比她高一级,毕业后就去了广东,后来没再联系。可是这并不全是她喜欢他的唯一缘故。因为皮肤黑,小胡又爱笑,显得牙齿异常白。还有他的声音也好听。人站在那里十几个小时腰背都不泄气,像一棵长在暗地里仍然挺拔的树。还有什么,还为了什么?

ニ第一天见他的时候,他收拾完一切,暂时无事可干,就在店里搬了一个小马扎看书。看的是一本《新概念英语》。她喜欢求上进的男生;虽然她也才读到职高。她爱看书,不过只限于小说,偶尔看看《青年文摘》。姐姐读《家庭医生》和《知音》,小玉常笑姐姐没品:至少也该读《读者》啊。小方也看书,她见他看过什么卧龙生梁羽生。阿杜很忙,从来没时间看书。

ゲ还苄『喜欢读什么,只要不是武侠色情,那姿态就是动人的。

ヒ残砗苌詈苌畹那币馐独铮她有一点美人救英雄的心理?小胡好比是落难公子,她就是侯府千金,同情他,愿意成全他的梦想。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问题是她能不能成全他的梦想还不一定。她有时候理智起来,就会想: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家一样都是底层劳动人民,北漂。但是她仍然觉得自己比他要幸运得多,至少麻辣烫摊子好守,姐姐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得过来,她因此得以在“上班时间”四处溜达,有一次还在附近捡了一只狗,她管它叫丢丢。

フ饣厮终于有理由去见他了:你看,一只狗!他在灌饼摊子后面使劲看,好容易看见一小团脏白色在地上滚来滚去:真好玩,你捡的?小娟和大娘也都喜滋滋看着,大娘说:这狗真好玩,是京叭吧。姑娘说:姐姐你真打算养它么,它叫什么名字?她笑着一一作答,像答记者问。先答大娘的:就是京叭。当不了北京人,养个北京狗也好。再答小娟的:我叫它丢丢。丢掉不要的丢。大家都赞这名字有趣别致。大娘又问:闺女你这阵子怎么不来吃饼了?她随口抱怨:你们不收我钱,我都不敢来买饼了!

ゴ竽锼担阂桓霰怕什么?你天天吃我们也请得起!小娟也说:姐姐你忒客气了。这样吧,我爱吃串,回头拿灌饼和你换麻辣烫去。

ニ笑说声好,斜眼偷觑他一眼,发现他仍低头在炉子背后摊饼,嘴角带着一点清亮的笑意。

フ庖惶焓窍挛缛四点钟的样子,四月份的初春,恰巧没有一个顾客来买饼,是灌饼店一天中难得清净的时光。他那样心安理得地听着,也不插嘴,就像听家里面的女眷围成一圈说家常话。那一刻,她好像完全是属于这一家的人那样心满意足。

ズ罄炊丢没过多久还是跑丢了。后来小娟便当真拿着饼来换她的麻辣烫。

フ夤媚锾乇鸾险妫给她的灌饼还格外加一个蛋,如果在店里卖要三块钱,而麻辣烫六毛钱一根,正好可以换五根;小娟于是站在锅子旁边,认认真真地挑五根。小玉第一次就记住了小娟爱吃什么:木耳、金针菇、鱼丸子、藕片和香菇。第二次几乎也同样,只是鱼丸子换成了鱼豆腐。她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每隔两天,下午约莫三四点钟的辰光,她便用碟子盛五根小娟爱吃的串,亲自送到灌饼店那边去。十米不到的距离,又是春天了,她走过去竹签子还冒着热气。小娟果然次次都爱吃。她换回一个饼,还可以顺便看一眼小胡。

フ飧鲂⌒〉囊晕镆孜锏墓程中仿佛蕴藉无限说不出口的情意。姐姐说她脸色都变好了,同时却控制不住地瘦下去,也许因为不再总吃麻辣烫,摄入卡路里量反而减少了的缘故。

ビ止了半个月小玉才重新找到一次和他独处的机会。这次是他过来找的她,姐姐不在,她一个人正坐在柜台里发呆:你怎么来了?

ニ仍是单纯地笑:妹妹说你两天没过来了,让我来给你送个灌饼。她们说你爱吃加蛋的。她说:我这两天不巧感冒了。——没病的话怎么会两天不过去?也不知道他听懂这潜台词没有,又连忙掩饰:小娟真好,要不要给她带串过去?边说边抄起一个碟子准备装串。

ニ笑着摆手:不要不要。娟儿这两天也上火了。看她尽望着自己笑,他也不好意思就走:你感冒好些了吧,病了也不多休息几天?

ゲ幻Γ不忙。她说。一边却紧张地想自己头发乱不乱?真是的,唯独今天没有带小镜子,刚吃了一串木耳,也不知道嘴角有没有挂幌子。

ニ说:不忙就好。我们那边倒总是忙不完。

ダ郯桑

セ购茫都习惯了。

ツ忝堑降准傅愎孛牛烤常看你们快十一点了还没走。

ゲ畈欢嗑褪鞘一点左右。你们呢?

ヒ膊畈欢唷3月槔碧痰娜撕枚喽际且姑ㄗ樱所以入夏了我们十二点才关呢。

ケ鹛辛苦了。女孩子那么晚睡不好。

ニ们俩一问一答,她看得出他的拘谨。她想真奇怪,明明早就认识的两个人,结果到现在才客客气气地第一次正经说话。她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却好半天才迸出一句:我还没去过鸟巢呢。你去过没?

バ『说:坐公交来这边租房子时远远看过一眼。

ニ闷一会,终于微笑着开口:什么时候叫上你妹你妈,歇一晚去鸟巢看看呗。咱一天到头地忙,也学城里人放个假。

ニ没成想她会约她,何况又是“放假”这样意想不到的事:我得回去问问她们。怕她失望,又补了句:小娟也一直说想去看看水立方。

バ∮窈苡芯验地说:听说夜里灯到了十点就都关了。要去看得赶早,也不用太早,九点半左右收摊就行。从这儿溜达过去才二十分钟。

チ饺吮闼岛昧耍定在第二天晚上。当天晚上本来也可以,但是他说今天开门开得晚,所以晚上得多卖一会,要不账算不过来。这样也就可以了她想。他走了好一会她眼睛里还滟滟地全是笑。

バ∮窦堑煤芮宄,那是一个五月的晚上。有些年头五月就算初夏了;可是2010年的五月不是。最后一场雪刚下过不久,街上的行人多数还穿着夹衣,个别怕冷的姑娘甚至还穿着毛衣,加一件呢子外套。

ニ差不多从中午就开始坐不住了,那天不知道怎么,麻辣烫的生意彷佛也特别好,天气不热,大家食欲却都是旺的。姐姐招呼不过来,喊她帮手,她好像总也不能做出正常的反应,一时呆呆地听不到话,一时又异乎寻常地热情,冲谁都笑。两个女生站在槽前,一会要涮粉丝,一会又要生菜,始终站在最前面纹丝不动,后面的人一迭声喊“让一下让一下!”也不走,自顾自地添麻酱蒜汁,又管她们要纸巾擦嘴。她平时最烦这样的,今天脾气却出奇地好,低声细语地说:同学你让一下后面的人好不好,劳驾。

ソ憬慵了鬼一样看她几眼,她装没看见,抿嘴淑女地笑,不露齿。

ハ挛缌降愣嘀樱小方也过来了。自打她待他冷淡,他好像有差不多一个世纪没出现过了,这次分明有闪亮登场的意思:染了发,脖子上还挂了一根小指头粗的金链子。离店门口还有一米远他就夸张地喊:好辣!空气里都是辣的!

ソ憬阈ψ耪泻簦盒》胶镁貌患啊。

ニ正数上一个客人的签子,听见声略微把头一抬,斜飞了眼:哟,帅哥好久不见。小方登时骨头轻了半两,满脸都是很识抬举的笑意:我最近忙,特别忙。

ニ平时并不这么轻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人分外地喜气洋洋。看见小方,虽然装备古怪些,也仿佛格外顺眼。因为自己的快乐与他无关,她还略微有些抱歉:我们最近也一直忙。你的,总共是十六根,九块六毛钱。后一句是对正不耐烦地等着她算帐的顾客说的。

ツ忝κ裁矗啃》剿怠4蠼悖看我面子,今天给小玉放个假,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去看电影。

ソ憬愠粤艘痪,看她一眼。她心说不好,嘴上却忍不住接腔:什么片子?不过我今晚上可去不成。

グ⒎泊铮∥医裉斓昀锩豢门,一大早去电影博物馆排了五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票。排到了才敢来找你。你上次说要看,又买不到票,我还一直惦记着呢。

グ⒎泊锇=憬阒馗匆痪洹K一阵心乱:姐姐最知道自己一直有多想看阿凡达。怎么这么不巧,偏偏是今天。

バ》娇此半晌不答,以为是不想去,急了:这票真不好买,而且你不是一直说要看巨幕版的阿凡达?整个北京只有电影博物馆有爱麦克司,新闻都说了排队的事,你没看电视?

ヌ小方的温州口音拿腔作调,她扑哧一笑:是IMAX,伊麦克斯。

ナ锹铮就是伊麦克斯。他见她笑了,整个人登时放松下来:去吧,我好不容易买了三张票。姐姐也去。

ソ憬阋舶锴唬盒∮裣肴ゾ腿ァN业故侨ゲ怀桑店里还要人守着。

バ》剿擞恋溃捍蠼阋踩ァI僮鲆煌砩仙意,也亏不了本;多做一晚生意,也未必就发了财。

ソ憬阌械悴缓靡馑嫉匦ζ鹄矗盒》秸婵推。那我……也去?票很贵吧?我们回头把钱给你。

バ》剿担翰还蟛还螅我借了一哥们的会员卡和身份证去买的,才四十块钱一张,比外面的电影院还便宜!

ツ俏艺饩桶亚算给你。

ビ矗大姐你这就生分了不是。咱们谁跟谁呀。小方故意卷着舌根学说北京话,可惜“谁”那里露了怯,说成了“咱们蛇跟蛇”。如果换做平时,小玉一定笑出声来:你才蛇跟蛇!可今天不比往日。今天是她和小胡第一次约会。还不光是和他,约了他一家三口。

ド衔缣炱还暖和一点,下午空气温度骤降下来。小玉穿一件薄薄的蓝色长袖T恤,微微打了个寒噤:一会得回家加衣服。她右手无意识地用指头一圈一圈地绕着辫子,心里沉沉地。去,还是不去?IMAX阿凡达的票有多难买地球人都知道。姐姐明显地动了心,说不去也驳她面子。自己虽然生在哈尔滨城,说到底也没见过多少世面,来北京本来就是为见世面来的:阿凡达就是世面。鸟巢水立方也是世面,可是它们每天都在那里矗着,跑不掉。而倘若今天不去看电影,阿凡达就没了。她想起那次音乐学院的女生来吃麻辣烫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说起:去看阿凡达了吗?我昨天和那谁刚去了华星。

ツ腔故嵌月初的事。那时阿凡达刚上映不久,说话的女生穿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皮肤很白。旁边穿红中式夹袄的女生哼了一声:小样儿!我回头让我男朋友买电影博物馆的票,那边是IMAX,巨幕版,全北京独家!

ゲ郾吡硪桓龃├斗缫碌呐生和她们不是一路,旁边还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一开口却是底气不足:我也要看IMAX的阿凡达,你说过带我去看的。

ツ茄劬的辛⒖腾ㄚǖ兀何矣置挥谐担怎么去排队。听说那些排队的人都半夜两点钟开始排。早上九点一开场,半个小时票就全没了。

ノ也还埽你答应过的嘛。蓝风衣声音一下子又嗲又沉,说不好就要翻脸的样子。

バ∮竦笔闭站在麻辣烫槽前数签子,所有交谈都一五一十进了耳朵。这阿凡达是什么东西,怎么人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那晚的北京新闻也提这事——旁边摊卖小菜的阿姨有一个小电视机。果然一票难求,小屏幕上排队的人一直乌泱乌泱排到大街上,二月的清晨正在下雪,她见那些排队的人哆嗦着把手套进袖筒里,又在雪地上跺脚。也活该这些不买春运火车票的城里人受这一遭罪。大早上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在队伍里不耐又憧憬地笑着,好像这排队说不出的值——虽然只是一瞬,这一幕却深深刻进了她脑海里。

ツ鞘毙『还没有来,她没几天就忍不住和人说起了这个阿凡达。阿杜也听过,可没小方懂行,小方一听就笑了:阿凡达啊!小意思。我一个老乡就在电影博物馆那边倒卖黄牛票。回头我跟他要两张,请你去看。

ツ谴伪绕窗⒍琶飨月淞讼路纾她还以为小方只是说说。两个月过去了,想不到他真没忘。小玉感动之余难免疑惑:你不是说可以跟那个卖黄牛的哥们要票?怎么又排了五个小时的队?

