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代文学看民国时期自然灾害下的流民*1

2011-08-15 00:42张堂会
关键词:流民灾民

张堂会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从现代文学看民国时期自然灾害下的流民*1

张堂会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民国时期自然灾害不断,产生了大量的流民,他们过着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漂泊生活,极大地威胁着社会的稳定,一些政府和民间组织对流民都进行了相应的救济,现代文学对此作了生动形象的书写,表现了自然灾害下流民日益艰难的生活处境。

现代文学;自然灾害;流民;救济

民国时期自然灾害频发,给人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灾害。根据有关资料的统计,在1912-1948年的37年期间,各类灾害总计造成16 698个县次受灾,即平均每年有451个县次受到灾害的侵扰。按照民国时期的行政区划,全国共有县级行政区划2 000个左右,平均每年都有1/4的土地处于灾害的蹂躏之下。在灾害频发的年份,全国竟有一半的国土笼罩在灾害的阴影下,如1928年有1 029个县次受灾,1929年有1 051个县次受灾。灾害的种类繁多,既有水灾、旱灾、风灾、雹灾等各种气象灾害,还有地震、泥石流等地质灾害;既有蝗灾、螟害、鼠灾、瘟疫等生物微生物灾害,也有土地的沙漠化、盐碱化等灾害,并且这些灾害大多并不是以单一的形式出现,常常是祸不单行、连续不断或交相发生。在所有的灾害中,最为严重的是水灾,在三十七年间全国共有7 408个县次受灾,年均200个县次;其次是旱灾,共有5 935个县次受灾,年均161个县次;排在第三位的是蝗灾,共有1 719个县次受灾[1]。

频仍的自然灾害造成了严重的饥荒,许多人被迫离开家园外出逃荒,产生了一批又一批的流民。他们过着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漂泊生活,对社会的稳定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一些政权和民间组织对流民进行了相应的救济,但由于民族国家的积弱不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流民的衣食问题,致使灾荒下流民的生存处境日益艰难,好多人只好铤而走险,越轨犯禁之事层出不穷,对社会秩序形成了一定的冲击。

一、流民的流迁去向

灾荒下的流民为了求得生存,成群结队地迁徙漂流,虽然带有很大的盲目性,但其去向也有一定的规律。池子华先生对此作了总结:经济落后地区流向经济发达地区;人口高压区流向人口低压区或负压区;避重就轻;避荒逐熟;向边疆地区扩散;向城市聚集[2]。

(一)奔向城市、充斥劳动市场

大多数流民都趋于奔向城市,找寻生存的机会。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很多人只能从事最低级、笨重的体力活来养家糊口。拉人力车是大多数流民普遍选择的一种谋生之道,好多文学作品都有过形象的反映。陈雨门的诗歌《洋车夫》描写了水灾后的难民当车夫的情形,刻画了他们拉车的劳累与心痛,根本不敢去奢想明天会怎样,因为城市的街头到处都浮动着乡下来的灾民。“疲倦的街灯映晕疲倦的街,无语的车辆辗碎白昼的残哀;被芭蕉扇挥不走啮人的蚊虫,一阵热风吹来一天劳瘁的心痛。/梦里回到家乡会哭醒双眸,仅有家产已随黄水漂流;谁敢想起明天难卜的阴晴,无依的乡下人成群的在街前浮动。”[3]随梦醒的诗歌《车夫》也写了水灾后的流民来到城里拉车,无论阴晴,一天到晚地在街上奔跑,吃不上一顿饱饭,穿着衣不蔽体的破衣裳,夜里只能睡在车斗里。“阳光跳上了地平线,他健壮的腿开始在街上乱转;从白天一直到晚间,汗珠儿荡落在他的面前。/洪水来淹没了故乡,就终天奔跑在大小街道上;没有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夜间睡在车斗里,心也不能安详。”[4]

