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化创新论

2011-08-15 00:52路宪民
当代教育与文化 2011年6期
关键词:民族制度文化

路宪民

(西北师范大学 政法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随着知识经济和信息时代的到来,世界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日益呈现出文化与政治、经济和社会一体化的态势,在各民族的发展中,文化的地位和作用日益突出,文化与经济、政治的相互促进成为新的发展趋势。文化的灵魂是创新,文化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正是通过创新来实现的,对于多民族发展不平衡的中国而言,探讨民族文化创新无疑有着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加强民族交往,扩展民族文化创新的社会基础

文化及其创新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以一定的社会为基础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社会作为一种由互动关系构成的组织体系,本身就包括了两个部分——人的要素和文化要素,这两大要素构成了同一实体的两个方面,在此意义上任何一个群体、社会,都不仅可以确定为一种具有互动作用关系的人类集合体,而且可以看作是一种价值、准则、信仰、习惯行为等的集合体,看成一种文化。[1](P18)由于文化植根于社会,这意味着不仅一个社会自身孕育着文化,而且其与外部群体的交往也会扩展其文化生长发育的基础。由此,文化创新的基础必然有两种,一种是与这个国家、民族的过去联系在一起的,是由思想、经验以及兴衰沉浮所构成的历史积淀,即国家、民族的文化遗产。另一类是在特定阶段可以引进和学习的外来经验。[2](P10)前者构成了民族文化的历史基础,是各民族在自己的历史进程中积淀、沿袭而成的传统,它经由民族成员的代际传承而来,表征着民族的地域特色和社会、历史特性。后者构成民族文化的时代特征,是民族社会交往过程中接受外来文化影响,对自身文化的丰富和发展。民族文化的创新正是在历史性和时代性结合的基础上实现的。一方面,任何民族文化的存在和发展都依赖于自身传统在历史进程中的演进;另一方面,这一历史进程总是不同程度的受制于外部社会环境的影响。从各民族文化发展的历史来看,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交往、影响,贯穿于人类文明的整个过程,每一个民族的文化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并吸收融合了其他民族文化的成分。历史地看,纯粹属于某一民族的文化很少存在过。正如罗素在《中西文化之比较》中所说的:“在往昔,不同文化的接触曾是人类进步的路标。希腊学习埃及,罗马借鉴希腊,阿拉伯参照罗马帝国,中世纪欧洲又模仿阿拉伯,而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则仿效拜占庭帝国”。[3]虽然各民族文化的交往融合一直都在进行,但这并不意味着各个时代有着同样的交流和影响。事实上,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影响,以及由此导致的文化发展和创新是有着时代差异的。

总体来看,传统社会由于经济、社会的自足性和交往手段的限制,通常比较封闭,其文化发展、创新多以民族群体为基础,由于其赖以产生的社会规模有限,所以文化发展缓慢,创新不足。正如亨利·亚当斯指出的:“几千年来——这在世界上某些地区仍然如此,但正在缩小——孩子们踏着他们父母亲的足迹,走上不变的道路,开始仪式化例行公事,他们学到是同一本书上的知识和道德,保持着一种 基 本 相 似 的 住 处 和 家 庭。”[4](PP.190-191)在 这些社会中,人们生活在一种依赖传统引导的社会环境中,社会“利用讲家史、神话、传说、唱歌等形式传播其相对稳定的价值观”。[5](P186)过去历史上那些既成的东西对人们的社会生活起着重要的作用,从而人们将其当作学习、效法的楷模。谈到这种文化时,“人们想到的是有长久渊源联系的一套信仰、传统、仪式和禁忌。”[4](P211)而现代社会,由于经济的依赖性、交通、通讯的发达和社会结构的开放,“它所包含的不同社会首次有了不容忽视的、迅速的、显而易见的相互作用”。[6](P162)这一过程扩大了民族交往的范围,使各民族、各地区之间近如邻人,从而“我们重新获得了我们的整体,我们不是在一个国家或一种文化的层面上,而是在宇宙的层面上获得了我们的整体性”。[7](P187)社会的这一变化,改变了形成文化的方式和文化发展、创新的模式。在过去人们定义文化的方式是地方和民族,“文化的含义一直都是与一个固定的地方性的概念结合在一起,‘一种文化’的概念含蓄的把意义建构与特殊性及地点连接起来”。[8](P238)文化的发展创造主要也是以历史的连续性为基础,各民族正是通过长期的历史积淀实现文化的缓慢发展和创新的。而现代,社会结构地开放和过程的加剧,过去以地方社会和民族群体为单位定义文化的方式日益面临着外部群体的影响,文化的发展和创新越来越依赖于民族社会的开放和与外部群体交往的广度和深度。社会的这一变化,使现代文化创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奥格本对文化变迁的相关研究表明,某一地区文化生长对于本地区内发明的依赖程度,远不及对于其他文化的传播的依赖程度。[9](P177)换言之,如果一个民族与世隔绝,那么它的文化发展将非常缓慢,创新必然很有限。现代文明的进步和社会的高速发展,就是建立在由于社会结构开放和互动加剧引发的社会扩展基础之上的。

