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阳,胡艳彬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非范畴化与文学语言变异
李波阳,胡艳彬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目前非范畴化理论主要用于研究词类范畴属性的动态性以及相对非常规构式的合理性等方面,对语言变异过程的理论依据及变异过程中所产生的深层动因,尚缺乏相关的研究和探讨。因此,极有必要运用非范畴化理论描写、解释文学语言变异过程,以便更深入地理解文学语言的变异现象、拓展非范畴化的研究领域,揭示语言与认识的发展和创新过程及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
非范畴化;文学语言;变异
非范畴化是语言变化与发展的重要途径。在语言研究层面,非范畴化可定义为:在一定的条件下,范畴成员逐渐失去范畴特征的过程。范畴成员在非范畴化后,重新范畴化之前处于一种不稳定的中间状态,即在原有范畴和即将进入的新范畴之间存在着模糊的中间范畴,这类中间范畴丧失了原有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也获得了新范畴的某些特征;在认识方法层面,非范畴化是一种思维创新方式和认知过程[1]61-62。从该定义中可以看出,范畴成员在丧失范畴特征之后,无论是否进入一个新的范畴,其过程都是非范畴化的过程。
文学作品中的语言变异现象,是指为了文学表达的特殊需要,故意采用异于常规的表达方法而产生的语言运用现象[2]。在文学作品中,语言变异现象彰显了作家独特的创作风格和艺术特色,并使文学语言成为了一种艺术。
Heine,B.,Claudi,U.和F.Hünnemeyer(1991)指出,语言系统创新的主要途径之一就是扩展和重组现有的资源。在这个扩展和重组的过程中,范畴成员必然发生地位和资格的变化,即非范畴化[1]7。因此,语言变异与语言非范畴化存在着内在的一致性,在研究过程中,可以将二者结合起来,达到互补之目的。
范畴的分类以原型为基础,原型是非典型实例范畴化的参照点[3]。范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可大可小,任何一个事物都可以看作是一个独立的范畴。划分范畴的方式不同,自然会出现不同的范畴。同样,变异与常规也是相对的概念,二者之间的界限往往模糊不定。同样的常规与变异,可能由于语境、角度的不同而互换角色。尽管如此,常规语言在具体的条件下仍具有一定的标准及特点,即常规语言的原型样态。
本文讨论的文学语言变异的参照点是常规语言,但由于所讨论的语言层次不同,每一层次的常规状态也有所不同,根据王守元在《英语文体学要略》[4]23-50中对文学语言变异的划分,将分别从语音、书写、句法、词汇及语义等五个方面对文学语言变异现象的非范畴化过程进行分析。
一个单词的发音构成一个范畴,而一个单词的标准发音就是该范畴的典型成员,是认知参照点。在文学作品中,作者为了在语音上达到某种效果,故意改变一个单词的发音,例如:
The trumpet of a prophecy!O,Wind,
If winter com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P.B.Shelley,Ode to the West Wind)
在这首诗中,作者通过非范畴化将名词“wind”的发音“[wind]”变成了动词的发音“[waind]”。“[wind]”的成员之一“[i]”通过非范畴化由单元音变成了双元音,由短音变成了长音,发音口型亦随之发生变化,而变化的同时,则获得了新的功能或意义,即“[waind]”的发音与后面的“behind”在读音上构成了叠韵。同时,在发“[ai]”时,口型张大,声音延长,从而使节奏变缓,产生了舒缓悠长的韵律,更易令读者体会到作者那种愿与西风合二为一的澎湃激情,而这正是“wind”在读音上发生了非范畴化的结果所致。
此外,在文学作品中,某些单词在丧失自身某些发音特点的同时获得了新的发音特点的过程中,还获得了生动活泼的人物形象刻画等功能,如下面节选的一段对话:
‘You heard,Ed.You’ve been expelled from the Ted College?’
‘Nather!Me?Espel me?Wot?Lissen!Me,R lef them,see?You fink I’m sof,or sumfink?’