刘心皇写过两首关于车夫的诗歌,第一首描写了一位被洪水淹没了家园的少年来到陌生的城市,凭借自己的力气靠拉租来的人力车谋生,一天辛苦所得只够填饱自己的肚皮,梦里都在想何时自己能够坐在车上。“洪水湮没了他少年的梦想,来到陌生的城市。老人们可以乞讨,要人怜悯,自己年轻租来人力车在街上奔驰。/辛辛苦苦跑了一天,喂饱了肚子,缴了租钱,晚上睡在车斗里做了大梦,那一日自己也能坐在车上?”[4]第二首描写了拉车人与坐车人之间的不平等,车夫在太阳底下汗流满面,主顾却催促再跑快一点;车夫在大雨中还流着汗水,主顾却躲在车篷里叫喊。“在太阳下汗流满面,主顾在车上喊着:‘快呀,快呀!’自己傻呼呼地想着:'都是人,为啥不平等?为什么他坐在车上,我当马牛'/在倾盆的大雨天,雨水把汗水冲洗,主顾躲在车篷里,雨声掩盖了他的叫喊,雨水迎面打来。我希望它冲去人间的不平。”[4]

除了拉车外,还有些流民靠从事一些小买卖来养家糊口。李季同的诗歌《挑贩》描写了挤进城市挑着担子叫卖东西的流民,拖着疲乏的脚步在长街短巷里干枯地喊叫着。“为了活着,挤进了这城圈,一家人的命运,寄给了挑着的一担!游遍了短巷长街,疲乏的步声和着干枯的叫喊。……街头的狗,给了他一个饥饿的清醒,黄昏逃逝了,夜并没有放松。”[5]

海若人的诗歌《脚夫》描写了靠替人赶脚拉车养活一家老小的脚夫的形象。他历尽艰辛,忍受着长途跋涉的巨大痛苦,只为那路尽时的工钱。“两条肌肉累累的膀臂架稳沉重的车把,血网蒙着眼睛爆出火花;热辣辣地万里长的地皮也要奔走,只要路尽时把钱扔下。一团模糊的影子爬上了眼皮,破席上横卧着垂危的老妻,干瘪的手指还计算着丈夫脚下的路程,又有几只黑瘦的小手拉紧了衣角哭泣。”[6]

有些流民流落到城市里,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工作,只有忍饥挨饿,被卷入死亡的地狱。傅尚普的诗歌《灾后》描述由干旱造成了严重的饥荒,人们只得以观音土为食,吃尽了树皮草根,逃荒到异乡,可异乡同样遭受着灾荒。漂泊到都市,都市也到处是失业的工人。“不能静静地等待着饿死!家乡里还有人把观音粉当作饭吃;想来也只有逃离到异乡,谁料异乡的灾荒同故乡一样:只好再漂泊到都市的街心,都市里塞满一批批失业的工人。……腹中的饥饿痉挛着喷着酸水;饿了的孩子吮吸着慈母的乳头哭干了眼泪,异乡的街头使他们抬不起软瘫的腿;每个人都涂满脸可怜的憔悴。小孩大人都叫喊着饥——看样子,恐怕要一齐卷入死亡的地狱。”[6]

(二)流徙于乡村之间,就食、移垦于他乡

灾荒期间,还有许多人流徙于乡村之间,希望到富庶的地区找口饭吃,或者移民到无灾地区进行垦殖。陈雨门的诗歌《秋》写了一群流落在外的灾民,在秋风里受着蚂蚁样的罪孽,饿着肚子,吹着冷风,不敢提起黄河底下的家乡,那里同样有一个令人难堪的秋天。“黄河底下,是他的家吗?终日流浪,是他的生涯吗?这,还去问谁?‘谁,是谁害了他’。/空肚子填满了愁,街头风,吹冻了泪流;‘不要提起家乡吧!’家乡里,同样有一个难堪的秋。”[7]

但是在当时贫弱的社会经济状况下,到处都差不多,异乡也根本不是流民的天堂。王兆瑞的诗歌《异乡》写了遭受水灾的流民流浪异乡,异乡的土地也是光秃秃的一片,流民难以用自己的一双手获得足够的食物。“异乡的土地是光秃秃的,连仅有的树木也剥尽了皮;虽然男的、女的都有一双手,一双手可难满足个肚饥!”[6]

