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华
(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 广州 510630)
清代东南亚国家贡象研究
何新华
(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 广州 510630)
清代;东南亚;贡象;管理
清代东南亚国家有向中国进贡驯象的惯例。这些驯象进入中国境内后按照固定的线路行走,到达北京后,由清廷专设的驯象所进行管理。居住在宣武门内的象房里的大象,得到管理人员的精细照顾,主要被清廷当做礼仪大象使用。19世纪中后期,随着越南、缅甸被西方国家占领,东南亚国家停止了向中国进贡驯象。
在清代朝贡体制下,属国向清廷进献贡物成为惯例。属国进献的各种贡物中,驯象主要来自东南亚地区。清代云南一带,虽盛产大象,但训练有素、可作礼仪之用的驯象却以东南亚国家为著。有清一代,越南、暹罗、缅甸和南掌成为向清廷进献驯象的主要国家。本文拟以东南亚国家的贡象为主要线索,对清代贡象的运送、管理、使用以及贡象制度的没落略作探讨。
关于东南亚国家向清廷运送驯象情形,有许多诗歌材料作了详尽记述。
道光十一年南掌进贡大象,时任云贵总督的阮元曾作《贡象诗》,记录了南掌大象在该年冬天到达昆明、次年春天北上京城时的情形:
南掌茫茫古越裳,朝天万里愿梯航。
译来水象皆编字,蛮触无争誓水长。
驯象高头跨锦蛮,碧鸡坊下万人看。
分明各有花名字,领队相呼服贡官。
特向辕门报象来,辕门应为象双开。
欲从远看趋阊阖,先到行中书外台。
貉隶原能与兽言,象胥还向象前翻。
立行跪拜皆能听,可把人情与象论。
岿岿驯象入门徕,贡使夷奴次第排。
向上能行长跪礼,青茭糯饭食当阶。
象产炎方未见寒,远行总要保平安。
中州风雪须教避,似解人情亦喜欢。
岂独怀柔到远人,此心柔象象皆驯。
楚南一路莺花地,送尔行看上国春。
花象曾看贡上京,翰林词赋早年成。
今诗送尔春明去,好侍銮仪永太平。[1]
该年銮仪卫需要添加象只,南掌适时而贡两只大象,两只大象身高都在6尺以上。护送大象的象奴,身着锦衣,用外国番话向大象下达口令,令其行止则行止,令其跪拜则跪拜,连劝谕之言,大象都能听懂。缅甸也贡象,但那里的训象语言,与南掌训象语言不同。大象到达昆明,须先禀报后再将其安排在象房。过了几天,大象来到总督大堂跪见总督。大象施行长跪礼后,总督赏给糖草、糯米饭,大象即在台阶前以鼻卷食。由于大象生活在南方,北方冬季寒冷,只好待到来年春暖时再起程把大象送往北京。此外阮元诗中还谈到,在乾隆五十四年,缅甸国进贡一只奇异花象,当时他正在翰林院,曾作赋一篇记之。
同治九年越南为清帝大婚进贡大象。此次越南贡象有3只:1只为青白色,高8尺,长丈余,牙长3尺许;另两只颜色较黑,体格较小。护送贡象的越南人员包括1名象官、3名牧医、15名兵丁。这次越南贡象,裴则楷有诗记之:
分茅岭外路崎嶔,万里梯航励悃忱。
月德占祥资服辇,天威詟远比输琛。
改元故事卑南兖,纪瑞何人赋上林。
银笏绯衫从拜舞,宣仁催赐象官金。[2]
光绪元年缅甸进贡的5头驯象是清代最后得到的贡象。沈寿榕作《贡象行》记之:
十八年中未朝贡,豺狼在邑纷驰纵。
今秋缅甸进象来,象立如山摇不动。
入城便云象房窄,鼻长五尺牙三尺。
辕门鼓吹宴陪臣,金盖白衣双足赤 (陪臣有持金色盖者)。
象奴骑象高无鞍,象粮一斗疑吞丸。
象奴起拜象亦拜 (宴罢,陪臣谢,象奴谢,象跪前二足作谢状),
大呼前导名三官 (缅来使称三官)。
君不见象行万里犹龙走,作戏笑看牛饮酒 (象饮以鼻)。
求医安用麝香脐 (奴以象病,索十麝脐饵之,饰金乃已),
绕路先防狮子口 (安宁州属有狮子口,乃绕富民县境至省,俗称象畏狮也)。[3]
