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铮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750021)
从赵翼评苏轼看其诗学思想
李 铮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750021)
赵翼论诗以性灵为核心,其诗学思想的要旨是:注重诗人的创新精神,反对诗坛上盛行的复古模拟风气;强调诗人才气的重要性,但并不排斥学问。本文通过赵翼对苏轼的评论,结合乾嘉时代的学术思潮来阐述其诗学思想。
赵翼;苏轼;诗学思想
赵翼是清代乾嘉时期著名的史学家、文学家和诗论家,与袁枚、蒋士铨号称“乾隆三大家”。赵翼论诗注重创新精神,反对复古模拟,有力地冲击了沈德潜的“格调说”和翁方纲的“肌理说”。从赵翼对苏轼诗歌的评价,可窥探其论诗宗旨。赵翼对苏轼的评价基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苏轼“自成一家”的创新精神,二是苏轼“以才学为诗”的诗歌风格。
创新精神在我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有长久的历史。刘勰《文心雕龙·通变》云:“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趁机无怯”。他认为文学只有不断创新,才能“骋无穷之路”。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云:“若无新变,不能代雄。”顾炎武《日知录》云:“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变者。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为诗,可乎?”叶燮也认为“变”是诗歌发展的根本规律,在《原诗》中反复阐明这一道理,其云:“盖自有天地以来,古今世运气数,递变迁以相禅。古云:‘天道十年而一变。’此理也,亦势也,无事无物不然;宁独诗之一道,胶固而不变乎?”“古人可独创于前,我独不可独创于后乎?”“相似而伪,勿宁相异而真。”因此,可以看出,文学作品要反映新的时代,表现新的社会生活,创新是一种趋势。
赵翼的创新说是其诗学思想的核心,虽然有对前人的继承,但是在清代乾嘉时期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却有其特色,他的诗论特别强调“新”,其《论诗》云:“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并不是否定李杜诗歌的价值,而是提倡一种创新精神,唤起后代诗人创造出更优秀的作品。李杜诗歌作为诗坛的典范,固然难以超越,但是一代文学要在文学史上占据地位,必须要有时代特色。同样,一个诗人要自成一家,也要创新。赵翼推崇苏轼正是基于一种求新求变的诗学标准。
前人对苏轼的大胆创新颇多微词,赵翼对苏轼的创新是这样评价的:“元遗山《论诗》云:‘苏门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诗百态新。’此言似是而非也。‘新’岂易言,意未经人说过则新,书未经人用过则新。诗家之能新,正以此耳。若反以新为嫌,是必拾人牙后,人云亦云;否则抱柱守株,不敢透限一步,是尚得成家哉?尚得成大家哉?”元好问称苏轼的创新是不符合传统的,而赵翼认为苏轼之所以成为大家,正是因其敢于大胆创新,如果只是一味地因循守旧,诗歌就会失去生命力,他把创新作为判断一个诗人能否成为大家的标准。赵翼对元好问的批评未必稳妥,但可以看出其评诗的独立眼光,求新求变的论诗之道,这正是与前人的不同,也是对传统诗学的突破。
具体来说,赵翼认为苏诗的创新之处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赵翼对苏轼的“以文为诗”颇为赞扬。《瓯北诗话》云:“以文为诗,自昌黎始;至东坡益大放厥词,别开生面,成一代之大观。”“以文为诗”是苏轼诗歌的一个重要的审美特征,突破了近体诗的种种束缚,借用形式较为自由的散文之字、句、章法来进行诗歌写作。众所周知,诗歌到唐代已经发展到顶峰,唐以后诗歌创作要有所突破无比艰难,势必要改革新体制。苏轼在坚持诗歌自身艺术特色的前提下,勇于创新,大胆尝试,突破了当时诗歌创作的陈规束缚,将散文的自由性融入诗歌创作中,最终创造出区别于唐诗的宋诗体制,从而开创了北宋诗歌别开生面的时代风格,对我国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苏轼这种创新是符合文学艺术发展规律的,因而“成一代之大观”。二是苏轼诗歌字法、句法的独创。赵翼对诗歌在形式上的创新也有独到的见解,“三百篇以来,篇无定章,章无定句,句无定字……故溢而为此,其实皆诗也。”这样,赵翼为诗歌的创新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评苏轼的诗歌“大气旋转,虽不屑于句法、字法中别求新奇,而笔力所到,自成创格”,“自成创句”,“句法之奇,自古未有”。
