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婷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结构主义与历史主义在科学革命研究中的张力
黄 婷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从柯瓦雷开始,科学革命成为科学史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早期柯瓦雷对科学革命的分析主要是基于共时性的静态的语言分析,带有浓厚的结构主义特征。库恩将历史主义引入对科学革命的言说,从而确立了以范式和不可通约性为核心词汇的科学革命观。但是,由于英美主流分析哲学的大肆围攻和科学革命观本身的矛盾,库恩后期逐渐弱化不可通约性,向带有结构主义特征的语言分析靠拢。夏平则沿着库恩早期的思想,走向了彻底的历史主义之路,以一幅多叉的科学历史图景将科学革命消解于无形。结构主义与历史主义似乎遭遇了不可共存的局面。但是,扬弃其相对主义的一面,库恩早期的科学革命观有值得重视和捍卫的深刻洞见,其中结构主义和历史主义的方法论保持了合理的张力。
科学革命;结构主义;历史主义;张力
“科学革命”(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是科学史研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在这次发生在从哥白尼到牛顿时期的“科学革命”中,第一次建立起了现代科学的概念、方法和机构的基础。很多科学哲学家和科学史家如柯瓦雷、巴特菲尔德、伯特、霍尔等对“科学革命”概念的提出和体系化作出了贡献。他们认为在16世纪初到18世纪末“存在一个连贯的、巨变的巅峰事件,它从根本上不可逆转地改变了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改变了人们获取关于自然界的正确知识的方式”[1]。在柯瓦雷、巴特菲尔德的基础上,库恩对“科学革命”概念做了进一步的深化。他对“科学革命”的概念进行了泛化处理。在他那里,“科学革命”不再专指从哥白尼到牛顿时期发生的科学图景的转换,而是代表了科学史上一般意义的不同的范式或“世界图景”的改变(revolution as changes of world view)。
研究科学革命,不同的科学史学者有不同的路径。早期最著名的柯瓦雷主要采取“概念分析方法”,显示出结构主义的特征,但是这种共时性的分析抹杀了科学的实际历史;库恩总结柯瓦雷的成果,又引进了历史学家常用的解释学方法,显示出结构主义与历史主义结合的特征。到了夏平,他以柯瓦雷的科学革命观为靶子,彻底抛弃了科学革命结构图式的言说,完全采用解释学的方法,走向彻底的历史主义。
本文着重讨论柯瓦雷、库恩、夏平对待科学革命的不同观点,分析结构主义和历史主义两种方法论在他们分析科学革命时的不同地位,指出二者如何保持合理的张力。
柯瓦雷使用了一种不同于萨顿的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史研究方法,他以科学思想为线索从整体上展现科学史,得出了革命式进步的科学史观,从而开创了科学思想史研究的范式。柯瓦雷虽然也是科学内部史传统的有力推动者,也主张科学发展的动力是内在的、自主的,但与萨顿不同,他从“理论”、“科学概念”的角度理解科学知识体系及方法,来确立科学思想史的编史纲领。
柯瓦雷的科学思想史研究主要是采用概念分析的方法。从《伽利略研究》《从封闭世界到无限宇宙》到《牛顿研究》,他描绘了15~17世纪之间发生的一场彻底改变人类思想面貌的科学革命。仅《伽利略研究》这部著作中,他就以无与伦比的手法展现了科学史研究的“概念分析方法”的威力,揭示了近代科学的形成所必需经历的基本观念的转变,描绘出近代科学的基本概念和原理如运动、惯性、落体定律尤其是惯性定律是如何在伽利略、笛卡儿的思想中克服重重困难而最终脱颖而出的。
概念分析方法是逻辑经验主义的逻辑分析方法在科学史中的应用。但是不同于逻辑经验主义的是,柯瓦雷的概念分析方法把逻辑方法与考证方法相结合,对科学理论的产生、演变进行逻辑和历史的分析,从而确立了17世纪的科学革命。可以说,柯瓦雷的概念分析方法不同于逻辑经验主义之处在于其结构主义的特征。他认为17世纪的科学革命是人类思想领域中的一场思想嬗变,在这个立场上,他分析了科学革命前后科学概念、语言、思想的结构性调整。大的方面,科学革命的三大成果——数学在科学中的普遍应用、思想实验方法的确立、无限宇宙概念的确立——是如何确立的;小的方面,运动、惯性如何改变原有的意义,获得全新的含义。
柯瓦雷认为,人类思想本质上具有统一性。在他看来,人类思想的统一性是包含着不同结构层次和内容变化的具体和历史的统一。人类思想作为一个在历史中变迁的统一体系,其最基本的层次就是本体论层次,即它所包含的世界图景或宇宙论观念。科学思想将这种世界图景表达为一组基本概念或基本原则。因此,柯瓦雷认为,科学革命是一种本体论的转变。科学思想史所采用的“概念分析方法”,就是在上述人类思想统一性的背景中,分析和追溯某个概念(或一组概念)的萌芽、诞生、发展、成熟、传播、衰落的历程,揭示影响它和它所影响的思想因素以及它与其他重要概念之间的互动关系。用概念分析方法研究科学革命,就是通过分析基本概念所表达的世界图景的嬗变,来揭示人类思想在本体论层次所发生的变化。