有的流民迁移到人烟稀少的地区进行垦殖或经商,最为典型的就是“走西口”与“闯关东”。“西口”指的是河北张家口以西的长城沿线关隘,因为自明代以来,北方地区的人们习惯上把长城沿线的关隘俗称为“口”,称张家口为“东口”,张家口以西的各口尤其是较为险恶的杀虎口叫做“西口”。山西民歌《走西口》就典型地反映了那些被迫离家出走口外的流民的形象,在小妹妹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可以看到走口外的艰辛与危险。民国时期还有好多民谣都反映了这种走口外的情形,如晋西北民谣唱道:“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此外还有“万般出于无其奈,扔下亲人走口外”等也反映了这种情形。

“关东”则是指吉林、辽宁、黑龙江和内蒙古东部地区,因为这些地区位于长城山海关以东,故称关东。关东地区土地肥沃,有着丰富的金矿和人参等资源,对那些无路可走的流民来说是个极具诱惑的地方。“闯关东”的流民大多来自直隶和山东,特别是山东地区为最多。他们行走的路线有两条,一条是水路,一条是陆路。王统照的小说《沉船》就描写了理发匠刘二由于天灾加上重赋、军阀混战等原因,被逼无奈,只好典田卖猪准备了微薄的川资,带着家人去“闯关东”,准备走水路坐船到东北。日本商船把中国人的生命看得比猪狗还低贱,流民乘坐的小火轮严重超载,遇到风浪几乎全部葬身波涛。小说充分地展示了北方农村的穷困破败和动荡不安,写出了流民的辛酸与血泪。

(三)沦为社会次生群体

许多人是因为灾害被临时抛入流民的行列,大多没有谋生的本领和技能,只能沦为社会次生群体,去充当乞丐、娼妓、流氓、小偷等。

好多文学作品都描写了乞丐的悲惨生活,对他们的不幸遭遇给予了巨大的同情。刘心皇的诗歌《乞丐》写了受人嘲笑的乞丐,到处叩门乞讨却遭到冷遇,“讥笑轻视使我心烦,健康的胃,使我挺不起腰杆”[8]。刘暄的诗歌《打花鼓》描写了两个异乡的小孩,敲锣打鼓地使出自己学来的本领,可从街西到街东,还讨不够买馍的钱,只好强忍着泪水继续乞讨下去。“两个孩子,默默不语再向前,从街西头行到东头,数数手中的钱,还不够买餐充饥的馍,低着头的两个人,强忍着将涌出的泪,这年头,在他们身上刻着伤痕,转一个角,抹个弯,又走了一段。”[9]王亚平的诗歌《两歌女》描写了两个歌女面对着现实的灾荒,只能用生命的灵机换取别人的喝彩,用青春的妩媚来获得糊口的食粮。“她们唱的是什么呢?是供人玩笑的故事,是自己心弦的凄凉,是无稽的往事,是现实的灾荒,是时代的苦闷,是人生的渺茫?一声声,一句句,抑扬的音符在冷清空气里飘扬。”[10]

由于乞丐众多,即使抱有同情心的人也无法周济过来。好多人对于流民的行乞远远躲开,唯恐避之不及,而有些流民的乞讨甚至到了惹人生厌的地步。林淡秋的散文《饥饿的古城》就描写了在绍兴遇到这一令人尴尬的情形。“在这饥饿的古城,尤其在比较热闹的大街上,你不管走到哪里,总有几个‘行尸走肉’紧紧钉住你,忽而跑到你的右边,忽而跑到你的左边,忽又跑到你的前面。你走得慢,他们也走得慢,你走得快,他们也走得快,你走进店铺里,他们就等在店门口。你对他们眨眼睛,说硬话,不成;对他们说软话,说袋里没有零钱,更不成。”作者对这些如影随形的人群留有深刻的记忆,“活人的笔尖永远描写不出他们的声音,描写不出他们的眼光,因为这是一脚踏进了阴间的人的声音和眼光。这声音和眼光直到今天还紧紧钉住我的灵魂,仿佛笑我小气,骂我冷酷,像对待死尸一样,没有一点同情和怜悯。”[11]其实作者也没有什么办法,一个人一时一地的义举确实也是无补于事的。

