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诗歌对诗骚的继承和创新

2011-08-15 00:43王红升刘聪颖
邯郸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曹植白马屈原

韩 军,王红升,刘聪颖

(邯郸学院 中文系,河北 邯郸 056003)

《诗经》和楚辞作为两种不同的诗歌体系,并称为“诗骚”,从出现开始,对后世的文学就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被钟嵘称为“建安之杰”的曹植,其诗歌“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辞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1]47被钟嵘列为上品。应该说,曹植诗歌特点的形成和成就的取得和他本人的修养、经历及时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时也和他创作中自觉进行的对诗骚的文学接受分不开。

一、曹植对诗骚创作精神的继承和创新

(一)曹植对《诗经》的“风雅”精神的继承和创新

“风雅”精神是指“《诗经》表现出的关注现实的热情、强烈的政治和道德意识,真诚积极的人生态度。”[2]77曹植对现实的关注表现在前期的诗歌中,如《白马篇》:“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表现诗人积极真诚的人生态度,关注现实的热情;《送应氏》中“中原何萧条,千里无人烟”,写出董卓乱后中州残破景象,具有“诗史”价值。他的诗作揭露时弊、同情民生和《诗经》中伤时悯乱、针砭现实的传统一脉相承。更重要的是在后期,在曹植人生遭受了挫折、备受迫害之后,还屡屡在诗文中表达其用世之心和对现实的关注:如《杂诗》、《门有万里客》等。《杂诗》:“仆夫早严驾,吾将远行游。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将骋万里涂,东路安足由。”[2]379对当时尚没有消灭的吴国,曹植和其他魏国人一样,把讨伐东吴,统一国家当做自己的使命,表明自己想要为伐东吴效力。《门有万里客》:“门有万里客,问君何乡人?褰裳起从之,果得心所亲。挽裳对我泣,太息前自陈。本是朔方士,今为吴越民。行行将复行,去去适西秦。”[2]504这里诗人选取了一个特写的镜头,借诗中人物自述,形象生动地反映了战乱中人民奔走飘荡的苦楚,从流民的形象来反映动乱的现实,这在《诗经》中也是少见的。

当然,诗人对自己和朋友的现实处境也多有反映,如《吁嗟篇》“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由自身的遭遇折射了现实政治的残酷。《野田黄雀行》一开始便用“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形象地展现出当时险恶和恐怖的政治环境,接着抒发朋友遇难而自己无力援助的悲哀和愤怒。而在《赠白马王彪》中,诗人更是“直书见事,直书目前,直抒胸臆,沉郁顿挫,淋漓悲壮。”[2]401此类诗作,无论写自身遭遇还是为朋友鸣不平,诗人都立足于现实,用现实主义的笔法,深刻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状况、社会现实,写得淋漓尽致,力透纸背,与“风雅”精神一脉相承。

此外,如《薤露行》、《杂诗》、《三良诗》、《鰕鱼旦篇》、《美女篇》等,或直接或间接地表现了诗人关注现实、怨而不怒的思想情感,也用他富有才情的笔为我们描绘出了汉末社会的不同横断面。曹植诗歌在表现情感的丰富性、反映社会的深入方面都有所创新。

(二)对屈骚创作精神的继承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有:“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3]中卷1077指出屈原创作的动机,是要借诗赋来表达怨愤之情。曹植人生后期,生活颠沛流离,遭际危殆,创作却进入了高峰期,作品多书写自己的不幸处境和宣泄内心的郁闷思绪,与屈原相同,最明显的如《赠白马王彪》,作者在小序里说:“黄初四年五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意毒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2]294也是在被奸邪小人谗害,“意毒恨之”的情况下“愤而成篇”的,对《吁嗟篇》,黄节曰:“屈原〈卜居〉曰:‘于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子建此篇,……意盖本之”。[4]656也指出了在创作动机和表达情感上和屈原的一致性。后期其他的很多作品也是表达了曹植的“怨”,如《杂诗》(转蓬离本根)、《七步诗》和《野田黄雀行》等。

钟嵘在肯定曹植承继文学传统时,一方面,直截了当指出“其源出于《国风》”,另一方面在评语中甚推其诗风的“情兼雅怨”。“情兼雅怨”本是司马迁《史记》推崇屈原《离骚》之语。《屈原列传》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5]1077周振甫认为“情兼雅怨”是说曹植的诗兼有《诗经》的《小雅》和《离骚》的怨恨,即就风格说,出于《国风》,就思想感情说,兼有《小雅》和《离骚》的雅正和幽怨。由此可见,曹植对诗骚的继承是被历来所公认的。