柯瓦雷的概念分析是带有语境色彩的。这与他对人类思想的统一性的信仰有关:哲学、宗教思想与科学思想紧密联系在一起。柯瓦雷宣称,科学史与“跨学科的思想、哲学、形而上学、宗教”有非常密切的联系。这里所说的语境,首先是知识主体的语境或曰文本语境。柯瓦雷认为,没有什么能替代与资料和原始文本的直接联系。人的语境主要是对知识主体的创造者的语境分析,包括两类:一类是知识主体创造者,包括重要人物及次要人物等;一类是解释知识主体的人,主要是历史学家。其次,是解释知识时的思想语境。柯瓦雷论著的重要特征就是重视思想的语境。他经常用概念分析法所设置的语境为解释科学思想作辩护。他认为,对科学思想的解释,必须注重分析与之密切相关的哲学思想、宗教思想语境,没有对这些思想进行语境分析,任何重要的科学思想都无法理解。
但是,柯瓦雷的结构主义式的科学革命观是共时性的,即他的概念语境分析主要是从思想史的角度进行的,忽视了社会语境的重要作用,从而显得思想从一端过渡到另一端似乎是瞬时的。尽管他承认社会因素的作用,但是他并不认为社会因素起主导作用,甚至在他的分析中,社会因素被忽略不计。因此,爱尔卡纳(Y.Elkana)认为,柯瓦雷对16和17世纪科学思想史的深入研究,使“科学革命”成为科学史近乎纯思想的范式。这与柯瓦雷的科学观是有密切联系的。柯瓦雷的科学观是理想主义的科学观。比如,他认为,科学是一项理性、进步事业,因此,科学发展的旁支如炼金术等与进步无关的事都没有进入他的分析视野中;实在世界通过数学化变成理念世界;科学具有价值中立性;对科学的理解应该置于哲学与宗教的思想语境中,社会对科学的发生与发展影响很小,以至于可以被忽略。
总之,柯瓦雷使科学在科学与哲学的历史语境中被给予思想意义,但是他的科学理念世界与实在世界完全脱节,社会历史语境是缺席的,因而呈现出早期结构主义静态化研究的特征。科学研究,作为实践活动的一种,是“人类对世界的已知和未知的验证和认识的过程性活动”[2],因此,我们既要把握其思想层面,也要把握其实际运作层面。于是,在吸收“回到原始文本,回到历史语境”编史方法的基础上,库恩将结构主义与历史主义很好地结合了起来。
1947年,库恩的人生经历了一场嬗变,他在研读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时候发现了概念、定义非连续性历史变迁和变化断层。15年后,他的《科学革命的结构》出版,总结科学的发展模式“前科学→常规科学→危机→革命→新的常规科学→新的危机……”,发展出了以范式和不可通约性为核心词汇的科学革命观。
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从科学认识社会历史背景的角度出发,以科学范式的形成发展和更替为核心,用历史的方法从动态的角度考察了科学发展的机制和规律。正如他所说的,教科书上的科学史“通常都把发现某种事物和看见某种东西一样看待,看成是发生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地点、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单一的事件”,但是,只要稍一考察历史,就会发现像氧、电流、X射线的发现这一大类基本的科学发现,都“是在空间和时间上扩展着的一个复杂的发展过程”[3]。
库恩从科学革命引出了不可通约性论题,即科学革命使一个新范式取代了一个旧范式,这两个范式之间是不兼容的,并且这两个范式之间不存在超范式的仲裁者或仲裁方式。他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曾从三个方面参照“范式”和“革命”给予定义[4]。第一方面是标准的不可通约性。鉴于处在两种科学传统中的科学标准或定义不同,相互竞争的科学规范的不同拥护者,在关于他们所拥护的理论会解决哪些问题的问题上,必然无法一致。第二方面是关于两个科学传统之间概念、常用词汇以及部分交流的重建。鉴于旧的科学规范中所使用的旧术语、概念和实验在科学革命之后进入新的相互联系之中,它们便不能再在旧传统的意义上被说明或被理解。因而,具有不同规范观念的科学家,不可能完全发现对话双方真正同意或不同意之所在。第三方面是不可通约性最基本的一个层次:“处在相互竞争规范中的科学家们,在不同的世界里实践着自己的科学事业。”[5]库恩用科学史的大量材料论证,科学是在范式指导下解难题的活动,科学革命是范式的转变,不同的范式是不可通约的。在这个基础上,库恩建立了一种历史的或局部的合理性理论,揭示了科学合理性与科学共同体的活动方式的密切联系。
库恩的科学革命观吸收了柯瓦雷注重概念演变、概念分析的思想史式研究方法。但他们的科学革命观是明显不同的,柯瓦雷只注重内史研究,库恩则从内史转向了外史,或者说内外史结合,重视社会因素、心理因素等对科学的影响。库恩的科学革命观既不是传统归纳主义的渐进积累式的,也不是波普尔的科学理论发展的不断革命的模式,而是综合了它们的合理因素,提出常规科学的相互交替、新旧范式不断更替的模式。他自觉地运用了欧陆历史主义解释学的方法,试图对科学发展史上概念、命题、理论的变迁做出历史语境的解读。可以说,库恩研究的是实践中的科学,而柯瓦雷研究的是近乎理念中的科学。
