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艳君
(河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SSK对科学知识的解蔽
——兼评布鲁尔的《知识和社会意象》
卢艳君
(河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强纲领”作为支撑SSK学说的研究纲领,其所包含的四项原则对科学知识的成因进行了相对主义的说明。虽然SSK的相对主义立场遭到了一些批判,但其注重从社会维度考察人类的认知活动,凸显科学知识中的社会因素的做法,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科学知识;强纲领;相对主义;SSK
科学知识社会学(以下简称SSK)是20世纪70年代初在英国发展起来的一个科学社会学流派,其成员一部分来自爱丁堡大学的科学研究部,故又被称为爱丁堡学派。作为爱丁堡学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的大卫·布鲁尔(David Bloor)以其提出的“强纲领”著称,支撑SSK学说的研究纲领——强纲领就是在《知识和社会意象》一书中提出来的。就此而言,《知识和社会意象》堪称SSK的经典之作,如果要了解SSK的基本思想,这是一本必读的书。《知识和社会意象》的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分析强调了知识和社会意象之间的关系,通过阐述强纲领理论,对包括科学知识在内的人类知识成因进行了相对主义的说明。我们这里拟概要评述强纲领的提出背景、相对主义立场,以及SSK的理论意义。
哲学家历来认为社会与自然有泾渭分明的划界,并把信念区分为两个领域:关于对象、事实或具体事件的世界信念;关于价值、习俗和制度范畴体系的信念。前一领域的信念是由理性确立起来的,而不是社会决定的,只有后一领域不属于理性确立起来的信念才是社会学所要说明的。在SSK产生以前,人们多从理性主义角度对科学知识的成因进行说明。许多人并不否认科学知识的产生会受社会因素的影响,但却习惯性地潜在假定某种与社会无关的纯自然因素带来了科学的真理,只有当用自然因素阐释知识失败时,才需要去关注认识中的社会因素。对社会因素的态度基本上是能避开则避开,不得已时才求助之,把社会因素与不合理性的因素同等看待。布鲁尔大力指责了把科学知识内容免除知识社会学分析的做法,强调全部知识都是社会学的合法领地,把科学知识排除于社会学的研究范围,背离了社会学的本意。在布鲁尔看来,“‘知识’这个语词用来专门表示得到集体认可的信念。”“人们认为什么是知识,什么就是知识。它是由人们满怀信心地坚持、并且以之作为生活支柱的那些信念组成的。”[1]4如此一来,就扩大了知识的范围,科学知识、神话、宗教、哲学、艺术等各种信念系统都被纳入了知识的领域,科学知识与其他信念系统具有了同等的地位,理应与其他知识一样接受社会学的考察。在该书一开头,布鲁尔就明确主张“应当把所有知识——无论是经验科学方面的知识,还是数学方面的知识——都当做需要调查研究的材料来对待。”[1]1为了与弱的,仅仅对错误作出说明、或者仅仅对那些有利于知识的一般条件作出说明的目标形成对照,布鲁尔把自己的主张称为强纲领。所谓“强纲领”是指一种较激进地强调社会因素在一切知识中均起作用的主张,其主要理论取向是对科学知识的成因进行社会学说明。为达到这一目的,强纲领提出了以下四项原则:(1)因果性,指能导致信念或知识诸状态的条件都应该是因果性的;(2)公正性,指不论真或假、合理性或非合理性、成功或失败,都要公正地加以同样对待;(3)对称性,指在说明的样式上应该是对称的,同样的原因应同时能解释真实的和虚假的信念;(4)反身性,指原则上它的各种说明模式必须同样适用于社会学本身[1]7-8。
以曼海姆为代表的传统知识社会学家认为知识是情境依赖的,主张考察知识的历史、社会情境,但他们拒绝把依赖于经验和事实的自然科学和数学作为社会学的研究对象。默顿学派虽承认科学的发展速度、科学家关注问题的焦点受社会历史因素的影响,但认为科学知识是建制目标规定的标准产物,普遍主义、公有性、无私利性、有组织的怀疑等社会规范保证正确无误的知识生产,从而把科学知识“黑箱化”了。布鲁尔不满足于传统的知识社会学和科学社会学,把社会学的领地拓展到科学知识领域。布鲁尔及其他科学知识社会学家在对库恩范式理论的历史性和相对性思想进行激进解读的基础上,提出包括科学理论在内的一切知识的内容归根结底是由社会、文化因素的参与和作用而形成的。虽然在具体问题的认识上,不同研究路径的科学知识社会学家之间有着细微的差别,但其基本立场和研究思路是一致的。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反对后实证主义主流学派对科学权威地位的辩护,力图打开由传统的知识社会学和科学社会学所设置的“双重黑箱”,解构关于科学知识可以免于社会学分析的标准观点,强调要把知识社会学的原理推进到科学知识生产的关键部位。布鲁尔用很大篇幅探讨了数学中的协商等社会因素的影响作用,指出数学和逻辑学是社会范畴,它们也必须接受社会学的考察。这样,SSK就把数学和自然科学引入了社会学的研究范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科学之社会学研究。
