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业成,蒋国保
(1.石河子大学 政法学院,新疆 石河子832003;2.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辟以运翕 翕以显辟
——谈熊十力的体用一如哲学*1
孙业成1,蒋国保2
(1.石河子大学 政法学院,新疆 石河子832003;2.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熊十力是现代新儒家的开宗大师,其体用论哲学影响海内外。哲学上的本体言语道断。熊十力从切己自反入手,准确地把握住了宇宙大生命之体。他匠心独运,立于传统,却超越先哲;佛家的一切皆空、道家的无何有之乡、西洋的心物二元论等哲学,熊先生则一转为儒家的触处皆真、满街是圣人的体用不二哲学。读熊氏哲学能引发人一种向上的精神力、民族自信心及民族自豪感。哲学是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熊十力的哲学正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前奏曲。
大《易》;本体论;翕辟;功能;工夫
“当今之世,唯彼(熊十力)一人能直通黄帝尧舜以来之大生命而不隔”。(牟宗三语)熊十力之伟大,就在于他探寻到了天地之玄机,即万物有其大本大源,犹如众沤与大海水,每一沤皆资取大海水以生,是则每一沤皆以大海水为其自有之源泉,亦即体用不二。
熊十力的哲学思想,主要体现于其宗本儒家大《易》而自造的《新唯识论》(简称《新论》)中。
熊十力善于独立思考,敢于修改佛学,敢于分辨真儒家与假儒家。每每又以陆象山“六经为我注脚”和王船山“六经责我开生面”自况。至于六经,熊十力常云:“《易》为群经之母”、“《易》为《五经》之源”。至其晚年,则“舍佛归《易》”。
中国哲学是一个以生命为中心的本体论,其“方法是有机体主义方法”(方东美语)。孔子是中国(生命)文化的奠基者,其所创立的以仁为本(体)的哲学,是以尽己之性而尽物之性,以达“赞天地之化育”及“与天地参”为目的。孔子以己即物、物即己,其间无二无别而立也。此正如宋儒所说的:“若夫至仁,则天地为一身,而天地之间品物万形为四肢百体。”①《二程遗书》卷四。就是说,人乃是天地有机体中的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无怪乎孟子在《梁惠王章句上》中警醒人们:“数罟不入洿池”及“斧斤以时入山林”,《尽心章句上》曰:“仁民爱物。”《庄子·天下篇》曰:“泛爱万物,天下一体。”《张载·正蒙》则更直白曰:“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浑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天人实为一体,“天人一也。在天则為元亨利贞之四徳,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之四德,天即人,人即天也”②〔明〕湛若水:《格物通》巻二十六。。华严宗倡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无非表达的也就是真如与万法一体圆融的思想。
儒家之《五经》,其着重探讨的一个共同话题,即天地一体之思想。如《易·文言传》:“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在评《尚书·无逸》时,说“《无逸》多言不敢”,原因就在“天命自度,天与我一;自作元命,我与天一”。其评《诗经》就“不愧于人,不畏于天”,则释云:“天人一也。”其评《春秋》有言:“人事之感,天地为之变动,故董子曰:‘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礼记·礼运》:“故人者,天地之心也。”熊十力亦不例外,《新唯识论》说:“如果把万物看作是自心以外独存的境,那就有了外的万物和内的小我相对待,却将整个的生命无端加以割裂。”天地乃“物我无间,一多相容”。
在熊十力的著作中,“呈现”或“显现”一词被反复申说着,如:“良知是呈现”;“用依体显”;“本体只是无能而无所不能,他显现为万殊的功用或一切行”;“本体之现为功用,是举其全体悉成为一切功用”等。此乃熊十力体用不二大生命(哲学)的特点。然大《易》则为其整个学说之主要发源地。这可从两方面看:
其一,宇宙是个大生命,该生命有自己的核心体。
佛教说:“无缘业不生。”业即行③《大智度论·初释品中菩萨功德》卷五:“从无明生业,能作世界果,故名为行。”,行即宇宙中呈现的森罗万象的大世界。此意味着宇宙不是混沌无序的,万有的生成有一本根实体为其依托。该实体释氏名真如,老氏名道,孔子则名仁。
宇宙本是个活泼泼的大生命,按儒家的说法,其生命的根据在仁。“仁只是天理生生之全体。故仁者之心,浑然天理,生生不息者,其本体也。视物为一,而无所不爱者,其用也。”④张载:《张载集·正蒙·大心》。仁是天地生生不息之本源,而与仁一体之万物则是其(所显现的)“无所不爱”的大用。“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⑤〔宋〕程颢:《二程遗书》卷二上。。亦即物我无隔,“视天下无一物非我”④也。以《易·系辞上传》之言,“《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感而遂通天下”之体,即坤含载乎乾,乾斡运乎坤,乾坤不可拆之为两物之乾(阳)坤(阴)互含之原则。此一原则与孔子之“仁”异名同实,虽“神无方而易无体”,但却是整个宇宙大生命的核心体。
其二,《周易》的永恒与变化一体圆融观代表了东方人典型的思维习惯。
《周易》的传统是把永恒世界里面的秘密揭开来,然后投到时间之流里面看它的生灭变化,即《周易》的基本思想是变化。但《系辞》却发展了《尚书·洪范》中所肯定的永恒世界观念(“皇极”),如《系辞上》“易有太极”,“形而上者谓之道”:“太极”、“道”,永恒不动者也。又如《系辞下》“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一”亦永恒不动者也。《周易》“道”(“太极”)之永恒即变化也——“一阴一阳之谓道”(《系辞上》):阴阳,变化者,大用也;道,永恒者,本体也。体不离用,用即显体。永恒与变化,不一不二。
就宇宙本原(体)而言,《周易》肯定天地万物的存在,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有一个实体为其依止。实体因阴阳二种对立势力的作用,总是变动不居,无始无终。该阴阳二势力,亦名乾坤——乾“刚健中正”,坤“厚德载物”。“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说卦》)乾坤即是《周易》的体:该体合而言之名太极,分而言之名乾坤。
《周易》的宇宙本体观,予熊十力以深刻的影响。熊十力指出:学不究体,宇宙论上,万化无源,万物无本;学不究体,人生论言之,无有归宿;学不究体,知识论上,无有根源[1]。熊十力的所谓“体”,即是“一元”。一元分而言之,即乾元、坤元。《乾坤衍》释乾元有三义:乾不即是元;乾必有元,不可说乾是从空无中幻现故;元者,乾之所由成。坤元亦有三义:坤不即是元;坤必有元,不可说乾是从空无中幻现故;元者,坤之所由成。乾为生命和心灵诸现象,坤为质和能诸现象,现象诚不得不分殊,而其元则一耳。“夫惟了悟乾坤一元者,则说坤之元即是乾之元,亦应说乾之元即是坤之元。”乾坤互含、乾统坤承,即《新论》所谓的“翕辟成变”,即用识体也。
熊十力的一元、乾元是万物的真实自体,万物之外无有超然独存之一元、乾元。
方东美有言:“真正的哲学家,精神上首先在宇宙立定脚跟,不沾染底层世界,然后他的精神层层超升、解放,直到精神世界的顶点。”所谓“精神世界的顶点”,即宇宙本体、宇宙全体。只有“了解宇宙,把握、体验宇宙全体,才可以安排吾人的生命于其中,贯穿起宇宙生命全体的力量”[2]。此即是熊十力倾其毕生精力所穷了者——“哲学所穷了者为本体。而宇宙本体,实即吾人所以生之理”[1]。所谓“天地之心,万物之性,并谓本体”[3]。但“《易经》只讲宇宙论,而无本体论”(张东荪语);梁漱溟亦指出:“如《易经》如《老子》等大致只是宇宙论,殊少什么本体论”,“儒家固不求证本体矣”。
佛家于本体论却有着极深邃的思想。熊十力从中汲取了丰富的养料。
佛家本体论可溯源于《阿含经》的十二缘生。“《阿含》详谈十二缘生义,可见佛家元始思想只是人生论,而宇宙论即并没于人生论中。……而十二缘生之说,既不于自家生命以外,别说有客观存在的宇宙”[4]。于熊十力而言,人生论与宇宙论是异名同实的,亦即其人生论直透宇宙论。“本体亦云宇宙之心”,即其本体论亦名宇宙论。