但是,库恩的科学革命观含有很强的相对主义色彩,一经提出,便遭到了英美主流分析哲学的大肆围攻。范式概念的多义性、新旧范式的骤然转换和不可通约性,使得分析哲学家们纷纷质疑库恩取消了知识的合理性。
在主张不可通约性论题的前提下,库恩通过对翻译和对话的论述来说明科学理论的选择如何是合理的。他认为,科学家有相同的或大致相同的神经机制、刺激条件、日常世界、日常语言,这是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交流障碍的基础,因而能找出分歧之所在,并形成交流、对话。总的来说,库恩与分析哲学的论辩,是退守型的。面对分析哲学家对范式、不可通约性、科学革命的质疑,他没有沿着自己早期的历史主义的解释学路向,而是采用了对手擅长的语言分析手法,不断给自己的核心词汇添加限制语。1982年,他的立场已变为:“倘若我现在重写《科学革命的结构》,我会更多地强调语言的变化,而减弱对常规和革命阶段的区分。”[6]他晚期的一本科学史著作《黑体理论与量子的不连续性:1894—1912》[7]已经完全没有采用科学革命的言说方式。在那本书的序言里,库恩没有使用任何《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所使用过的哲学术语,如不可通约性、科学革命、范式等;整本书也没有按照其科学革命模型设置其编史方案。
库恩早期的科学革命观体现了结构主义与历史主义良好融合的态势,虽然带有相对主义倾向,但是只要把握好科学发展的逻辑历程(这是内史的重要功能),是可以有效地解释科学史的整体性和独特性的。但是后期在分析哲学的围攻下,库恩在方法论上向分析哲学靠拢,逐渐放弃了其结构主义与历史主义结合的方法论特征,其科学革命观也逐渐退缩到模糊革命过程以致抹杀革命的道路上,而这,确乎不符合科学史上人类经历的革命性转变。
1996年,作为科学知识社会学派爱丁堡派重要人物,夏平出版了一本篇幅虽小却广受欢迎的著作《科学革命:批判性的综合》(以下简称《科学革命》)。《科学革命》采用彻底的历史主义态度,并贯彻科学知识社会学的强纲领,对科学思想史派所承认的16世纪末到18世纪初的科学革命进行了“神话反演”,并进一步解构了作为一般意义的科学革命的本质。
柯瓦雷虽然意识到概念分析需要关注概念产生的语境,但是他的语境分析是不自觉的,并且没有明显地体现出来。这就使得科学在时空双重作用下的演变过程被压缩在缺乏时间维度的、抽象的概念平面上。晚期的库恩为了解决不同范式的不可通约性之合理性问题,即为什么在常规时期科学结构是稳定的、基本不变的,革命前后的信念如何产生转换,已经放弃了其独具特色的历史主义解释学方法。鉴于科学革命观在科学史研究中无法起到最合宜的哲学基础和指导的作用,夏平对传统认为的科学革命这段时期的科学史研究采取了彻底的历史主义态度,即排斥任何理论预设,直接分析这段历史科学知识的生产、传播和应用。
首先,他认为科学是在历史情境中的社会活动,应该把它与发生于其中的环境联系起来理解。“传统的科学观认为,科学是建立在那些非人造的存在的基础上的,科学依靠的是事实而不是人造物。科学的事实,被广泛认为是发现而不是发明。按照这种科学观,我们可以记录发现者的历史,但他们发现的内容(所谓的客观科学知识)必须被排除在历史的范围之外。”[8]这种观点只对科学中的错误、妄想等做社会历史研究,而把“科学史”排除于历史之外。其次,不应将科学的思想史和社会史分开来研究,即不应将科学的“知识因素”(包括思想、观念、方法、证据等)与“社会因素”(包括组织机构的形式、政治和经济对科学的影响、科学的社会应用或后果等)区别开来分别进行研究。夏平认为,科学史的纲领应该是“使其全部领域都成为历史”[8]。再次,不应把社会与科学作截然区分,即不应以两分的方式看待科学与宗教、政治、经济等其他文化类型。夏平认为,“在科学家的实验室内部和外部有同样多的社会因素,而它们对于科学知识的发展同样内在”,而“把社会与政治的一方面与‘科学真理’的另一方面去分开来的这种做法”本身就部分地是17世纪的文化产物,是一种社会建构[1]。既然是建构的,就应把对象还原到历史的场景中去分析,从当时的自然哲学家的角度去解释科学知识产生和变化的原因。经过上面的层层分析,他认为,并不存在17世纪科学变革的“本质”。另外,对科学革命的肯定建基于“自然的非人格化,以及与之相伴随的各种旨在生产具有无私立性的知识的实践”。它过分强调科学的客观性、无私立性,使得科学与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充满主观性、情感和利益的日常世界之间隔绝开来。如果把科学放回它由以产生的历史情境,那么柯瓦雷所总结的空间的几何化、思想实验方法的确立、无限宇宙概念的确立等科学革命成果就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了。