(C.Maclnnes,Absolute Beginners)
在这一对话中,第二句话正常的语言形式为:‘No!Me?Expel me?What?Listen!Me,I left them,see?You think I’m soft,or something?’可以看出,文中超越常规的语音变异形式表现出了说话人特有的“伦敦腔”,塑造出了一个粗鲁、缺少教育的人物形象,带给读者一种栩栩如生之感,而这样的效果在范畴化的语言样态中则无法实现。
“所谓书写,即用有形的符号将意思记录下来。”[4]30其变异主要体现在诗歌中。诗歌的书写样态构成了一个范畴,而该范畴的典型成员就是诗歌的常规书写样态,是认知参照点,包括词、诗行及语篇的书写样态,在William Carlos Williams的一首题为This Is Just to Say的诗中即可窥见一斑:This Is Just to Say//I have eaten/the plums/that were in/the ice-box//and which/you were probably/saving/for breakfast//Forgive me/they were delicious/so sweet/and so cold。在非范畴化的作用下,该诗出现了许多与常规相悖的现象,首先是在诗行结构上丧失了其应有的“完整性”,同时意义的“独立性”亦遭到破坏,如标题意义的非完整性。但是该非范畴化的过程形成了一种拉动读者继续阅读的力量;其次是在语篇层次上该诗标点被省略,许多诗行的首字母也未大写,但正是由于其结构的“完整性”和意义上的“独立性”的缺失,加之非范畴化对读者产生的“拉动力”,方使整篇诗歌的整体性和连贯性得以增强,效果也更为明显。
在诗歌书写形态这一范畴中,处于边缘位置的诗歌种类之一是形体诗。形体诗,顾名思义,是在文字书写排列上进行偏离,违背常规。在破坏常规特点的过程中,往往获得了美的意义,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直观画面,给人以赏心悦目的感觉,使诗歌形象和意象结合得更加紧密,而非范畴化理论对形体诗的阐释会更具说服力。
一个句子的句法本身构成了一个范畴,其典型成员是该句子符合正常语法时的样态。在句法非范畴化的过程中,句子的常规语法特点丧失,产生“不符合语法”的样态,并获得了新的功能或意义。例如:
My opinion of the coal trade on that river is,that it may require talent,but it certainly requires capital.Talent Mr.Micawber has,capital Mr.Micawber has not.
(Dickens,David Copperfield)
该句中“Talent Mr.Micawber has,capital Mr.Micawber has not.”不符合常规语法样态。该句子的原型样态具有常规语法的特点,其中之一为“语序的相对稳定性”,即构成句子的成分在位置上是相对稳定的,如宾语通常在动词之后,不能在动词之前等,而该句子在非范畴化的过程中破坏了这一特点,宾语被提前至句首的位置。同时,“has”与“not”在该句子中不能构成否定形式,而应借助助动词“does”来完成,这一点也破坏了“词与词之间搭配的规则性”及“句法结构的完整性”。但在这样的非范畴化的过程中,该句子获得了新的功能或意义,首先,语篇衔接得更加紧密。因为在该段中,上文提到了“talent”及“capital”,下文直接用“talent”及“capital”来承接,使这一段的连贯性得以增强;其次是使两个子句达到平行,意义形成对比,这是“does”未被正常使用的结果。此外,众所周知,处于一个句子首位的成分,通常是信息的焦点,而这里宾语位置的提前,无疑起到了强调、凸显宾语的作用。
文学作品中的词汇变异主要是指新词汇的出现。这种新词汇的出现和上面讨论的其他方面的变异一样,通常都是临时性的。当然,并不排除那些被广泛使用、从而不断得到强化而进入英语词库中的新词汇。在创造新词的过程中,文学作者通常会使用三种主要的构词方法,即词缀法(affixation)、合成法(compounding)及转换法(conversion),这些法则应用的过程就是非范畴化的过程。因此,一个固有的单词及其在音、形、义上均与其相关的词汇构成了一个范畴,而该范畴的典型成员就是这个固有的词(word),其他与该词相关的、临时创造的部分则构成了该范畴的其他非典型成员,例如:
And I Tiresias have foresuffered all.