途中押运象只的差事极为辛苦。属国每次一般送两只大象,要求60天内到京,沿途经过贵州、湖南、湖北、河南、直隶各省。外国象奴在运送大象途中,每遇过河渡江,往往故意刁难,使用口令让大象停滞不前,以此向中方索取贿赂。清廷命令伴送官员对此等行为严加禁止。乾隆皇帝下达特别谕旨,要求沿途各省,添派稳妥人员护送攒行,绝不允许任意迟缓。运象所需的各种支应,要从厚赏给。经过每站时,拨给运夫2名,派遣下级军官1员、兵丁10名,用于防护长解。其他诸如住宿棚房、渡河船只等方面,也要给予便利。驿站需预备草料、口粮,对经过的每只大象,每天需供给料谷3京斗、糯米4京升、稻草30束,每束稻草重8斤。
贡象进入中国境内要从南到北长途跋涉,一路翻山越岭,涉川过河,历尽艰辛,因此即便照料精细,途中依然有贡象倒毙。清廷对此有相关的规定:“乾隆五十四年,暹罗贡象在广东倒毙,该巡抚将象牙、耳、鼻、尾送内务府查收。嘉庆十六年,缅甸贡象至房山县倒毙,除照前例办理外,将交部察议,象奴扣例赏。”[4]象牙等上缴内务府,伴送委员受到降一级留任的处分[5]。道光四年,缅甸贡象3只在途中倒毙,伴送委员交部察议。
对于进入清宫的贡象,清廷设置驯象所进行管理。驯象所管理人员编制及执掌如下:
驯象所,掌所印冠军使,满洲一人;掌东司、西司印云麾使,满洲二人。闲散云麾使,满洲一人;云麾使,汉军一人;治仪正,满洲二人、汉军二人;整仪尉,满洲二人。掌仪象、骑驾、卤簿、铙歌、前部大乐。[6]
在驯象所下设置专门的住所——象房:“缅甸、南掌、廓尔喀贡象至,则畀于所而畜焉”[7]。象房位于宣武门内。关于象房的尺寸,在内阁黄册里有乾隆二年工部尚书迈柱的奏本“盖造象房八间用过工料银钱数目清册”记载:
金柱十八根,连榫各长二丈八寸,内四根径一尺一寸,十四根径一尺。
檐柱十八根,连榫各长一丈五尺三寸,十三根径一尺,五根径九寸五分。
桁条七十二根,内五十四根各长三丈六尺九寸……十八根各长三丈一尺五寸。[8]
依据这一材料推断出,象房前檐高约5米,当中6间均面阔11.8米,两端两尽间面阔10.08米 (如系悬山结构则尽间面阔将更小),均系9檩结构。
关于象房规模,另有1861年11月6日英国医生芮尼参观后留下的记载:
这天下午我和尼尔中校及美魏茶先生探访皇帝象舍。这个象舍位于南城墙距离法国大教堂不远之处。它占地很广,其架构包括6排房舍,每排有8个象厩,其屋顶大部分都已塌下来了。象舍的墙高大厚实,其墙是6英尺厚的砖墙。每一个象厩是36英尺长、18英尺阔。在厩的一端是一个18英尺阔、8英尺长的石台,距离地面1英尺。象就站在这个台上,一条后腿被铁链锁在石柱上。咸丰初年,即距现在大约12年前,这里总共有38头象,现在只余下一头了。[9]
芮尼的这一资料,给我们提供了关于象房的珍贵资料:象房共有6排,每排8间,共48间。象房内部有一方高出地面1英尺的平台作为大象站立的地方。另据相关资料记载,象房至少有42间,与芮尼记载的48间大致吻合[10]。
一般而言,每只大象都拥有单间象房。据《鑾档》卷138记载:“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安南国进四十房牙象一只”;“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初二日,廓尔喀进贡牙象一只,入四十二房”;“嘉庆二十四年十月,驯象所于九月十九日南掌国进象三只,到卫分补三十二房、三十四房、三十九房。”[11]
驯象所养象数量,每年各有变化,据《鑾档》卷144、145、146、147记载:
乾隆二十七年十一月,本卫喂养象三十只;
乾隆三十一年十二月,本卫喂养象二十四只;
乾隆三十二年七月,本卫喂养象二十三只;
乾隆三十六年二月,本卫喂养象十九只;
乾隆三十七年四月,本卫喂养象二十三只;
乾隆四十年二月,本卫喂养象十七只;
