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茜蓉 程金生
试论文化对全球化的影响机制
周茜蓉 程金生
全球化是一个世界范围内的政治、经济、文化与社会间的相互联系相互依存关系之形成过程。它提供了人类历史展开的新途径,也改变了人类命运的展开方式。文化因素在这一历史变迁过程中具有关键性作用,它使全球化成为多元现代化。文化决定论是对全球多元现代化的一种解释,文明冲突论则是从这种解释中引出的一种对未来的预期,这并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历史”理论的内在逻辑。全球现代化是在实践基础上通过文化与实践的相互构成机制而现实化的,其问题与出路都取决于我们是否从这一立足点出发。
文化;全球现代化;世界历史;文化决定论;人类命运;实践与文化互动
我们身处全球化时代。全球化是一个人类历史亘古未有的变局,也是现代思想的中心问题。全球化加速了世界范围内的政治、经济、文化与社会间的相互联系。尤其是由于信息技术与自由贸易,当今全球化的相互依存水平与穿透程度超越人类历史上任何时代。全球化使人类社会真正进入“世界历史”时代。它以全新的方式展开人类历史,也改变了人类命运展开的轨迹。
在全球化进程中,文化的作用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对文化与全球化之间关系的关注是现代思想中一道独特的景观,文化的作用被解释为多元现代化的根本原因,果真如此吗?本文根据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内在逻辑,借鉴西方思想的相关思考,尝试就文化因素对全球现代化的影响作出一种理解,以展示马克思主义在这个问题上的基本观点,提出我们的全球现代化实践抉择的依据。
对于全球化,我们并不陌生。马克思主义所谓“世界历史”时代实即全球化时代。现代时代与全球化时代是一起到来的。“现代”(modern)这个词指示,这是一个现代化(modernization)的时代。全球化实即全球现代化。按照吉登斯的理解,它是现代性(modernity)的后果,[1]56从制度方面考察,“有两种不同的组织特别重要:民族国家和系统的资本主义生产”。[1]有时候,他还认为,现代性总体上大致等同于“工业化的世界”,同时它还代表着商业资本主义。[2]16他的理解无疑揭示了问题的某种本质:全球化包含着工业化、市场化等普遍性因素。全球化过程意味着某种同质化过程。
但从路径依赖及其后果看,在全球化进程中,工业化、市场化并不完全是一个同质化的变动过程,而是深深地打上了地方性的烙印。在不同的文化传统、不同的民族国家、不同的地区,工业化、市场化是以迥然不同的方式进行的。全球现代化可以由不同的文化价值观来引导。全球化进程远远超出同质因素的内容。全球化并不是一个单一的逻辑过程,只要给出初始条件,给定程序,它就能自然而然地演绎出来。从文化价值观对全球现代化的规范和引导看,全球化似乎是一个通过地方性文化编织工业化、市场化的进程。当然,地方性文化本身也发生了某种程度的“修正”。工业化、市场化和地方意识共同构成了全球化这一人类历史进程。无疑,全球化突显了文化因素的作用。
由于文化的作用,全球化成为一个多元现象,在世界不同地区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很多学者据此认为,全球化问题更多的是一个文化问题。工业化、市场化是依靠地方性文化形构的。亨廷顿提出,文化日益成为全球秩序重建的决定性力量。
其实,把全球现代化看成是文化现象早已有之。韦伯称欧洲现代化是资本主义精神主导的结果。哈贝马斯则称之为“启蒙工程”或“现代性工程”。现代化不可避免地包含着西方文化。亨廷顿认为,在全球现代化进程中,西方价值占据了主导地位,而西方人,特别是美国人,有意无意地在向世界推销西方价值观。他们相信,非西方的人们应当认同西方的民主、自由市场、有限政府、人权、个人主义、法律等价值观念,并会将这些价值植入他们的制度中。吉登斯更加直白:“现代性与众不同地真是一个西方化的工程吗?对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的回答是:‘是的’。”[1]152然而,亨廷顿同时也明确指出,在其他文明中,赞同和提倡这些价值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非西方国家的人民对于西方价值占主导地位的态度或是普遍怀疑,或是强烈反对。[3]199-200全球现代化使我们观察到了文化的同质化与文化的异质化之间的张力。而且这可能是当今全球相互影响的中心问题。正如特纳和雷杰克所言:“全球化的自相矛盾之处在于它近于并不可避免地与地方化主义和地方化意识相联系。”也就是说,“文化的全球化吓住了地域习俗与信仰的每个实体,他们在文化整合的同一化进程中逐步被吞没。保护地方主义的需要是对文化全球主义冲击的某种反应”。[4]15吉登斯也指出:“现代性从其全球化倾向论,是一种特别西化之物吗?非也。”[1]153它不可能是西化的,因为世界相互依赖的方式及其进程并非由西方文化所主导,而是通过地方性文化的支持来进行的。尽管西方现代化在世界上具有广泛影响,但随着现代化所带来的非西方社会权力的日益增长,非西方文化正在全世界复兴。[3]88全球现代化的复杂的形式突显了文化因素的意义。亨廷顿引出结论:“文明的冲突是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建立在文明之上的国际秩序是防止世界大战的最可靠的保障。”[3]前言