赵翼的诗歌发展观以创新为核心,他对苏轼的评价正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赵翼意在指出苏轼不仅学力深博,更有其独特的创新性,他称赞苏轼的“以文为诗”,不仅建立了苏轼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也提高了宋诗的地位,称苏轼是“继李杜后为一大家也”,把苏轼与盛唐李杜相提并论,认为唐宋诗之争没有现实意义,摒除了唐宋诗优劣的观念。霍松林在《瓯北诗话·校点后记》中说:“就体裁看,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各一卷,陆游两卷,元好问、高启共一卷,吴伟业、查慎行各一卷。其中不但有宋、元、明的诗人,而且有清初的诗人。这正体现了他的发展观点。”并且,在《瓯北诗话》中,赵翼所选的十八位诗人,其中唐代七人,宋代七人,唐宋诗人在数量上持平。由此可知,在诗歌宗唐宗宋的问题上,赵翼是极力反对的。赵翼生活在乾嘉时代,复古模拟风气盛行,文学作品丧失了须有的独创性特色。沈德潜的“格调”说,取法盛唐格调;翁方纲的“肌理”说,取法宋诗,两者都是复古模拟,诗歌理论在宗唐宗宋问题上争论不休,争论的核心问题是诗歌的宗法取向问题。而由袁枚领衔的“性灵派”对复古模拟之风进行强烈的批判,赵翼作为性灵派的一员,在反复古斗争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赵翼排除前人以时代论诗的观念,为诗歌创作走出复古模拟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同时,赵翼的创新理论与他史学家的身份也有关系,他精于历史,著有《廿二史札记》,他的史学知识必然会影响他的文学理论,以史学家的眼光来看待文学的发展,使他具有发展变化的诗歌史观,提出“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的观点,重视诗歌发展的创新规律。诚然,在赵翼之前已有叶燮等人提出文学求新求变的观点,但赵翼的创新理论与之不同,正如张健在《清代诗学研究》中说:“赵翼在表示创造性的意义时已经不再使用‘变’这一范畴,而是更多用‘创’‘新’等词。这些词较之变表现出更浓厚、更强烈的创造的意义。”可见,提倡创新精神是赵翼诗学思想中最突出的贡献。
苏轼以其创造性的天才为宋诗开拓了前所未有的新境界,使宋诗以迥异于唐诗的风格立足于诗坛。关于苏轼的“以才学为诗”,前人也多有阐述。张戒《岁寒堂诗话》云:“苏、黄用事押韵之工,至矣尽矣,然究其实,乃诗人中一害,使后生只知用事押韵之为诗,而不知咏物之为工,言志之为本。风雅自此扫地也矣。”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批评宋诗:“近代诸公(包括苏轼)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王夫之《姜斋诗话》批评苏轼:“人讥西昆体为獭祭鱼,苏子瞻黄鲁直亦獭耳!彼所祭者,肥油江豚;此所祭者,吹沙跳浪之鲿鲨也。除却书本子,则更无诗。”以上评论对苏轼持否定态度,无视苏轼的创作实践。
赵翼并不盲目服从他人的见解,他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称苏轼“才大无所不可”,“学力之富而笔之灵也”,他敏锐地发现苏诗所表现出来的主要是才气,而学问应只占据一隅。从而反驳了王夫之的“除却书本子,则更无诗”。纵观《瓯北诗话》可以看出,“才气”是赵翼论诗的一个重要的标准,“诗之工拙,全在才气、心思、功夫上见。”其《书怀》一诗云:“人面仅一尺,竟无一相肖。人心亦如面,意匠戛独造。同阅一卷书,各自领其奥。同作一题文,各自擅其妙。问此胡为然?各有天在窍。乃知人巧处,亦天工所到。所以才智人,不肯自弃暴,力欲争上游,性灵乃其要。”