ズ伲现在人家管得也严了,一个人排队最多只能买三张,你说他排那么久队也不能光为咱义务服务吧,也得赚一天的钱呀。

ピ来小方排一早上的队是真的。小玉静静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洇开来。要不就领了他这份情吧——即使看阿凡达的对象是小方呢。机会难得,她没本事抗拒这诱惑——问题是可是怎么去和小胡说?

ネ灌饼店走的时候她脚步有一点沉重。看见小胡的时候他却仍没心没肺地对她打开一个很大的笑:这么早就过来了?看她手里没有麻辣烫,知道她不是过来换灌饼的,手里却仍然习惯性地迅速抄起一张刚摊好的饼,又塞上许多生菜,直递到她手里:快吃吧,你肯定又没吃中饭。

バ∮裱凵窭锏谝淮斡辛顺了恋慕之外的内容。还带着笑,可不是没有一点说不出口的怨:为什么请我看电影的不是你?就知道摊饼吃饼。怨意上升支持了勇气,她说:我今天不能和你去鸟巢水立方了。晚上有事。

バ『睁大了眼,黑洞洞的灌饼店里只剩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怎么了?家没事吧?

ニ不想撒谎:和朋友约了去看电影,阿凡达。他不知道我们约好了,买的是今天的票,刚拿过来。

ニ“哦”了声,听不出来是失望还是明白:那票听说不好买。那就改天吧,没关系。

ニ怎么不问请她看电影的是谁?也许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姑娘家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过来的时候满怀歉意,走的时候却彷佛带了一点怒意了。她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テ叩惆氲某。他们五点就出了发。坐公交车过去的,下车以后还要走一段。电影博物馆在很偏僻的酒仙桥。

ソ场后小玉自然坐在小方和姐姐中间。巨幕的效果果然很好,整整三小时,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早听说上厕所会错过精彩镜头,他们仨晚上吃饭都没喝水。饶是如此她开场前还专门又去了次洗手间。小方笑她太紧张,她脸红红地不答,心说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牺牲来赴的会。

サ缬岸挤磐旰靡徽蟠蠹一钩两在潘多拉星球和纳威人的世界里回不过神。还是小方最先摘3D眼镜:不急,现在人多,等一会再走。她明明听见了,却仍呆呆地看着银幕。姐姐说:小玉看魔怔了。说真的,这3D电影真不赖。

バ》教姐姐赞好,不免豪言壮语起来:过两天还有爱丽丝漫游仙境,我再带你们来看。

ソ憬愫闷娴溃耗怯质鞘裁矗

バ》剿担汉孟袷堑纤鼓峄故悄睦锏亩画片。

ザ画片就算了,还要看店呢。姐姐打了个呵欠,笑着说。不过这阿凡达还不错,跟真的一样。

バ∮窬簿驳刈在中间,不答腔。这么好看的电影——真好看。真的好看。她看完后第一个想起的却是:可惜小胡没有来和她一起看。

ソ憬阒沼谒担鹤甙伞H硕甲呖樟恕K起身时偷偷拭了一下泪,小方笑起来:女孩子就是感情丰富,大团圆结局了还哭。这3D效果真棒,嘿,你们猜我看的时候想什么?

セ故墙憬憬拥那唬菏裁矗

ノ以谙氚。你看那纳维人的长腿!完全是照黑种女人的身材比例做的,那叫一个黄金比例!

バ∮褫氲靥头看小方一眼。眼神非常生。

コ隽说缬霸海小方一开始很阔绰地说这么晚了,打车回去。姐姐说走走吧,走一段就有公车直达。小方也没再坚持。毕竟从这里打车到音乐学院附近得四五十呢,得卖多少小百货才赚得回来——三个人就这样默默走在电影博物馆外一条没有路灯的马路上,小玉的话很少,一路都是姐姐和小方一问一答。她蓦地又想起小胡来。这么晚,等回去灌饼店肯定都关门了。

プ吡瞬恢道多远,才终于走到了公交车站,三个人上了车,车上空荡荡地没什么人,小玉上去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右边,姐姐正要跟过去,想了想,让小方坐过去了。她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什么:一直也没给他票钱——就让他挨着妹妹坐吧。

バ》揭残砻桓芯酰这种不知名目的好意却让小玉暗恨了一下。不就是几十串麻辣烫的钱吗?给他就是了。她们虽然穷,可也不差这么百八十块钱。她知道姐姐一直都看重阿杜多过小方,可是今天她对小方却客气得有点过。怎么只要看见还算趁两个钱的男人,就忙不迭地把妹妹往上推?眼皮子这么浅,怨不得姐夫和她离婚。她们从哈尔滨来北京讨生活也是因为这个。姐夫和姐姐热热闹闹打了几年架,终于离了婚。姐姐是个要面子的人,本来在百货大楼站柜台,离婚后哈尔滨顿时成了伤心地,死活再呆不下去,好说歹说拉上妹妹一起来了北京。从小两姐妹都没好好上学,她读到职高二年级就退了学,但是她比姐姐乖。姐姐早恋时她亲眼见妈妈打姐姐,一顿又一顿,这种杀鸡儆猴的教育方针果然效果匪浅:她至今都没恋爱。她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有点不开化,浑浑噩噩的,不料来北京千里万里,居然遇到个冤家。

バ『信不信他居然是她长了二十三年,第一个真正喜欢上的人?

バ『小胡小胡。想起小胡她心就有点软。怎么偏偏就是他?他真瘦真黑,可是精神。他的笑容也好看,像日剧里的那个什么木村拓哉。他也从不像阿杜小方这些人乱献殷勤,却不知道女生就吃这一套:酷一点,就是要酷才卖座。她打赌小胡不知道自己招人喜欢。她有点可怜他,也可怜自己:两个人都被小店牢牢地拴住了,虽然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认识这么久,连一次街都没逛过,话都没说过几句,这算什么呢?

ス交车上小玉一径低着头想着,眼睛都湿了。无论如何他是她的初恋。她知道自己的毛病:挑。挑剔得紧。看上去傻大姐一个,实际上心高气傲。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不能放跑了。过了这村,没这店。

バ》娇闯鏊心不在焉,话也渐渐少了。姐姐悄没声地坐在最边上。一路上晃晃荡荡,车厢空洞黑暗,驶过的站大多也都是空站,没人上下车,更没开灯的必要。她呆呆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车水马龙,还有好些家店铺没关:七十一便利店。成都小吃。大鲨鱼火锅城。她想,有一天一定要和小胡来吃一次真正的四川火锅。一定比自家的麻辣烫好吃得多。至于谁请谁——她没想过。一想起小胡,好像就想不到这些世俗的事情上去,整个人虚飘飘地,像踏在云彩里,做着梦。

バ》降妥磐罚好像也在出神的样子,只是身体略微向她倾斜,肩膀的温度一波波传来。这么热,她禁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给自己闯了祸:小方突然间抓住她的手。她吓一跳,烙铁烫了一样甩开:姐姐看到了!

セ耙怀隹诰椭道不对。难道姐姐看不到他就可以拉她的手?

ナ置凰Φ簦小方受到鼓励,更紧地攥着她的手,满脸迫切地堆笑,只是一时不敢说话。她又气又急,这才醒悟到坐在最边上原来是作茧自缚:你放开!再不放开我生气了!她的声音很低。车厢里鸦雀无声,只几个睡着的人静静的呼吸声。

バ》椒趴了。被他捏过的右手还又热又湿,不过很快就凉下来。她把手缩回来搁在一边。刚才想必他也很慌张,否则不会黏糊糊的都是汗。一阵气苦,她几乎要哭出来:他怎么敢?怎么敢?两张电影票就以为我是他的人了,卖麻辣烫的姑娘就这么不值钱?

ヒ蛘獬『诎道镄⌒〉牟斗他们之间气氛有点僵。姐姐一直闭着眼,也不知道到底听见了多少——多半在装睡。快到音乐学院了,小方要提前下车:我住在北沙滩,先走了啊。姐姐这时又突然惊醒过来,连忙让座:再见再见,明儿见。

ニ呆着脸,装没看见。小方下车了,却正好在她那边的窗户下招手。她躲不过去,只见他一张反光的胖脸在路灯下笑嘻嘻:小玉,明儿见!她似笑非笑地,没什么表情。说实话也不怎么真恼,只是刚才那手的不洁感还在,回去要好好洗。刚看过大片的好心情一散而空,她瞬间又跌回现实之中:和刚才的高科技、崇高爱情、伟大牺牲没一点儿相干的,又落回到同一条街上互相调笑的现实本身。

ゾ过灌饼店时门果然关着。回了街后面的小屋,姐姐一路没开口,进门时突然说:这个小方,挺喜欢你的。

ニ没吭声。

パ就罚和你说话呢。

ナ裁矗

ソ裉炷闳ゲ匏的时候,小方都和我说了。他说,这半个月他回了趟温州,又找了点发财的门路,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他还准备在北京买房子了,就买他们温州老乡的二手房,有个女的叫什么菊姐的,要回温州生孩子,不炒房了,愿意积点德便宜转给他。就在南二环,方庄那边。地理位置还相当不错。

ニ和你无缘无故说这些干吗?

ド笛就贰=憬氵一口。你真傻假傻?

ズ枚硕寺钗腋晒?

ヂ钅闳毙难邸GШ猛蚝枚疾蝗缫惶追孔邮翟冢人家小方说得多明白。

バ∮裥睦锢湫σ簧。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啊。怪不得敢拉手呢,这个小个子温州佬早就布好了阵设下了局,知道姐姐已成了他阵营的人,就等着她往套里钻。

ツ惚鸩凰祷啊=憬憧此不应声,过了一会又说。丫头我也是一直惯着你,把你惯得越来越没有王法。你一直以来和小方阿杜闹着玩,还有那个什么小胡,你以为我没看在眼里?老大不小了,过完年都二十三,虚岁都二十四了。妈前两天还打电话说,赶紧地给你找个合适的。不能跟我一样,嫁了个禽兽不如的,夫妻一场还不如坐台当小姐,没准还能遇到个把真心人。说话间姐姐哽咽起来,像演讲水到渠成,自个感动了自个儿。

ツ闶悄悖我是我。小玉静了半日,说。我不跟你学,落不着和你一样。你别管我。

ノ冶鸸埽康妈不在北京,我就得对你负责。阿杜好久都没来找你了,听说老家有人给介绍了汕头姑娘。你别以为姐姐啥都不闻不问,心里明着呢。这种看上去敦厚的都靠不住,别看小方油头滑脑的,倒还有几分真心。

グ⒍庞卸韵罅耍啃∮裥砭妹惶见这个名字,有点儿恍如隔世。怪不得他回了一趟老家,好久都不来这边了。彼此没把纸捅破,他心里也该明白,自己的心不在他身上。她虽不怪他,难免还是有点震惊。

ッ幌氲桨桑拷憬憧此不顶嘴了,有点得意。你还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你,等着你。告诉你,女人最经不起老,一晃荡二晃荡地就老了。当时喜欢我的也多着呢,你看我今天。

ニ不想看,可仍然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客厅昏暗的灯光里姐姐果然已经有鱼尾纹了,才刚三十出头。按姐姐的话说,都是让麻辣烫的热气熏的。

ツ慊辜堑冒窒赂诤舐韬臀颐撬档摹E人一辈子什么都不图,就图嫁个好男人。别人管不上咱,咱也得为自己盘算。

ザ际裁茨甏了,就不兴自己奋斗了?