在布鲁尔看来,科学史上有一些例子表明巫术、神学都曾提出和解决过一些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与科学并无本质差别,那种试图寻求科学与非科学本质差别的努力,必然是徒劳。可以说,SSK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问题。强纲领的对称性原理主张要无差别地看待和说明合理性的和非理性的、真实的和虚假的、正确的和错误的信念,许多人据此认为SSK的强纲领具有相对主义立场。布鲁尔承认了这一点,在《知识和社会意象》一书中,他坦言:“知识社会学中的强纲领建立在某种相对主义之上,这是不容否认的。它采取了可能被人们称之为‘方法论相对主义’的相对主义,这是一种通过我们在前面曾经界定过的对称性要求和反身性要求概括表达出来的立场。”[1]252很多对强纲领的批评认为:对强纲领来说,对和错、合理和不合理的区分都不存在了。但实际并非如此,批评者所用的关于相对主义的界定一般都是绝对的,而强纲领所提的相对主义主要是一种方法论上的相对主义。这不是说理论同样真、同样合理,而是在进行社会学考察时,将它们看做是同样真、同样合理的。诚然,SSK在认识论上有相对主义的倾向,但SSK不是绝对地否定科学,不是要推翻科学的结论,而是认为不能把科学推向极致。科学是一个无止境的探讨过程,其本身就是相对的,没有终极的绝对定论、绝对真理。相对主义是从根本上针对传统的客观认识论基础和知识论基础发难的,强纲领和与知识的成因有关的相对主义这两个紧密相连的方面,共同构成《知识和社会意象》一书的核心,甚至可以说构成了 SSK 整个学派的理论核心[1]译者前言4。
布鲁尔指出一般相对论立场与SSK的相对主义立场是不同的。传统的相对主义只强调了认识主体在获得知识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SSK学派不仅强调知识在形式方面具有相对主义特征,还进一步强调知识内容的相对主义特征,强调社会维度的决定作用的相对主义倾向。爱丁堡学派提出这些观点的目的,并不是要彻底抹杀一切知识的客观内容和客观基础,而是为了使人们对知识成因的说明更加完善,努力对包括数学在内的自然科学知识的成因进行社会学说明。而且,他们为此而采取的是自然主义的经验主义立场,并不是彻底否定知识客观性的极端立场。SSK的相对主义认识论主要反对的是绝对主义,反对绝对的划界,而不是否定客观性。这样来理解的话,SSK的相对主义除了认识论层面的意义外,还有超出认识论的一些人文、政治和道德方面的意义。也就是说,它意味着平权,反对的仅仅是科学至上的一种极端科学主义的观点,认为科学与其他文化都处在同一个平面上,而不是说科学高高在上,科学对一切事物都有绝对的解释权威。
相对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成为SSK遭受各种批判的主要根源,人们一般从反身性出发反驳相对主义。比如,对“所有理论都是相对的”这一理论的反驳是:如果所有理论都是相对的,那么该理论本身也是相对的;既然该理论本身也是相对的,那么它的可靠性就值得怀疑。如此一来,自称全部思想都受社会因素支配的SSK理论必然会驳斥自身。如果SSK连自身的自洽性都不能保证,又如何能够保证其理论具有说服力呢?由反身性带来的“相对主义的自我驳斥问题”成为布鲁尔理论的致命弱点。强纲领自身也存在诸多漏洞,强纲领的对称性原则,虽然名为对称性,实则有很强的不对称性。布鲁尔并没有在他的说明中将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平等对待,没有保持纯粹的相对主义立场。从爱丁堡学派的实际经验研究来看,虽然强纲领承认自然因素在知识建构中的作用,但在研究过程中却经常将此忽略,只过分强调社会因素在知识建构中的作用。此外,SSK有意混淆事物之间的界限,否定事物之间的区别和对立,认为真信念与假信念、科学与非科学全都没有了区别,因而,要对它们保持公正的态度。但科学知识社会学家在用他们的公正性原则对真信念和假信念进行对称性的因果分析时,首先就预设了真信念和假信念的区分,这和公正性原则是相悖的。