可见,抒写性灵是赵翼所倡导的诗学要义。此处“性灵”主要指诗人的才情,意在阐明作诗要出自“性灵”,始于天赋。对苏轼的评价更是基于“才气”,多次用“天才”、“才气”、“才力”等词语评论苏轼的诗歌。如“坡诗不尚雄杰一派;其绝人处在乎议论英爽,笔锋精锐,举重若轻,读之似不甚用力,而力已透十分,此天才也。”“自然凑泊,触手生春,亦见其学之富而笔之灵也。”“今试平心读之,大概才思横溢,触处生春,胸中书卷繁富,又足以供其左旋右抽,无不如志。其尤不可及者,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为了证明其才分,赵翼列举了苏轼的许多诗作。如五言古诗《哭刁景纯》:“读书想前辈,每恨生不早。纷纷少年场,犹得见此老。”七言古诗《题王维吴道子画》:“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这些都是“坡诗中最上乘”,故而“可见其才分之高,不在功力之苦也”。
苏轼作诗以才分为主,但诗中也有以学问为诗的倾向,赵翼对于这一点给予认同。苏轼的学问,突出表现在使事用典上。他一生积学不倦,博览群书,精熟典籍,呈现出纯熟用事的惊人才华。赵翼是这样评价的:“坡公熟于庄、列诸子及汉、魏、晋、唐诸史,故随所遇,辄有典故以供其授引,此非临时检书者所能辨也。”并且,赵翼在苏轼与黄庭坚两人诗歌的对比中指出,苏轼诗歌用典不着痕迹,黄庭坚诗歌用典刻意求奇,典故堆积。赞扬苏诗不但用典贴切,而且给人一种自然流露的感觉,“不假雕饰,自然意味悠长;即使事处,亦随其意之所欲出,而无牵和之迹。”“诗实不以锻炼为工;其妙处在乎心地空明,自然流出,一似全不著力,而自然沁人心脾。此其独绝也。”可见,赵翼极力提倡苏轼这种自然兴会的创作方式。苏诗的用典技巧提高了诗歌的艺术魅力,使事用典并不阻碍诗歌的抒情言志。这充分说明苏轼是天分与学力兼全的诗人。
清代中期的诗坛,形成了各种诗学观念,尽管其主导思想不一致,但大多数都非常看重诗人的学问,这与考据学盛行有关,诗歌创作由清初的关注现实转向钻故纸堆,形成了复古模拟的风气,翁方纲的“肌理说”正是在这种风气中产生的,他主张以学问为诗,堆砌学问,无视才分的重要性,“为诗必以肌理为准”可谓是把这种求实精神发挥到极点,片面地求实也预示这种诗歌不可能普遍通行。赵翼作为性灵派的一员,不满于诗坛一味复古的状况,把天才和学力结合起来,使两者相济交融。这样,赵翼既反驳了翁方纲以学问为诗的弊端,同时也肯定了肌理说的合理部分,认为学问在诗歌创作中同样发挥作用,即诗歌创作也需要学问。
在中国古代诗学史上,崇尚古人或崇尚古代的传统观念不时兴起,这源于中华民族尊古的一种文化心理,因此会出现一些效仿之作。我们要既要继承古人的优秀传统,吸取精华,但也要有所创新,才能使文学不断发展。赵翼的诗学思想提倡一种创新理论,反对模拟复古的诗风,达到“独抒性灵”的境界,激发诗人在创作文学作品时注重创新。朱东润称“此种精神,实为吾国文学史中所仅见”。在举世讲求学问,学术积累最丰富的清代,无论是沈德潜的“格调说”,还是翁方纲的“肌理说”,都是模拟复古,诗歌在宗唐宗宋问题上争论不休。赵翼对当时的复古模拟思想进行了批评,并建立起他的性灵诗学思想。赵翼认为每个时代都应该有杰出的诗人和诗作,反对唐宋诗之争。并且在重视才情的同时也不排斥学问,“性灵”是先天的,但后天的学力也是应该具备的。孤立的强调任何一方面,都会造成顾此失彼,产生不同程度的偏失。赵翼指出“才”是诗人的本色,学问也必不可少,但不能堆砌学问,在创作中要把“才”与“学”相结合,运用自然兴会的创作方式,达到性情与学问并重,这也是清代诗学的重要特征。因而,赵翼在清代诗坛独树一帜,卓然自成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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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春健]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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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1)07-0027-02
李铮,女,辽宁鞍山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方向为古代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