二、对《诗经》艺术手法的继承和创新

(一)曹植对《诗经》的艺术手法的继承和创新

首先,在赋比兴手法的运用上,《弃妇篇》中人物的一系列动作、《七哀》中女子自诉愁苦之情、《白马篇》中白马小将的骑射技术、舍身为国的理想描述,都用赋的手法加以表现。曹植很多诗篇,如《弃妇篇》、《吁嗟篇》、《浮萍篇》、《七哀》、《杂诗》(南国有佳人)、《赠白马王彪》、《白马篇》等都用到了比的手法,《吁嗟篇》全篇用比,寄寓了自己身世飘零、11年中三次迁徙的生活遭际,其他如“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以尘与泥比喻夫妻的分离和地位的不同;“容华若桃李”以桃李的艳丽比女子的美貌;“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比白马小将的身手敏捷和英勇,这些都是对比的灵活运用。兴的手法也是曹植常常用到的,和《诗经》不同的是,曹植诗中的兴句常常和中心题旨密切相关,如《弃妇篇》以“石榴植前庭”起兴,石榴的“丹华实不成”点明了女子因无子见弃的主题。《浮萍篇》以“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起兴,表达了女子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主题。

但曹植比兴手法的运用常常是结合在一起的,而且在比兴用到的象征形象上,诗人有意识地烙印上自己复杂的经历和丰富的感情,比《诗经》中的比兴物象具有更强的目的性。曹植诗歌中全篇用比的诗篇则多有创新,本体与喻体不再是单一的联系,寄寓的情感更丰富,表达更细腻。如《吁嗟篇》全篇用比,描写了“转蓬”脱离本根无所凭依、随风飘荡忽升忽沉、流宕四方居无定所的形象,寄托自己身世飘零、十一年中三次迁徙的生活遭际和遭受迫害不能自主的悲痛哀怨之情。诗中对“转蓬”的形象的选择目的性很强,很切合诗人的身世遭遇,形象的刻画也具体而丰满、形象而生动,寄寓的情感细腻而丰富,物象与作者所要表达的感情形成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如《美女篇》中,美女外表的美丽、内在的气质、高洁志向相结合,形象美轮美奂,超凡脱俗,寄寓了诗人的复杂的情感:有怀才不遇的感伤,有岁月流逝理想不得实现的遗恨,有坚守高洁志向的执着,物象与情感的联系不再是单一的。其他如《弃妇篇》、《七哀诗》等全篇用比的都是如此。象征形象与作者所要表达的感情形成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给读者留下更加广阔的想象空间,意境更为含蓄,韵味更加悠长,体现了曹植对比兴手法的创新。

(二)其次,在诗歌的章法和句式上,曹植对《诗经》也多有继承和创新

在《赠白马王彪》中诗人用章章蝉联的形式,表达了多年来屡遭迫害的遭遇和愤懑。此诗除首章之外,其他各章之间运用顶真手法,如第二章末句:“我马玄以黄”,和第三章首句“玄黄犹能进”蝉联,第三章的末句“揽辔止踟蹰”和第四章首句“踟蹰亦何留”蝉联,形成一个有机整体,把自己丰富细腻、复杂的情感,连绵不绝又回环往复地抒发得淋漓尽致。这种形式即源于《诗经·文王》,沈德潜指出:“《文王》七章,语言相承而下,陈思《赠白马王》诗,颜延之《秋胡行》,祖其遗法”。[6]528对比两诗,可以看到,曹植的诗歌蝉联更为紧密,体现了曹植的创新。此外,曹植也曾仿效《诗经》写过一些四言诗,如《朔风》篇中“昔我往矣,朱华未希,今我旋至,素雪云飞”句,即为《小雅·采薇》末章“杨柳依依”句所化。