文化创新和发展趋势的这一变化,意味着文化所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的扩大是创新的重要原因,任何一个要实现文化发展和创新的民族都必须在一个开放的社会环境里加强与其他民族的交往、学习。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多民族的社会结构和民族之间小聚居、大散居的格局,使民族文化的交流创新有着丰厚的社会资源,同时,现代发达的交通通讯也为民族交往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不仅邻近民族之间的交往极为便利,相距遥远的民族之间的交流也不再是什么难事。当今之计,重要的是要认识到文化创新的基础及其现代转向。文化自身依赖于社会,是在社会中创造成长的,现代文化创新主要是各民族交往的产物,源于日益扩大的社会过程和更加频繁的民族互动。如果一个民族意识不到文化是在纵向的历史传承和横向的社会交流中塑造发展的,看不到横向结构之间的交互作用对现代文化创新的重要作用,将失去文化发展最重要的动力。反之,如果能够在一个多元的民族社会结构中形成良好的文化自觉,并能学习、借鉴别人的长处,联手发展,则民族文化创新便有了不竭的动力和源泉。

二、发展教育,提升民族创新能力

一切所谓社会的存在,都与构成社会的个体密切相关,是从个体及其行为中生发出来的。在这个意义上,民族社会的一切——从民族交往到民族文化,其最终的承载者都是民族成员。作为民族社会的主体,不仅前面所述的民族内外交往,而且民族文化的传承、发展都是通过民族成员来实现的。由此,民族成员便成为民族文化创新的主体。而主体的创新能力,又是通过后天的培养和教育获得的。因此,发展教育、开发民族人力资本能量便成为提升民族文化创新能力的不二法门。

纵观那些文化创新能力强、发展迅速的国家和民族,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对教育的重视。爱尔兰1922年独立时还是一个落后的农牧业国家,大力发展教育的结果使其在20世纪末就成为世界上经济发展最快、竞争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以色列、芬兰、日本都是自然资源匮乏、生存环境恶劣国家,而以色列却凭借先进的教育体制和高素质的人力资本成为世界经济和科技强国。芬兰则通过对教育的投入和民族人力资本的提升,一度成为世界上技术创新程度最高的国家,并在世界经济论坛的国际竞争力排行榜上,屡次成为世界最具竞争力的国家。芬兰2001年名列第一,2002年名列第二,2003年再次排名第一。至于日本,更是通过教育创造了世界经济史上的奇迹。这正如奈斯比特在《90年代世界发展10大趋势》一书中说所:“一个贫困的国家即使没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只要在人力资源上肯下大的投资,也是可以发展起来的”。[10](PP.358-360)所以,发展创新主要不是由于自然资源或环境优势,而是由于教育及其产品——高素质的人力资本。国家如此,民族亦复如此。

之所以如此,是与教育的功能分不开的。在现代社会,教育扮演着诸多功能,其影响遍及经济、政治、文化等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教育不仅传播知识技能,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而且促进人的社会化和全面发展。就民族文化创新而言,教育在三个方面是至关重要的。一是价值观的重塑,这是民族文化创新的内在基础和驱动力。二是知识和技能的传授,这构成知识创新、技术创新的基础。三是社会准则的传递,它促进人的社会化,为人力资本的发挥提供良好的社会环境,使人力资本的能量不至于因为劣质的社会关系而削弱。