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历史”概念包含着对全球化的理解思路。马克思主义认为,全球现代化包含、突显文化问题,但不能归结为文化问题。文化因素只有作为一个实践性因素其作用才是可能的。全球化不是某种传统文化的变革过程及其现代结果,而是一个崭新的过程,是同质性因素与异质的地方传统互动形成的新事物。马克思指出,全球现代化是一个崭新的事物——世界历史性的存在。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5]114“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资产阶级揭示了,在中世纪深受反动派称许的那种人力的野蛮使用,是以极端怠惰作为相应补充的。它第一个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它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迹;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征讨的远征……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入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5]274-277
马克思主义表明,把握世界历史的基本立场在于:“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不是‘自我意识’、宇宙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怪影的某种纯粹抽象行动,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这种行动。”[5]89不是从文化出发来理解现实,恰恰相反:“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5]56-57全球现代化无疑展示了人类一种全新的实践方式,它把人类历史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
当然,马克思主义并不否认文化因素对于全球现代化的促进意义,但与亨廷顿不同。亨廷顿认为:“现代化,反而强化了那些固有的文化而减少了西方在基本方式上的相关影响。世界更加现代化而更少西方化。”[3]71现代化在一地的展开是一地固有文化而不是西方文化推动下的结果。显然,这一观点的立足点和判断有问题。首先,文化固然具有传统的根源,但经过现代化,已经不再是传统的,而是新的文化。它超越了地域范围,有了新质。其次,由于工业化、市场化和新文化,现代化已然是一种不同于历史的新事物。它建立了新世界,并以新的方式展开自己,有了新的形态。
吉登斯的理解明显与亨廷顿不同而与马克思主义的判断不无接近。他指出:“在现代性背后,我们能够观察到一种崭新的不同于过去的秩序之轮廓。”“现代的社会制度在某些方面是独一无二的,其在形式上异于所有类型的传统秩序。”[1]3“现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们抛离了所有类型的社会秩序的轨道,从而形成其生活形态。在外延和内涵两方面,现代性卷入的变革比过去以往时代的绝大多数变迁特性都更加意义深远。在外延方面,它们确立了跨越全球的社会联系方式;在内涵方面,它们正在改变我们日常生活中最熟悉和最带个人色彩的领域。很明显在传统和现代之间还存在着延续,两者都不是凭空虚构出来的。尽人皆知,若以过于世俗的方式简单对比二者,会产生什么样的误导。但是,过去三至四个世纪(历史长河的一瞬间!)以来出现的巨大转变如此剧烈,其影响又是如此广泛深远,以至于当我们试图从这个转变以前的知识中去理解它们时,发现我们只能得到十分有限的帮助。”[1]4
相比于传统,现代社会发展是“断裂论的”(discontinuist)。吉登斯指出:“首先,是现代性时代到来的绝对速度。传统的文明形态也许比其他的前现代体系更富动力性,但是在现代性条件下,变迁的速度却是更加神速。这一点在技术上表现得最为明显,它还渗透进了所有其他领域。其次,断裂体现在变迁范围上。当全球的各个角落都开始与其他地区发生相互联系时,社会巨变的浪潮实际上已席卷了地球的整个层面。第三,是现代制度的固有特性。某些现代社会的组织形式并不能简单地从此前的历史时期找到……城市便是例子之一。现代城镇往往就是传统城市的所在地,而且看上去它们似乎仅仅是旧城区的扩展而已。但事实上,现代的城市中心,是根据几乎完全不同于旧有的将前现代的城市从早期乡村中分离出来的原则确立的。”[1]5-6现代性的速度、范围及其特性反映出现代性社会形态与传统的文明形态具有本质上的差异,是一种全新的事物。
