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内蒙古少数民族文学中的萨满教文化因子
陈燕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近年来,萨满教文化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萨满教文化对内蒙古少数民族文学的影响广泛而深远。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内蒙古少数民族文学作品,表现了萨满教中女性的感性生命体验和女性与自然之间的相互融合,女性成为万物的守护神而具有通灵身份,因而,内蒙古少数民族作品中的女性是具有女神品质的存在。
内蒙古;文学;萨满教;女性
在萨满教神话中,我们发现众多的女神以其整顿自然的辛劳、创造世界的伟绩、遍布宇宙的威力,建造出了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王国。萨满教神话传说完整地体现了女性在上古母系社会所具有的力量和地位。“母系氏族社会是一群姐妹与一群兄弟集体通婚,子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因此,对女始祖的崇拜,女神的崇拜就成为母系氏族社会的一大特色。”[1](P29)这种以母为大的观念使信仰萨满教的部族产生了对“阿布卡赫赫”这类女神的崇拜。荣格认为,自原始时代以来,人们长期积累的普遍的心理经验会沉淀在每一个人无意识的深处,从而演化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并通过梦幻、神话等不可理喻的现象表达、反映出来。这种源于种族记忆的原型正是创造与幻想的动力,同时也是进行文学创作的推动力,在文学作品中凝聚成作家原始经验而显现。审视内蒙古少数民族文学中的萨满教女性观,我们会被文本中那些鲜活的女性形象所吸引。这些女性形象无不渗透着少数民族渴望回归母体、女性崇拜的无意识心理特质。而这种源自人类女神原型心理的女性崇拜,积淀成一种种族记忆沉浸在人们的心理结构中,不论人们能否清晰地认识到,它都在无形之中支配着人们的行为和思想。
作为一种多神教,萨满教最基本的观念是万物有灵论和灵魂不灭论,存在于人世之外的神灵都是人们用感觉器官能够直接感触到的具体事物,例如梦中的景象,萨满教认为也是亲耳听到、亲眼所见的具体东西。因此,萨满教所崇拜的万物之灵既包括近在身边的花草树木,也包括远在天边的日月星辰的灵魂,并且这样的灵魂是无限扩展和平等的,它们一被感知即被虔诚崇拜。在萨满教中,自然万物都被列入神灵的世界,而其中被委以守护神地位的则大多为女性神。原始初民认为自然与女性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性,所以女性常常被“自然化”,而自然则被“女性化”。他们认为自然就像女性一样,有着滋养生命的能力。“满族先民新石器时代的萨满教是以母性崇拜为特色的。我们见到了女神偶,同时也可以证明诸动物神、自然神与女性不可分割的关系。如火神,各民族普遍认为她为女性。……在满族神话中,有若干相当庞大的女神系,多者竟达三百多位女神,这些神占据了自然神、祖先神、英雄神的主要甚至全部位置。”[2](P23)所以,“女性对万物之魂灵的守护”成为内蒙古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女性凭借着自己的纯然和本真去参悟自然、靠拢自然,这份神性的体悟,近乎于女性生理的绝妙和神秘。仅靠着一份单纯的心性便可以点化自然,而自然无比的奥妙又更加启悟了女性的感受。内蒙古少数民族作家普遍具有这种女性与自然之间交融的思想,这样的思维倾向决定了他们在表现变幻莫测的奇迹时总是通过女性形象来表现一种超乎自然之上的寓言。从女性与动物的融合到女性对自然的守护,以及女性对自然万物执着的偏爱,都成为内蒙古少数民族作家特别倾心和关照的对象。
作为一个有着深厚民族认同感和忧患意识的作家,郭雪波时刻都在关注着人类的生存状况,面对现代工业所谓的“发展”,面对自然环境的急剧恶化,他忧心如焚。在叹息扼腕的同时,他在探索,在沉思,在试着寻找一种能够消除人性异化、摆脱各种枷锁的理想人格,而最终他将这样的理想人格赋予了女性。他的长篇小说《银狐》为我们找到了一条诗性的回归之路。这部小说再一次将萨满教遗留在血液中的密码,亦即女性对自然生灵的守护这个母题演绎得淋漓尽致。作者首先带我们去认识了一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银狐”,这只“银狐”是萨满教文化中的狐。文中将主人公珊梅与这只富有灵性的“银狐”生命之间的交融描绘得唯美动人,她们之间产生了生命的契合,所以最终珊梅会选择和白狐为伴,共同到沙漠深处生活,放弃人类而回归荒野,一点都不显得突兀,仿佛是必然的结局。
作为历史文化探寻者和现代文化使者的白尔泰,当他目睹珊梅和白狐在沙漠深处一起生活的情景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人类的生存之道。“她已经融入了狐的世界,融入了大自然,融入了大漠,学会了狐类的生存方式,其实说开来,她只不过重新恢复了人类远祖们的生存功能而已。”[3](P226)人与自然的浑融一体原本就是人类本身的生存之道,只是慢慢地被遗忘了……珊梅和白尔泰最终选择了和白狐一起生活,隐匿于大漠之中。诗意的结局为我们构建了一个乌托邦的乐园,郭雪波对于萨满教女性观的领悟启发着我们重新启程继续进行探索,那份女性所涵养的亲近自然的天性,难道不是我们得以抵御异化的力量吗?