(T.S.Eliot,The Waste Land)
该句中“foresuffer”是一个新造的词汇,原型是“suffer”。在非范畴化的过程中,“suffer”丧失了“独立性”,不可以单独使用,因此也就不具备原本作为动词的基本特点。同时,在非范畴化的过程中,“suffer”获得了前缀“fore-”在语音、形态和意义上的特点,从而构成了一个新的单词,具备了一个新动词的基本特点,意为“预见未来的痛苦”。
语义变异主要指的是语义上的不合逻辑、反常荒诞性,即一个单词、短语或句子在某一语境中合乎语法,具有语法意义,但其语义发生了变化,经巧妙使用,则能更好地传达作者的写作意图。单词、短语或句子的含义可以分为语法含义、表层含义及深层含义。语法含义指的是从语法的角度所得出的含义;表层含义指的是从理性上进行认知的含义;而深层含义指的是作者实际要表达的含义。一般情况下,在某一具体的语境中,单词、短语或句子的这三种含义是相同的,而且通常在具体的语境中只有一种。因此,某一单词、短语或句子的含义构成了一个范畴,而其典型成员就是它们的语法含义、表层含义与深层含义相同的含义,即没有把理性认识、作者的意图、目的包括在内的状态,是一种在语法上的认知。在文学作品中,作者往往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会令某一单词、短语或句子的实际含义不等同于语法含义。例如:
As the wretched creature mumbled and chuckled in her hideous merriment,the undertaker turned to go away.
(Charles Dickens,Oliver Twist)
从语法角度看,“hideous merriment”是合理的,但在这个具体的语境中,又获得了新的不合理与合理的含义。“hideous merriment”在处于原型状态时的三种含义是相同的,具有“同一性”;在非范畴化的过程中,“hideous merriment”的语法含义没有变化,加入了理性认识之后,它的表层含义的合理性遭到破坏,获得了不合理性,或者说非逻辑性,而它的深层含义在这样的语境条件下,即加入了作者的情感之后仍然具有存在的合理性,表现出了老妇人痴呆的程度及样态。而这种非范畴化之后的深层含义与其原型的深层(语法)含义有所不同,同时表层含义的合理性也遭到破坏,此时这三种含义不再相同,即它们的“同一性”消失。从该过程可以看出,“hideous merriment”是一个从完全合理的状态到部分合理、部分不合理状态的转变,而这样的转变使该短语在表层含义上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引起了读者的思考;在深层含义上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作者的写作意图,达到了双赢之目的。
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在创造这类短语的同时,也制造了表层含义的不合理性。此外,将某一语境中的单词、短语或句子划分成三种含义,目的也是为了更好的指出非范畴化所发生的位置,以便深入地理解非范畴化这一过程,而这三种含义并非一定具有时间上的顺序性。
变异是一种结果,或者是现象,而非范畴化则是一种工作机制,一种过程。相对于变异,非范畴化是一种认知动因。因此二者的关系可以描述为:变异是通过非范畴化、或者说是在非范畴化的作用下产生的,或是因为发生了非范畴化,所以产生了变异。非范畴化的目的并非为了产生变异,而是具有深层次的动因,即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存在及为了实现“焦点/背景”转换之目的,而变异的实质就是焦点。
为何作者要破坏常规去产生变异,换言之,非范畴化的动因是什么?有人认为是现实的需要,当作者所要表达的效果无法通过常规语言来实现,或为了吸引读者的注意力时,变异自然就出现了。这种说法正确,但毕竟只是表层动因,为何作者一定要违反“常规”的法则去构建他们的创作方式和内容,方可达到最佳的表达效果、亦或可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依据经济学中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及心理学中的“焦点/背景”理论对此进行解释,或许更具有说服力。
效用是经济学的概念,可以理解为一个人从消费一种物品或服务中得到的主观上的享受或有用性。当消费者多消耗一单位的物品或服务时,就会得到新增的效用或满足。效用的这一增加量被称为边际效用,其含义是随着一个人所“消费”某种物品数量的增加,其总效用虽然相应增加,但边际效用存在递减的趋势,并可能等于零或变为负数,即当某种物品的“消费”超过一定量之后,不禁不能增加消费者的满足和享受,反而会引起厌恶甚至损害。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心理学基础是韦伯定律和费希纳定律,即随着刺激的增加,新增加的刺激所引起的反应程度呈下降趋势[5]。
例如,在一个人非常饥饿的时候,假设五碗饭可以吃饱,吃第一碗时,会最有幸福感,吃第二碗时,还是会有幸福感,但是会比吃第一碗时少,吃第三、四碗时,幸福感会越来越少,第五碗吃完之后,将不再有幸福感。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吃第六碗,不仅不会有幸福感,还会感觉不适,此时幸福感出现了负增长。
读者阅读文学作品时亦如此。假设把读者对某一篇文学作品的阅读看作是一次“消费”,同样的一篇作品,作者所使用的语言越是常规的语言,读者在视觉和听觉上所遭受的“刺激”就越多,读者对该作品的“消费”次数就越处于边缘化的位置,因此读者对语言的印象就越不深刻,甚至会产生厌恶的情绪,即所谓的“边际效用递减”。为了使语言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吸引读者,加深读者的印象,作者就要考虑改变常规语言的样态,即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客观存在,使常规语言在文学作者的创作过程中发生了非范畴化。
非范畴化的动因并不是为了产生变异,变异只是一种结果或者现象,非范畴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实现“焦点/背景”的转换。