(三)曹植对《诗经》的继承和创新还表现在引用方面

张晓庆《曹植作品引〈诗经〉考论》[7]16、张振龙、张晓庆《从用典看曹植对〈诗经〉的接受及其文艺思想》[8]180对此方面的考察和论述较为详尽,在此不再赘述。

三、对楚辞艺术手段的继承和创新

(一)对屈原的象征手法的继承

屈原作品中以“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寄托作者的社会人生理想,以男女遇合的失意比喻诗人人生理想追求中的失意。王逸在《楚辞章句·离骚经序》中对“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做了全面的概括和阐述:“《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莺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9]147“香草美人”模式不但能够营造出一种虚实相生、意在言外的审美意蕴,而且可以委婉含蓄地表达对君主的“怨”与“恋”,不违儒家诗教“温柔敦厚”之义,因此一直得到后世文人的青睐,而对这一模式的继承与发扬,曹植其功殊不可没。曹植的作品,尤其是后期作品,大都有所寄托,在象征意象的选择上,也主要有美人和植物两类意象,如《美女篇》、《杂诗》(南国有佳人),都是通过姿容美好、情怀高洁的女子却难觅佳偶,青春流逝、空叹年华虚度的形象象征自己怀才不遇的满腔悲愤。《浮萍篇》、《七哀诗》(明月照高楼)、《种葛篇》等更直接继承屈原以“夫妻之情比君臣之意”的写法,借女子之口抒写因“夫君”的变心,使得“和乐如琴瑟”的夫妻最终“旷若参与商”、“浮沉各异势”,寄寓了诗人对兄弟之情的眷恋,对君臣之义的渴望,对现实境遇的不满和悲叹。与此同时,曹植也选择了如浮萍、葛藤、石榴、飘蓬等植物意象来象征自己、抒发自己内心的愁苦、怨愤和坎坷的命运。在寄寓的情感上由屈骚中比较单一而变为丰富。

(二)继承了楚辞想象的手法并有所创新

楚辞常常用古代神话为依托借以抒发自我情感,表达志向,如屈原的《离骚》、《山鬼》、《九歌》、《湘君》、《湘夫人》等,其中的形象多为水神、山神、太阳神等,曹植也有此类作品,如《杂诗》(南国有佳人)不但有着与楚辞相同的神话形象,而且有着相近的意境塑造。

突出体现曹植丰富想象力、运用想象手法的是曹植的游仙诗,这些诗歌不再像前期的现实型文学那样取材于现实生活,表现现实生活中普通的人与事,而是借助想象幻想的力量,虚构出现实中不存在的、既不受生活真实的约束,也不为时空所限制的形象,表现出诗人强大的想象能量,更多地体现了曹植的创新。在这类作品里,曹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别于现实的世界。神仙和超凡脱俗的游仙者成为主角,写他们是“披我丹霞衣,袭我素霓裳……带我琼瑶佩,漱我沆瀣浆。……”(《五游咏》)[2]400,生活在一个神灵怪异、瑰丽非凡的仙国境界:“灵液飞素波,兰桂上参天。玄豹游其下,翔鵾戏其巅”(《升天行》)[2]266或者“西登玉堂,金楼复道”(《飞龙篇》)[2]397;“上有栖鸾,下有盘螭”(《桂之树行》)[2]399;他们或者“远游临东海,……,大鱼若曲陵,乘浪相经过。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远游篇》)[2]402,或如《仙人篇》所写:“仙人揽六著,对博太山阿。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清酒,河伯献神鱼。……”[2]263诗人写出了神人、仙人的衣食住行,从人间仙山泰山到昆仑玉堂,再到南方丹穴,几大系统仙境意象同时得到表现,有时又把各个系统的神仙集中在一起写,如《游仙诗》云:“东观扶桑曜,西临弱水流。北极玄天渚,南翔陟丹丘”[2]265,作者想象的自由与大胆,令人咋舌。

曹植游仙诗上承屈骚的浪漫主义手法,运用丰富的想象和象征,塑造了一批奇特的人物意象、环境意象及植物意象。而这些意象,充分地传达了他在现实世界受到打击之后对自由、超越、平等的渴望,与屈骚中诗人的两次漫游异曲同工,但想象更加丰富。

曹植对诗骚的继承和创新是多方面的,不仅表现在创作精神、创作目的上,还表现在艺术手法上,如赋比兴的表现手法、象征物象的选择、想象手法的使用等,诗骚的这些特征因曹植的传承而被发扬光大,曹植也借此成就了自己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1]钟嵘.诗品文赋诗品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2]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王长华,杨栋,吴广义.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4]傅亚庶.三曹诗文全集译注[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

[5]司马迁.史记[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2.

[6]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清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7]张晓庆.曹植作品引《诗经》考论[J].宜宾学院学报,2008(1).

[8]张振龙,张晓庆.从用典看曹植对《诗经》的接受及其文艺思想[J].求索,2008(5).

[9]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1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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