在达斡尔族女作家昳岚的文学作品里,自然不再是纯粹物质的自然,而是沉淀着深厚的生命意识和宇宙意识的大自然。昳岚的作品以自然作为参照对象,自然成了她心灵的象征和情感的载体。在她的笔下,所有的生命都是那么可贵而恒久。她告诉人们,对待生命,要懂得爱怜和珍惜,不要轻易地伤害和放弃它们。《情萦苍穹》充满了对母亲生命的消逝的自责和痛惜,那深沉地交织在一起的对母亲的爱恋和悔恨在字里行间展露无遗。而《像梦里的钟声》则写了一位母亲因痛失爱子而无限地悲怆与哀伤,她游荡在荒野中寻找着幼子的亡灵,她坚信孩子的灵魂存在于自然中。“母亲”寻找在荒野中迷失的孩子的灵魂这一意象让所有读者的灵魂为之震颤,而如何才能再次回归“母亲”温暖的怀抱则是作者留给我们的思考。萨娜则尝试着用“小说的方式,来追溯民族的历史,追溯以萨满为标志的精神渊源”[4]。在萨娜的小说里,萨满教成了所有人物形象饱满的心理基石,即使是景物描写也因为有萨满教所赋予的灵光而显得灼灼生辉,世间万物所具备的灵性与人物自身心灵的善良和美好交相辉映,让人产生人间仙境般的美感。《达勒玛的神树》引导着读者和书中的人物一起寻找民族的集体记忆。达勒玛老人对萨满教一生虔诚,她小心翼翼地与具有灵魂的万物打着交道,生怕自己或他人的无知和鲁莽冒犯了大自然。她渴望在自己魂归天际的那一天,能安然地躺在风葬架上,沿着宁静的安格林河抵达天堂。在坚守传统文化中,达勒玛老人可以说是典范,她认为只有遵从达斡尔古老的葬俗——风葬,她的灵魂才能顺利地抵达“玛鲁神灵”所指的天堂。在达斡尔人的意识里,死亡并非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而只是另外一种生存的方式,是和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栖居。在当今社会中,物欲的泛滥使得人沦为金钱和物质的奴隶。在人们渐渐失去了生态良心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认真品味一下留存千年的萨满教中女性对自然神灵的那份守护,面对内蒙古少数民族作家描绘的一幅幅女性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诗意生存画面,我们这些心力交瘁、精神疲惫的现代人是否找到了一剂疗治的良药呢?
萨满教认为,神灵要通过感性的体验方能得以存在,所以萨满教认为感性是不需要去刻意节制的,一旦感性受到的束缚增多,人就会在中规中矩中失去自我。而感性通常都是女性的体认,男性则被认为是理性的。女性凭借直觉和悟性把握世界的方式,使她们对直觉和梦境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她们的预言和巫术、她们的奇遇和神秘则更为这种感性添加了色彩。无论是郭雪波的《大漠魂》、《银狐》,乌热尔图的《你让我顺水漂流》、《静静的等待》,还是萨娜的《阿西卡》、《达勒玛的神树》,不胜枚举的大量文本共同书写了女性的感性和灵性,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自有一种神性的超验和异彩。
感性特征既让女性为生活奉献了丰富异常的情感色彩和生活的流动气韵,也凸显出女性对一种生活家园和精神家园的依附感和归属感。因为有了这种依附感和归属感,生活中多了一些温馨、温暖、融洽和热烈。而且,这种感性特征还是文学的“天籁”,为女性诗意的生存、诗意的审视人生提供了可能。这种感性是一种生命深处的智慧,是人的情感的敏锐状态,在这个被物欲压迫得几乎窒息的社会中,它是一种对麻木和无奈的坚定拒绝。它能更真切地感受来自大自然的生命的律动,能让人类与大自然进行更有生命感受力的对话,为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开辟了一条更为切实的道路。
蒙古族作家海泉小说里的女性,以她们的感性生命体验着草原上所有动物、植物活泼泼的生命存在。例如在《混沌世界》里,素琴总是善待进入屋里的小动物,“对于那些走进屋里的小生灵们,素琴总会从奶锅里舀出一些牛奶来招待它们。一年四季,总有成百上千的各种生灵生气勃勃地从她的帐篷面前或者后面蓬松又神气活现的走过”[5](P167)。这份对生命的体悟是素琴专有的。而华可钦在漫漫长夜里缓缓呼吸着,倾听万籁之声:“百灵鸟在草丛里做梦,不时发出啾啾的鸣叫。蚂蚱抬起因不停跳跃而疲倦的长腿,多刺的腿摩擦在翅膀上发出轧轧的声响……这些声音,在她听来仿佛是在倾听来自天边的奇妙音乐,世界从来就没有沉睡着啊”[5](P370)。在华可钦的世界里,一切声音都显得那么奇妙美好。同样的河、树、鸟儿、鹿等动植物,在达斡尔人的眼里都是可爱的、生动的生命,是与他们相依相伴、亲密无间的朋友。所以,在达斡尔族女作家阿凤的作品中,每一个动物,每一棵树,每一条河,每一块石头,每一条小径,甚至每一棵草,每一滴露珠都是生命的律动。感性生命孕育了海泉和阿凤神奇而敏锐的艺术感觉,这种艺术感觉又反哺她们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自觉。
