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沈从文作品的思想内涵

2011-09-05 05:09邵晶
读写算 2011年34期
关键词:作品沈从文内涵

邵晶

【摘要】长期以来,由于受创作素材选取及政治立场的影响对沈从文的作品分析研究只偏重于人物人性分析。立足沈从文创作的社会背景, 客观历史地分析其作品中蕴藏着的真正思想内涵——将人的生存权看得高于一切, 以最大限度地还原真实的沈从文。

【关键词】沈从文;作品; 内涵

早在1936年, 沈从文在《从文小说习作选集代序》中就不无隐忧地写道:“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近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历史不幸真的被沈从文所言中,时至今日, 对他作品的误读与解读一样呈几何倍数增加。纵观众多有关沈从文作品的评论研究, 大都从其作品中人物人性的分析着手,或赞同沈从文自诩的“我要表现的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从而认为他的作品构筑了一座“ 希腊神庙” , 供奉的是 “ 人性” ;或恰恰相反,认为其作品表现的不是人性的优美健全, 而是“ 人性的贫困和简陋。”[1]做出这两种截然不同评价的着眼点都在于沈从文作品创作素材的提取——男女两性关系的描写。在这里, 评论者们以素材的价值衡量作品的文学价值时, 完全忽视了艺术形式综合素材之后的结果, 而这才是文学价值的真正体现。同时, 过分地纠缠于人性美丑之争既有违作品的内容真实, 也有违作家创作的主观真实。因为人性作为人类的共性,不仅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统一, 它还是具体的,在不同的历史发展时期和社会集团中,由于不同的生活环境、文化教养、地理特征等原因, 有着不同的表现和演变。因此, 背离沈从文创作的时代背景去讨论人性的优美、贫困与否,无疑都是不符合人性发展的历史逻辑。

沈从文关于男女关系描写的作品很多, 如《媚金• 豹子• 那羊》、《龙朱》、《雨后》等。前两篇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通过对歌表情达意, 直至互许终身,爱情对他们来说, 只要两情相悦,既不受社会道德规范的约束,也不受家长的干涉。沈从文笔下这种绝对自由的爱情既引人艳羡、也易让人指责。但脱离该类作品所处的生活背景去对其中人物进行人性分析难免牵强附会。从社会伦理道德的角度来考察《雨后》、《采厥》等作品。其中少男少女在两性交往过程中往往缺乏自律性和社会性, 但从生理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说, 这种逾规行为发生在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身上是非常切合实际的。评论界对这类作品褒贬不一、可能源二于沈从文写出了现象,而没有用通常的社会标准对他们的行为进行道德批判的缘故吧。在笔者看来, 读者在阅读上述作品时可将它们视作自己了解湘西人情风俗的一面镜子, 强行对该类作品中的人物进行人性分析, 只会曲解作家创作的主观真实。