ズ牵丫头挺有志气。你倒是和我比划比划,怎么个奋斗法?就靠那麻辣烫摊儿?仨瓜俩枣不够咱姐俩糊口的,在北京也就勉强够混个温饱。

ツ俏胰ザ烈勾螅考成人高考,弄张本科文凭。

ビ矗心气够高的啊?不过姐告诉你,现如今多少正经大学生且找不到工作呢,你看住唐家岭的那些,赚的没准还不如咱们这麻辣烫摊多。

ツ悄愀我点钱,我开服装店去。

ノ夷睦吹那?你不知道赚来的钱都给房东了?你不知道我们这摊位租金多高?服装店。服装店就能发家啦?你懂时装还穿这么土气?

プ蟛怀捎乙膊怀桑那你到底要我怎么着?小玉也恼了,就有点口不择言:看了场电影,就把我卖给那姓方的啦?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费?

パ了你几年,你就这么对我。姐姐眼圈立马就红了。你个白眼狼,为你好你还不知道。

バ∮裰崔值夭豢纤祷啊G缴系闹拥蔚未鸫穑她抬头看着表盘。十二点了。这场触及灵魂的谈话到底还要进行多久?幸好来来去去都还是在说阿杜小方,没提小胡。姐姐像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穿了,那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她其实有点怯。

ズ迷诮憬憔褪遣惶嵴主儿:还在为阿杜的事姐姐没早点和你说生气?

フ舛寄母哪啊。小玉的思绪荡秋千一样荡到很远的地方去。阿杜是谁?她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人我不认识。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口:我只认识小胡。

ソ憬悴幻骶屠铮也跟着笑了:不认识好。就当没认识。

サ诙天姐俩起床,还是和前一天一样亲热,像前一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早餐是老三样:茶鸡蛋,咸菜,小米棒子粥。她两下呼噜吃完,姐姐把碗筷一收。俩人出门走五分钟就到麻辣烫摊子。先把槽车推出来,前一天用清水洗过了,北京春天风干物燥,现在差不多也全干了。把槽下面的出水孔挡住,就开始往里面倒水,下底料。姐姐干了几年这个,早就成精成怪了:该放多少水,多少料,一放一准,味道定是不咸不淡。她听过好多客人说她们家的麻辣烫是远近这么多家里最好吃的,尤其是木耳特别入味。这肯定是真心话——她们一卖麻辣烫的,别人也犯不着上赶着恭维。相比起来她就游手好闲得多,每天只是在一边洗洗菜,择择菜,串串签子。偶尔闷得发慌了才陪姐姐买趟菜,反正也不远,就在店斜对面的安翔里早市。大白菜最便宜,一般八毛到一块五一斤。生菜贵得多,应季的夏天也要两块五。茼蒿价格适中,爱吃的人也还算多,大概一块五到两块。她还跟着姐姐去进过鱼丸虾丸牛肉丸,进这种货比较简单,认准了一家就老去,用不着现场挑拣,就是货太沉。姐姐总把一大袋子各种肉丸肉棒抡到三轮车里,让她也上车,连人带货一起驮回去。买肉丸子的地方不在早市,在远一点的海鲜市场,她不爱去,说嫌味道太腥。另一个原因是不愿意让姐姐把自己连货一起驮回来——两姐妹吵架归吵架,情分毕竟还是在的。姐姐从小把自己带大,比爹妈都亲。

ニ也问过姐姐:为啥不干别的,非卖麻辣烫?姐姐说,这个能赚钱。本小利大,音乐学院女生多,爱吃麻辣烫的也多。她问那为什么非要在音乐学院附近?姐姐说:老舅就在亚运村附近的工地,离这近。其实小玉知道爸爸没下岗那阵,姐姐小时候学过扬琴。中国音乐学院就是姐姐心目中的圣殿,这辈子没指望进去读书了,就在附近卖卖麻辣烫也是好的。想到这个她就打心眼可怜姐姐,可是这话不能说,说了姐姐该多伤心。

ゾ诺悴坏叫『过来了。这阵子他过来比他妹多。

プ蛱斓牡缬昂每绰穑那个阿凡达?他摸着头,看上去说不出的憨。

ズ每矗特别好看。

プ蛱煳衣舻绞一点半。他忽然说。她一听就明白了:他在说她怎么回这么晚。经过昨天,一夜间她胆子好像也变大了,明知故问:干吗卖那么晚?

ヒ膊皇枪室獾模老也有人来买饼。他又摸摸头,傻傻地笑了。还想等你回来,问电影好看不。

ザ嗦艏父霰能多挣多少钱?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她口里埋怨着,心里却一阵暖融,像喝了姜汁红糖水。女孩子就是这样,一旦给了点好脸,就蹬鼻子上脸,轻车熟路,这本能没人教也会。她忽然确定他也有点喜欢她了,否则怎么昨天约定成空,惆怅的不止她一个?

ス然他闷了半天说:小玉,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鸟巢吧。你不说还好,一说来北京都几个月了,还没看过鸟巢,不该。

ズ茫叫上你妹和你妈?

ゲ挥昧耍她们昨晚都去逛了。

ピ来昨天做饼做到十一点半的那个人只有他一个。这样她就更确定了:他是在等她。不光为了问电影好不好看,还有更多别的。

ソ憬阋踩ス的。就我没去过。

ツ蔷驮哿┤ァ

バ∮窳喜坏叫『说话这么直接,也不是没和男生开过玩笑,偏是对着他不行。——她红着脸笑着说,那就今天吧。今天晚上。

ズ谩>徒裢怼K脸也红了。

セ故遣畈欢嗟奈逶碌奶炱,心境却和昨晚大不同了。小玉下午早早就回家换了衣服,才十几度的天气,她就迫不及待地穿了一身白连衣裙。

ピ倩氐降昀锝憬愦缶小怪:成精成怪了,不怕感冒?快加上件外套!

バ∮癫淮穑只无声地对盛麻辣烫的不锈钢槽身倒映出来的身影微笑。她去灌饼店找小胡时正好碰见小方往这边走,老远就酸溜溜说:穿这么漂亮,倒像新娘子。昨天怎么不穿裙子?

ニ那天实在是高兴,连调侃也照单全收:你管不着!

ゾ驼饷匆宦繁嫩Q着走到灌饼店,一进门却找不到小胡:只有胡妈妈和小娟,一个在炉子后面摊饼,一个在外面收钱,兼管麻利地把摊好的饼放进火炉里烤三十秒,再把烤好的灌饼拿出来夹生菜。

ツ愀缒兀

ジ绺缱蛲砭透忻傲耍说中午回家补一觉,现在还没过来,应该是还没起来吧。

ニ生病了上午怎么不说?她居然也没看出来。约的是七点半,现在已经七点二十了。麻辣烫隔壁小菜场的新闻联播已经播了好一阵。

バ【昕此发呆,有点不落忍:我给哥打个电话,问他好点了没。

ニ说:不要。就让他休息吧。

ニ低晁就走了出去。自觉背影很美,在光线昏暗的灌饼店里像一朵摇曳生姿的白莲花。走出去的那一瞬她遗憾地想:真可惜小胡见不到这白莲花了。还没想完就被人拍住了肩。她转脸一看:

フ是小胡。

ナ欠⒏呱盏剿氖度,脸都烧红烧烫了的他。

ゲ虐胩觳患,整个人就彷佛烧瘦了一圈,然而眼睛还是亮的,一看见她,就展开一个很大的笑。那笑容亮堂堂地照着她的脸还有心。

ツ翘焱砩纤们不止去了鸟巢,也去了很多别的地方。两个人一直肩并肩地走着,距离越来越近,一撞上就赶紧分开。夜风渐凉,她穿着单裙,情不自禁用手拢住了肩。电视里这种时候,男主角就该伸手把女主角的肩膀搂住了吧。然而他离她这么近,发烧的体温都可以透过肩膀传过来,却死活不伸手。

ニ莫名有点焦躁,问:你还在发烧?

ニ笑着说:好多了,出来逛鸟巢就算是休息了。

チ饺硕嫉屯纷呗贰U獯温值剿没话找话了:鸟巢和电视上看上去的有点不一样,没想到离水立方这么近。

ニ却不争气地整个人开始簌簌发抖:是,是啊。

コ俣廴缢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把外套脱下来:穿我的衣服吧,别感冒了。

バ∮窕琶ν仆眩虽然外套里的体温着实打动了她,可怎么能夺一个病人的衣服?到现在她才后悔没听姐姐的劝。他却不由分说,一定要套在她身上:我比你壮。

チ礁鋈硕荚谟昧φ跬眩手难免碰在了一起。外套很暖,比外套更暖的却是他的手。也许是冷糊涂了,她冰凉的手一下子抓住了那双有力而滚烫的大手:和你说过我不要!

ツ侵皇植抖了一下,就好像触了电。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镇定下来,轻而厚软地反过来握住那只小手,动作异常小心,像是怕捏碎了什么似的。静了好一会,另一只冰凉的小手又怯生生伸出来,去在虚空里找另一只大手。

ニ找到了。

チ街皇值闹魅嗣娑悦娴恼咀拧S殖聊地过了好一会,小手的主人的脚踮起来。

ニ说卖麻辣烫的姑娘和卖灌饼的男孩就不会吻了?在五月北京冰凉而渐渐潮湿起来的夜色里,他们笨拙而甜蜜地吻着,一心一意地,在巨大的幸福中颤栗着,每一次都像通了电。他的烧度不知不觉地退了下去,她的面孔却开始滚烫起来。

ニ轻轻地捧着她的面庞,如同捧着什么珍贵的瓷器。好比一下子从野丫头变成了大姑娘,她不胜娇羞地低下头,说:我以前没这样过。她指的是吻,也指的是喜欢。她指望他也告诉她:你也是我的第一个。

ニ却不答话。她心一下子凉了:这样的良辰美景,两情相悦,怎么不说话?

ズ了无限怨怼,却听见他说:你真好。

ニ重又高兴起来:我好什么?

ナ裁炊己谩N易雒我裁幌氲焦你会喜欢我。

ニ真想说: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你好像已经半辈子了。然而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问:你呢?你……喜欢我吗?

ハ不丁

ナ裁词焙蚩始的?

ノ乙膊恢道。

ニ不满意这回答。怎么会连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一个人的也不知道?

ノ业谝淮慰吹侥憔图亲∧懔恕D愫捅鸬娜瞬惶一样。

フ庋她又重新被巨大的狂喜充满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话永远慢一拍。他明明会说话,而且说得这么好听,为什么不早说?

ニ们俩像连体双生子一样慢慢地走回店里去。才一千米的距离,恨不得走上一生一世。已经十点半了,鸟巢和水立方的灯早关了,他们却还在路上。

2 安翔路

最近安翔路上新闻不断。头号新闻却不是小玉和小胡好上了,而是路对过不到五十米处,纵向开辟了一条安翔路食街,号称“兰州正宗”的牛肉拉面,自称“美食奇葩”的沙县小吃,宣传“不怕上当、上当一回”的山西罐罐面,号称“天下第一粉”的重庆酸辣粉,林林总总,南北小吃应有尽有,把原本横街上的食肆生意差不多抢走了一半。

ザ号新闻则是安翔路便利店,也就是麻辣烫铺子所在的小型市场可能要拆迁。这传闻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安翔路便利店开张总共也没有几个月,一直在合法建筑和违建之间的灰色地带徘徊,当初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起议要盖的。麻辣烫店以前是自立门户的一家小窄店,街道办说拆就拆,整个搬到隔壁新建好的安翔路便利店里,立刻成了这小市场里生意最好的头一户。不料没安生几个月,又说要拆。

ト绱伺畔吕矗第三吸引眼球的新闻,才到小玉的绯闻。正好赶上多事之春,新闻效应大打折扣,小玉还暗自遗憾了一下。

ト氖侨绱耍小方和阿杜仍然表现出了应有的立场:当了一两年情敌,两人居然一夜间就同仇敌忾。小玉和小胡当众牵手走在安翔路上那天,小方拐弯就去了阿杜的店。当晚就看见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去了新开的安翔路食街喝酒,就坐在最外边“专业麻辣烫”的路边桌上,两人你替我斟,我替你倒,喝空了四五瓶啤酒。

バ∮竦笔闭坐在灌饼店里和小娟唠嗑,转头觑见小方阿杜时,咦了一声。

ピ趺戳耍啃『如常摊饼,什么都没看见。小娟往那边看了眼,也不知所以。

バ∮窳⒖袒亓送罚对摊饼架后的小胡一笑:没什么,那食街生意怎么那么好?

バ【晁担何乙蚕胧允阅潜叩呐H饫面,小玉姐你想吃不?

