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朝辉,江玉娇
论《千万别让我走》中凯茜的身份认同
袁朝辉,江玉娇
当代文坛对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千万别让我走》评论颇多,其大多数建立在文本解读、道德批评上。试从拉康的镜像理论入手,解析作品中主人公凯丝的身份认同之路,探讨石黑一雄对克隆人身份认同的忧患意识。
身份认同;他者;记忆
现代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作品在当代文坛闻名遐迩,他的多部小说,如《淡淡的山影》(1982)、《浮世艺术家》(1986)、《长日留痕》(1989) 都获得过奖,2005出版的《千万别丢下我》倍受关注,评论如潮。这一部看似科幻小说把克隆人的存在问题置至问题的中心。在科技发展的现代社会,人并不是唯一一类有感觉、有情感和认知能力的生物学上的人,克隆人存在这一想法使人类陷入了纠结,更让人类对他们的身份与存在感到忧患。《千万别丢下我》就展现了作者对这一特殊群体身份的担忧。这部小说讲述的是20世纪初期英格兰某地一所叫黑尔舍姆的寄宿学校一群克隆学生们的生活和他们成长的经历。主人公(叙述者)凯茜以一个“看护员的身份”回忆她在黑尔舍姆的童年生活、青年在村舍的时光以及她在看护中心的工作,其间穿插了她和露丝的友情、与汤姆的爱情。小说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叙写凯茜、汤姆和露丝在黑尔舍姆的童年生活,而第二部分则讲述他们离开黑尔舍姆去一个叫“村舍”地方,等侍培训之后做“看护员”;第三部分则是关于他们的“捐赠”,生命的“完结”。小说的结构比较简单,但作者对情节的设计别有用心,一开始,叙述者并没有明确地告诉读者他们真正的身份,而是给读者留下许多悬念。而正是伴着悬念的解开,主人公的身份也随之昭然。
从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到福科的“我思故我不在”,西方哲学一直在追寻以“自我”为主体的认知,这也是西方理性“思”的核心。而现代哲学对这种理性权威提出了挑战,人们再一次将目光投回到人类理性的自我本身,进而探讨“我是谁”,我何以成为我自己或者又不是我”?“我”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存在?当代心理分析学派的泰斗在其著名的《镜像阶段》中论证了人类自婴儿期从对自我的无意识状态到获得自我身份的过程。他认为婴儿在出生后的6个月,对自我没有完整的个体意识。因此也就没有自我感;在6个月到18个期间,婴儿就开始在镜子里辨认自己的完整形象了。拉康的镜像理论展示了自我形成不是出于自然的,而是通过对他者的构建,是一种衍生物。他的理论也论述了自我身份的形成必然依赖于对他者的参照,只有以他者形象作为媒介,或者说必须有一个由外界提供的先在模式,主动的自我形象建构才可能完成。
在《千万别丢下我》这部小说中,凯茜最初对自我的认识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从对自我的模糊意念到否定、再认识,最终才构建起自我身份。童年时期的凯茜对自我个体完全没有概念,就犹如新生的婴儿,对自我只有模糊的生活经验和记忆,把自己和黑尔舍姆以及与黑尔舍姆相关的一切的人与事捆绑在一起。她对过去记忆的依赖导致她多年以后在从事看护员的工作中,依然在选择捐赠者时也只会选择那些“来自黑尔舍姆或者某个其他特权阶层的人”;[1]4她根本无法把关于黑尔舍姆的记忆抛在脑后,甚至时不时地去寻找它。她儿童时期在黑尔舍姆的记忆已经成了对“自我身份”的代名词,构成代替他们这个群体的属性的标签——一种集体记忆。
阿尔弗雷德引用伏尔泰的话来说明记忆来对自我认识的作用。伏尔泰在他的《哲学词典》中关于“身份”(identite)一词写道:“此词不意味着 ‘同样的事物’。在法语中可以用 ‘相同性’一词表示同样的意思。”他还写到,更重要的一点,“只有记忆才能建立起身份,即您个人的相同性。我今天的身份很明显是来自我昨天的经历,以及它在我身份和意识中留下的痕迹。大大小小中的“我想起”都是“我”的建构成分。因此个人的记忆由回忆构成,但又不仅仅是回忆,它还包含了很多因素,吸收了我们称为 ‘集体记忆的东西’。”[2]33
凯茜的这些“集体记忆”构成了她最初的“自我”意象。她对于这个群体生活的点滴记忆,她生动地叙说关于汤姆因缺乏创造性而如何大家被捉弄,又讲述自己和那些学生特别是露丝之间的友谊,就是要用这些记忆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是要通过这些大大小小的记忆说明自己的身份。