女性本来就是弱势人群,在灾荒期间她们的生活就更加的悲惨。刘心皇的诗歌《老乞妇》就描写了一个年老的妇女坐在街头伸着枯手向人乞讨,可遭遇却是白眼和冷笑,心里如同剑刺。“白眼一闪飞去了/继续听到一声冷笑/手与嘴颤动着,失望的/一剑扎在她苍老的心间”[12]。陈雨门的诗歌《难妇》也描写了一位难妇的凄惨形象,她披头散发,脚裂得开花,带着瘦弱的孩子,瘫软地坐在街头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也难怪使你一见惊讶,角黍样脚上绽开了花;压着土的头发披散满脸;头上黑方布在迎风招展。/瘦孩子偎依在胸前,噙噙乳头瞪大了眼;她瘫软地坐在街头,呆看人群往来的流。”[6]

在这些流民当中,还有好多妇女被迫沦落风尘。刘心皇的《卖笑的女人》描写了在水、旱、蝗灾的逼迫下,一些妇女被迫沦落街头靠卖笑营生,隐忍地在别人的羞辱里讨生活[13]。流萤描写了旱灾之下,穷人家的姑娘被迫加入到这种特殊的“人肉市场”,“在巩县,这个小的街市,以往并没有多少娼妓,但在今天,却每家旅社都充斥着猥亵的影子和淫秽的笑声。”因为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太多,每天的所得仅仅是一斤六两米,并且还是生意好的时候[14]。

(四)沦为兵匪

在灾荒的打击下,许多流民被逼上梁山,铤而走险去打家劫舍当土匪或者去吃粮当兵。英国学者贝思飞在《民国时期的土匪》中曾精辟地论述了这一现象,“贫困,总是土匪长期存在的潜在背景,而饥饿又是通向不法之途的强大动力。”[15]东北土匪中流传着的这样的顺口溜,“当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吃大菜,住妓馆,花钱好似江水流。枪就别在腰后头,真是神仙太自由。”周启祥的诗歌《农村夜曲》里写到饥饿的农民为生活所迫,那些年轻人只好去当土匪或当炮灰。“农民靠土地劳动,活不下去/饥饿把年轻人从故乡赶走/随土匪或当炮灰都无所谓/人生可选择的道路并不多/就到处流浪混日子等死吧/失去了一切的信心和勇气”[16]。

二、流民的生活惨象

民国时期自然灾害频发,每一次大的自然灾害之后,都会引起一批灾民离开家园,外出逃荒求生,造成流民遍地的惨象。臧克家的诗歌《难民》描述了流民典型的生存状况,写尽了流民的悲惨命运。他们背井离乡,走上了永无止息的流浪之旅。他们忍饥挨饿、孤寂无助,被人视为异端,“人到那里,灾难到那里”,到处都不肯接纳他们,世界之大,却找不到一寸容留他们的立足之处。回首故乡,“阴森的凄凉吞了可怜的故乡”,“猛烈的饥饿立刻又把他们牵回了异乡”,异乡也不接纳他们。乌鸦都有巢可归,而他们却被当地人以“年头不对,不敢留生人在镇上”为由,被人用枪拒之门外,在暮色苍茫里“一阵叹息”,只得在黑夜里绝望地离开古镇[17]。

李尹实的诗歌《流浪者的哀歌》以沉痛的笔调写出了流民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彷徨,倾诉了流民的痛苦与哀伤。“忘怀了,忘怀了我穷荒的故乡,眼帘下浮着渺茫;小径上刻满了我的足迹,夜风吻着我彷徨,流浪者的身旁啊!枯树上不少的寒鸦和我一同哀伤。/……流浪者的心弦啊!弹着飘零曲的悠扬;悲哀紧压住我的歌喉,流浪者的哀歌已不能再唱。”[18]