ゲ怀浴N揖褪瞧人人都往那边跑,有钱捡?

バ『憨憨地继续干活:人家生意好也羡慕不来。

バ【暧炙担航悖你看食街里也有一家麻辣烫呢。

ナ锹穑啃∮袼怠:贸圆唬

ッ怀怨。肯定不如姐家的。

セ疤饩驼庋岔开了。小玉却仍然忍不住往那边望了好几眼。小方正在给阿杜倒酒,阿杜低着头,隔了五十米,又是夜色里,她看不清楚两人的表情。不论怎样他们也是喜欢了她好久的;她有点惆怅。再回头看一眼正低头摊饼满身大汗的小胡,心里又说不出地温存:她觉得值。

ニ爱他的同时他也爱她,事情就有这样子巧。小玉心想:这样的事情也许也是极平常的事,可是阿杜和小方就没有这样的幸运。想到这里她更觉得小胡难得——抬脸看他,他还站在那里,摊完一个饼再摊一个,排队等待的客人多起来,小娟霍地站起身:后面的,要辣还是不要辣?加几片生菜?

バ∮裢着他们,像望着自家人。已经五月底了,开着一盏昏暗黄灯的小屋里渐渐热起来。坐在这里也碍他们的事,她无声无息地走开了。还以为她出门时他会注意到她,结果她一直走到自家店里,也没听见动静。再回头看一眼,小方和阿杜还在沉沉的夜色里干杯,聊天,好像还在大声说笑着什么。姐姐正和旁边卖菜的大姐聊天。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站在店门口,向着黑暗的马路,发了好一会呆。

バ『来找小玉的频率明显比过去多了,一天到晚,总会借故过来个一两次,呆不了多久又匆匆回去照顾店里的生意。小玉却不再那么爱过去灌饼店了。过去干什么呢?说不了几句话,他们就又得开始忙起来。老胡灌饼似乎是整个安翔路上唯一没有被食街影响的小吃店,甚至随着夏天的到来,人们胃口越来越小,生意却有越来越好的趋势:如此来看,老胡灌饼算是经受住了市场的新风险和考验。但坏处却是小胡更忙了,有的时候一整天最多能过来五分钟,就听到小娟在那边扬声喊:

ジ纾∮锌腿耍

ビ氪送时麻辣烫店的生意却显而易见地清淡下来。姐姐愁得连进货的干劲都小了,以往每次去进货,花了多少钱,她总要乐观地乘以一个数:至少能赚翻番!一串鱼豆腐平均算下来才不到三毛,在辣子花椒水里浸浸,就是六毛钱。青菜宽粉什么的利就更高了。可现在一整天都卖不掉一锅子菜,串好没下锅的串儿放在一边,青菜很快就在干燥的初夏天气里蔫巴了,丸子则枯干生硬。姐姐说:再这样下去,撑不到便利店拆迁咱就得搬。

バ∮袼担好徽饷丛惆桑我看每天也能收一百多块。

ソ憬闼担何业墓媚棠蹋一百多连房租都不够交的!

ヒ残硎巧意不好的忧愁充斥了姐姐的头脑,姐姐居然对她和小胡在一起这件事不置一词。这难得的宽容却让小玉自己愧悔起来:危急关头只顾自己谈恋爱算什么?

ネ芬淮危她居然对生意主动热情起来:就不信“那边”有这么好吃,我一会就去吃吃看。——她们都管食街那家麻辣烫叫“那边”。

ツ憔褪遣觯∽约掖还不够你吃的,非“那边”的才新鲜?

ニ又委屈又气:你知道我不是馋。

チ浇忝谜拌嘴,有人来了赶紧双双起身,拿盘子的拿盘子,问话的问话:要下什么青菜么?粉丝好吃,要不要来一把?

バ∮癯跃地发现姐姐现在也开始会对客人笑了。以往生意好的时候她总不耐烦地皱着眉:好的好的知道了!那不耐烦里面有三分是真烦,真累,七分倒是生意忙不过来的欢喜。正因为此,现在姐姐的笑眉眼却让她看了有几分心酸。

ノ绾蟮纳意最淡,姐姐一个人也照顾得过来,她便悄没声地去了“那边”。“那边”并不如意想中好吃,少盐寡油的,水似乎也不怎么滚,可生意为什么却比她家的好?她站在那里,正举着串疑惑,小娟却来了:姐你怎么在这儿?我刚吃完拉面,味道真不错。

ァ澳潜摺钡哪欣习逡踩铣鏊来:呵呵,妹子过来考察呢。怎么样,味道比你家好吧?

ニ没料到这么快被认出来,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走。可气小娟那一嗓子喊得愣,本来“那边”人多,那老板没注意她是谁,这么一嚷就全暴露了。回去后却不能告诉姐姐自己在“那边”受了气,坐一边发了半晌呆,门口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客人,她总以为都是过去“那边”吃麻辣烫的,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又不好吃,那些人难道没生舌头?

ソ憬阋惶就明白了:让你别去,非去。

ニ很委屈:我就是不明白,以前那么多回头客,怎么说变就变了?

フ馐郎系氖滤挡蛔肌=憬阏庑┨毂纠匆丫着急得满嘴起泡,这时倒平静下来:老天爷给我们这碗饭吃,吃得着吃不着,都不由我们说了算。全天下又不是只有音乐学院这地界,此地不留奶,自有留奶处。

ナ裁囱剑∷扑哧一声笑了。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ツ惚鹦Γ晚上你没看《蜗居》?里边郭海藻说的。那海藻呀也真是,动不动就跳槽。现在世道不好,大学生也不一定找得着工作,保不齐还得当二奶呢,咱就更别提了,命!

ゲ恍旁劬突畈怀隼戳恕

ソ惚纠匆膊恍拧?刹恍庞帜茉趺窗欤孔蚨一天才卖了八十多。这样下去撑不了两天学校又该放暑假了,更惨——真是时候想退路了。

バ∮袼担阂走你走,我不走。

ツ悴蛔撸拷憬愀尚α艘簧。好吧我陪你将麻辣烫进行到底,可到时候这儿真拆了呢,咱们上大街练摊去哪?别忘了这儿离鸟巢近,街道让城管也不让。

ツ翘焱砩闲∮衩蝗ス啾店,小胡也没过来。姐姐坐在槽子后面打毛线,一整晚才来了寥寥几拨女生,都是熟客了,来了会自己取盘子,自己捞槽里的串。也有想往里加新串的,姐姐一看就着急:槽里还有煮好的呢!你没看见?

ト氖侨绱斯芾砑喽剑到了十二点收摊时,槽里面剩下的串还有四十几串。有些都是早晨下的了,一整天在辣水里翻滚浮沉,早辨认不出颜色形状。姐姐一边捞一边喃喃地说:明儿不能下这么多了。明早每种最多只能下五串。

ソ裨缑恐窒铝思复?她问。

ヒ簿土串。姐姐苦笑道。

ソ裉熳芄猜袅硕嗌伲

ヒ簿秃妥蛱觳畈焕氚桑小八十。

ピ趺椿嵴饷瓷伲

ツ阋惨徽天看着呢,人就这么少,你问我我问谁去?

ソ憬闼有的笑脸好像都给了客人,一对着她就翻脸,和前两月一起去看阿凡达时像是变了个人。小玉脾气再冲也不敢惹这时的她,只能陪笑:说不定也就新鲜一阵子,我是说“那边”。人都贪新鲜,久了就知道好坏了。

サ愿吧。姐姐说。

ツ阈着,我来刷槽。

ヌ阳从西边出来了?

ヒ郧吧意好的时候,小玉最不爱干的就是夜里刷槽。这活累人,还琐碎。先得把槽里剩下的汤汁全倒进潲水桶里,再往槽里倒清水,挤洗洁精。卖了一整天的麻辣烫,槽底的杂碎不少,有的形貌还挺恶心。她嫌油污大,味道也不好,总说:这活干多了,我就不爱吃麻辣烫了!姐姐常笑她馋还有理了,却也不说什么,自己默默地洗刷,让小玉在一旁翻杂志。这时节生意差了,眼看着姐姐的精神头差下去,她反倒时时都呆在店里帮忙,添串刷槽。姐姐说:玉儿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

ザ宰判『她的耐性却一天天差起来。小胡偶尔来看她,除了陪着她,让她冲自己发发脾气,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还总冷嘲热讽:快回去吧,你家生意好,你妹和你妈忙不过来。

バ『再是木头也听得出来她话里拈酸,却只干着急:那你要我怎么办?

ニ偏要多怄老实人几句:我不要你陪。我们生意不好,别给你家带了晦气。

ツ阏馑档氖裁椿埃啃『脸都涨红了。你知道我是替你急。

ニ也心软了:我就是心情不好,别搭理我。

ヒ么,我夜里陪你去鸟巢边转转?

バ『对她只有一招鲜:去鸟巢边转转。不知道为什么,这招看似笨拙却对她屡试不爽。似乎只要两个人走在那钢筋铁骨的巨型建筑旁边,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从那些卖不掉的麻辣烫里整个地脱身而出,清清爽爽地成了个新人。她很珍惜这些时光,总是穿最好看的衣裳,用最矜持的步态,挽着小胡的手。

ニ们去过鸟巢附近的所有地方。水边,玲珑塔下方,水立方的四面,鸟巢从A到Z的所有入口。有时候夜里有足球赛,或者大型晚会,广场上除了出来遛弯乘凉的居民和观光客,还有赶来观看盛会的观众。这些人一般穿得比居民更光鲜一点,常有帅哥美女云集。有一次小玉还看见一群漂亮极了的姑娘从安检口一辆旅游大巴上下来,一路莺声燕语地走进了鸟巢里面。她追看了半天,才知道原来当天晚上有一个大型歌舞表演,那些女孩子都是总政歌舞团的演员。也有男演员,但她只顾着看美女,没看帅哥。小胡看她发呆,就说:别看了,你比她们都好看。

バ∮裱凵窕故侵惫垂吹刈纷拍切┍秤埃耗憧茨歉雠的红裙子!

ナ裁慈棺右裁荒闵砩系暮每础P『说。

ニ收回目光,垂头丧气:哄我呢。

バ『说:赶明儿我们算完账,我分到钱,就给你买条新裙子。红的。

ツ忝且患胰嘶顾阏耍啃∮竦淖⒁饬σ幌伦泳凸去了。

ニ惆。怎么不算。娘一份,妹妹一份,我一份。娘那份寄回去给爹,妹妹的攒起来算嫁妆,我的不动,也存娘那,算是娶老婆的钱。回头我跟娘要两百买裙子够了吧?

ツ翘跞棺庸兰频蒙锨呢她想。但是小玉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ピ谀癯脖呱纤俩好得就像一个人,但是回到各自的店里,虽然只隔不到十米,他们立刻又成了两个不相干的个体。她总不好意思当着姐姐的面和他亲热,当着小娟和妈,他也总低头垂目当一个只会摊饼的君子。只有隔三差五去鸟巢边的夜晚,才算是他们的盛会。而且——总是小玉主动。

ヂ槔碧痰纳意越不好,她和他在一起就越疯。要他背自己,搂着自己,使劲地亲,抱,把自己嵌在他宽厚的身体里,怎么亲热都嫌不够。她要怎样他就怎样,很听话。要他使劲,他却总是轻轻地,怕自己笨手笨脚弄伤了她似的,无论怎样都不合适,不熨贴。只有一件事情他是轻车熟路的:拉手。他的手又大又软,又暖,又厚实,总把她的小手轻轻包在里面,斯斯文文地说话儿。她每当这时心里便忍不住遗憾:要是小方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不解风情吧——每每这样想她都心里一惊。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起那个流气的小方?

タ墒撬发现自己开始越来越怀念小方的粗野,小方的热情,小方面对这个城市的自信和底气来。关于小方的最深的了解,其实也不过就是那晚看完《阿凡达》,他把她挤在座位里面,拉她手。不过就是那么一次,她却忘不掉。和小胡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像怀了什么秘密似的沧海桑田。她想:小胡知不知道她是牺牲了多少人的喜欢才和他在一起的?他知不知道?