十二缘生亦名缘起。“诸法无作者,无作用,无实自性,唯依托众缘而起,故名缘起”[5]。《华严经问答》云:“缘起无自性故,起本具性。……言起者即其法性。……如其法本具性故名起耳,非有起相之起”。万法起即不起,以熊十力的话来讲,大用流行即性体。佛教的缘起法实即是法性,即无为法,即一真法界,即中道,即涅槃,即真如体。杨度《真如生灭偈序》:“虎禅师曰:‘真如’‘生灭’都是名词,无有真实。心本无一,况分为二!真如外无生灭,生灭外无真如。真如即是生灭,生灭即是真如。一切对相,相互而生,是一非二。”就是说,真如是诸法实相,生灭相与真如相于真、俗二谛相对而立,其实两者“是一非二”。
熊十力主要立足于有宗唯识论来开发、启迪人本具有的真如本体思想的。在《唯识学概论·唯识章》中,熊先生疏解唯识有三义:一者不离义——由识变异,似所缘相,名为色识,说色不离识,识之实性,字曰真如,说真如不离识;二者交遍义——识言总显一切有情,各有八识,此识彼识而相网,即此识周遍法界,彼识亦周遍法界而不相障,是为交遍;三者破执义——法性离言,识唯宁立?以对破众生迷执,假说唯识,故唯识之言,空有双遣,若使诸执尽除,唯识亦自不立。熊先生唯识三义,要之:色(境)即识,识即真如;识即众有情之八识,八识互摄互含;证得法性真如体,一切皆离,识不执,境亦不执。“一言乎识即已摄境,一言乎境便不离识。境识为不可分之全体,显则俱显,寂则俱寂,一体同流,岂可截然离之乎?”[6]境含识,识包境,境识隐显同时,不可二分(众有情之有识,即真如犹存,万法犹存)。
唯识有宗的创造在于种子说。《中观颂》:“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共生亦无性,亦不无因生。”(宋惟净译本)《杂集论》释云:“自种有故不从他,待众缘故非自作,无作用故非共生,有功能故非无因。”此“功能”即有宗的种子义。种子有六义:刹那灭、果俱有、恒随转、性决定、待众缘、引自果。之所以名功能者,此中正以生灭、恒转二理,即六义中第一及第三,显功能体性故。而万法之生(亦名现行)、灭,须依功能而立。“功能恒转,若逢缘合,方起现行。若不待缘,应有实作用,又应一切时恒生一切法,理何可通?现行是用,功能是体[5]。”唯识宗之功能实即世间一切法赖以所显现的本体之异名。
佛家的本体论思想尤为熊十力所倚重,“佛家尽有高深而不可颠扑处”。但他又认为,佛氏不识乾元性海,妄计有惑乱法,为物所资始,毁生人之性,趣寂灭之乡。“乾元性海”是熊十力本体的另一代名词。“海者,形容其至大无外,含藏万理,万德,万化,无穷尽也。”故乾元、性海,均有本体意,既是其创造,又是其沿袭。“《新论》谈本体,则于空寂而识生化之神,于虚静而见刚健之德,此其融二氏于《大易》而扶造化之藏、立斯人之极也。”[7]比较而言,熊氏的本体是寂而生生,静而健动,生化无穷,于人海而见性海;佛氏却欲众生趣性海,发心必厌生死海,此则人海已枯,性海何存乎?老氏则溺寂滞静,流于颓废。
概而言之,熊十力的本体(据《体用论》)有这么几个特征:本体是万理之原、万德之端、万化之始;本体即无对即有对,即有对即无对;本体是无始无终;本体显为无穷无尽的大用,应说是变易的,然大用流行,毕竟不曾改易其本体固有生生、健动,乃至种种德性。
熊十力的本体“四义”(《新论》有本体“六义”说),相较于有宗的种子六义,两者的思维模式明显接近。熊十力自己也毫不讳言:“《新论》终融佛以入儒。”但它绝不是简单的袭取,唯识宗的真如、种子(功能)双重本体论是熊氏所绝对摒弃的。“《新论》别字真如以功能”,真如、功能在熊氏哲学中则是一体二名。其体不离用,用即是体也。
《新唯识论》是熊十力积十年之功、厚积薄发而成就的一部哲学专著。其哲学可一言以蔽之,即“反求自家宝藏”。其智慧更多地汲取于《大易》。
“翕辟”二字,出自《大易》。《系辞上传》:“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系辞上传》中的翕辟,皆指坤而言,而熊氏的翕辟,则是分指乾坤,即乾辟坤翕。他认为,“造化之秘,天人之蕴,尽此矣”[8]。世界何所从来,又何所往。这是任何哲学家所不容回避的问题。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分别求之于外在的理念、第一推动因。“《新论》全部旨意,只是在即用显体。”熊十力的哲学也是在积极寻求宇宙的本体。但他假翕以表物、假辟以表心,“谈到本体,心物俱非”[8]。
熊十力本体为何,其与翕辟究竟有何种关联?
