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瑜,李 康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世事人情
——论潘琦的散文创作
王 瑜,李 康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仫佬族作家潘琦长期以来笔耕不辍,在散文创作领域产生了较大影响。潘琦的散文充满着浓厚的人情味儿,不论是他的游记散文、怀人散文还是随感类的短文等,都直接或间接地流露着强烈深挚的情感。潘琦的散文对世事人情有着较好的体悟,这一方面是潘琦生活睿智和品格豁达的表现,同时也是其厚积薄发文学素养的展露。从这个意义上看,潘琦的散文富于知识性的特征。
潘琦散文;世事人情;知识性
潘琦是一位豁达的作家。每次去图书馆,总能发现不少潘琦的大作,在排列成行的著作面前,总让人有种受压迫的感觉,随即产生的念头是“这么高的产量,品相如何?还有值得深度阅读的价值吗?”带着凡夫的俗见,很多次与潘琦的文学世界失之交臂,现在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一
读潘琦散文,一个最大的感触是人情味儿的浓厚。不论是他的游记散文、怀人散文还是随感类的短文等等,都直接或间接地流露着强烈的人情。在《这里散发着醇香》一文中,作者将中央党校的学习生活写的有声有色,丝毫看不到政治性的刻板。其间,讲到逢节庆以党支部的名义给每个学习同志的家属写慰问信,有家属说:“你们把我们的心都收买了,尽管我们在家很辛苦,可我们读到慰问信,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如不是亲身经历,如不是作者浓厚的人文情怀,断不能写出如此真切的话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中国人一生摆脱不掉的是世事人情。散文作为一种表达情感的文体,其间必然少不了人情的书写。抓住了“情”字似乎就把握了散文的核心。《故乡的老屋》一文,作者写道:
“三十多年以来,往事倥偬,不论走到哪里,不论是住豪华舒适的高楼大厦,还是蜷曲于低矮的茅屋,无论是徜徉在繁花似锦的大道,还是跋涉在泥泞的山间小路,我始终不曾忘记栖息过的老屋。是故乡的老屋,磨炼了我的意志,是故乡的老屋让我懂得人间的酸甜苦辣,是故乡的老屋培养了我乐于清贫,藐视困难,勤奋学习的性格。记得刚上学时,祖母一大早就为我蒸了一个鸡蛋,上面撒了一些葱花,叮嘱说:‘吃了这,聪聪明明读书,清清白白做人。’把我送出老屋。上大学那年,父亲把家里仅有的五元钱交给我:‘全家的钱全都给你了,要好好读书,要争口气!’我仔细端详父亲的脸,那深深的皱纹记载着几十年含辛茹苦的岁月,深沉的眼睛流露出期望的眼神。我深深地点了点头。母亲一针一线为我做了一套新衣服,再三叮嘱:‘外面很冷,注意加衣裳。’我想起孟郊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细细想来,自己呱呱坠落在这老屋里,从吃奶、长牙,到忙着蹒跚学步,从目不识丁到上了大学,从这老屋走进社会,人民的乳汁喂养自己几十年,怎能庸庸碌碌,无所长进?怎能得过且过,没有骨气?那囿于俗务,畏于艰难,安于养尊处优的生活,便会渐渐地挣脱出来,恣意舒展着思想的枝叶、精神的花朵,显示出生机与活力 !”[1]
看到这样的文字,你很难想象它出自潘琦之手。一般而言,官员给人的印象是政策执行者与贯彻者,很少见到他们情感的流露。可《故乡的老屋》中,祖母蒸出的鸡蛋、上面撒着的葱花及父亲拿出五块钱时的话语,虽没有直接写“情”的字眼,但其间的舔犊之情与殷切希望跃然纸上。如果不是内心深处长久的牵挂与对生养土地的怀念,何以须眉男子能作此语呢?在《母亲的生命》、《怀念父亲》及《君子以厚德载物 ——悼饶韬》等怀人散文中,作者浓浓的亲情友情更是毫无遮拦地流泻出来。
怀人散文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我国散文发展的重要构成部分。其较早形态是祭文和碑撰文等,如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袁枚的《祭妹文》等是其间的翘楚。白话文运动以来,怀人散文藉以明白易写的特点,成为现代散文发展的生力军,鲁迅、朱自清等不少新文学名家的参与更促动此类文章影响力的扩大。但写好怀人文章并不轻松,稍有不慎就会流于事迹记载或空泛的感伤。