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本卫喂养象十七只;
乾隆四十七年三月,本卫喂养象二十二只;
乾隆五十年二月,本卫喂养象十八只。[12]
《鑾档》卷148、149记载:
嘉庆元年十二月,本卫喂养象三十四只;
嘉庆二年八月,本卫喂养象三十五只;
嘉庆四年十月,本卫喂养象三十二只;
嘉庆六年,本卫喂养象二十八只;
嘉庆十五年,本卫喂养象十六只;
嘉庆十七年,本卫喂养象二十一只,小象一只;
嘉庆二十五年,本卫喂养象二十二只。[13]
《鑾档》卷155记载:
道光三年,本卫喂养象九只;
道光三年十一月,本卫喂养象十二只;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本卫喂养象十五只;
道光二十五年,本卫喂养象十二只;
道光二十七年,本卫喂养象十一只;
道光二十八年,本卫喂养象十一只;
咸丰五年十月,本卫喂养象六只。[14]
进入象房的贡象,清廷都会按照音译对它们进行命名。道光十一年南掌进贡的两只大象名为“麻罕玩”、 “麻罕克”。咸丰三年南掌所贡4只象名为“陶罕董”、 “陶罕控”、“陶罕换”、“陶罕慕”,缅甸同年所贡的5只象名为“角斗”、“蟒墨”、“戛那走”、“那纪麻”、“看麻”[15]。
这些大象都会得到精细的照料: “凡象,以特饲而扰之。”[16]每只象都拥有一套“象具”,象具五年以旧换新。每头大象都配备有长22尺、宽18尺的毛毡、被子各1条,长25尺的铁链2条,铁绊2副,铁蒺藜60个,铁头竹杆枪2技,铁头木杆钩枪1枝,铁头木杆铙钩1杆,铁锅1口,木制饭桶、水桶各1个。
大象一天的食料配量是官仓老米3斗、稻草160斤,小象则减半。草料贮存于设在象来街西边的草厂:
稻草厂设在宣武门内象房桥之西太平湖。食象则取给焉。銮仪卫餧象,每只昼夜食稻草一百六十斤。除奉宸苑交官稻草三十二万三千三十斤外,令商人于秋成后两次采买,运厂验估发价。每草以七斤为一束,定价银二分八厘,车脚银四厘。光绪十三年,象四只,岁需草二十二万七千二百斤,计三万二千四百五十七束,由奉宸苑稻田交纳,给车脚银一百二十九两有奇,毡盖银九十二两有奇。[17]
对于驯象所内的大象,康熙三十二年曾有俄罗斯使节参观后留下了生动的记载:
乘马同至驯象所。象共十四,有白象一,观之不足,命象呈技。奴嗾之,乃作虎啸,声震屋宇;又有声如牛马,又如南方小鸟。尤奇者,学吹号。又命象向我请安,就地作滚,其滚时,先舒前足,徐舒后足,腹重贴地,卧而后起。有一象尚未练习,锁前二足,未经出户,地旁有深沟,似防其变。象体硕大,有牙长至六尺者,官谓余曰:“此暹罗所出,每年其王入贡数头。”顾其食,惟以米草捆缚堆积其旁,以鼻次第卷入口中也。[18]
以上内容,记载了当时驯象所内共有象只14头。这些训练有素的象只各呈技能,在象奴的指挥下,既可作虎啸,也可出牛、马声,还可模仿南方小鸟的鸣声。更奇者,还可吹号作乐。另外大象可以就地作滚,前后足先后伸展向参观者问安。
在京大象也有生老病死现象,“将病,耳中出油,谓之山性发。”[19]有关大象病死的情形,有资料记载:
岁丁酉秋,入朝站班之象行至西长安街,一象病而卧地。少顷力起,跪而向北若叩首者三,复转而向西又若叩首者三,倒地乃毙。向北而拜,盖谢恩也。向西而拜,盖不忘所生之地也。象亦可谓灵物哉。[20]
以上引文中“丁酉年”为乾隆四十二年①清代丁酉年有顺治十四年、康熙五十六年、乾隆四十二年、道光十七年等四个年份。。这是一头在天安门前执行礼仪的朝象,死时还不忘向北、向西叩首。向北叩拜是向清廷谢恩,向西叩拜则是怀念故土之意。
大象死后,太医前往检视看是否有象黄:“象房有倒毙象,太医院官验视有无象黄。世知牛黄,不知有象黄也。”[21]驯象所一旦“毙象”,所用象具需如数交还工部,饲料则在下月供给时按天数如实扣除,象皮、象牙等全部上交给清宫内务府。