教育可以通过思想观念的传递,重塑和改变民族及其成员的价值观,而价值观又是构成民族文化的核心,作为一个民族对其所处自然、社会世界的总体评价和看法,价值观是决定民族成员行为的心理基础和内部动力,它支配和调节一切社会行为,提供行为准则。由于其影响的全面性,在文化创新中,价值观念被赋予了重要的意义,通常被看成是社会变革的关键和文化创新最难突破从而也是最重要的部分。现代化理论的韦伯学派,就认为文化价值观决定着政治经济生活,其代表人物韦伯将新教观念的崛起看成是欧洲实现现代化的关键。[11](P51)英格尔斯更是把心理态度、价值观的变化看成是社会现代化最主要的内容。因为任何文化的创新如果没有观念领域的变革,则既难实现,也不能持久。具体到我国的民族地区,文化观念的落后及其保守性造成作为社会变迁中介的人的“价值困境”,使得民族文化结构缺乏现代理性因素的冲撞,对于任何在实质上不同于传统的新思想、新行为和新事物缺乏主动接受的意志,造成民族社会变迁动力的不足。[12](P123)在这个意义上,通过发展教育输入各民族的先进思想和价值观念,改变、重塑民族成员价值观念,革新民族成员的心智模式,无疑是民族文化创新的关键。

教育除了通过价值观的改变为民族文化创新提供内在动力外,还可以通过知识和技能的传授,提升民族及其成员的知识和技术创新能力,这构成一个民族文化的硬实力。对民族成员的教育,一方面使本民族在漫长历史过程中改造自然、社会的经验得以传成,另一方面可以广泛的吸收世界各民族的优秀文化成果。这两者共同增加了民族的知识积累,为民族文化创新奠定了基础,因为任何知识和技术创新的第一步都是知识的积累。在知识积累的基础上可以实现创造,并形成被称为科学的系统化知识体系,将科学知识运用于改造世界,便可以实现技术创新。在一个知识成为资本和首要财富的现代社会中,知识和技术创新不仅成为推动社会各领域变迁的最主要力量,而且由知识和技术创新形成的文化产业本身就是提升民族形象和竞争力的重要因素。

较之于对民族及其成员价值观、知识和技术创新方面的影响,教育的社会功能对于民族文化创新的作用没有那么直接,但其影响却更为深刻、久远。它通过对社会准则的传递和内化,促进人的社会化,进而建构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为人力资本的发挥、民族成员的创新提供社会资本。强调社会资本对于民族文化创新的重要性,是因为人是生活于社会之中的,社会网络及其环境氛围对于人的影响是全面的。正因为如此,20世纪以来,社会资本日益受到人们的关注。而所谓社会资本,在其首创者汉尼方来看,就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应用广泛的无形物质,如良好的愿望、朋友情谊、同情心、个人和家庭之间的社交关系。”[13]在罗伯特·D·帕特南看来,社会资本不仅包含了社会所必须的信任、规范和网络,更重要的是它可以通过促进合作行动而提高社会效率。[14](P195)虽然社会资本的概念非常复杂,学者意见各不相同。但都认为其对于行为主体的行动力和人力资本的提升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社会资本薄弱、缺乏社会准则和信任的地方,社会个体的能量必然会由于劣质的社会关系和心理状态而被压抑、消耗,从而社会将得不到发展,更遑论什么文化创新。

三、健全机制,为民族文化创新提供制度支持

民族文化创新是一项涉及面广、且极为复杂的创造事项,它需要国家、社会、市场各方面的通力合作。尤其,现代社会的发展一向被看作是市场机制、国家机制和社会机制的复杂关系共同作用的结果。[15]这意味着,任何社会事项都不能简单的看成是某一个体或群体单独行动的结果,需要在关系的框架下思考结构和制度的力量。具体到民族文化创新,不论是民族在历史、社会过程中积聚的文化资源,还是民族成员的文化创新能力,都不是自我生成的,而是需要相应的社会结构和组织体制的支持,是包括了国家、社会、市场在内的各要素构成的系统联手推动的结果。这是因为,个体的行为及其选择是受制于构成其行为主要背景的制度的影响的,在不同的制度之下个体会做出不同的行为选择。在制度主义者康芒斯看来,制度就是有关个体行动控制、自由和扩展方面的集体行动。[16](P3)诺斯更是将制度定义为一系列被制定出来的游戏规则,它旨在约束追求主体福利或效用最大化的个人行为。[17](P225)在诺斯看来,制度作为人类设计出来的规约,可以分为内在制度和外在制度,内在制度是由群体经验演化而来的,是群体在长期社会生活逐步形成的,这些经由社会的反馈、调整而发展起来的风俗习惯、伦理规范、价值观念等对行为产生非正式约束,它通过大多数人的采用变成一种传统并会长期保持下去。不同于内在的制度,外在制度则是在理性思维支配下外在地设计出来的各种法律、法规、规章等,这些以正式方式加以确定的各种制度安排,自上而下的加于社会并依赖于强制性手段来执行。内在非正式制度与外在正式制度不是相互分离的,二者的协调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外在制度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们是否与内在演变出来的制度互补。[10](P368)

