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民生主义的理论流变及现实意义

曲洪波，周欣儒

(沈阳航空航天大学人文社科部，辽宁 沈阳 110136)

2011年是辛亥革命100周年，100年前以孙中山先生为代表的革命党人发动了震惊世界的辛亥革命，开启了中国前所未有的社会变革。2006年，胡锦涛总书记在孙中山先生诞辰一百四十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指出，“孙中山先生关心民众疾苦，立志为百姓谋福祉。他说‘三民主义是为人民而设的，是为人民求幸福的’”。“三民主义”理论中，民生主义是重要组成部分，它既有对于中国传统“民本思想”的吸收与集成，也借鉴了西方近代民生思想的重要内容。结合中国近代社会发展实际，在辛亥革命前后，先后提出了以“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为核心内容的民生主义学说。孙中山的民生主义思想的理论渊源广阔，其民生主义的具体主张经历了一个发展与演变的过程。

1 孙中山民生主义思想渊源的历史演变

1.1 中国传统民生思想的影响

民生思想在中国古代源远流长。“民生”一词最早出现在《左传·宣公十二年》，“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中国古代以民为本、重视民生的政治主张萌芽于西周之时，形成于春秋时期，成熟于战国时期，而后得到长期的充实与发展。孙中山的民本主义最早的理论来源，来自于中国传统的民本思想。在于对古代“民本思想”中“富民”、“保民”思想的吸收。19世纪90年代初，孙中山在《致郑藻如书》中较早地表明了他对民生问题的关注。“某留心经济之学十有余年矣，远至欧洲时局之变迁，上至历朝制度之沿革，大则两间之天道人事，小则泰西之格致语言，多有旁及［1］。”他在《上李鸿章书》中说:“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脉”，“养民”之根基，“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量，山泽之利未尽出也，如此而欲致富不亦难乎［1］!”。这一时期，孙中山尚未成为一位资产阶级革命家，希望通过社会改良以实现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因此他的民生思想还主要体现在通过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与管理制度，来改善民生，尚未触及社会制度改造的层面。

1.2 对西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吸纳

1894年，孙中山在檀香山组建兴中会，标志着他正式走上反清革命的道路，翌年发动了第一次反清起义——广州起义。起义失败后孙中山流亡海外，他在伦敦考察社会经济情况时发现，英国经过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经济虽有了很大发展，但劳动人民却依然生活悲惨。例如，在农村，土地问题十分严重，大部分土地为少数人所垄断，土地占有矛盾十分尖锐。因此，关于如何解决土地问题，在当时英国成为讨论的焦点。美国人亨利·乔治的土地学说当时颇受关注。其土地改革方案的根本点是，从人人应享有同等土地权的思想出发，主张向地主征收相当于地租额的土地税，也就是把这些地租交给社会共有。孙中山对于亨利·乔治的主张十分欣赏。1904年孙中山在《致公堂新章要义》中，首次把“平均地权”作为与“驱除鞑虏”、“建立民国”并列的内容。并提出了“核定地价”、“照价纳税”和“涨价归公”等具体手段和步骤。除了乔治的理论外，约翰·穆勒于1848年写成的《经济学原理》一书，主张对土地进行估计，一切土地现有价值归地主享有，估价后的土地因社会发展而价值上涨的部分，用赋税的形式交给国家。这一设想深刻地影响了孙中山，成为其土地改革构想的主要来源。而西方国家发展过程中民生问题的现实教训，则为他的民生主义理论提供了现实的依据。孙中山认为，民生问题和民族问题、民权问题是相互联系的，是为了解决社会经济发展以后出现的社会问题，在这方面，欧美等资本主义国家社会发展中的教训，应该引起中国的重视。孙中山分析了欧美社会问题的产生，由于工业发达，市场发展，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他说:“统计上，英国财富多于前代不止数千倍，人民的贫穷苦于前代也不止数千倍，并且富者极少，贫者极多。这是人力不能与资本力相抗的缘故……凡有识见的人，皆知道社会革命，欧美是绝不可能免的。”土地问题是民生主义的核心内容。西方社会发展中暴露出来的，因土地私人占有而导致社会财富分配日益不均的问题，已经表现的十分突出［2］。

1.3 受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

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的民生主义理论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其中最显著的一个特点是在“平均地权”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节制资本”的思想。这一观点，最早可见于他于1912年4月1日辞去临时政府大总统职务的当天所作的演讲中:“产业勃兴，盖可预卜。然不可不防一种流弊，则资本家将从此以出是也……故一面图国家富强，一面当防资本家垄断之流弊。”［3］他指出，欧美各国过去只注重发展经济，任由资本家发展，虽然国家富强，但人民贫困，引起的社会问题很难解决，这些都是欧美国家事先没有预料、没有采取应有的预防措施的结果。