大象在中国历来具有宗教含义:象是分主南方的天神,还象征着佛陀至尊无上的权威。在清代,大象仍然具有吉祥、太平的宗教意象。清代有无数以象为图形的雕刻作品被命名为“太平有象”。一般而言,入贡清廷的大象主要用于仪卫功能。对于这一功能,乾隆帝曾作过说明:“我国家万国共球,若安南、暹罗、缅甸、南掌之象,充牣仪卫。”[22]充作仪卫的这些大象被称为“仪象”。
仪象按照礼仪功能,分为宝象和导象两种。宝象和导象在装饰上各有不同:
宝象,络首、钩膺、鞦攀,皆编黄绒紃为之,杂饰珠宝。前后各缀朱缨二。后络珠网流苏,膺悬朱缨铜铃各三,白革为鞯,绘金龙彩云,周为花文,藉以朱氎。鞍髹朱饰金。上载宝瓶,铜质鋄金,亦饰诸宝。深一尺六寸五分,口径八寸六分,腹围五尺七寸六分。镂垂珠文。底径一尺一寸三分,足径一尺七寸,镂朵云文。盖径一尺二寸,冠火焰顶。座高一尺三寸。
导象亦曰朝象,披蓝屉,不加羁饰。[23]
宝象周身装饰得色彩妍耀,富丽堂皇。络首 (头部带饰)、钩膺 (胸部带饰)、鞦攀 (臀部带饰)全部用黄绒细绳组成,上面装饰着各种珠宝。宝象的前、后部各缀两团红缨。在宝象后部的鞦攀下,还套着用珍珠编结成的网格,网格下端缀以五彩流苏。宝象胸部悬挂红缨铜铃3个。背上的白色皮革制成的鞍垫,中间绘有金龙彩云,四周绘以花纹边。鞍垫的外沿用红色的细毛制成。垫子上放置涂着朱漆、装饰着黄金饰品的鞍子。鞍子上则安置宝瓶。宝瓶铜质镶金,饰以各类珠宝。宝瓶高1尺6寸5分,口径8寸6分,腹围5尺7寸6分,镂垂珠纹。瓶底直径1尺1寸2分,足径1尺7寸,镂朵云纹。瓶盖直径1尺2寸,冠火焰顶,座高1尺3寸。宝瓶内贮有火绒、火石、火镰,系满洲旧俗,以示不忘清朝祖先的民族风俗。
导象的装饰则较为简单,身披蓝毯,没有绳带装饰。
宝象、导象为清廷重大仪仗即大驾卤簿和法驾卤簿两种礼仪规格下使用。
大驾卤簿是三大祀 (圜丘、祈谷、常雩)陈设的礼仪规格。宝象和导象在这一礼仪中的具体位置为:“皇帝乘玉辇,前列导象四,次宝象五。”[24]
法驾卤簿是除三大祭之外的一般祭祀活动和朝会两种场合下使用的礼仪规格。
一般祭祀场合下的法驾卤簿,陈设在路边,仪象在礼仪中的具体位置为:“皇帝乘金辇,前列导象,次宝象。”[25]
朝会场合下的法驾卤簿设置在朝廷之上,玉辇、金辇设在太和门外,五辂设在午门外。宝象则被安排在五辂之南。等朝贺钟声一响,这些宝象即按部就班,分相对两列,懔然肃立。待文武百官入毕,它们互相交鼻为障,便无有敢逾进者了。而四只朝象 (导象),在旭日东升之际,被安置在天安门外:“朝象四,日以旭旦设于天安门外。”[26]朝象这一安排的意象在于,既表达了王朝的蓬勃之气,也表达了政权太平有象之意。
大象的礼仪功能在元代就已出现。有资料记载:新年元旦,“诸象共有五千头,身披锦衣甚美,背上各项美匣二,其中满盛白节宫廷所用之一切金银器皿、甲。”[27]明代依然如此。永乐八年十一月初十日,帖木儿王朝使者前往宫殿觐见明朝皇帝,“他们徒步走到路的另一头,抵达宫门。十头大象站在宫门的尽头,左边五头,右边也是五头,象鼻伸向路上。使臣们穿过象鼻,进入皇宫。”[28]正因为大象担负着朝廷仪仗的庄严职能,所以它们也似朝廷命官一样食国家俸禄,有大象历经几代帝王,可至大将军一品爵禄。清统治者将这些外国贡献的大象视为“国宝”,格外珍爱,老百姓们则将它们视为“有太平之征”的吉祥物。
这些入贡清廷的大象除了礼仪功能外,还用于世俗表演。有资料记载,顺治皇帝为了取悦汤若望,下令把驯象所里的18头大象带到南堂门前游戏、赛跑,曾引得众多居民驻足观看[29]。清廷还把驯象所当作京城的一大风景,有时会邀请在京贡使前往参观。据朝鲜资料记载,嘉庆元年,“军机官奉旨领率各国使臣,往观琉璃厂珠宝肆及象圈。”[30]这些外国使臣包括朝鲜、安南、暹罗、廓尔喀四国使臣,他们在初八日出正阳门,经由珠宝市、琉璃厂进宣武门,至驯象所观看大象表演[31]。