可以说,夏平的矛头指向的主要是柯瓦雷、巴特菲尔德等表述得有些过于简单和自信的科学革命观。柯瓦雷承认17世纪科学革命的“完整历史千头万绪、错综复杂”,而他所捕捉的无非是革命“就其主线而言”的“这个方面”[9]。这种态度使他放弃了“科学革命”表述后面的历史情境中展现出来的无限意义世界。这些缺陷在库恩的《哥白尼革命》和《科学革命的结构》中做了修正。但是,革命前后的稳定的结构如何产生、什么推动了稳定结构的破坏以及范式转换的不可通约性,库恩一直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解答,因此他对科学革命的预设也是失之武断的。夏平的方法是,放弃对“科学革命”的语言叙事,直接让历史材料说话,历史情境展现出来的各种科学图景让科学革命的结构轰然坍塌。因此,虽然夏平摆明反对的是科学思想史家眼里的科学革命,但是最终击中的必然是库恩表述的科学革命的结构。
夏平将科学实践置于具体的历史情境中去理解和阐释,展示过去的某个端点的历史是如何在众多可能中脱颖而出、发展到现在的,这种彻底的历史主义态度更深刻地瓦解了笼罩在科学史研究中的辉格色彩。但是,夏平把历史主义上升到了意识形态。比如,把思想史还原为社会史的时候,他对于科学仍然是我们人类多种文化形态中最具客观性、最可靠、最理性的一种几乎视而不见。当科学完全成为一堆社会活动的组合,我们如何把握和承认科学的内核?如他认为笛卡儿等对自然过程的推崇和波义耳对人工实验的推崇的区别导致科学知识产生的形态根本不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笛卡儿和波义耳都持有机械论和微粒论的观点,而且无论从实用主义来看还是从认识论来看,这相对于经院哲学的神秘力量解释说是根本性的进步,这种进步大大超越了新知识形态的区别。不可否认,从中世纪到近代,科学的发展是一个理性逐步彰显的过程。如果彻底的历史主义方法是以遮蔽科学理性为代价的,那么我们要做的不是无视科学相对于其他文化的理性典范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是质疑这种科学史研究方法的可行性。
如果恰当使用历史主义方法,而不是陷入历史主义意识形态中去,那么我们必定要承认,通过文本的解释和比较,哥白尼的日心说对于托勒密的地心说是一个革命,爱因斯坦相对论对于牛顿经典物理学是一个革命,氧化还原说对于燃素说是一个革命。在这些革命中,科学家的世界图景产生结构性变化,这是一个显见的现象。科学革命是否存在,是一个尺度和视角的问题。因此,我们要追问的不应是实证地确定科学革命是否存在,而是在什么意义上我们认为科学革命是存在的。在这个意义上,结构主义和历史主义不是互斥的,而是可以保持合理的张力。
研究科学史的意义,就在于研究使某种思路可能的条件。这包含两个方面。第一,我们要研究历史事实背后的观念及观念的变迁,以此展望未来。假如我们只满足于叙述历史事实,不做任何目的论的考量,则历史呈现给我们的只能是杂乱和无序。科学革命观有助于我们高屋建瓴地把握历史脉络。特别是库恩的科学革命观,通过历史主义方法的引入,揭示了范式的可变性和范式改变的必然性。常规研究中的反常、危机是通向科学革命的路标,其间有着内在的必然性。危机暗示了革新的必要,引导科学家去注意可能获致有效革新的领域,并启发人们去掌握革新的性质。因此,我们应该看到科学革命观的积极意义,这是结构主义方法论的积极成果。第二,如果只注重观念,则无法使原始的意义即观念产生的原因暴露出来。人最重要的能力不是接受现成的观念的能力,而是在“根子”深处重新激活的能力。那是一种重新开辟出发点的能力、断裂的能力,是创造性的真正寓所。对此创造性的把握,很大程度上需要通过还原并解释历史事实达到,即需要将思想产生的根源完全绽放。在追踪观念变革的基础上应该进行的正是这样的工作。这是历史主义的解释学的积极意义。
柯瓦雷的结构主义科学革命观为我们描绘了思想的变轨,但忽视了思想由以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库恩早期的科学革命观抓住了科学革命范式与不可通约性的协同关系,但在对相对主义的规避中回到了分析哲学的语言分析道路上。夏平从早期库恩的立场出发反对柯瓦雷的僵化科学革命观,却滑向彻底的历史主义,取消了科学的合理性。
相对来说,库恩早期的思想是比较可取的。库恩对包含科学革命的科学发展模式的建构和在科学史研究中不理会科学革命,看起来似乎是相悖的。这是因为,库恩对科学革命没有做限制性的表述,即科学革命注定要在比较大的尺度上才显得比较清晰,这使得他的科学发展模式无法完全符合科学在微观领域的实际运作。但这不足以成为否定科学革命的理由,即不应以历史主义否定结构主义。同时也不能为了科学革命的表述,将对科学发展历史过程的分析局限于语义分析。库恩早期已经在做语用分析,注意到科学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实际上,作为研究科学史的不同路径,结构主义和历史主义是在不同的层面上的方法论。在对整体性思想的把握中,结构主义使我们一目了然。在对新理论、新发现的突现的研究中,历史主义让我们豁然开朗。
[1]夏平.科学革命[M].徐国强,袁江洋,孙小淳,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4:1.