20世纪20年代，孙中山受到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以及与苏俄的联系日益密切，特别是国共两党开始的第一次合作，对于孙中山“节制资本”思想的进一步发展，都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例如，他在1923年写的《中国革命史》中，对他自己由推崇到批评资本主义制度的这一思想演变作了说明:“欧美自及其发明，而贫富不均之现象随以呈露;横流所激，经济革命之焰，乃较政治革命为尤烈，而我国人从前没有顾及到经济革命，在欧美经济革命则蓬勃发展，有见识的人积极地寻找对策。我国贫富不均的现象还不是多么严重，但是与欧美的性质相同，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来日欧美经济革命的浪潮一定会影响我国……决定以民生主义与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同时并行，将一举而成政治之功，兼以塞经济革命之源也。”［4］因此，“节制资本”思想的提出，成为孙中山新三民主义思想区别于旧三民主义的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2 各种政治势力围绕孙中山“民生主义”的论争

2.1 辛亥革命前围绕“民生主义”的争论

“民生主义”提出后，在当时的资产阶级革命团体内外，都引发了争议。首先，在政治观点和社会变革主张方面与孙中山存在重大差异的梁启超，对以“平均地权”为核心内容的民生主义公开表示反对。在《民报》创刊号刚刚发表后，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刊文指责孙中山的社会革命是“博一般下等社会之同情，冀赌徒光棍大盗小偷乞丐流氓狱囚之悉为我用”，是“行土地国有于政治革命时，同于攘夺”，梁启超的言论与其所主张的社会渐进改良思想是一致的。这也反映出当时维新派与革命派在经济主张上的分歧。［5］

在革命党内部，关于民生主义的主张，也发生了不小的争论。在1905年8月中国同盟会成立时，孙中山提出“平均地权”作为同盟会政纲之一时，当时就有人表示异议并要求取消。同盟会元老冯自由曾记载此事“孙总理乃起而演讲世界各国社会革命之历史及其趋势。谓‘现代文明国家最难解决者，即为社会问题，实较种族政治二大问题同一重要。我国虽因工商业尚未发达，而社会纠纷不多，但不可不防微杜渐，以谋人民全体之福利。预解决福会问题，则平均地权之方法，乃实行之第一步。”可见，当孙中山在同盟会中提出以“平均地权”为核心的民生主义时，的确在党内有不同的声音。其原因在于，孙中山当时的“平均地权”理念在革命党内一些人看来属于过于“激进”的政策。因而，在当时党内有部分人只提“二民主义”，而不提“三民主义”，甚至在宣传的时候，将“平均地权”改为“平均人权”［6］。

2.2 辛亥革命后围绕“民生主义”的争论

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不久卸任临时大总统，开始在全国演讲，宣传三民主义。1912年5月4日，他在广州报界欢迎会上发表演说称“今后预谋国利民福，其进行之方针，惟有实行提倡民生主义耳。若美利坚、若法兰西，为共和之先进国，在今日社会主义尚阻碍不行，何以故?则以两国之政治、操之大资本家之手，我国革命，为五千年未有之举，故所主张不必取法于各国，或且驾美法而上之，惟革新伊始，在在需财，现时国家岁入，比之亡清尚少，欲救其弊，必须实行税契及平均地权之法，两方并举，事简而易行。”［3］这一演讲内容，得到了不少听众的欢迎，但革命党内部，也有不少持不同意见的。如随同孙中山巡回演讲的胡汉民曾回忆“先生于武昌、汉口两处，受群众热烈之欢迎。先生莅位，俱为民生主义演讲……听众颇为感动，而孙武等则纷为传单，反对先生，谓先生于此时乃主张第二次革命民主主义云云，不啻为武汉间流氓暴动之导火索”。可见，在革命派内部，围绕着民生主义，特别是其中的“平均地权”主张，也存在着严重的分歧。这种分歧产生的原因在于，一方面，革命派中有些人担心由于“平均地权”这种社会改革思想的提出，过于超前，可能会冲淡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在革命宣传中的作用，使得一部分有产阶级成员，特别是土地所有者，会质疑和反对孙中山领导的这场革命;另一方面，革命派内部也有一部分人，本身就是土地所有者，或者与之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对于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是支持的，但由于切身利益，他们反对以“平均地权”为核心的民生主义。

3 孙中山民生主义思想对当代中国民生问题的启示

孙中山的民生主义思想是其“三民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饱含着孙中山拳拳的爱国爱民之心和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与探索。今天重温中山先生的民生主张，依然可以发掘出很多值得当代社会发展和民生建设中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内容。