据《十力语要·答某君》卷一:本体不是世所唯之心,亦不是世所唯之物;本体非想所及,非言可表。翕辟同为纯一之本体所显现之两种作用,乃相反相成,相待相涵,而为万化之源。《新论》云:“夫翕,凝而近质,依此假说色法;夫辟,健而至神,依此假说心法。以故色无实事,心无实事,只有此变。”又云:不翕,便莽荡空虚,哪有宇宙人生?翕即幻成无量动点,动点幻似有质,究无实质。此所谓幻,元是事实。诚以翕而成物,故所谓本体底自性力得有所利用以表现。辟即本体固有的大用,所谓健行者是也;依辟假说为心,亦云生命力(熊氏的本体乃依翕辟而有其实。假翕则为心,假辟则为物;物唯从心,翕唯从辟。天地造化之机不摄聚则不至于翕,不翕也无以见辟。因而摄聚者坤道也,坤道以顺为其正,终以顺健行之乾道而得其性,成万物之形质)。
“流行即是一翕一辟”[6]。据《十力语要》:流行即体。若认流行为有实物者,便与体对待为二片(卷一·答某君)。大用流行,幻现众相(卷二·答唐君毅)。世俗见有天地万物,其实天地万物皆依大用流行而假立之名(卷三·答周通但)。宇宙万象即大用流行之迹象耳。当知即万象是用,即用是真体之显现。如众沤是大海水显现(卷三·王准记语)。又据《十力语要初续》:大用即是本体之显,即非虚妄,故名真实流。妄法皆真。《新唯识论》则云:由本体显现为大用,始可施设宇宙万象(一己与人人,乃至一切有形物,据形则各异,语性则一体无异,性者大化流行也)。
本体亦名功能。“心与物皆功用也”[9]:(功用乃功能另一表述,“功者能义”)世间一切物,皆依功能而生生新新不已。所谓功能,《新唯识论》云:“功能者,体是虚伪,犹如云气,阒然流动,亦若风轮,云峰幻似,刹那移形,唯活能尔,顿起顿灭。风力广大,荡海排山,唯活能尔,有大势力”[6](功能无有自体,但有大功用,能成就世间一切有形、无形物;功能虽假名于有宗,实质却大异)。功能亦名恒转。恒转是至无而善动的。其动,是相续不已的。相较于法相、法性而言——佛教把宇宙万象即所谓色法和心法通名法相,谓色、心法虽无定实,而有相状乍现,故名法相;把一切法相的实体,名为法性——熊十力认为,这样的法相根本没有如俗所计为实在的东西,它只不过是称体显现的功用而已,亦即法相是法性的呈现。而法性却不是空无,是非有非无:“我们若要说他是有,他又确是没有实质、没有色相,如何可说为有?若要说他是无,他又确是众妙之门,万善之长,是无所住而恒新新创生的,如何可说为无?”[6]以第一义谛来说,法性(功能、恒转)是不能与法相(万物)分开的。
对本体实相的揭示,除了翕辟还是翕辟。可以符号“- -”表翕,“一”表辟。“- -”是偶数,是有对的意思。因翕几近物化,便成有对。“一”是奇数,是无对的意思。辟即是浑一全体的功能。功能非一合相,但不妨说分殊(即一个一个功能)而又非如众多粒子然。每一功能都具翕辟两极。翕不守自性,总要分化成一个一个小圈子。每一个翕自成一极小圈子(假名为一个功能,其与功能大全之关系犹如众沤与大海水般),此翕中即有虚灵无碍之神,或刚健的力运行其间而为之主的辟。辟的势用虽运于一切翕之中,恒随每个翕而分成各圈,但辟的本身却是一大全。应知,翕并不是别有来源,而是与辟同一本体。可以说,翕的本身即是辟,如没有所谓翕就无从显现出对待,亦无有万殊可言。唯辟终不舍其体之自性——可以说,辟即体之如其自性而显其无对——才令宇宙生生不息矣。
翕辟乃依恒转而立。“恒转者,至静而动,本未始有物也。然动而不能不摄聚,故乃翕而幻成乎物。……夫是行健以物物而不物于物之自性力,对翕而言则谓之辟”[6]。翕辟可说是恒转之显现。以一、二、三为例:如恒转为一,几要物化的翕便为二;恒转毕竟常如其性,决不会物化,当其翕①本体显现为分殊的用时,决定有一种收摄凝聚的势用,即所谓翕。这种收凝的翕,其端绪虽很微细,很深隐,而由微至著,由隐至显,便成为一切物或物界了。见《新唯识论》,第325页。时,同时俱起的辟,即假名为三。三是依据一而有,与二却相反相成。据此,三是包含一和二的。熊十力的翕辟意蕴:只于三,才能识大用流行;也只于三,可以即用而识体。一切事物均不能逃出相反相成的法则。所谓“辟以运翕,翕以显辟,相反相成,毕竟不二,此为宇宙之理法”[8]。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熊十力哲学“全部只是发明此旨”。
据《读经示要》:乾道变化者,言乾即有坤。阴阳相待而变化成,万物繁然并生,至赜而不可恶,至动而不可乱。故知品物虽万殊,而各得乾道之大正,以为其性命。《乾坤衍》则总结说:宇宙之间每一物皆禀受乾道以有生命,皆禀受坤道以有形体,如此则是每一物皆为乾坤完备之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可以“乾坤即是万物,万物即是乾坤”概括)。