[2]喻朝阳.将逻辑证明纳入实践范畴的真理理论[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10(5):30.
[3]库恩.必要的张力[M].范岱年,纪树立,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63.
[4]李创同.论库恩沉浮——兼论悟与不可通约性[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37-39.
[5]Kuhn T S.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 ic Revolutions[M]. 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2,150.
[6]Kuhn T S.commensurability,comparability and communicability[J].(CCC),PSA 1982(2):715.
[7]Kuhn T S.Black-Body Theory andQuantum Discontinuity,1894-1912[M].Chicago: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87.
[8]Steven Shapin.What is the History of Science[J].History Today,1985,(xxxv).
[9]柯瓦雷.从封闭世界到无限宇宙[M].张卜天,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
(责任编辑王烈琦)
The Tension of Structuralism and Historicism in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Studies
HUANG Ting
(School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From Koyré,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has been a hot issue in the study of history of science.Koyré’s study was based on synchronic,static language analysis,with the characteristic of structuralis m.Kuhn adopted historicis m and structuralis m approaches to investigate the history of science,establishing the view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 in which paradigm and incommensurability are the KeyWords.However,because of the analytic philosophers’query,Kuhn came back to language analysis.Shapin adopted a thorough historicist approach to investigate the history of science.He asserted that there was no essenc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hapin’s view got caught up in the relativis m, resulting in a lack of interpreting the rational aspect of science compared to other cultures.It seems that structuralism and historicis m could not coexist.Nevertheless,abandoning the relativism in Kuhn’s thoughts,early Kuhn’s idea has deep insight about Scientific Revolution,in which structuralis m and historicis m remain suitable tension.
Scientific Revolution;structuralis m;historicism;tension
B0
A
1674-8425(2011)01-0014-06
2010-09-25
黄婷(1981—),女,广西桂林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