观《君子以厚德载物 ——悼饶韬》,作者没有矫情。“我真没想到饶韬同志走得这样早,走的这样匆忙,完全没有想到啊!当时我出差外地,他去世的消息一点都不知道。事后我埋怨报社的同志,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以致不能见他最后一面,深感遗憾,万分悲痛!”很普通的话语,没有华丽和修饰的词句,却让人觉得其间的感情是真诚的。随后作者通过自己和饶韬相识过程的追忆以及相处中的点点滴滴将饶韬的正派公道、高风亮节和对朋友的诚挚、热情等品德展现在读者面前。当然,如果就此而止,此文算不上出众,但潘琦对饶韬品行的升华之语不能不让人仰视。“君子以厚德载物。生命对人毕竟只有一次,而能使自己有限的生命更加有效,这便等于延长了生命。如果一个人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人的记忆中,生命彷佛就加长了。饶韬同志匆匆地走了。他本来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然而却匆忙地走了,留下很多遗憾。有位古人说,人之有生也,如太仓之粒米,如灼目之电光,如悬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知此者如何不悲?如何不乐?是啊,今天我们沉痛悼念饶韬同志时,透过他的一生,我们真正体会到人生的价值:生命多少用时间计算,生命的价值则用贡献计算”[2]132。当从一个人的生命升华至对社会价值的认同时,其带给读者的阅读震撼是可想而知的。一方面,饶韬个人的生命价值在这种认同中得以升华,同时社会价值观的倡导藉有饶韬的品行得以落到实处,避免流于空泛的说教等。在此意义上,我们讲潘琦的怀人散文不空洞、有真情。
黄伟林在谈到潘琦的文学创作时曾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有情不等于纵情,纵情不等于滥情。人生活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结构中,理性往往比情感更有助于人的生存与发展。这就导致许多现代人选择理性、疏远感性、理性大于感性。这在现实社会中当然是正确的选择。但落实到文学创作,就难以‘放之四海而皆准’。好在潘琦的作品,从来不回避感情,不疏远感情,相反他的作品,总是蕴藏着深情、浓情、挚情。”[3]其实,就潘琦的散文创作而言,他不仅没有受理性大于感性的影响,一定程度上还将理性和感性很好地结合了起来。我们注意到潘琦诸多文章看起来像论文,实则又不呆板,充满人情味儿。从表面看,似乎潘琦的散文没有太多的深度,但细细品读起来,生活智慧、人生智慧洋溢在字里行间。
二
如果说潘琦的散文充满着人情,温暖着阅读者的心灵,在当前炎凉的世态中让我们找到了最原初的感动,那么其散文所体现出的另一面 ——知识性则无疑是作者生存处世智慧的展现。
《论情感》一文,作者从一次饭局谈起,提及情感的话题。作者写道:“人有时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和寂寞,那是因为你情感的大门没有打开,到处是对一切不满的暴戾之气,把‘我’看得太认真、太沉重,因此对人、对事、对物都没有投入感情,冷淡视之、冷漠待之,把自己封闭在情感的沙漠里不能自拔。”我们注意到,如果说散文是一种没有深度的文体,谁都可以为之,但此处的探究却有了深度的内涵。我们讲到情感问题、感情问题,讲到生活中孤独寂寞的感受往往都是一种现象描述,潘琦一针见血地指出人之所以出现此类问题是因为“把‘我’看得太认真、太沉重”。一句“把‘我’看得太认真、太沉重”看似简单,实则人生的大事俱含其间矣。其实,生活中的诸多问题,不仅是情感而且其它,大多是因为“我执”太严重。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关注外在或者说外因,忽略了对内在自我的关注,带来了内心上的纠结。而此类问题的解决恰恰只能通过心结的打开,从自己的内心才可以调适得当。潘琦此处所言,看似简单,实则深刻。