テ涫敌『即便是不知道也对她够好的了。他发现小玉夜里帮姐姐洗槽是个力气活,就每晚留到十二点以后,收拾完灌饼摊子再过来给她们洗槽。他不让小玉和姐姐动一点儿手,好像只有这么做才能够略微表现一点心意。小玉依旧坐在那里看她的杂志,姐姐则在一旁打毛衣,什么话都不说。很奇怪地——即使小胡这么明显地表示了,姐姐回家后也从来不和小玉说什么。只有一次她问过小玉:小胡卖了几年灌饼了?

プ苡兴奈迥炅税伞P∮袼怠@次颐钦獗咧前,还在北京别的地方卖过。

ド意怎么样?

ゲ畈欢啵都挺好。

ツ窃芰硕嗌偾?

ニ说,总有五六万了吧。

ノ辶万?他家生意那么好,怎么会这么少?

ゴ蟛糠智都寄回乡下了。还要给他妹攒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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ソ憬憔臀使那么一次,后来也没再提小胡。倒是小玉找了这么一个乡下小子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夜里仍是和小胡出去,姐姐也不大管。只是夜里回来得晚了,会轻轻说她一句:明儿还得早起呢。小玉也不敢说什么,第二天便回来得早些。

フ馐苯谝丫是六月中旬了;今年的夏天来得迟,进了六月还有时候要穿长袖。一直说便利店要拆,后来却又没了声息,而麻辣烫的生意却又渐渐地好起来,果然应了小玉说的:人都是贪新鲜。等新鲜劲过了,就又知道好歹了。姐姐似乎心情也好了些,小玉更是早早就和小胡说好:等荷花开的时候,他们两家一起去一次圆明园。都来北京好几年了,两家却没一个人去过。自从说好了这个,她便天天留心电视,看什么时候新闻里说公园里过荷花节。圆明园年年都有荷花节的,她知道。

サ茸湃タ春苫ㄆ涫狄舱嫦裥∈焙蚺喂节。但商量来商量去,小胡的妈妈和妹妹老决定不了哪天放假,姐姐也总说:好不容易生意好了点,不能突然莫名其妙关门一天,怎么也得把前阵子的亏空赚回来才好。对姐姐而言,圆明园固然有其吸引力,可赚钱更是第一要务。

バ∮癖愫托『商量说:两家都不肯关门,要不咱就自己去。小胡却说他娘和妹妹也没去过,说好要带他们一起去看看的,要是她姐姐决定不了,要不就她和他家人先去。

ニ不依了:你妈和你妹都去了,我姐不能去?

ッ凰的憬悴蝗ァJ悄憬阕约合胱钱,不肯放一天假。

ム蓿你家生意好 ,就不许人家赚钱?我姐也不是贪财的人,还不是前阵子亏得太多,连房租钱都赚不回来?

セ褂幸痪浠靶∮衩凰党隹冢但脸色明明白白表露出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体谅人?

バ『本来是脾气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却动了气:不和你说了,你不讲理。说完转身就走。

バ∮衿不过,在后面追着喊了句:嫌我不讲理,你找讲理的去!

トピ裁髟氨纠匆膊皇鞘裁戳瞬坏玫拇笫拢这样一吵,却反倒成了个原则问题,变成两个人互相委屈埋怨的由头。小胡生了气,果真好几天都不去找她。小玉每天闷头卖串,还暗自哭了一场。这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了,一天突然听到电视里说,北海和颐和园的荷花已经开了,圆明园喜迎第十五届荷花节。

バ∮穹浅7浅5叵肴ァ5是即使是自己回心转意,愿意和小胡家人一块去,好像也不成┝恕—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找小胡,却只见人去店关。她脑子里一下子血往上涌:他们一定是全家都去看荷花了。一定是。

ツ翘焓侵形纾安翔路上车水马龙。不远处的盘古七星酒店仍然静静地反射着耀眼的光,小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灌饼店门口掉了泪:他以为他是谁?他真以为我小玉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这么不解风情的一个人,脾气还这么犟。

チ硪痪浠霸谒心里面一闪而过:这么犟。还这么穷。但是这念头是她对自己都不忍心承认的:小胡虽然穷,可是她是真的爱他啊!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在不在意?

ヒ院笤僖膊恢鞫来找他了。一拍两散就是。

ニ在灌饼店前的树荫下哭了一会,觉得没有意思,就默默走回家去。才几米路,却不料正好遇到去食街吃中饭的小方:是小玉啊,吃了吗?

バ∮褚虿趴薰,便垂着眼:还没呢。

バ》蕉嗝淳明的一个人,看她眼睛红肿,又看看店门紧闭的灌饼店,便猜了七八分,却不说明,只说:没吃哥请你吃吧。

ニ想说:我不饿。又想说:我不差吃饭的钱。可是鬼使神差地,话出口却成了:吃什么呀?

ヒ凰布湫∮裼殖闪税蚕杪飞系穆槔碧涛魇,头一号草根明星。她眼皮子略有些红,小方看过去却分外有凄婉的风情,眼睛早看直了:只要你想,吃什么都行!看她不说话,他又补上一句:要不我带你去吃烤肉?日本料理?越南菜?西餐?

コ允裁炊夹校反正都没吃过。小玉扬起脸:随便。

プ詈蠡故嵌了,打车去北辰那边吃日本料理的自助。98元一位呢!小玉从没想过日本人吃的饭这么贵,又这么古怪。店里面装修精致不说,精致到几乎让她觉得自己穿的旧连衣裙局促的地步;上来的食物却吝啬,好大一个盘子里只放着孤零零几片生鱼肉,搁在三四张绿叶子上,旁边还搁了红的姜,绿的芥末。看倒好看,却不知怎么下嘴。

バ》剿担赫馐巧鱼片,三文鱼!他故作熟练地往她碟子里倒一点日本酱油,又夹了一筷子芥末,捣碎融化在酱油里:你拿三文鱼蘸这个吃,是人间美味。

ツ憔常吃日本饭?她吃了一口芥末,一股冲劲直冲脑门,眼泪立时就下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用纸巾擦了擦。

ゲ皇侨毡痉埂K笑起来:叫日本料理。简称日料。

ソ酉吕吹囊桓鲂∈彼忙着不停点餐,又不断介绍各种新名词:盐烤多春鱼,味噌汤,日式冷豆腐,寿司,手卷。

ナ偎驹来就是饭团啊。上来以后她说。想起来了,我们哈尔滨城里也有日本馆子。街边还有卖卷饭团的。

ツ忝悄歉泶竦姆雇牛和这寿司可不能比。你吃吃这海苔多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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ゾ褪钦馔饷娴亩西,叫海苔。包在热饭外边,海苔还那么脆,这馆子多地道!

ニ吃了一口:这不就是紫菜吗?

バ》奖愫呛堑匦Γ汉妥喜擞械愣接近,但不是一回事。好吃吗?

ズ贸浴K满口塞了寿司,说话有点儿呜呜地。这酱是叫芥末吧?真辣!

ツ惆吃,以后我常带你来。

フ飧霾挥昧恕P∮窕琶ρ氏履强谑偎荆何颐豢铡=裉焓抢外。

ブ前那么生气,回家以后却只觉得内疚。路过的时候她还专门多看了一眼灌饼店,门还没开。她想:他只不过带着家里人去逛圆明园,自己却和别的男人去吃了日本料理——简称日料。满心气恼一下子全被隐秘的内疚冲淡了,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门。

ソ憬憧醇她了:你中午上哪去了?

バ∮窕琶τΦ溃何胰ヂ蚨西了。

ヂ蚴裁戳耍

ニ一下子现编不出来:去北辰那边看衣服了。也不知道姐姐看到和她一起回来的小方没有,补一句:没看上合适的。

ツ阏庋就罚我在这忙死忙活,你倒好,大中午的去逛商场。姐姐埋怨了句。

ビ腥死凑夜我吗?她突然问。

ッ挥小

バ∮竦妥磐方了店里。她已经不生小胡的气了,现在她只气自己吃了人家的嘴短。

サ诙天她一大早就过去灌饼店查看,仍然没开门。再过一天,仍然不在。她开始有点心慌:难不成不是一家人去圆明园,而是回老家了?他们俩每天见面,一旦分开,她发现她居然连小胡的手机号都没有,两个人谈了那么久的恋爱,居然和几十年前一样原始,每天就只晓得人约黄昏后。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用不用手机。刚开始还是内疚担心,紧接着就是恼恨了:就这么不在意我?和我吵了那么一个不是架的架就丢开手?

ツ敲炊喔鐾砩系呢耸夭磨——小玉呆呆地想着:就好比做了一场梦。这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也许她和他吵架当天他们就收拾打包回家了,是她不懂事逼走的他。她又生气又伤心,一整晚翻来覆去地,没睡着。在床上辗转了一晚,第二天爬不起来。姐姐过来看她满脸通红,伸手一摸:你感冒了?

バ∮穹了个身,护住枕头继续睡。枕头还有点潮:她哭了差不多半夜。幸好姐姐没往下摸。

ソ憬阕吡艘院笏又继续昏睡了一会。做了许多梦,梦里一时是小方又带她去吃日本料理了,一时又去看阿凡达。小胡也出现了,却看不清楚脸,只远远地站着。她想过去找他,却被小方一把拉住了:不许去。小胡只抱着手看着,既不过来帮她,也不走开,看不出什么表情。

ニ却尴尬之极,使劲一挣脱,就醒了。醒来以后很惆怅,也不知道自己在惆怅些什么,是惆怅他在梦里也不待见她呢,还是惆怅自己居然梦见了从来也没有梦见过的小方?

ス了那一晚她好像是死了心。头两天还每天远远地去看几眼灌饼店,看了两天就不去了,在店里呆呆守着麻辣烫槽。小方又开始频繁地过来了,这人怎么就这么有眼力见儿,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

シ凑也是无聊,她和他说着家常话儿打发时间。表情尽量不流露出曾经梦见过他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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ソ憬愎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去吃饭了?

ニ心里暗恨小方的显摆,又不能不答:那天中午去北辰吃的。

セ顾等タ匆路呢,原来是去吃饭!吃的什么?姐姐笑道。

ソ憬汴用恋男σ舱兴恨:日本料理。她故意说得很平淡,像是吃过多少次似的。姐姐果然一下子就不笑了:那个很贵吧?我都没吃过。

ニ知道姐姐没吃过。她这辈子也就开过那么一回荤。

ソ憬阌治市》剑鹤罱生意怎么样?

バ》剿担夯共淮砝病A月份的营业额比五月多了十五个百分点。

ザ嗔耸五个百分点她们也不知道到底多了多少,只是笑:生意好就好。

バ》接炙担禾说前阵子麻辣烫生意差了,最近可好了吧?

ソ憬阈Φ溃汉眯┝耍也比上个月多了百分┲……好几的营业额吧!你以前说要买的房子呢,买了吗?

タ炝恕=憬慊辜亲拍模

ニ俩总是很谈得来。她以前听着很烦。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一字一句都听在了耳内。门口的杨树上开始有知了在叫。夏天真的来了。

ゲ畈欢嗔礁鲂瞧诤笮『才重新出现。

ナ窃缟习司诺阒拥难子。麻辣烫摊刚开门,小玉刚帮姐姐收拾好下完串,一回头就见小胡站在便利店门口的树荫下笑着:我回来了。

ニ使劲地揉了一下眼睛。真是他。就这一个动作她才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他回来,渴望到几乎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她的眼泪立刻就出来了。

ケ鹂薨。你别哭。小胡也慌了,他就这样站在马路牙子上和她相认,这样哭哭啼啼的不引人围观也难。

バ∮窈孟穸家丫完全忘记这个人了,突然再看到他竟吓了一跳。已经翻过去的一页重新翻回,放声大哭的一多半原因倒因为是吓着了,心咚咚咚地跳得极快。她泪眼模糊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该当高兴还是生气。

ニ想问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又想狠狠地骂他几句。可她哽咽着,什么都没说出口,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个没完。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尽。实在是太窘了,她又羞又恼,索性背转身子。只见姐姐坐在柜台里,低着头,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ニ再愣愣地站了好一会,才知道走过去哄她:怎么了?怎么了?

ニ只是哭,不答。

ニ又问了几次。终于福至心灵地,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ニ试图挣扎,没挣开:放手,让姐姐看到了!

ビ穸,你总算开口说话了!