SSK的一个动机是,以自然主义的方式研究科学,不把科学当做神圣的东西来看待,力图把科学知识的建构过程真实地呈现到人们面前,揭示出科学的世俗本性。如霍桂桓所言:“SSK所力求做到的,正是通过运用各种各样的经验性研究方法,去除科学技术迄今为止所具有的‘魅’,亦即以理性和客观的态度对科学知识的产生过程进行尽可能彻底的研究,使科学研究过程和科学知识本身同样接受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的审查和检验,从而打破人们有可能对科学抱有的种种不合乎实际和带有迷信色彩的幻想。”[2]除了极少数科学知识社会学家的个别言论外,SSK并不是否定科学,而是不强调科学知识的独特性,要把科学知识与其他知识同等看待,试图找出更多的相似之处。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必然会面对理性、客观性、相对主义等一系列复杂的哲学问题,科学知识社会学家给出了有益的思考和探讨,虽然远不是无可挑剔的。SSK丰富了人们对科学的理解,打开了科学知识的黑箱,仅从这一点考虑,SSK就是有贡献的。然而,SSK的意义并不限于此,它还触及了人性、社会、理性和知识这些问题,使我们认识到在科学之外,还有很多别的精神活动,不能用科学来统领一切,这就为文化的多样性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SSK由于自身理论的激进和不严密周全,引起了众多学者的强烈反驳和质疑,其深入发展需要另辟新的突破口,“SSK出路何在”或许将是一个值得我们长期探讨的问题。但是,我们却不能因为该理论遭受一些批驳而放弃,甚或全盘否定之。SSK为科学知识的社会研究注入了新鲜血液,它关于科学知识的社会学考察对我们的思维定式是一种强烈的冲击,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来审视科学,这无疑是有益的。
布鲁尔认为所有知识都包含着某种社会维度,而且这种社会维度是永远无法消除或超越的[1]作者前言2。这种观点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取消了科学知识的神圣地位。《知识和社会意象》一书实际上正是要为社会建构论提供论证。近十几年来,社会建构论在西方学界的流行并成为主流倾向,表明了布鲁尔、巴恩斯等科学知识社会学家的论证具有一定令人信服的力量。SSK对科学的“祛魅”与我国现代化的语境表面上极不匹配,由于科学在社会中具有崇高的威望,“科学的”三个字被到处标注,这种极度崇尚科学的大环境背景不利于SSK在我国的引入。“对于喝着自然科学乳汁长大的人来说,听到有人要否认科学的客观真理性质,无论如何在感情上总是难以接受的。”[3]SSK不仅引起科学家的反感,还遭到科学哲学家、历史学家的激烈批驳,足足推迟了20多年才引入我国。可喜的是,近年来,SSK学派的译著不断出版,有关SSK的论著也开始相继出现,这表明我国学者已经开始关注SSK理论。但从整体上看,单纯介绍的多、评介的少,我们应该努力打破这种局面,进一步深入研究SSK理论,积极汲取其中的合理成分,以促进学术的发展。
[1]布鲁尔.知识和社会意象[M].艾彦,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
[2]霍桂桓.科学知识社会学与科学的祛魅[J].博览群书,2002,(8).
[3]江晓原.科学:它本身可不可以被研究?[N].文汇报,2003-01-26.
SSK's Demasking of the Scientific KnoWledge——Evaluating KnoWledge and Social Imagery Written by David Bloor
LU Yan-jun
(School of Marxism,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As the research prograMsupporting SSK,the strong program's four principles explain the causes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froMthe perspective of relativism.Although the relativisMstandpoint of SSK suffers some criticism,its practice has the important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which emphasizes investigating human cognitive activities froMthe social dimension and highlights the social factors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scientific knowledge;strong program;relativism;SSK
N031
A
1001-7836(2011)03-0004-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1.03.002
2010-08-20
卢艳君(1980-),女,河南济源人,副教授,博士,从事科技与社会研究。
(责任编辑:孙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