同样在此文中,潘琦由情感问题展开,还谈到了智商、情商、逆商、财商和心商等。“人有智商、情商、逆商、财商和心商,其中情商十分重要。情商是指一个人控制自己的情绪、情感指数,也就是协调人际关系的能力。一个高情商的人,对事业有信心,对朋友有热情,对社会有责任感,对一切都以一种平和的心境对待,善知、善待、善爱。有一种和谐的人际关系,就能营造一种促进事业成功的环境。因此,情商是诸商之首,情感道德可以填补智慧的不足,智慧却永远无法填补情感与道德上的缺陷,可见情商在人的生活和事业中的重要作用。”[2]151生活中,我们会经常谈到智商、情商甚或财商,但对逆商、心商似乎关注不多。潘琦的生活经历颇多,对于世事人情自有一番独特的体味,对困境中心境、心态平和的追求自是其生活中的寻常事。从这里可以见出,逆商对于一个人修养的提高与个人成功有着巨大的作用。逆商来源于“adversityquotient”一词,主要是指人们面对困境、面对挫折时的超越能力,其根本是自我调控能力,也可以说是自我被外在左右还是左右外在的问题。生活中,对智商、情商的关注往往使我们漠视对逆商的关注。潘琦此处言及,并将之与情商等并列提出,是其生活智慧的体现。
在《论朋友》一文中,作者纵横古今,穷究“朋友”一词。潘琦先从朱熹、谢觉哉和富兰克林的观点出发,谈及当前社会中的三种朋友:“一种是爱你的知己朋友,一种是对你无所谓的朋友,还有一种是憎恨你的朋友。”对于此三类划分,作者没有详尽分析其间的原由。但结语处,潘琦说:“人海茫茫,何以寻觅朋友。我告诉你吧!最可交朋友的人是心地单纯的人,多交朋友主要不是靠头脑灵活,而是靠心地善良、纯洁,性格热情、坦率。请记住,交朋友的唯一办法是你自己要够朋友。”综观全文,似乎潘琦在征引的同时没有说出太多的新意,但结尾的这三句话却让读者恍然大悟,知识性和人生体悟可见一斑。
《论理想》一文,作者从生活中的现象谈起,讲到生活中的种种不良心态是由于缺少生活目标和远大理想造成的。从“一个没有远大理想和崇高生活目标的人,就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鸟,一台没有马达的机器,一艘没有航标的帆船 ……”等,说到“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人为什么而活着?人生的追求是什么?是为了尽情满足个人的私利和欲望,还是为社会、为人民、为人类奉献自己毕生的精力。不同的世界观、价值观会有不同的人生的态度,也必然会给人生涂上不同的情绪色彩 ……伟大的理想只有经过忘我的奋斗和不懈的努力,甚至流血牺牲才能得以实现。每个人都应当是伟大的理想主义者,也才是伟大的行动主义者,是伟大的理想与行动的综合者。行动是通往理想之巅的唯一道路,没有行动,思想永远不能成熟化为真理,理想也永远不能转化为现实”[2]184-187。理想是一个老话题,似乎也是一个空泛的话题。我们谈及理想总是将其停留在口头上,每个人都可以说一些,但说的与实际又是不挂钩的。潘琦此处谈及的并没有高深的理论,但读来你却觉得有所触动。这种触动不是理论学习能产生的刺激,而是生活智慧的流露。从这个意义上看,潘琦的散文有着较强的知识性,但又不是秦牧散文的那种知识性。
秦牧的散文曾与杨朔、刘白羽一起并称新中国散文三大家,以知识性和趣味性著称。不少读者将秦牧的散文喻为“百科全书”,这是因为其在写作中无所不谈、无不涉及。他的散文类似杂感与随笔的调和,有着论证的线索,而这些线索往往是由大量的历史材料、闻见或其它例证材料支撑的。这使秦牧的散文看起来不空洞,而知识性的融入又加强了实证性,体现出作者的才情和旁征博引的能力。潘琦的散文也是知识性的体现,但潘琦的创作与秦牧有着明显的不同。秦牧的一些名篇如《古战场春晓》、《社稷坛抒情》、《土地》、《花城》等等,从篇目名称上即可看出作者视野的宏大和题材的多样。潘琦散文的知识性更多地体现在对世故人情的洞悉中。不论是其随感类的文章还是旅游杂记等,读来你能感受到潘琦生活的睿智和品格的豁达等。在《大哥的婚事》一文,作者是为悼念大哥写的一篇回忆文章,但文中山歌的穿插和感怀同样将此文的文眼落在了“世事洞明”的层面上。潘琦在文末说:“大哥的婚姻尽管比较坎坷曲折,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以美满的婚姻了却一生。有哲人说:‘婚姻是完美人生的精髓。’我在大哥的婚姻生活中感悟到了这些。”[4]事实上,此类生活感悟,在潘琦的散文创作中多有表现。这种表现的一再出现,看似简单,实则是久历岁月,生活睿智的体现,绝不是仓促间可以获得的。如果说秦牧散文较强的知识性一定程度上冲淡了“自我”,即其存在以“知识”替代“自我”的问题,导致其散文创作缺少鲜活的、独特的自我感受等,那么,潘琦的散文对世事人情的提炼则不存在这些问题。