受着萨满教影响的内蒙古少数民族女作家,普遍存在着一种崇尚神秘灵动的艺术风格,借助感性来表现荒诞不经的奇迹和变幻莫测的气氛,成了她们的共同选择,她们的文学作品中普遍呈现出一种神秘灵动、诗意唯美的总体风格。深入探讨她们的文学风格,能够让我们站在更高点来审视萨满教女性观对文学作品的深层影响。她们小说文本中的许多故事情节,都映照着一层现实又浪漫、真实又虚幻的神秘而灵动的神韵。与儒家中规中矩、含蓄中庸的文化相反,萨满教文化追求的是一种迷狂式的激情和冲动,它所期望达到的艺术效果是一种力量美和活泼泼的跃动感。可以说,萨满教文化从来和理性节制无缘。所以,在信奉它的民族中,民众都敢爱敢恨。这里当然也包括女性,她们无所顾忌地去表达自己的感情,与信奉中庸之道的儒家相比,这样的情感方式更贴近生命本身。女作家们对灵魂、对时间与空间本质性探索的虔诚和热情,使她们必然要找到一个超越着当下性存在的神话世界,找到融语言和神话为一体的那个隐喻,自觉不自觉地力图追溯到事物的根源,探寻事物何以如此的奥秘。
萨满教文化影响下的感情,是一种人之所以为人的自然喷发。无需克制,更不能扼杀,它肯定着人的自然欲望和人的私心,给了感性“合法”的地位,无论是人的炽热的欲望,还是莫名的情绪,抑或是隐晦的私心,这些都在萨满教中得到承认。可以说,萨满教文化是内蒙古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精神宝库,对内蒙古少数民族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一方面造成了迷信和愚昧的事实,另一方面,也给予人一种感性的生命体验,并将这种生命体验渗透到生活的各个方面,又因女性特有的神性回归,将萨满教这种形而上的文化光环绘成了一卷卷绚丽多彩的民俗风情画。
[1]佟德富.蒙古语族诸民族宗教史[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
[2]富育光,孟慧英.满族萨满教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3]郭雪波.银狐[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0.
[4]萨娜.没有回音的诉说[J].作家,2002,(3).
[5]海泉.混沌世界[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
Cultural Factors of ShamanisMin the Inner Mongolia Minority Literature
CHEN Yan
(School of Humanities,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325035,China)
In recent years,ShamanisMculture caused wide attention of scholars athome and abroad,because ShamanisMculture on the influence of Inner Mongoliaminority literature extensive and far-reaching,so taking in the 1980s as the objectof Inner Mongolia minority literature,Exploration of the convergence of views of female shamanisMembodied.Women by shamanisMlife experience and the sensibility of women and nature as a clue As the patron saint of all things for women and women of psychicmake analyses and explains,Draw Inner Mongoliaminority works of women is a goddess quality exists.
Inner Mongoliaminority literature;Shamanism;Goddess;Women
I207.9
A
1008—4444(2011)04—0120—03
2011-03-22
温州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3160603601010907)
陈燕(1984—),女,内蒙古五原人,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