对于普通百姓,宫廷仪象的威严与伟岸,自然是难以看到,但每年阴历六月初伏的洗象节,则为百姓观看大象提供了机会,此时的情景同样壮观。这一天,象房前彩棚高搭,旌旗招展,礼仪官员身着官服,旗手卫则预备金鼓。象房里的大象迤逦而出,缓步跨过象房桥,到略靠南边的护城河洗澡。
在通往宣武门西的“洗象”城壕处,食货络绎,百戏如云,游骑纷沓,车辆似阵,就如《燕台口号一百首》所描绘:“打鼓从奴鼻起雷,输钱便使住房开。年年初伏车增价,多少人看洗象来。”[32]王士祯的一首“竹枝词”也描绘说:“玉水轻阴夹绿槐,香车笋轿锦成堆。千钱更赁楼窗坐,都为河边洗象来。”[33]而护城河水中嬉洗的大象,也是“四蹄如柱鼻垂云,踏碎春泥乱水纹。”清代画家顾月洲曾创作了一幅《年例洗象图》,发表在《点石斋画报》上,它与“洗象”诗歌互相映照,堪称清代北京“洗象”最为生动的笔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弘历洗象图”,同样再现了洗象情形。此画由丁观鹏①丁观鹏,生卒年不详,顺天 (今北京)人。雍正时供奉内廷,擅画道释、人物和山水,画风工整细致,画学同宗丁云鹏,有出蓝之誉。传世作品有《仿顾恺之洛神图》、《弘历洗象图》、《乞巧图》等。所作,纵132.3厘米,横62.5厘米。此图绘乾隆皇帝行乐生活的一个场面。画中乾隆扮作普贤菩萨,高坐莲座。侍者扮作玉女、金童及天王,分立两旁。几位僧侣仆人正在洗刷一头白象,准备搭上毛毡锦垫,以供“菩萨”骑用。画下三位僧人,一位正在清扫,另二位正在传接经书,欲呈献皇帝。画面取云雾缥缈、山泉粼粼、木石山花骨秀清逸之处为背景,突出仙界气氛。人物衣褶皆用战笔流水描,宛转卷曲,古拙奇趣。人物面部用淡色晕染,富有体积感,尤其乾隆的面部,更具有写实的意味。此画将乾隆喻作法力无边、救苦渡难的菩萨,其主旨不言而喻。
除了大象本身作为贡物外,象牙也是东南亚地区的常见贡物。安南、暹罗、南掌、缅甸都曾贡象牙。“象牙出南蕃、西蕃及广西,交趾、云南皆有。南蕃者长大,广西、安南者短小,新锯开粉红色者为佳。”[34]对于象牙的品级,《本草纲目》引《真腊风土记》云:“象牙杀取者上也,自死者次之,蜕于山中多年者下矣。”[35]象牙的主要功用是作为宫内工艺品的材料。清代的造办处就有为皇宫做象牙制品的作坊。宫廷雕刻艺匠做工细腻,人物、花鸟纹饰多仿照绘画笔意,着色填彩均有一定章法,逐渐形成了华丽、庄严、纤细、富贵、典雅的风格。清代乾隆年间的宫廷牙雕名作《月曼清游》就是一例。这件杰出的作品是乾隆年间牙雕艺人陈祖章等人根据画家陈政的画稿,用了几年工夫雕刻而成的。画稿共12幅,反映了一年12个月里自然景色的变化和宫闱中的嫔妃、宫女们的生活情景。作品以象牙为主,辅之以玉等珍贵石料,构思巧妙,技艺纯熟,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景色斑斓协调,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平。
清代用于礼仪的驯象数额一般都在十几头以上,因此清廷须常年预备多于此数额的大象。不过,如果大象数量储备过多,不仅象房不敷居住,而且供应大象的草料等的数额也相应增大。为节约开支,清廷会谕令东南亚属国停止进贡大象。乾隆时期,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向来安南、缅甸、南掌等国,俱有例进象只。因其远道抒忱,均予收纳。现在銮仪卫有象39只,为数己多,若年复加增,不但象房不敷豢养,抑且虚靡廪给。着传谕云贵、两广督抚等,嗣后外藩所献方物内,如有象只一项,该督抚接到咨会,即可檄知该国,以天朝梯航毕集,现有象只甚多,除别项贡物俱准呈进外,所有象只不必收受送京。在各省既可以免长途伴送之费,而该国亦可省购觅之劳,实为两便。[36]