《暗恋》一文,潘琦讲,“初恋的症状,往往是青年男方胆怯,女方却胆大,这似乎不可理解,其实很简单。这是两情试图彼此接近而相互采纳对方性格的结果。初恋常常有表现为暗恋,它是少量的愚蠢加上大量的好奇心引发的,爱情埋在心灵深处,并不居住在双唇之间。年轻的朋友们必须注意,要在生活和工作的实践中选择恋爱对象。在这个问题上也常常表现出一个人的人生观、恋爱观。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因为爱情发狂的人 ……”[2]112初读这些文字,直观的感受是作者在大段的议论,似乎潘琦太爱谈自己的见解了,但一句“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因为爱情发狂的人 ……”则将主旨落在了世事人情的洞明中。读潘琦散文,可能你感受不到文字的典雅如朱自清、俞平伯,也体会不到豪情万丈的长叹如刘白羽,即便是朴实性似乎也没有贾平凹来的厚实,但其间世态人情知识性的提炼却是诸多散文创作者所不能达到的高度。
潘琦自己曾言,“人生是一部至高无上的书,需要我们用生命去谱写 ……文学艺术的伟大意义,在于它能显示和表达人的真正感情、内心生活的奥秘和热情的世界。正因为这样,我一直钟情于文学艺术创作,希望通过这些给人们留下点什么,便是我最大的快乐、最迷人的享受。我身边总带着钢笔和笔记本,将读书和谈话时感受到的一切美妙的触动、听到的精彩的话语和看到的生动场景,一一记录下来。每到一地,都仔细观察,琢磨事物,激发灵感,休息时,便开始构思创作。因此,多年来的文章、作品都是从心灵里喷发出来的,自感问心无愧。”[2]如果说在对待文学的态度上潘琦是认真的,那么,在生活中或者说写作中他又是一个睿智的人。“每当与别人交流时,我的第一个顾忌就是我事先预感到他要说什么,而又每每如我所料。”潘琦的这番夫子自道看似平常,能达此境界却属不易。在别人将言未言之时能感受到别人要说什么必然是饱经世事对生活洞悉甚明方可以得,其背后的世事人情是生活的大学问、处世的大学问。从这个意义上看,潘琦散文的知识性远非一般创作者所能及。
[1]潘琦.故乡的老屋[J].民族文学,2000(3).
[2]潘琦.这里散发着醇香[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黄伟林.“惊奇于自己的文学之美”——论仫佬族作家潘琦的文学创作[J].民族文学研究,2004(3).
[4]潘琦.大哥的婚事[J].民族文学,2007(2).
Human Touch in Worldly Life:on Pan Qi’s Prose Writing
WANGYu,LI Ka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Guangxi 541004)
Pan Qi,a productive writer of Mulao nationality,has made great influence on the region of Chinese prose.Explicitly and inexplicitly,all his travel journal,memorial and impression proses express profound and sincere sentiments.His proses reveal not only his human touch in life,his magnanimity and worldly wisdom,but also his well-grounded literary attainments.From thispoint of view,his proses are also informative.
Pan Qi’s Prose;Human Touch in Worldly Life;Knowledgeability
I206.7
A
1673-8861(2011)02-0027-04
2011-03-18
王瑜(1979-),男,安徽阜阳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文学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