对此,吉登斯坦率地承认:“我们自然非常熟悉对人类历史必然经历‘断裂’(discontinuities)以及不存在一帆风顺的发展路径的论点,马克思主义的大部分著作都曾经强调过这一点。”[1]1吉登斯把全球现代化理解为人类的一种全新的实践及其结果,而不是某种文化决定的结果。他指出,我们既需要新的知识来把握这一新事物,而这一新事物在新知识引导下又会变成更新的事物。
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全球现代化——世界历史——的定位出于实践的立场。与亨廷顿比较,马克思主义主张,全球现代化不是单一文化因素主导的结果。与吉登斯比较,马克思主义更加注重实践因素而不是制度性因素来揭示全球化的本质。
马克思主义基于实践立场的理解和非马克思主义基于文化立场的全球现代化理论都包含着对人类命运的关切。作为人类全新的实践形式,全球现代化表征着人的全新的生命存在方式。人类命运问题始终是全球现代化展开的轴心。
吉登斯对此概括性地指出:“从总体上说,社会学的经典缔造者们都极为重视现代性的‘机会方面’。马克思和涂尔干都把现代性看作是一个问题层出不穷的时代,但又都相信,由现代所开辟的使人获益的可能性,超过了它的负面效应。马克思认为阶级斗争是资本主义秩序中的产生根本性分裂的根源,同时他设想了一种更为人道的社会体系的诞生。涂尔干则相信,工业主义的进一步扩张,将建立一种和谐而完美的社会生活,并且这种社会生活将通过劳动分工与道德个人主义的结合而被整合。在三大社会学思想之父中,韦伯最为悲观,他把现代世界看成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世界,人们要在其中取得任何物质的进步,都必须以摧残个体创造性和自主性的官僚制的扩张为代价。”[1]6-7
马克思从两个方面来看待全球现代化给人的命运带来的影响。第一,“受分工制约的不同个人的共同活动产生了一种社会力量,即扩大了的生产力”。[5]85“它把人类的大多数变成完全‘没有财产的’人,同时这些人又同现存的有钱有教养的世界相对立。”[5]86结果是,“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并导致人同人相异化。”[5]47第二,“随着生产力的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5]86这种普遍交往导致“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5]86结果是,“交往的任何扩大都会消灭地域性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只有作为占统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时发生的行动,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而这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为前提的”。[5]86“无产阶级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能存在,就像共产主义——它的事业——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一样。而各个人的世界历史性的存在,也就是与世界历史直接相联系的各个人的存在。”[5]87
马克思所讨论的两个方面是全球现代化即世界历史过程的两个阶段。它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为基础,通过普遍交往,形成现实的生产活动,并因此产生了人的存在的两种形态。第一个阶段指向资本主义社会,第二个阶段指向共产主义社会。“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这种情况在迄今为止的历史中当然也是经验的事实。但是,另一种情况也具有同样的经验根据,这就是:随着现存社会制度被共产主义革命所推翻以及与这一革命具有同等意义的私有制的消灭,这种对德国理论家们来说是如此神秘的力量也将被消灭;同时,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的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至于个人真正的精神财富完全取决于他的现实关系的财富。只有这样,单个人才能摆脱种种民族局限和地域局限而同整个世界的生产(也同精神的生产)发生实际联系,才能获得利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的生产(人们的创造)的能力。”[5]89马克思明确指出,“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走掉了。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5]284“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只是扩大、丰富和提高工人的生活的一种手段。”[5]287“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5]294