就王阳明诗“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熊十力释曰:“吾向以天地万物,为离于吾之身心而独在也。而岂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耶?向以缘虑纷驰,物化而不神者为心。而岂知兀然运化,无定在而靡不在,遍万有而为之宰,周吾身而为之君者,此乃吾之本心耶?[3]”就《论语》“五十而知天命”,《新唯识论》释曰:“夫天命者,以其无声无臭,而为吾人与万物所同具之本体,则谓之天。以其流行不息,则谓之命。故天命,非超脱吾人而外在者也。”又曰:“天命即是自性,亦即本心”;“事天者,事其在己之天也”[3]。诸释的一个共同理趣:吾之本心就是天地之心,吾人与万物同体同命。庄周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在此可与“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互文互训。
熊氏的“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旨在强调的是:无不能生有,宇宙人生,又不是虚浮无根柢,万有的存在都有一个生命之大本,天地万物又是圆融一体的,即所谓“万物各具之生命,即是宇宙大生命”。方东美在评价传统哲学时曾说,从原始儒家看,就是能够直透宇宙大化流行的创造力,把个人的生命当作中心,再贯彻到宇宙的一切神奇奥妙中,如此才能形成中国有创造性的思想家。此乃熊十力“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哲学的特写。
熊十力哲学的真谛“只是方便显示本体”,或曰“吾学在见体”。如何识得天地万物之“体”?王阳明曰:“一悟本体,即是工夫。”黄宗羲曰:“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熊十力则说:“吾人工夫是随顺本体,本体亦即于工夫中实现。”可以说,熊十力为学方法就在工夫上。《新唯识论》有言:所难者,理论之外有真蕴焉。非可徒在理论上用功也。然而根本工夫却在仰观俯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而最切近的工夫乃在反己。“反己二字,确是孔孟最上一着工夫。天下之理得者,言自反而识得吾生之真。则万化之原,万物之本,无待外寻。吾与天地万物,非有二本故。”[3]天地万物一体之实,说白了,就是吾人灵妙之本心(而非习心)。故熊十力常引宋人小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提醒人们反己自修、识得自家真宝藏。熊十力的反己工夫,以永嘉大德的话来说: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心,本体也;用,工夫也)。“用心”、“无心”,实乃皆工夫也,此工夫亦即是对本体的证会。
哲学有派别之分:或唯心,或唯物。熊十力的哲学:非心、非物,又即心即物,心物乃是假名也。进而言之,以康德的哲学术语物自体与现象来简别:有的哲学说,物自体是不可认识的,它在现象之外(康德);有的哲学说,物自体虽可认识,但它是在现象背后起作用的(唯物论)。熊十力的哲学则认为:体(物自体)即用(现象,即乾元[3]),用即体,现象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两者是非一非异,非断非常。物自体也是可以认识的——“治哲学者,于宇宙人生根本问题得有解决,便须力践之于日用之间,实见之于事为之际。”[1]物自体可见之于“日用之间”、“事为之际”。
[1]熊十力.境由心生[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8-109.
[2]东方美.东方诗哲——方东美论著辑要[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226-224
[3]熊十力.读经示要[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196.
[4]熊十力.佛家名相通释[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88.