1938年花园口决堤,造成了黄泛区流民遍地的惨象。一位署名“冠生”的记者在《河南民国日报》写了一首诗,描述了他所观察到的情形,“黄水望无边,灾情实堪伤,村村皆淹没,家家尽饥荒,贫者本苦难,富者亦无粮,结队离田园,流浪至何方?忍饿暑天行,面瘦黑又黄,偕妇载婴儿,啼号道路旁,日落原野宿,辗转秋风凉,流民成千万,何处是安乡!”京派作家田涛的小说《灾魂》描写了黄泛区灾民逃荒的悲惨过程,刻画了在水灾中苦苦挣扎求生的流民形象。黄河溃口,汹涌的黄水席卷了大地上的一切生命,春子一家于慌乱中爬上了老白杨树侥幸逃生,后来在野菜也挖不到的情形下,只好烧了房子推着独轮车踏上了逃荒之路。他们睡在一座漏风的碉堡里,靠讨饭熬过了悲惨的寒冬。面对可怕的春荒,他们去偷人家田里的麦穗,父亲被子弹打伤。他们被迫把女儿春子卖给一个老乡绅做妾,得了一百五十元来养家糊口。春子到了一个与原来比起来简直是天堂般的处所,可引不起自己一点兴致,心里充满了恐怖和生疏感。“她很想念她的父母与她纯朴的哑巴开罗弟弟,她愿意再回到那个破烂的碉堡中睡在那肮脏的干草上,她到这里以后,仿佛进到囚牢里一般,每天都有人监视她的行动,她每天都在那监牢里哭泣着……”哑巴也很想念自己的姐姐,父母就带他去探亲,结果被人拒之门外,小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悲凉凄惨的黄泛区流民图。

对于这些流民,竟然还有人要把他们作为谋利的工具。流萤在《无尽长的死亡线》里就描写了士兵借查夹带鸦片、白银之机,对任何一个流民都要搜查无数次,“即令有最后的一文钱,也要被搜出去。”他还亲眼看到“一个麻脸的兵大爷,逼着一个妇女到屋子里去,脱她的裤子搜查。”范长江在《川灾勘察记》中也写了工人贩子在流民身上打主意,导致了大批流民的死亡。“成渝路有开工的消息,许多招摇撞骗的工人贩子,到处招来些饥饿与半饥饿之人,故一时重庆人满。地方上虽曾多方收容,大力救济,但因救济组织之力量有限,因此城区各街上路死之灾民,每日多者至几百之多,平时亦在数十近百之谱。”[19]

韩秀峰的诗歌《无名的死尸》描写了流民深夜无处可栖的惨象,只能在冷风中流落街头、蜗居墙角,被活活地饿死冻毙,被人用一捆稻草和一张破席送往荒坡。“太阳从东海里爬出,带着愤恨,怒视着大街上来往的人们;屋角下的死尸被陌生的眼睛围着,一捆稻草,一张席把他送往荒坡。”[20]

三、流民的赈济

面对灾荒下遍地的流民,政府和一些民间组织对其进行了相应的赈济。赈济有许多种形式,可以分为急赈、工赈、移民就食等。急赈就是在灾情紧急的情况下直接发放粮食或银钱给灾民渡荒,或者设立粥厂、收容所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工赈即以工代赈,就是灾民接受国家雇佣,在从事一定的生产劳动后才能获得一定的钱粮赈济;移民就食就是把灾区的老百姓疏散迁到生活较为富庶的地区渡荒。

萧乾在《流民图》里描写了急赈的救济方式,反映了政府给流民发放食物的情形。在一块铺有草席的空地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黑馍馍,绿头苍蝇成群地飞来,叮在那些馍上,四周围聚着一大群候赈的流民,那种如临大敌和一丝不苟的神情令人震惊。范长江在《川灾勘察记》描绘了一次施粥的场景,那些嗷嗷待哺、虚弱不堪的流民让人为之动容。“源源而来的灾民,鸠形鹄面,扶老携幼,呼娘唤女,挤满了城边一大广场。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抱着一个小孩,背上还背了一个,她自己已经饿得东歪西倒,为了她心爱的孩子,也得挣扎到集合场。八九十岁的老翁,眼睛已看不大清了,还由他的孙女扶着来领粥票。许多无父母的灾童,在饥饿与疫病交相攻击下,到了粥场已经倒卧不能起了。”[19]他们这样辛苦奔忙一次又能有多大作用呢?他们只能领到一张价值一分二厘五毫的粥票,可以换来一碗粥,并且要十天半月才能放一次粥。