ニ是你玉儿!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还好意思叫什么玉儿!她啐了一口,破涕为笑。他也笑了。

ツ愕降兹ツ睦锪耍靠薰涣艘残够了,她还是忍不住问。

ノ业病了。半夜来的电话,我们一大早就赶回去了。我没你手机,在你楼下站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你到底住哪间屋,只好走了。

ニ听了早心软了,可仍然嘴硬:那你不知道留个口信?让人带个话,捎张纸条?到家了,不会写封信?

ツ敲丛纾又是周末,四邻没人开张,谁带信?

ニ也想起来灌饼店确实就是清晨开门的第一家,方不言语了,抿着嘴笑了一会,又不对了:那你不会留个纸条塞我店门口?分明就是心里没我。

ノ业病了……他讷讷地。

ニ脸立刻红了。原本是自己没理,爹生病了是多大的事啊!相比起来留个纸条算什么事?他说自己不讲理,自己果然不讲理。

ツ愕什么病?

ナ歉隽鲎樱关键长在背上,睡觉永远不能平躺着。我们把在北京攒的钱都带回去了,刚好够他去合肥的医院做手术。还好是良性的。

ハ衷谠趺囱?

ズ枚嗔恕K闷一会又说:还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让你担心了。

ケ纠疵髅饕丫好了的;他一说错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眼泪哗地一下,又下来了。

ツ翘焱砩纤们拉着手在安翔路上走,不知不觉又绕到了鸟巢后面。小玉就好像珍宝失而复得一样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温厚绵软,这是一双曾经摊过无数个鸡蛋灌饼的手,也是一双曾经笨拙地给她擦过眼泪、抚摩过她面庞、紧紧地拉过她无数次的手。

ニ举起那手在自己鼻子跟前小狗一样使劲地嗅闻着:怎么都不香?

ツ腥说氖植怀艟秃昧耍还香?

ピ趺炊济挥屑Φ肮啾的香?

ニ这才知道她作弄他:我又没把手和灌饼摊一块儿!

ニ一个人咯咯地乐,他也跟着笑。笑了一会儿又不笑了:玉儿。

ソ形易鍪裁矗啃∮窕乖谕嫠的手。

ビ穸,这次回去,我爹跟我说……

ニ凳裁矗克在村里给你说媳妇儿了?她心猛地提起来,手却放下了。

ゲ皇恰2还也差不多。

ナ裁床畈欢啵磕阆爰彼牢遥

サ说,问我啥时候娶媳妇儿。他生这么一场病大难不死,想抱孙子了。

ニ的心本来已经紧张得悬到了喉咙口,一下子咯噔落了定:好你个胡满军,还会作弄人了!你是觉得我没人要了吧,没你不行?

ノ抑道你稀罕我。小胡呵呵地笑。

ノ蚁『蹦悖你也不能老糟践这稀罕。你才多大,你爸就惦记着给你娶媳妇了?

ゲ恍×耍过完年都二十六了。我们村里好多和我一般大的,都结婚了。

ツ憔透他们说,北京城结婚都晚。都要有房有车了才结婚呢。

セ八党隹谒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现实?天知道她并没真这么想。

ス然小胡蓦地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非得在北京买房买车么?

ニ本来恨自己嘴快,他这么说反倒生气了:你当我什么人呢?开句玩笑不成?

ノ沂撬嫡娴模非得在北京买?咱县城的房子行么?回头买辆摩托车拉拉东西也成。

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真的,却对他勾勒出来的幸福蓝图感觉一阵昏天黑地。

ピ诒本┳钕执的建筑物面前,他就满心想着老家县城的破房子,摩托车?不行。她是见过世面了的,她连哈尔滨城都不愿意回去,跟他千里迢迢地下嫁绩溪?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失望冲得七零八落,她望着他,在夜色里他看上去说不出的无辜,单纯,只会傻傻地笑,穿一件看不出颜色来的旧汗衫。他手上并没有灌饼的味道,汗衫上却散发出浓烈的面粉和鸡蛋腥气,教人又心疼,又绝望。她眼睁睁看了半日,说:逗你玩呢。别当真。

ニ拉着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

ネㄖ已经发下来了,安翔路便利店确定要拆。

ド意好容易从最差时候的三四成,恢复到了原来的八九成,突然又说要拆店,姐姐忙得正兴头,还一直抱着侥幸心理:也许之前都是谣传,不会真拆呢。侥幸半天,没用,还得拆。

ゲ鹆宋颐侨ツ模克和旁边那个卖菜的大姐结成了统一战线,质问过来通知的街道办主任。

ゴ蟾缒阕艿酶我们条活路吧,啊?一年都搬三回了,怎么别人不搬,就我们搬个不停?欺负我们全女的?告诉你,逼急了女的也能当花木兰!

ヂ舨舜蠼阋舱呼:你说说,当时便利店要招商引资,我们才大老远地把店开过来,没开两个月就拆?逗我们玩呢?

ザ疾穑都拆。街道办主任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大叔,见过多少大阵仗了,一次性遇到两个花木兰撒泼也不免慌张:麻辣烫摊子什么地方都可以摆嘛。便利店的建筑本来就是简易建筑,没检验过,打雷下雨多危险!

ノ也慌隆H美着死才好呢,总比这样搬来搬去的强!大姐说。

ゲ桓个说法,我们也不走。姐姐说。

バ∮裨谝慌砸ё抛觳凰祷啊P》秸庹笞佑植辉趺蠢戳耍听说他的店也要拆,不知道他有什么门路关系没有。问过他一次,他说认得一个什么报社的记者,可以帮忙发个稿子呼吁一下。

バ∮癖阍诩蚁肓税胩欤吭哧吭哧,写了一篇介绍情况的说明,怯怯交给小方。

バ》娇戳怂低好的,回头就交给那记者。等了差不多一两个星期,她问小方:有信儿了吗?

バ》剿担呵业茸虐伞U饫喔寮太多,报纸版面排不过来。

グ⒍乓丫搬走了。他的店搬得最早,但只搬店不拆店,原来的店址上开了一户礼服定制店,靠街的橱窗里放了很夸张的几套晚礼服。这里离中国音乐学院近,学生时常有制作或租借演出服的需要。小玉有时候经过那家礼服店,一走神,仿佛还能看见最初的阿杜,站在一大堆紫的红的黄的抹胸礼服里对自己微笑。真要搬走了,她却百般地不舍起来。更重要的是:走了以后就没那么容易见小胡了。

ズ托『气愤愤地说这事,他却半天说不出意见来:真要拆也没办法。

ツ闼档玫骨崆桑『崾不是拆你们灌饼店。

ニ们要拆灌饼店,我们就去别处开,一样的。

ツ悄闼担让我们去哪儿开?306医院门口那个小巷?长空家属院?小玉说的都是附近几个居民区:都打听过了,没空地儿。这儿租金还算公道,换别的地儿这生意未必能赚到钱。

ツ窃趺窗欤啃『也发愁了。

テ涫挡皇敲挥械胤娇扇ィ关键是没有近的地方可去。她要是搬走了,和他隔个五六站的还好,超过十站,二十站,或者干脆在另一个区,那么他俩就算完了。他每天都卖不完的灌饼,哪有时间去找她?她也不能总游手好闲,天天没事回来守着他。

フ獾阈乃既床荒芩党隼础K党隼此就要看轻她了,拿准了她果真离不了他。

フ庋商量来商量去总没有结果。眼看着拆迁的日期越来越近,有一天小玉拉上小胡一道和姐姐请假:今天晚上我和他早点儿出去,再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ソ憬忝痪打彩看她一眼,算是默许了。最近生意出奇地好,可生意越好,姐姐心里越不痛快,就好像一棵摇钱树平白无故就要生生被砍掉。

ニ们俩一起去了许多地方。牡丹园,健翔桥,健德门,家乐福,塔院小区,北五环的红星美凯龙。差不多看上去略微繁华点、人流量多点的地方都有了小吃摊,大多数还就是麻辣烫摊。有的地方一百米内居然有三家麻辣烫,就好像是蒲公英遍地生根,四处开花结果;可独独她和姐姐的摊子找不着土壤落脚,她凄然想。小胡在黑暗里面屏息拉着她的手,大约也知道她不开心。

ド细鲈滤阏耍刚只够把亏空补齐。小玉突然说。

ニ没听太明白,但也不好细问,只继续握着她的手。

ヒ膊恢道和姐姐这些年的钱都攒到哪里去了。我不会过日子,怎么姐姐也这么不会过?

ニ不说话,光长了耳朵。

ツ憧纯矗这么多车子,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我们是不是里面最穷的两个?

ニ说:不一定吧。总比工地那些人强些,至少有自己的生意。

ニ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比农民工强多少?人家还有钱寄回家里。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想起他的钱也全都寄回家。

ニ无知无觉似地一直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家,都七月二十八号了,八月一号便利店就保准得拆。其实她也知道多半没戏了。

ヌ炱越来越热。有那么几天,日头简直是响晴毒辣,温度达到三十六七度,空气却极其干燥,马路牙子上好多植物都干死了,在太阳下人都站不住,只能躲在阴影里窃窃私语。

バ∮褡罱做什么总希望和小胡在一起,真在一起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马上就要搬走了,姐姐说:万一实在找不到地方,她们就回哈尔滨呆一阵子再回来。

ジ嫠吒小胡听,他闷了一会子说:也好。

ズ煤煤茫你什么都说好!她突然就恼了。

ツ阍趺此当淞尘捅淞常

ニ说,我累。每天找房子,又要找住的地儿,又要找店面。还要交通方便人流量大的,累都累死了。

バ『不搭腔了。他每天都要摊饼,走不开,就陪她去找过那么一次。

ス一会他憋出一句话来:再找不着就别找了,索性跟姐姐回去歇一阵子,避避暑。你看你最近都晒黑了。

ゲ徽遥坎徽夜两个月后回来就自动有地儿落脚?她却不领情这关切:嫌我黑,你找白的去。这是她用来气他的专门语式。嫌我什么什么,你找不什么什么的去。他从来招架不住。

ツ腔故瞧咴氯十号白天拌的嘴。夜里等小玉像一个幽灵一样飘飘荡荡从外面回来,见他还站在店里摊饼就又生了气:你今天又卖了多少张?一千张?一万张?

ッ荒敲炊啵和平时一样,两百多张。他老实巴交地说。

ニ气他连讽刺都听不出来,也嫉妒他有这么一个地儿可以摊饼,哪里都不用去,不用搬。只有她一个人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够找离他近一点的地方重振旗鼓,太费劲了,而且吃力不讨┖谩—他又不知道她是为了他。姐姐再次劝她:要不就先回去歇着,别找了。没准过两三个月回来,就又有地方腾出来了呢。我们先和街道办主任说好,我知道你喜欢这地儿。

バ∮窦拍地想:不是喜欢这地儿,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

ニ答应了。

テ咴氯十一号那天,小玉一整天都呆在家里,什么地方也没去。住的房子正好也到期了,姐姐把摊子家伙都撤了,行李收拾打包完,票也买好了,就等着八月二号一早两人回哈尔滨。

サ诙天她起得很晚。一直等到有短信来了才醒来,睁眼一瞧,原来已经快十一点了。短信是小胡的。经过上次那么一闹,他们俩都留了手机号——她手机利用率比他略高些,平时偶尔还和初中同学职高同学发个短信。他天天摊饼,手机基本上用不着。

ザ绦诺哪谌菔牵浩鹄戳寺穑拷裉煳倚半天,带你去圆明园看荷花。

3 圆明园

从健翔桥东有公交车直接到圆明园。除了上次一块去附近找摊位,这次是他们第二次光天化日之下拉着手上街,还是逛圆明园,看小玉一直想看的,荷花。

グ嗽乱缓拍翘炱巧是个周日,游客很多。远远地还没进园子呢,售票处附近就已经人山人海了。小胡放开她的手:我去买票。

バ∮袢此担何依窗桑你陪我来的。花小方的钱好像还更心安理得些,也许是因为小方有钱。

ニ却说:你别开玩笑了,我请得起。脸色有点红,看上去很认真。

ニ一愣,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去买票就是开玩笑,却失了先机,眼睁睁看他去售票处买了两张票,五十元。

ニ从来没请她吃过饭,连雪糕也没有。他们俩一天到晚地在鸟巢附近闲逛,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说到底,这是他第一次为她花钱。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非常难受。

ニ却一点感知也没有地,继续拉着她的手逛园子。和鸟巢前面的广场一样,园子里拥满了形形色色南腔北调的人。有照相的,有哄小孩的,有搀扶老人的,有睁大眼睛听导游讲解的:这就是八国联军当年放火焚烧的西洋楼……

ビ懈霭职指蘸美着小孩从旅游团旁经过,听到了,顺便进行了次爱国主义教育:小明,以后要好好读书啊,国家才能够富强,不被洋鬼子欺负!