焦点/背景理论源于心理学,据德国完形心理学家Koffka所说,“焦点”是一个格式塔,是突出的实体,是可感知到的事物;“背景”则是尚未分化的,衬托焦点的东西。在认知语言学中,认知语言学家Talmy指出,焦点和背景是语言中同时存在的两种基本认知概念,前者需要被定位(anchored),后者可以作为参照点(reference point)[6]307。据此,可利用该理论来解释非范畴化之动因。
以语音变异为例,在雪莱的“西风颂”中,“wind”的常规发音“[wind]”构成了背景,而非范畴化之后,“wind”的发音变为“[waind]”,成为了焦点。在整个语篇中,其他词的常规发音也构成了“[waind]”的背景,体现了背景的复合性,即焦点/背景并非一定是一对一的关系,同一个焦点可以对应若干个背景。同时也体现了焦点与背景的共存性,即在认知层面上,焦点和背景必定同时存在,而且相互依存[6]318。不过,在语言层面,背景有时可以隐去,这里的两个背景中,“wind”的常规发音背景隐藏起来,但它和表露的其他词的常规发音背景一样,在认知上与焦点是共存的。
同理,其他几个方面的变异过程也可得到合理的解释。由此可以看出,焦点/背景理论可以用来解释非范畴化的目的,即为了实现焦点/背景的转换。而转换之后,即非范畴化之后成为焦点的就是变异。焦点是变异的实质,其他的常规样态构成了背景。焦点/背景理论与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构成了文学作品中语言变异非范畴化产生过程的深层动因。
语言常规和变异实际上是一对特殊矛盾。常规相对稳定,但当现有的常规无法满足作者的现实需要时,就产生了变异,而变异又促进了常规的发展。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具有鲜明的个性,如果一部作品在语言的使用方面一味地循规蹈矩,则很难表达出作者的写作意图,也很难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上述讨论拓展了对非范畴化的解释、描述范围,并用一个统一的理论,即非范畴化理论来解释、描述变异现象,找出变异产生过程中的内在规律,使纷繁复杂的变异现象系统化。同时,也尝试对产生文学语言变异的非范畴化过程的动因作出了理论上的解释——变异现象的直接动因是非范畴化,但其更深层次的动因是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存在及为了实现焦点/背景的转化。据此,所有的变异都获得了凸显性,因为其本质是焦点,可增强读者的兴趣、加深读者对文章的印象、提高其审美价值。
[1]刘正光.语言非范畴化—语言范畴化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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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守元.英语文体学要略[M].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2000.
[5]摆玉萍.从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看语言石化现象[J].科学·经济·社会,2009,27(2):51-54.
[6]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Linguistic Decategorization and Deviations of Literary Language
LI Bo-yang,HU Yan-bi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Hangzhou Dianzi University,Hangzhou Zhejiang 310018,China)
Linguistic decategorization,apart from the aspects of the category properties’dynamicity of parts of speech and the rationality of relatively unconventional linguistic constructions,has not been used to the study of deviations of literary language,and the majority of the studies on it is limited to a description of its phenomenon.There is no discussion or study on the process of literary language deviations and the deep motivations in the course of their process.Therefore,this paper attempts to make use of the linguistic decategorization to interpret the process of deviations of literary language in order to get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m and expand the scope of the application of the decategorization in such fields as phonology and graphology,etc.,so that the process between language and cognitive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as well as their interrelations can be revealed.
linguistic decategorization;literary language;deviations
I045
B
1001-9146(2011)02-0045-05
2011-03-11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KYZ114210008)
李波阳 (1955-),女,天津人,教授,语言学、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