刘心皇的诗歌《第一天》写到了以工代赈的救济方式,描写了一群遭受水灾的流民结束了凄惨流浪的生活,终于第一天有了自己的工作,但他们还是无法忘记以往水灾留下的痛苦记忆。“第一天/风吼着、太阳藏在云里/我们一大群人/用力地使着掘地的工具/脑筋不往他处想/眼盯住每个怪样的石头/闻着臭汗脚气的味道/我们咬着牙,要把这条路修好/唉!用劲地掘着石子/也蒙遮不住悲凄的记忆/洪水咆哮着翻了起来/灾难的鞭打在脸上和心底”[16]。

在灾荒严重的情形下,由于人口分布不均以及交通运输能力有限,将大批的救灾物资运到灾区很困难,一些急赈措施很难奏效,根本无法解决灾民的吃饭问题。于是政府就组织一批又一批的灾民迁移到生活相对较好的地区去就食,以缓解受灾地区的饥荒压力。萧乾的《流民图》描写了遭受水灾的鲁西难民被政府转移到他乡就食,形象地描述了他们在济宁等车时拥挤、混乱的惨状,以及对自己的未来与去向茫然无知的怅惘之情。李蕤在《无尽长的死亡线》里也写到河南灾民转移到陕西就食,在车站等车的混乱状况以及坐车惨死的具体情形,在灾民眼中被看成是生命线的陇海铁路成了许多灾民生命的终结线。那些侥幸到达西安的灾民,也没能得到当局有效的安置,宽阔繁华的西安街道上看不见难民,“原来是人家为了市容的雅观,根本不准这些破烂的人群到市内去。”灾民都集中在西安的东关和北关,他们的住处实在可怜,“有许多人,在平地上挖出一条小沟,再从小沟掘挖小洞,一家人便蛇似地盘在里面。”“‘不到黄河心不死’,逃到西安的人,才算灰心绝望到极点,有许多是活活饿死,有些则是一家人集体自杀。”[21]

流萤在《友情的巨手》中描写了民间组织的救济情形。在1942-1943年河南灾荒的救济中,许多外国牧师组织起来,通过设立粥厂、办收容所、建难童学校等方式来安置救济流民。郑州国际救济会的救灾工作入手最早,成绩也是最好的。“他们已经办起的,现有四个粥厂,容四千人,一个难童学校,男女生共八百人,另外有两个收容所,有一千零八十人。统计起来,共计五千八百八十人靠着国际友人的帮助得以不死。”[22]他们为了灾民一天到晚不停地奔走劳碌着,不遗余力地抢救那些处于死亡威胁中的流民。

由于灾民众多,也给这些民间救济带来了许多尴尬难为之处。比如,国际救济会的人员看到许多难民的尸体躺在门口觉得于心不忍,就派人抬去掩埋。可谁料从此以后,救济会门口的死尸比头天还多。有人知道这里肯埋,便把死尸搬到这里,害得他们也不敢多管了。有人曾埋怨国际救济会固然在郑州救了不少人,但也因为他们多死了许多人。因为他们收容灾民的人数控制得非常严厉苛刻,说收四千人那么连四千零一个也不收。可是四周的灾民听说郑州有粥厂,就都成群结队地往郑州跑,来到这里又进不去,好多都饿死在国际救济会的门口。此外,国际救济会的难童学校只收留儿童,他们的家长却是另外一种情形,“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门口张望,因为那里面有他们的欢蹦乱跳的孩子,但他们却空着肚子,吐着黄水,有的上午还在门口张望,下午便死掉了。”[22]

四、流民对社会秩序的冲击

在严重的灾情下,经常发生流民哄抢食物的行为,对社会秩序构成了巨大的冲击。旅冈的三幕剧《水》描写了1931年春夏之交,湖南某地大堤决口,洪水汹涌而出,人们四散逃命。这群逃难的人流来到了镇外,镇长和官府的救灾人员哄骗他们说不久就会有粮食。同时派军警四处巡逻,防止这些流民起来暴动。这群饥饿的流民慢慢醒悟过来,认识到自己的贫苦处境正是那些官府和富人剥削压迫造成的。他们在饥饿的驱使下,把军警、法令置之脑后,一起向地主的粮仓冲去。范长江的《川灾勘察记》也描写了流民哄抢食物的行为,“武胜县政府内有几棵芭蕉,曾招来三四千的灾民,占领了大堂,声言非要芭蕉充饥不可。平日政府所有之一切压力,到此都失效,还是自动把芭蕉挖出送去,才算了事。”[19]