ツ歉鲂∶髦挥腥四岁,问:洋鬼子是谁?是我们幼儿园老打我的小强么?

バ∮裎抟庵刑到这对话,笑起来。她就像做梦一样在人海里跟着小胡,随波逐流,飘来飘去。她心里面有一个地方非常非常惨然,同时也非常非常喜悦,就好像知道这一天将是生命里最好的一天,但是也必然会点点滴滴地流逝掉,再也不会重来。他们以后肯定是不可能结婚的,一个家在南边,一个家在大东北。两个人家里都还那么穷。她没法跟他去绩溪,守着农村的二层楼和摩托车过一世——可是不这样,她注定又该有怎样更丰盛富饶的一生呢?二十三岁的小玉心里一片茫然。

バ》揭丫搬走了,但她还有他的手机号。无缘无故地,她突然又想起这个人来:他前几天还发过信息给她,说新闻暂时是发不了了,但是他一直在给她物色地儿,让她们先安心回哈尔滨。如果和小方在一起呢?日子会不会当真好过些?她沉沉地想。虽然她丝毫不喜欢小方这个人,一点也不。

バ『不知她已生去意——真正的去意。只是一心一意想让她这天过得无忧无虑。

フ馐歉:#其实是个人工湖。等会我们还能看到更多的荷花。这里是西洋楼,你看,大水法和电视里长得一模一样吧?

バ∮衿涫挡⒉恢道电视里的大水法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她心不在焉地微笑着:是啊,一样的。

ニ们继续牵手往前走。避开了长廊,庭院等游人最多的地方,他就像来过一样轻车熟路地带她去福海最宽阔处。她看着他,心里不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带家人来过,就上次。也许他带她们去了圆明园之后,才接到老家的电话。消失那么多天他却全体赖到一个电话上去。

セ怀梢郧埃疑到这一层她肯定就生气了。这天她好像脾气特别好,怎样都气不起来似的,只是说不出地凄惶。

ニ们走到一个山坡上,是午后的后山,整条路被笼罩在茂密蓬勃的树荫下,只星星点点漏下几点斑驳的阳光,亮得像碎金子。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停下来,讨好地望着她:吃不吃老北京冰棒?下面就有卖的。

ゲ怀浴

フ饷慈龋我们又没带水。对她好的愿望是如此迫切,小胡一反常态地不顺从,第一次坚持自主要做一件事。

ノ也幌氤阅歉觯太凉。

ツ阕彀投急┢ち嘶共怀浴N胰ヂ颉

ヒ残硎抢垂,知道这冰棒最多也超过不了一块钱,他才如此自告奋勇。她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刻薄地想。这种卖老北京冰棒的人鸟巢边也很多,可是那时候在夜风里,他却从来没想到过问她吃不吃。他们就是傻乎乎地,光知道走路。

ケ棒买来了,他献宝一样递到她手里:快吃吧,别化了。

ニ却别扭起来,一直摆手不要。他怎么塞到手里都不接。

ニ又委屈又急:你再不吃就真化了。他边抱怨着,边把属于他的那根慌忙塞进嘴里。他的牙齿和冰糕一比,仿佛也没有那么白了。以前见他大多都是在夜里,他脸又黑,所以一笑才会显得那么灿烂的吧?

ニ望着他手里举着的另一根冰棒开始融化,冰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看上去又甜又凉,她并不是真不想吃,可就是伸不了手。

バ∮裣胨担胡啊,要不我们就算了吧。这话和手一样,同样地出不去。

バ『把两根冰棒都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再生气也不能浪费啊。经过这一番周折,两人再往前走都有点意兴阑珊。她说:咱回去吧。这一路都是荷花,前面也是一样的。

サ娜贰=了园门口不远就看到荷花了,刚开始他们还饶有兴致地照相,小胡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胶片机给她照了好些相片。越往后走却越热,水面上的荷叶也越密,阳光下盛开的荷花并不多,大多都是骨朵。纵有几朵开了的,也都是被太阳晒蔫了的歪姿斜态。他们沿着阳光灿烂的小径往前走,身边三三两两走过一些带着孩子的父母、打着伞的情侣,提醒小玉犯了一个大错:忘了带太阳伞。她出门时抹了点防晒油,到现在估计早失效了。一个带一副夸张墨镜的时尚女郎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身边的男朋友追着她打一把紫色小阳伞,右手还提着一个坤包。她斜觑一眼,心中的委屈更盛:我真回去了。

バ『说:你是不是觉得晒?

ゲ坏ブ皇巧梗还有别的说不出口的缘故;阳光越来越慷慨地洒下来,小玉细瓷样的皮肤就要在这毒辣的日头下面灰飞烟灭了。这就是和小胡在一起的日子。她想。他方方面面都照顾不了她。

バ∮裱《了一棵大柳树的树荫,站住了,不再走。

ツ愕鹊龋我给你摘荷叶去。小胡突然说。

ニ在树荫下默默地看着小胡伸手去够那些荷叶。好几次他就要够着其中最大最舒展的一张了,最后又差一点。她看他费力,心里有一点解气。小时候看过的琼瑶剧里,男主角为了讨女主角欢心,总是扑通一声跳到池塘里去摘荷花。现在她长大了,终于也有人为她摘荷叶了——因为没有太阳伞。小时候那么羡慕过的剧情,到头来落实也不过如此。她看见他那么笨拙费力地伸手去够,心里一阵哀伤气恼,恨不得把他推下湖去,再自己跳下去,一起死。

バ『单纯的脑子里做梦也想不出来她正在转的念头。小玉突然觉得她并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也不认识自己。最初她是那样地喜欢他,每天都忍不住要往灌饼店去,只不过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事情,怎么突然间就全变了呢?她简直害怕自己。

ズ托》降哪谴稳毡玖侠砗汀栋⒎泊铩酚泄芈穑恳残碛泄兀也许无关。整个城市还有好多她想知道的东西呢,可是面前这个男人,除了一天到晚地呆在灌饼店里,就只知道娶媳妇,生儿子,县城的房子,摩托车。她不是个贪财的人。她只是心气高,不想那么快对这个城市认输。当然她和电视上最近走红那个非诚勿扰的马诺不一样,那个马诺还没有她好看呢,居然在电视上说,她宁肯坐在宝马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面笑——非要坐在宝马里哭也有点夸张,要换成是她,有一辆捷达桑塔纳什么的也就够了。两个人呆在城市里——倒不一定是北京,哈尔滨也成——开个小车子,做点儿小生意,节假日里带着孩子逛逛商场,这要求似乎也不算太高。小玉想:我只是想随便坐一辆什么汽车里面,只笑不哭。

ノ艺到了!

ゼ负跏侵徊钜坏憔偷艚水里去,小胡突然高高地扬起一片很大的荷叶站起来。阳光照在他身上,金光耀眼,像天神。小玉泪眼朦胧地看着:是的,这个男人是好看的。可是好看顶什么用呢?

ニ头顶着荷叶默默地继续在树荫和烈日不断交错的炎热小道上走着。小胡怕她累,老要伸手给她举着荷叶,她不要。他怎么能知道一转念的功夫她已经想到了多年后的情形。小胡的心仍然停留在现时,此在,这一刻的圆明园。再有不到二十四个钟头,他的玉儿就要回哈尔滨了。他一想到这个就说不出地不舍,可是除了不舍,别无他法。

セ褂幸恍《尉偷焦劬白詈玫暮中心了。他忘了刚才小玉赌气不吃冰棍的事,又重新兴高采烈起来。

ツ阆氩幌胱船穿过荷花中央?他笑着说,露出一口白牙。

サ鹊绞鄞票的地方他却又犹豫了。一个人要十五块啊,到哪里?总共可以坐多久?他问售票员。

ニ不怎么想去,却突然赌气抢先去买了船票。总共才三十块钱,有什么好问的?他俩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圆明园,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バ『接过她手里的船票时有一点讪讪的,但是她仿佛看见他眼睛里的如释重负。果然是穿过荷花中央,岸边的柳叶已经很成气候了,小舟如剪分水,两边便是亭亭如盖的荷叶,中间挺立着或红艳或洁白的花朵。她抱着膝盖坐在船头,呆呆地望着这景致。

ニ坐在她旁边,也喜滋滋地望着。

フ婧每础K轻声说。

ナ前。我们老家的池塘里,也有荷花。还有睡莲,开白的花,黄的花。

ゲ恢怎么她一听他说老家就烦。能不能别提老家?

ピ俪俣鬯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他们买票买得晚,是最后上船的两个人,只能一起坐在船头,四点多钟的阳光继续肆无忌惮地洒下来,她手里举着的荷叶早蔫了,她也突然不介意日头晒了,把荷叶随手搁在船头的甲板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望着船吱吱呀呀地穿过茂密的荷叶间,空气里都是荷花的香味,她抬起头,深呼吸一口湿润的空气,只见他的脸庞在阳光里愈发显黑,是名副其实乡下人的黑。她把手放在他脸上,黑白分明,黑得愈黑,白得更白。

バ『突然开口道:玉儿,你以后和我一起回去吗?

ノ收飧鲎鍪裁矗克低着头,玩一根刚才在岸上扯的狗尾巴草。

ケ本┓孔庸螅咱买不起。我也不能在这卖一辈子的灌饼,将来肯定得回绩溪。爹说了,回老家去,可以盖个大房子,一家人能住一块儿。要觉得不方便,就买个车。绩溪离合肥不算远。

ニ一口气说了一车话,却没头没脑。她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ヂ蚋瞿ν谐担

ハ嚷蚰ν谐怠R院笈好了,再买四个轮子的。

ピ趺磁得好?你回去以后还种地?

ノ蚁牍了,就像电视里说的,可以开发几亩有机蔬菜,现在城里都时兴这个,不愁销路。

ツ俏易鍪裁矗克问。管生孩子,洗衣服,做饭?

ニ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诮,却为这话美滋滋的:我本来就是农民,出来几年见了世面,值了。你肯跟我回去,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ニ不知道说什么好。船舱里的城里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他们俩一静下来就好像被周围的话语湮没了。两个人肩并肩地坐着,靠得很近,却没拉手。船很快就到岸了。她上岸的时候遗憾地想:居然忘了在船上照相呢。他们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ケ本┫奶斓奶阳再毒,一过了五点,也就渐渐式微了。他们走在出园的路上,他要拉她的手,她总甩开,嫌热。

バ『说:累了,在长椅上坐坐吧。

ツ训盟不着急回去摊饼。她再不耐烦,也只好顺从地坐下来。长椅在一棵杨树下面,眼前就是湖水,四周长满了狗尾巴草。小胡说:我给你编个兔子好不好?他说干就干。摘来五六根长长短短的狗尾巴草,长的粗大的做身子,短的细小的就做耳朵和四肢,一会儿功夫就编好了,毛茸茸地看上去很稚憨。他再次献宝一样递到她手上,这回小玉接过来了。

ヒ狗缃テ穑暮色四合,西天渐渐地暗下来。两个人坐在水边,风有点凉。

ヒ不,咱回去吧。小胡一口气做了五六个兔子,终于做不动了。

ズ。

ム牛

ツ阒不知道。

ナ裁矗

ナ俏蚁认『钡哪恪

ム拧K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ノ蚁衷诨故窍『蹦恪

ム拧P『更不好意思了: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

ニ不理他,一径顺着话说下去:可是我累了。

ツ阍趺戳耍

ノ也豢赡芨你回绩溪的……家里也不让。

フ饩退闾概械目头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他那边静静地无声无息,就好像死了一样。她费了半天劲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摸他还有没有呼吸。过了很久很久,好像天都已经黑透了,蚊子不断地在身边飞来飞去,一只蚊子落在她手臂上,她抬手啪的一声。

バ『突然惊醒过来似的,说:我可以去你们哈尔滨。

ゲ恢道他下了多少决心才说出这么一句,她知道的,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想到这里她眼泪就忍不住。她不能够如此自私,把老胡家唯一的儿子抢到千里之外去。他妹妹还小,爹又有病,他真走了,整个家指望谁?