马克思对第一阶段条件下的人的存在状况充满悲天悯人的情怀,而对第二阶段充满乐观主义的信念。马克思积极看待全球现代化与人的命运的关系。把全球现代化看成是人类走向解放的必要途径。马克思通过对全球现代化与人的存在命运的关切的把握而揭示了全球现代化的一个核心内涵——以生产活动为内核的实践活动所具有的基础性地位。
由于价值关怀的不同,理论使命的不同,以及由于历史条件的客观限制,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并没有注意到全球现代化其他许多重要内涵。吉登斯就指出:在人与自然之间关系上,三位社会学之父“都看到了工厂工作对人的不良后果,它迫使人受制于寡然无味的纪律和重复的劳动。但是,他们都没有预见到,‘生产力’拓展所具有的大规模毁灭物质环境的潜力。在理论传统中,生态关系完全没有被融入社会学之中”。即使是今天,如果社会学家们发现自己很难对生态问题作出系统的社会学论说,也毫不奇怪。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政治权力的强化行使,即极权主义问题也是现代性问题的重要层面。“对于社会学的创始人来说,权力的专断似乎只是过去的岁月才有的事情,虽然有时偶尔也能听到它在现代的回声,如马克思在分析路易·波拿巴的统治时所指出的那样。‘专制主义’似乎主要是前现代国家的特征,但透过法西斯主义、屠犹主义、斯大林主义的兴起,以及二十世纪的其他事件,人们才恍然大悟,极权的可能性就包含在现代性的制度特性之中,而不是被取代了。极权主义与传统的专制不同,但它的结果却更为恐怖。极权统治以更为集中的形式把政治、军事和意识形态权力连接在一起,这种权力的结合形式在民族国家产生之前几乎完全是不可能的。”[1]7
在这里,吉登斯向我们揭示了全球现代化进程所包含的令人忧虑的一面:第一,人与自然之间的不和谐关系是现代性的必然结果;第二,以民族国家为边界的人与人之间政治构成关系并不必然走向人的全面发展。
显然,全球现代化与人的命运的关切把文化与全球现代化的紧要关系突显出来。文化在全球现代化进程中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现代西方思想在这个问题上提供了有益的启发。布迪厄曾经用“文化再生产”概念来把握问题,吉登斯也曾经用“反思性”来把握问题。二者都强调了文化因素对于全球现代化实践的意义。
布迪厄认为:“人类的实践无非就是文化再生产活动;一切人类实践活动,都是创造和更新文化的活动。反过来说,人类的一切文化生产和再生产活动,都具有一般的人类实践活动的特征。”[6]47人类实践作为文化再生产,具有一般结构和运作逻辑。它具有如下几个方面:第一,文化再生产的行动者处在实际展开的社会结构和心态结构构成的双重结构之中;第二,文化再生产活动处在相互关联的关系网络之中,相互关系具有优先的决定一切的地位,相互关系构成文化再生产活动活动于其中的具体“场域”;第三,行动者心态结构处在不断持续的内化和外化过程中,它与社会结构之间通过行动者的行动而形成共时同质双向运作的关系结构,即心态结构的构成就是社会结构的构成,反之亦然;第四,行动的一般逻辑结构就存在于社会结构、心态结构、场域、行动者的行动构成的相互影响的现实性和可能性之中;第五,由于文化再生产是由语言、知识和权力等各种象征性文化所中介的活动,因而,文化再生产的逻辑其实是象征性实践运作的逻辑。
布迪厄的观点表明,文化因素具有重要的意义。实践是由行动者的精神通过行动而建构的。实践与文化具有相互渗透的关系。布迪厄表达了一种文化与实践之间的构成关系。
吉登斯引入反思性概念来说明问题。他认为:“反思性,是对所有人类活动特征的界定。”[1]32反思性是指人类对自己行动的知识性把握,这种知识会不断作用于人类的行动。人类总是与他们所做的事情的基础惯常地保持着联系。这本身就构成了他们所做事情的一种内在要素。反思性是参与实践并构成实践现实性与可能性的一个最为基本的要素。
反思性对于实践的意义并非始于全球现代化,只是在全球化时代,它以特别引人注目的方式出现。在传统社会,反思性通过传统文化而建构实践。由于时间的有限和空间的封闭性,传统文化和实践都是相对固定化的、地域化的,它有变化,但变化很有限。在“传统文化中,过去受到特别尊重,符号极具价值,因为它们包含着世世代代的经验并使之永生不朽。传统是一种将对行动的反思监测与社区的时空组织融为一体的模式,它是驾驭时间与空间的手段,它可以把任何一种特殊的行为和经验嵌入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延续之中,而过去、现在和将来本身就是由反复进行的社会实践所建构起来的。”[1]32-33而在现代性社会,反思具有了不同的特征。“它被引入系统的再生产的每一基础之内,致使思想和行动问题处在连续不断地彼此相互反映的过程之中。”[1]33“对现代社会生活的反思存在于这样的事实之中,即:社会实践总是不断受到关于这些实践本身的新认识的检验和改造,从而在结构上不断改变着自己的特征。所有的社会生活的形式,部分地正是由它的行为者们对社会生活的知识构成的。知道了‘如何继续行动’这一点,对人类行动所继承并加以再造来说,具有本源的意义。”[1]34吉登斯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现代社会创造了一种情境,在其中,实践和文化之间形成彼此相互渗透的局面。它不断地改变着我们的实践,也改变着我们的知识状况,从而在这一构成逻辑中创造着我们置身于其中的生活以及向之行进的未来。