一些流民甚至会发生暴动,与统治阶级发生严重的流血冲突。1934年8月,江苏溧阳一万多饥民流亡到无锡、南京等地,与军警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军警向灾民开枪射击,灾民则用砖头、石块回击,双方均有伤亡。同年河南西华两千多灾民乘车前往武汉逃生,与铁路当局发生冲突。1935年,湖北省一万多灾民逃往武汉谋生,被军警驱赶而引发大规模的冲突[23]。1944年春夏之交,由于失去民众的支持,国民党军队在中原会战中遭到了空前的惨败,日军以微弱的兵力就打垮了数倍于己的国民党军队,占领了豫中30多个县城。尤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豫西的老百姓还到处截击溃败的士兵,缴获他们的枪械、大炮和电台,甚至枪杀部队官兵,给国民党军队造成重创。戏剧《桐柏民变》便较为翔实地反映了灾荒之下官逼民反的情形,以文学的方式展现了那段历史,讲述了中央军28师师长赵东威坐镇中原,不顾洪水造成的灾荒而逼粮催款,残酷杀害当地老百姓,从而激起民变的严酷事实。

[1]夏明方.民国时期的自然灾害与乡村社会[M].北京:中华书局,2000:35-37.

[2]池子华.流民问题与社会控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61-65.

[3]陈雨门.洋车夫[N].河南民报,1937-02-16.

[4]随梦醒.车夫[J].沙漠诗风,1936,(9).

[5]李季同.挑贩[J].秋鹰,1935,(18).

[6]周启祥主编.三十年代中原诗抄[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7]陈雨门.秋[J].平野,1934,(7).

[8]刘心皇.乞丐[J].沙漠诗风,1936,(18).

[9]刘暄.打花鼓[J].风雨周刊,1935,(8).

[10]王亚平.两歌女[A].王亚平诗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23-25.

[11]林淡秋.饿的古城[A].林淡秋选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3:299.

[12]刘心皇.乞妇[J].新诗世纪,1935,(13).

[13]刘心皇.笑的女人[J].沙漠诗风,1936,(3).

[14]流萤.风砂七十里[N].前锋报,1943-04-10.

[15][英]贝思飞.民国时期的土匪[M].徐有威,李俊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10.

[16]周启祥,主编.30年代中原诗抄新编[M].开封:豫内资料准印通字汴发第9503号,1995.

[17]臧克家.难民[A].中国新文学大系续编(第八集)[M].香港:香港文学研究社,1968:291.

[18]李尹实.流浪者的哀歌[J].沙漠诗风,1936,(4).

[19]范长江.川灾勘察记[M]//沈谱编.范长江新闻文集(上卷).北京:中国新闻出版社,1989.

[20]韩秀峰.无名的死尸[J].沙漠诗风,1936,(12).

[21]李蕤.无尽长的死亡线[N].前锋报,1943-02-19.

[22]流萤.友情的巨手[N].前锋报,1943-04-17.

[23]章有义.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三辑)[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57:790.

Study of the Refugees Afflicted by Natural Disasters in Period of Republic of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ZHANG Tang-hu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A lot of natural calamities resulted in a plenty of refugees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They lived a wandering life with scarce food,constituting agreat threat to the stability of the society,so some government and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provided corresponding relief to refugees.The modern literature described these phenomena vividly and gave a clear account of the difficult life situation of the refugees under natural disasters.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natural disasters;refugees;relief

I207.42

A

1671-0304(2011)06-0084-06

2011-09-13 < class="emphasis_bold">[网络出版时间]

时间]2011-11-08 17:39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民国时期自然灾害与现代文学书写”(09CZW050)。

张堂会(1971-),男,江苏泗洪人,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11108.1739.003.html.

宋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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