以此来考察民族文化创新,首先需要通过文化自觉审视民族内在的非正式制度,检视其对于文化创新的功能。每个民族都处在特定的地理空间,并有其独特的历史和社会过程,民族地域、社会和历史过程的独特性孕育了本地性的传统,这些源于民族的地方知识传统以风俗习惯、价值观念的方式构成了一个民族的心灵地图——心智模式,每个民族都是以自己的心智模式去阐释世界的。这些心智模式作为非正式的约束力,在积极的意义上可以是民族经验和文化财富的一部分,在消极的意义上也能以其惯性的力量影响制约一个民族的创新能力。因为民族群体都是在自身的环境下获得经验的,并以此为基础形成语言、思维模式、价值观念、行为准则的,这些经验通过社会和历史过程会自我强化,通常惯性的力量会使其沿着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甚至会锁定在某种状态下难以自拔。而创新主要是一项面向未来的事业,它需要挣脱过去那些消极因素的羁绊,以变化的眼光看待世界,并能够开拓思维、锐意进取。中国各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长期的历史过程使各民族都形成了自己的传统,价值观念和思维习惯,这些长期积淀的深厚传统如果不能够与时俱进,必将严重的制约民族文化的创新和发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英格尔斯将人的现代化看成是现代化的制度与经济发展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18](P5)

其次,要重视正式制度的力量。如果将非正式制度看成是一种内在的驱动力的话,正式制度可以看作外在的引力,在一个以他人引导为取向、理性化的现代社会,正式制度作为一种构成性的因素嵌入到了行动过程之中,成为文化创新的主要动力。正式制度作为人为设计的规则,通过激励和约束的机制将个体的行为与奖惩机制结合,以最大限度的调动个体的积极性。现代社会的发展,创新的大量出现,主要被看作是制度环境演进的结果。在制度学派看来,制度环境的改善会鼓励创新,奖励为具体的发明带来了刺激,专利法的发展则提供了对知识产权的保护。[19](P5)反之,一个缺乏有效正式制度的社会,必将使创新行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进而影响创造者的积极性,毕竟善良的愿望不能弥补制度的粗疏。对于有着深厚传统历史积淀,惯于以情感和礼俗行事的民族社会,建立健全相关制度,以制度促进文化创新显得尤为关键。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一个民族对待理性化制度的态度决定着民族文化创新的状况。

再次,要建立健全社会组织体系。任何制度的有效实施总是以一定的社会结构为基础,通过具体的组织体系来推动的。民族文化创新离不开其内外制度,内在非正式制度的形成需要社会结构去滋养,外在的正式制度更是具体组织安排设计的结果。与此同时,有关民族文化创新的制度安排能否有效执行也有赖于具体的组织体系。不仅如此,现代社会的发展,在本质上源于组织的创新,以及由此发展而来的一套高效运行体系。组织作为一种体制化的机构,通过提供资源和制度安排,从产生以来一直扮演着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进步的火车头。具体到民族文化创新,组织在两个方面是至关重要的,一是对构成民族文化内核也是文化创新内在动力的价值观的影响;二是对民族经济、社会发展有重要影响的知识和技术创新的作用。就前者而言,任何一个民族的价值观,主要是通过其基础的社会结构和组织体系形成的,正是传统社会以家族为核心的社会结构,形成了人们以情感为核心的行为逻辑,同样,现代人的理性化与科层制组织在社会中的普遍化密切相关。就知识和技术的创新而言,组织更是最重要的推手,现代社会,新知识的出现,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主要产生于组织而不是个体。在这个意义上,探讨民族文化创新最终必然要落实到制度安排和组织建设上来。

综上所述,民族文化创新是一项复杂的社会工程,它既需要发掘民族文化的历史资源,又要站在时代的高度吸收一切民族的优秀成果,同时也要看到,民族的历史宝库和他人的成果只提供了文化创新的可能性,要将可能性变为现实性,离不开民族成员创新能力的培养,而在终极意义上,民族文化资源的积累、民族成员的创新能力都不是自我生成的,而是特定制度安排和组织体系推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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