无论是布迪厄还是吉登斯,他们均指出了实践与文化之间具有一种构成性关系。特别是吉登斯,他指出了在全球现代化实践中,文化与实践构成性关系的逻辑,非常富有启发。但是,相比之下,马克思的思考不仅更为丰富,而且具有立场上的原则区别。
马克思首先表明了文化与实践关切的基本立场。他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的东西,都能在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5]56“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5]87马克思以实践为基础,把文化置于与实践的紧密关切之中。
这种关切究竟是怎样的?在作为“天才世界观萌芽”的《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中,马克思清晰地指出了文化与实践相关切的多方面内涵。第一,精神能动性是新唯物主义的最基本的内涵。“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5]58第二,精神能动性不是实践的决定性因素,却是实践不可或缺的参与性因素。“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争论,是一个纯粹的经院哲学的问题。”[5]58-59第三,文化与实践在实践的视域相互构成,彼此推进。“有一种唯物主义,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因而认为改变了的人是另一种环境和改变了的教育的产物——这种学说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变革的实践。”[5]59
马克思的观点既揭示了文化与实践的构成关系,也揭示了这种构成关系是在实践的立场上构成的。
毫无疑问,作为对全球现代化初具形态的思考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理论无疑是深刻的,在今日世界,它的世界观立场、基本方法论规定、价值追求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但是,不可否认,西方思想的思考非常丰富,例如在文化与实践关系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今日之世界,无论是实践的规模和深度,还是人类文化的复杂与多元,都已经远远超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所处时代的范围和水平。面对今日全球现代化变迁的规模、深度和速度,多元文化共存的现实,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问题仍然具有紧迫性。面对全球现代化的滚滚浪潮,在人类命运面临危机与困厄的紧要关头,对文化与全球现代化的关系的忧思仍然是一个未竟的课题,我们需要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汲取西方思想有价值的思考,做出合理的抉择。
[1][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2][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赵旭东,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
[3][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
[4]B S Turner,Chris Rejeck.Society&Culture[M].Lo ndon:Sage Publications,2001.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潘丽清]
G07
A
1673-8616(2011)01-0107-06
2010-09-25
广东省教育厅重点课题《社会主义主导文化与多元文化关系研究》成果之一
周茜蓉,广东警官学院理论部教授(广东广州,510230);程金生,广东警官学院公共管理系主任、教授、博士(广东广州,510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