当然,如果大象数量不够,銮仪卫又需向上级汇报,要求云贵总督向相邻地区购买:“如额象不敷,奏交云贵总督购备。”[37]太平天国起义时期,东南亚属国贡道断绝,属国贡象行为暂停,而象房内留存的大象则因“象奴等克扣太甚,相继倒毙”,以致“咸丰以后十余年象房无象”[38]。之后虽然恢复贡象,但由于南方国家进贡驯象次数减少,京城中大象已经不敷使用。同治十三年,銮仪卫只得给云南督抚发出咨文,要求云南方面赴缅甸地方采买两头驯象,迅速解京,“以备典礼承差”[39]。
越南、缅甸在相继被法、英占领之后,清廷驯象来源枯竭,宣武门内的象房之象也逐渐老死[40]。缅甸被英国占领后,一些抵抗英国的缅甸土司向中国报告,缅甸向中国进贡的大象由于途中被英国所阻,不能正常运送到中国,希望中国前往缅甸接象。这些缅甸土司利用大象作为工具、希望中国介入缅甸事务的目的非常明显。光绪十年春,一头承担礼仪任务的大象忽然发疯,将所拉玉辂抛掷空中,玉辂被摔碎。大象随后从西长安门逃出,一路撞物伤人,甚至将一撞到的阉人抛到了皇城墙上。西城区居民一整天不敢出户。到了晚上,人们才将疯象捕获。从此以后,朝班无象达十余年之久。清代东南亚贡象盛极而衰的命运,体现了一代王朝气运的衰竭。
【注 释】
[1] 阮元: 《研经室续集》,卷十,商务印书馆,民国24年。
[2] 龙顾山人: 《十朝诗乘》,卷二十,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
[3] 李根源: 《永昌府文征》,曲石丛书本,诗卷三九,第9页。
[4]《嘉庆礼部则例》,卷一百七十一,礼部主客司,海南出版社,2001年。
[5]《光绪会典事例》,卷五百十,礼部,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据光绪二十五年刊本影印。
[6]《清朝通志》,卷六十八,职官略五,商务印书馆,1935年。
[7][16][24][25][26][37]《光绪会典》,卷八十三,銮仪卫,文海出版社,民国56年。
[8] 杨乃济: 《紫禁城行走漫笔》,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第314页。
[9] 芮尼:《北京与北京人》,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第336页。
[10][11][12][13][14] 转引自毛宪明 《清代銮仪卫驯象所养象》,《紫禁城》1991年第3期。
[15][21]吴振棫: 《养吉斋丛录》,卷二十六,中华书局,2005年。
[17]《光绪会典》,卷二十一,户部,文海出版社,民国56年。
[18] 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五,聘盟日记,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
[19][38]富察敦崇: 《燕京岁时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
[20] 姚元之:《竹叶亭杂记》,卷二,中华书局,1982年。
[22] 乾隆:《“廓尔喀所贡象马至京,诗以志事”序》, 《钦定廓尔喀纪略》,卷首三,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
[23]《皇朝礼器图式》,卷十一,卤簿二,广陵书社,2004年。
[27]《马可波罗行纪》,中华书局,2004年,第357页。
[28] 同 [8],第250页。