与以上各篇相提并论的作品还有《夫妇》,评论家或津津乐道于那对新婚夫妇在青天白日里的野合, 由衷赞叹他们旺盛的生命力时刻不忘道德风尚者则斥责他们行为中的兽性。笔者在阅读这篇作品时, 受到最强劲冲击的不是新婚夫妇的野合, 而是那些在贫困偏僻山区生活的人们的愚弱表现。当他们单调的荒野生活因新婚夫妇野合时的被抓被打破, 麻木的神经也由此被激活时, 或主张剥去男女衣服, 或主张沉潭。作为地方长官的练长更是趁此机会进行敲诈哪怕得一头牛或一百串钱也好。毫无疑问, 作者在创作这篇小说时,夫妇的野合只是引出全文的契机,其真正目的正是为了暴露湘西苗民愚昧落后的一面,所谓当权者腐败残忍的一面。如果说这篇小说因无悲剧的发生遮蔽了人们的评论视野, 那么另一篇小说《巧秀和冬生》则更能表达作者的初衷。巧秀年仅23岁的寡妇妈不堪生理和精神的压力, 与打虎匠偷偷相好, 族里人因图谋那片薄用, 族长因调戏未成, 两者联合起来借着维护本族名誉的“ 堂皇”理由将其沉潭, 族人的无耻、自私、愚昧轻而易举地导致了一个鲜活生命的消失。很显然,这两篇小说与鲁迅的《示众》、《药》在主题揭示上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在《示众》中, 鲁迅描写了首善之区各色人物争相围看” 白背心”示众这一场景, 刻画了一个个冷漠僵化的灵魂。而在《药》中,革命者夏瑜的被杀同样为革命对象的目光所追逐。同样描写看客,同样暴露了国民性的丑陋, 沈从文与鲁迅得到的评价却截然不同,这的确让人深思。毫无疑问, 创作素材的提取在一定程度上左右评论家们的视线。男女两性关系的描写使沈从文作品缺少显而易见的革命性,而鲁迅则以鲜明的革命题材张扬了自己创作的初衷。其次, 与沈从文不同的是, 鲁迅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勇于冲锋陷阵的革命斗士, 在文学创作中他也秉持自己一贯的革命战斗精神, 以笔作为讨伐敌人的武器。他曾在《呐喊•自序》中写道‘凡是愚弱的国民, 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 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这无疑为研究者指点了迷津。沈从文一向对政治派别和集团怀有根深蒂固的怀疑, 一直挣脱集团拘束和人生依附, 争取生命独立。在那个文学与政治结缘的年代, 像他这样毫无政治信仰的人写出的作品当然很难让人引伸出崇高的意义。

妓女一向被人垢病为“ 恶之花” , 而沈从文在《丈夫》、《边城》、《柏子》等多篇小说中, 恰恰多处涉及到对妓女的描写水手柏子“ 预备将这一月储蓄的铜钱和精力, 全部倾倒到这妇人身上” 而这妇人在柏子走后, 又可能“ 是陪别一个水手又来在那大白木床上作某种事情。”如此看来, 无论是柏子、枝女或是别的水手, 始终游离于伦理道理之外。无怪乎有评论家认为这不是健全的人性, 而是兽性。但是对于一个终年在水上漂泊的水手来说,他不仅享受不了正常的人伦之乐,甚至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把握,在他身上理当凝聚着对生活的彻底绝望。在妓女身上耗尽所有的铜钱和精力是他抵抗绝望的一种方式。对柏子说, 活着是生命的唯一要求,奢谈理想、抱负这些属于人的欲望或理智扩张时的要求对他来说都是不切实际的。文中关于妓女的描写、也是无比真实的。妓女迫于生活的需要不得不栖牲肉体进行性的买卖,借此让自己的生命有所附丽,正因为此,“妓女多靠四川商人维持生活”。如果仅仅有生活而无生命, 那她们就与动物无别。“恩情所结, 则多在水手方面”正是妓女超越单纯生活的表现。作为沈从文, 他真正地将妓女作为一个正常人来描写,从而赋予妓女这样一个处在社会最下层,受压迫最深的人群具有常人基本的权利与自由,即爱的权利与自由,这也是妓女对于生命的要求。现实生活的残酷造成水手、妓女生活与生命的分离,这种生活方式的选择能归罪于他们人性的贫困和简陋吗?