3.1 社会变革过程中要关注民生问题，实现社会的协调发展

孙中山所处的年代，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国处于民族危亡、国贫民弱的时代。孙中山在长期的革命实践探索中，深刻地认识到民生问题不解决，社会就不可能稳定，更不可能是一个和谐的社会，所以他一生关注民生事业的发展。对于21世纪的中国，虽然当年孙中山所面临的民族危机和尖锐的阶级矛盾已不复存在，中国经过30年来的持续高速发展，人民的生存问题得以解决，但民生问题却以新的形式凸显。当前，我国正处于发展的机遇期和矛盾的凸显期并存的阶段。经过30多年的发展，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也积累了不少矛盾。当今我国社会贫富差距扩大、经济结构不完全合理、群体性事件不断出现。这些现象都表明，解决好民生问题将始终是政府任务中的重中之重。孙中山当年所思考的，当政治革命成功后，如何防止因贫富差距所带来的社会矛盾激化，显得十分具有现实意义。古今中外的历史发展证明，抓住了民生问题，就抓住了消解社会矛盾、构建和谐社会的关键［7］。

3.2 民生问题的解决既要借鉴历史与国外经验，更要立足于本国国情

民生问题的解决，离不开一个国家的社会历史环境、发展阶段，同时也要注重借鉴国外在解决民生问题上的历史经验。以土地问题为例，中国是一个农业人口占多数的国家，农业是国家发展与稳定的基础。历代以来，国家的稳定离不开农业的发展、农民的富裕、农村的进步。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实行了30多年之久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推动了农村社会生产的发展，这种坚持“集体所有，个体经营”的方式，是实现农村社会发展的制度性保障。土地问题对解决农民的民生问题至关重要。针对目前我国存在的土地流转不畅和土地物权权属问题，有人曾提出“土地私有化”的主张。但历史的经验证明，土地私有化并非解决农村土地问题的有效方法，甚至会加剧农民贫富差距的扩大，造成土地的垄断。孙中山关于土地制度的终极目标，实际是实现土地的国有化，这与我们现在的农村集体土地所有制是相通的，目的上是一致的。

防止贫富差距，始终是孙中山民生主义的重要内容和目的，特别是孙中山在晚年提出来的“节制资本”主张，其目的是要防止资本的过度膨胀形成垄断，其方法在于建立国家资本主义经济，保证对有关国计民生经济领域的有效控制。尽管由于时代不同，环境不同，但孙中山这一思想的初衷在今天依然有着重要意义。而在手段上，孙中山主张通过制度化、法律化等手段来防止两极分化的出现，实现社会公平正义。这对于我们今天通过健全法制，改革所有制结构、分配制度、税收制度，以及建立与之相配套的政策措施等，来规范国家资本和民营资本的运营，协调各方面的利益，减少贫富差距，都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3.3 社会生产的发展，是解决民生问题的最重要推动力

民生问题的根本解决，有赖于社会生产的发展。针对中国当时的基本国情，孙中山认为，“非振兴实业不能救贫”［3］。孙中山注重通过科学技术的进步来推动社会生产的发展。以农业发展为例，他主张通过实现农业生产技术改良，采用现代化的生产和流通方式，提高农业生产率，来解决农业生产问题。孙中山注重社会生产发展的思想主要表现在对于实业发展的重视。他在1919年提出的《实业计划》，为中国的工业化设计出规模宏大的蓝图，并集中体现了他的实业救国思想。孙中山重视发展社会生产，通过推动生产力解放来实现国家现代化的理想，在旧中国由于社会制度和生产关系的束缚，是无法真正实现的。新中国建立后，在政治经济上解决了旧制度的束缚，在政治上实现了国家独立和人民当家作主，在经济上建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经济制度，这些为实现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提供了坚实的基础。20世纪80年代，在对社会主义本质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根本任务正确认识的基础上，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了“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这实质上是对孙中山注重社会生产发展思想的进一步升华和提高［8］。

4 结论

在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学说体系中，虽然“民生主义”的产生要晚于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但其在孙中山社会改造思想中的作用却不可低估。如果说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针对的是对内推翻清王朝的统治、对外实现民族独立，并在革命中完成“主权在民”的国家政治近代化改造。那么民生主义的提出，不仅是为了在社会政治变革后实现人民的共同富裕，也有着鉴于当时西方各国经济发展的同时社会问题积重难返，在中国做到未雨绸缪的规划。而孙中山民生主义中的积极因素，对于我们认识和处理当代中国社会发展中的有关问题和矛盾，积极推动和改善民生建设，促进社会的协调、健康、和谐发展，都有着重要借鉴意义。

［1］孙中山.孙中山全集，第1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茅家琦.孙中山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孙中山.孙中山全集，第2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孙中山.孙中山全集，第7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梁启超.开明专制论.第八章.新民丛报［N］.1906－02－23.

［6］冯自由.革命逸史［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

［7］赵四学，刘修文.论孙中山的民生主义及其现实意义［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93－98.

［8］张艳君.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发展战略的探索［J］.沈阳航空工业学院学报，2004，21(6):7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