而当她意识到自我存在不是一种正常的方式或是不被认可的时候,她开始对自我身份有了怀疑,而这种怀疑是通过和外界的交流而产生的结果,也就是“外界提供的先在模式”。她将自己这个群体和外界进行比较,特别是夫人(玛丽-克劳德)对他们的态度和行为的异常,发现了“她害怕我们就如同有人害怕蜘蛛一样”[1]39,以及她内心的疑虑:“我们知道——虽然决不会深刻——我们和监护人他们是不一样的。并且和外面的人也是不一样的。我们也许还不知道,未来漫长的生活中,等待我们的便是捐献。可是我们并不真正明白那是什么意思。”[1]77凯茜在追问自己是谁,他们又是谁,为什么会与外界的人不一样,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告知:“作为黑尔舍姆的学生,(你们)全都很特别。“你们是学生,你们是……特别的”,等等。凯茜生活在“被告知而又没有真正被告知”现实中,对自我的认识也建立在被“他者”化的基础上。然而这种被“他者化”的认识与她对自我意识产生了强烈的冲突,注定她要踏上寻找自我的旅途。
拉康在《镜像阶段》(1949)一文中说,“我们只需将镜子阶段理解成一种完全意义上的身份认同过程(这一术语的完全意义来自于分析),即主体在认定一个镜像之后自身所起的变化。”[3]4自我在形成以后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旧的自我会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解体,而形成一个新的自我。凯茜对自我的认识、对自我的怀疑,也是通过与外界或与非他们这个群体的人进行对比,而映射出自己的存在的不同。如果说凯茜在儿童时期对自我的认同处在一个怀疑与自我否定的阶段,那么当她离开黑尔舍姆,到达“农舍”生活的那段时间,则是她追寻自我的另一个成长历程。凯茜不再迷恋那个“自我”的形象,而是对自我身份进行追问:什么才是“自我”,什么才是自己的身份?
当他们来到破旧的村舍,凯茜的敏感和理性帮助她很快认识周围的环境,她再一次发现他们这个群体与农舍老兵们的行为与语言截然不同。首先是老兵情侣们的行为:情侣之间调情的方式,告别时相互亲吻,以及那一句常用的话——“上帝帮助我们吧”等,凯茜认为老兵们的这些行为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以致于当看到露丝他们模仿老兵们的言行后,她非常的生气。其次就是老兵们常常单独出行,不像他们黑尔舍姆的学生总是相互捆绑在一起。村舍的生活又一次冲击了凯茜的自我认识,为什么自己的这个群体会与老兵们的行为这样不同?她内心渴望找到自己的身份,以及一直以来监护人对他们宣传——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捐赠,再加上学生之间的各种关于“可能的原型”的传言,让她慢慢认识到自我身份的独特性,于是,寻找自我便成为她最强烈的欲望。因为“当你见到了那个用来复制你的人,你就会一定程度上洞察你内心深处的自我,也许还能预知自己未来生活的某些事”。[1]154当克丽西和罗德尼说在诺福克的一个小镇上发现了露丝可能的原型,唤起了露丝想在写字间工作的梦想,并且踏上了寻找自己原型的旅程。事实上,凯茜很早就在寻找自己的原型,她有几次都偷偷翻阅那些旧色情杂志,想从杂志中找到自己的原型。在她看来,自己就是某个人的复制品,并且她原型的某些品质(比如她与露丝交流有关性的看法等)也带入了自己的身体内,使得自己受到原型的影响。其次,她与露丝之间的冲突在村舍变得尤为尖锐,露丝试图丢弃自己黑尔舍姆的身份,模仿老兵们的行为和他们的生活习惯,这让凯茜非常恼怒。对她来说,黑尔舍姆的那个身份是始终不能丢弃的,那才是他们的责任与使命所在。凯茜对自我身份的构建已达到成熟。她最后选择去参加看护员培训,以及最终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看护员。从她在工作中尽职尽责的行为看,就是她对自己身份的深刻认识并坚持要履行自己使命的一个最好的说明。
[1]石黑一雄.千万别丢下我[M].朱去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2]阿尔弗雷德·格罗塞.身份认同的困境[M].王鲲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3]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I109.5
A
1673-1999(2011)12-0127-02
袁朝辉(1983-)女,湖南邵阳人,浙江师范大学(浙江金华321004)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江玉娇(1964-),女,湖南茶陵人,博士,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2011-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