这种生命与生活的矛盾冲突在《丈夫》这篇小说中表现得更加琳漓尽致。丈夫前来探望在船上做妓女的妻子, 当他第一次躲在后舱听任缥客同妻子调笔时, 他的表现近乎麻木。次日, 水保来找他妻子时他终于“ 有了脾气” 。当两个喝醉酒的兵士硬要妻子接待时, 丈夫开始“ 摇头不语” 。第二天,“当男子一早起身回乡老七将一把钱塞到男子右手心里去,男子摇摇头,把票子撒到地下,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捂着脸孔,象小孩子那样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对于丈夫来说,虽然早知妻子干的是何“生意”,但如今是耳闻目睹的自己的妻子为了几个钱在给任何男人作践和蹂嗬,他的“ 原始人不缺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丈夫的觉醒是朦胧的, 几经周折的。当一个人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得不到保障时, 她(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所谓的人身自由。文中的妻子试图用人身买卖与性的买卖去获取生命的延续, 但是,她出卖肉体并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人的生存, 她甚至肩负着一家人的生活。如果说,她沦为妓女是历史演化的错误、是社会的错误,那她就是为这一切错误而承受牺牲的受难者。从这个角度来说, 我们能说她因为人性的贫困而自甘堕落吗?她牺牲自己的肉体与尊严去承担那份作为人之子、人之母所应尽的责任,她唯一不能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作品中的丈夫为了求生的需要,不得不忍辱负重。当残酷的现实一步步击碎了他的幻想、撕碎他那男性的最后尊严时,他才不得不正视现实。与妻子相比, 他是懦弱的。他最后之所以回乡, 归根结底并不是因为妻子所受的侮辱, 而是因为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受到强烈的伤害,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在这篇小说中, 作者不仅表现了人性的优美,也表现了人性的愚昧、麻木,甚至自私,而这些不仅是人性社会属性的表现, 也是其具体性的表现, 因为正是当时的时代大力扭曲了正常的人性。

不可否认, 统览沈从文的作品, 体现了乡村和都市的对立,都市现代文明与原始民性的对立。与对都市和现代文明鄙视相对的,正是对乡村与原始民性执著的偏爱。因此有人认为他的作品往往是由“ 一串连绵的情绪的珠子”[2]串成的。长期以来评论界对其作品的误读, 部分地也受到他这种创作情绪的影响。说到这, 不能不追溯一下作者的人生经历。沈从文从湖南风凰这样一个偏僻小县跑到百万市民居住的北京城后,由于既无学历又无学派,曾一度处处受到歧视与打击,挫败和受伤的感觉难免使他对文明及其载体产生深深的怀疑。当他在都市中独自品尝人生败北的滋味时, 对故乡风情绵绵不断的回忆便成了他精神上唯一的支撑,致使他对于 “ 农民、手工艺人与兵士,则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1]正是因为这两种情绪的对立, 当他进行创作时,有时难免会给自己所眷恋的湘西世界涂脂抹粉。妓女的存在无论是在野蛮时代还是文明时代,都是时代、社会或个人造成的悲剧,是人类的悲哀与耻辱。沈从文通过对妓女的描写来标榜“ 边地的风俗淳朴”,无疑缺乏一定的理性分析。其次,叙事手法也是他遭致误解的原因之一。笔者在阅读《边城》时,几次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恨不得跳出来抓住翠翠,让她向二老表白,以避免悲剧的发生。但沈从文始终以坚强沉着的笔触控制着创作主体的情感,从而写出了善良、纯洁的翠翠真实的命运。但他那种清新、朴实的文风,幽冥神奇的湘西风光的描写,使评论者们完全陶醉于作品中弥漫的牧歌情调, 而忽略了在真诚、朴实、自然的风土人情描写背后那一个个悲剧及其隐伏的悲痛;翠翠父母亲的相继自杀,大老天保的落水身亡,爷爷的猝然离世,翠翠与二老摊送无着的爱情。追根溯源,沈从文这种不合时宜的冷叙述与他青少年时期的军旅生涯大有关联。对于一个十几岁就坐在城墙头上数人头的少年来说,生活中没有比这更惨烈的事。见惯了太多的死亡,他的灵魂被磨砺得粗糙不堪,生的任何痛苦都比不上他对于死亡痛苦的体验,正是这种死亡的痛苦使他成为一个对生命体验得特别深刻的作家。这是同时代的其他作家难以企及的。这一种体验使他在潜意识中将人的生存权看得高于一切,并反映在文学创作中。因此, 在笔者看来,沈从文无疑是同时代作家中的智者, 他对读者做到了真正的尊重,即相信读者的接受和阐释能力,对其作品的诸多误读可能会因此而生,但正因为诸多误读、误解才使他的作品至今仍长盛不衰。

参考文献

[1]沈从文,《从文自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2]凌宇,《沈从文传—生命之火长明》[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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