[29] 余三乐:《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明末清初北京天主教堂》,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46页。
[30]《〈同文汇考〉中朝史料》(四),吉林文史出版社,2005年,第550页。
[31]《〈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三),吉林文史出版社,2005年,第300页。
[32] 查揆:《燕台口号一百首》,《清代北京竹枝词十三种》,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9页。
[33] 戴璐:《藤阴杂记》,卷七,西城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34] 曹昭:《格古要论》,卷中,《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十。
[35] 李时珍:《本草纲目》,兽部,卷五十一,人民卫生出版社,2010年,第2243页。
[36]《清高宗实录》,卷一千四百四十一,中华书局,1985年。
[39] 岑毓英:《岑襄勤公奏稿》,卷十一,成文出版社,民国58年。
[40] 震钧: 《天咫偶闻》,卷二,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
A Study on the Southeast Asian Tributary Elephants in the Qing Dynasty
He Xinhua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0,China)
Qing Dynasty;Southeast Asia;Tributary Elephants;Management
In the Qing Dynasty,the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regularly sent tame elephants to the Chinese imperial court.The elephants were transported to Beijing by a fixed route.The imperial court had a special agency Xunxiangsuo that was in charge of the tributary elephants.The elephants inhabited the elephant houses where were in Xuanwumen,and were under the meticulous care.The imperial court used the elephants in grand ceremony.When Vietnam and Burma were colonized by France and Britain in 1880s,the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no longer sent the tributary elephants to China.
D829.1
A
1008-6099(2011)01-0079-05
2010-12-20
何新华,博士,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副教授。
【责任编辑:吴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