[5]熊十力.唯识学概论 因明大疏删注[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18.
[6]熊十力.新唯识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5:55.
[7]熊十力.十力语要初续[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6.
[8]熊十力.十力语要[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26.
[9]熊十力.体用论[M].北京:中华书局,1994:177.
Distribute Makes Convergence Moving and Convergence Makes Distribute Dominant——on Xiong Shili'Philosophy about Ontology being Appearance of Things-in-itself
SUN Ye-cheng1,JIANG Guo-bao2
(1.College of Political Sciences and Law,Shihezi University,Shihezi 832003,Xinjiang,China;
2.School of Politics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123,Jiangsu,China)
Xiong Shili is a founder of contemporary Neo-confucianism.His philosophy has produced profound influence home and abroad.Ontology cannot be conveyed by words but Xiong Shili grasped the heart of the world exactly through his own experience.He is good at creating from tradition and thus surpassed many great thinkers of the past.Buddhism's everything being not real,Daoism's being void and the dualism of mind and matter in west philosophy are all completely changed into the concept of unity of substance and function in Xiong Shili's philosophy which stresses that everything is true and sages are everywhere.learning Xiong Shili's philosophy can produce in us a uplifting spirit,a national confidence and national pride.A nation's spirit is incarnated mainly by its philosophy.Xiong Shili's philosophy is exactly the prelude to the revival of the Chinese nation.
Zhou Yi;ontology;convergence and distribute;function;effort
B26
A
1671-0304(2011)06-0023-06
2011-08-29
石河子大学2010年度高层次人才资助项目“熊十力《新唯识论》哲学及其儒佛机制研究”(RCSK201013)。
孙业成(1963-),男,安徽巢湖人,石河子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哲学方面的研究;蒋国保(1953-),男,安徽无为人,苏州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导,主要从事中国哲学方面的研究。
宋子秋)
【政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