ツ惚鹕盗耍你哪也走不了,只能回你老家。

ツ俏颐且院笤趺窗欤克这才明白过来似的问。

ズ,我们太没钱了。什么法儿也没有。

ノ也恍牛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比我们穷的人。我们又不是最穷的。

ニ眼泪疯了似的一串一串往下掉。就好像开了水闸,止都止不住。怎么话说到这份上他还不明白呢?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南辕北辙,又都没钱——她又吃不了苦。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爱他,不肯为他吃苦头。

ツ惚鹂蘖恕P『看她一直哭,有点慌。

ツ蔷浠霸趺淳湍敲茨殉隹冢克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园子里的游客已经走空了,偌大的水边,望不到头的昏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孤零零地呆着,而他什么都不知道,她马上就要说出那句最残忍的话来了。

ツ惚鹂蘖耍真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ズ,你去不了我们哈尔滨,我又去不了你们安徽。我们……

ニ突然不问了,看她一眼,眼神竟有惊惧。

ノ颐恰…还是算了吧。

ハ肓艘徽天的一句话,说出口原来也如扯开的丝绸般顺溜,只是不知道边缘撕得好不好,口子会不会稀巴烂。她没料到自己刚说完就悔了,心被刀戳样剧痛。

ナ裁此懔耍渴裁唇兴懔耍

ニ握住她的肩膀,她哭得整个肩都在抖,可是这时候心肠再不硬下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ニ懔司褪撬懔恕J俏也缓谩N页圆涣丝唷

フ饣厮听懂了。懂了就哑了。

ツ阍趺戳耍

ツ阌侄何彝婺亍I罾短旒室宦旨细极弯的月亮升起来,纤细得好像一折就断。他微笑着,在幽暗的月光里脸色却极苍白:玉儿你就爱开玩笑。

ナ钦娴摹K哇一声哭出来。

ニ不理她,过了一会缓缓地说:我想过的,以后可以去你们哈尔滨。你走了以后要是不回来,我就去哈尔滨找你:你在哪,我在哪。在哈尔滨也能卖灌饼,我的生意不会差。也可以做点小买卖。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等我们结婚以后,能生两个孩子。我是农村户口,又是独子,可以生两个。

ネ蝗恢间,他的话戛然而止。

バ『从来没有跟她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声音很平淡,里面不知道有没有藏着被伤害的痛楚。他终于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卖灌饼的乡下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他就已经站起身来。她慌忙也站起来去拉他,他却像柱子一样杵在黑暗里不动,手臂又僵又硬,湿漉漉的全是冷汗。他咬着牙说:我是真的想过的,一辈子。

ニ又怕又慌,又痛又气,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满脸都是泪:我也想和你天长地久在一起,可我们会穷多久?胡,我们会一直这么穷下去吗?不管是你和我回去,还是我和你回去,我们都会一直这么穷下去吗?

デ钭侄嗄烟,多刺耳,她自己都被刺伤了,何况他。他仍然站在那里,静静的。她哭着说:你坐下啊,再坐一会。没说出口的话是:再不一块儿呆着就没机会了。

ニ不坐。她也就只好僵在原地,不动。

ノ宸种又后,他突然回过神来,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黑暗里。

ゾ腿绱永疵挥兴这样一个人似的,黑暗瞬间就遗弃了他,排挤了他,亲亲热热地向剩下的她裹挟过来。她直挺挺地站在长椅跟前,浑身的液体都变作眼泪淌出来。她想:他怎么可以先走?话还没有说完,他怎么可以先走?

ニ刚才最后一句话是,我是真的想过的,一辈子。

ッ煌访晃驳囊痪浠埃她的心突然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正从根处生生断裂。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二十三年来,头一次知道心真的能生生痛死。

ザ圆黄稹K哭着对看不见的黑暗说,胸口有人正绞一条毛巾,滴滴答答的不是水,是血泪。

ノ液蠡诹恕N艺娴暮蠡诹恕D慊乩窗伞D慊乩窗伞K叫出声来。

ッ蝗擞ΑK是真的走了。

ニ一个人跌坐在长椅上不知道哭了多久才起身,眼泪永远不会枯竭似地滚滚而下。圆明园真是太大了。到处都是树的影,房子的影。夜里散步的人影像鬼影,影影绰绰。她梦游一样走出园子。北京真是太大了,她的喊声被马路边的车水马龙吸得干干净净。到处她都发不出声音来。

ニ和他,都一样。

ザ圆明园外的路灯是和世界上大部分路灯相差无几的,昏暗的黄。她一边走一边找着,突然之间好像就有办法了:他们其实可以去借钱,做点什么别的小买卖。卖麻辣烫再攒一点钱,她就能去读个函授,学点正经手艺。他也去学点别的什么技术,电工,厨师,会计。总归是有出路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有奔头。她好像终于想通了,想得连眼泪都暂时止住了,可是怎么才能告诉他她想明白了?

ニ一遍遍打他的手机。已关机。

ビ屑父隹瓷先ハ裥×髅サ幕旎煸对兜乜醇了她,笑嘻嘻地走过来。她加快几步,只听见后面还在痞里痞气地笑:姑娘长得怪俊的呀,走那么快干什么?

ニ撒腿就跑。

4 仍然安翔路

现在是夜里十二点钟不到。

ゴ诱馓踅滞东,在能见度最差的夜晚里,正前方也能看见一个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嵌着两个超大的电视屏幕,没日没夜地播放着安利广告,把周围的天空映染得幽蓝一片。这是一家名为盘古七星的非七星酒店——如果你有一点常识,知道世界上唯一一个七星级宾馆阿拉伯塔在迪拜,就会发现这个看上去很高级的北四环一带最高建筑,名字起得真是富有中国特色的山寨,并充分体现了大跃进思想的流风余韵。

ヅ坦磐南一千米,就是奥林匹克公园南区,里面有一个建筑物叫鸟巢,毗邻的蓝色方形建筑就叫水立方。再往西走一千米,就又回到了这条街上:著名的中国音乐学院的正门就开在这条街。

ゾ驮诰薮蟮囊壕У缡悠聊缓兔煨〉闹泄音乐学院之间,这条与北辰西路平行、京藏高速以南、健翔桥以北的街,就叫安翔路。

グ蚕杪泛湍癯惨谎名副其实,安静地蛰伏在巨大的LCD屏幕污染源下,如同一个孩子缩在角落里玩捉迷藏,结果果真被人遗忘了。

ゴ诱馓踅滞东走,路北边是属于音乐学院的教师小区丝竹园,南边斜对门也是个小区,是长空院,里面川菜、麻辣香锅、裁缝店、菜摊应有尽有。长空院外安翔路南边,是一排矮房子:临街有五个饭店,四个水果摊,三家小超市,两家花店,一家药店,一家礼服租赁店,一家鸡蛋灌饼店。其中生意最好的是鸡蛋灌饼店,叫老胡灌饼。而这排房子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小型市场:安翔路便利店。里面有一家五金店,一家麻辣烫店。这家麻辣烫也比附近所有的麻辣烫生意都好,但明天就要拆了。

ゴ耸毙∮窬驼驹诎蚕杪返闹卸巍K就像第一次认识一样打量着这条街。路灯很亮,道边树影斑驳地落在街道两端,把这条并不长的街道显得无限深远。安翔路一如平日,食街十一点多钟差不多就关门了,里面的大小食肆都纷纷打烊,下板子,锁门。空荡荡的街道像电影里搭建的鬼街。便利店旁边的超市也关门了。

ニ现在早已经不哭了。找了半夜,一无所获,她边走边抽噎,整个人像死过一次:所有人都在这个世上好端端地呆着,她却把她的爱人搞丢了。此时却不哭了。她基本上相信他是跳了湖。

ジ詹潘把他气走的时候,没过多久就听到远处的湖水咚的一声响。也许就是他跳进去了也不一定。她想:他是为了她死的。那末她明天也走不成了,得陪他一起死。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最稀罕的人都被她的贪财爱慕虚荣气走了。自己不是人,是王八蛋。这样想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好像又要下来了,却没有,只心脏一阵徒劳的绞痛。她回头好奇地张望自己在路灯下的倒影。橘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冷清清地,没有另外一个身影陪着。她想起那么多个和另一个人手拉手走过的夜晚来。这次心是钝痛,已经不那么尖锐了,可一生中也许仍然不会有几次:既因为辜负了人,也因为自己居然能够爱到这样强烈的地步,浑身发紧,心脏像通了电,死了一次又幽幽活转过来。

ニ几乎是在边享受着自己的疼痛——一边走在安翔路上。明知道他不会在店里,经过时仍然习惯性地往那边一看。这一眼让她立刻钉在了原地,简直不能够置信地,就像看见了一个鬼:

ニ在店里。

ニ在店里。

ダ虾灌饼店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如往常一样地摊着灌饼。脸庞在暗处,隔得又太远,看不清楚表情。最后一拨客人正在排队,而那个身影正在熟能生巧地摊饼,她闭上眼也熟知那一套:先往铁板上倒油,再把捏好的面饼放上去摊。摊好一面再摊另一面,待两面都摊得七八分熟了,就用筷子在中心轻轻一搅,打一个鸡蛋进去,翻过来再煎一会,就交给旁边站着的妹妹小娟。小娟会边接边问排队的人:您要辣酱吗?几片生菜?一个年纪看上去五六十的妇人管收钱。那是他娘。

ナ二点多了,不知道怎么还有那么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吃灌饼。昏暗的,五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光线昏暗,热气氤氲,油烟滚滚。人来人往,活像个地狱。一家人都在这活地狱里忙得不亦乐乎,就像被下了诅咒。

ニ远远地藏在树下,自觉也像一个鬼,没人看得见。刚才还想过要去死的,现在看来是不必了:就好像一下子断了电源,泄了劲。这是最真实的场景,也是最残酷的一幕。原来他还在卖饼:她哭着四处找了他半夜,他居然还在卖饼。

ニ像看完全与自己无干的物事一样淡漠地看着街对面。阿凡达不是这么演的,琼瑶戏更不是。过去,还是不过去?走过去,就要永远地走到活地狱的生活里,一辈子也逃不掉。不过去,这事就很简单: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以及这家灌饼店。她以后永永远远,再也不会吃鸡蛋灌饼了。

ニ像被钉在地上,整整十分钟,一动不动。

ス啾店依然生意兴隆,毫无要关门的意思。她看见一个女生模样的顾客边等边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小玉听不见,自己给他们设计了对白。那女生多半问:你们一家都是哪里来的?

ト缓笮【晷ψ潘担喊不占ㄏ的。你也是安徽的?

ツ桥生多半说不是。他听见也许会低头笑一下。他总是爱笑的。他总是会笑的呵!

ニ所熟悉的、深爱的、痛恨的、来不及要扔下却又永远忘不掉的微笑。一切的一切画了个圈,又好像回到了原点:最早她喜欢上他,他在黑暗里的牙齿那么白,笑得多好看。她每天为他吃一个灌饼。她举着麻辣烫去贿赂小娟。他们第一次一起在鸟巢边散步。她以为他不要她了,他却又回到安翔路上。还有今天,今天一大早他就发信息给她:我们去看荷花吧。

セ褂胁坏绞个小时她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也许是暂时,也许是永远。她站在马路对面的树影里,眼睛红肿地,微笑着看着那个也许同样在低头微笑的男人。

ビ穸?

ナ墙憬愕纳音。

ニ茫然地转过头。正在对街焦急地四处张望的姐姐,终于发现了树荫下藏着的自己。姐姐的眼就有这么毒。

ザ西还没收拾好呢,这么晚还不着家?手机怎么关了,你想急死我呀!

ス鼗了吗?那是打他手机总不通,打了千百遍后没电的。她呆呆地望着姐姐,姐姐正从马路对面急急走过来,还在边走边嚷。

ニ想:再这样嚷,他就要听见了。

セ琶σ躲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睛直直地看进灌饼店里,里面那个身影果然停下手来。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他先是一震,手里摊灌饼的铁铲停下,再缓缓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路灯和树下的她。真的就像那个梦一样小玉想,小胡在梦里面远远地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过来,看不清楚表情。就像最初一样,就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对方一样:他们看见对方了。隔着街道,他们安静地,天长地久地,望着彼此。

责任编辑 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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