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男/女”词族探微

张瑞萍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改革开放以来，汉语中某些词和语素的构词方式和能力产生了一些新的变化和发展，出现了一些新兴的“类词缀”和“词族”现象［1］。“X 男/女”是近几年新出现的一个词族，但却有愈用愈热之势，无论网络、报刊、当代小说还是口语中，“X男/女”都很常见。例如:

例1.当“孔雀女”嫁给“凤凰男”，婚姻生活真的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吗?(新浪博客，2008－06－27)

例2.内地新生代女笑星姚晨要和郑中基出演的“斯文男”谈一场恋爱，而芙蓉女侠这次还在片中挑战出演了一个超级搞怪的“龅牙女”。(中国电影报道，2009－01－20)

例3.记者调查发现，在青睐“三高女”的人群中，有不少是经济基础普通的年轻男性。(新闻晚报，2009－02－13)

例4.在经历了N多门事件之后，网络又爆出“爆哭女”事件。(天涯社区，2009－08－02)

以上例子中的“孔雀女”、“斯文男”、“龅牙女”、“三高女”、“爆哭女”等均在“X男/女”这一固定结构里，是一个新兴的词族。本文主要探讨的是较典型的“X 男/女”，如“败犬女”、“奥迪男”、“多金女”等和由此格式类推泛化而来的如“跑车男”、“恋鞋男”、“外嫁女”等，还包括结构较紧凑的“黄金二手男”、“时尚潮女”、“神秘帐篷女”等。但历史上原本就有的“X男/女”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如“三男两女”、“善男信女”、“牧羊女”、“农家女”等，一些简称词也在此文讨论范围之外，如“超男超女”、“快男快女”等。本文在他人研究的基础上，试从四个方面加以分析阐释。

1 “X男/女”的构造特点

本节从“X”的成分类型、语义类别对该词族进行分析探讨。

1.1 从构成成分看“X”的分类

1.1.1 “X”是单音节语素

这类“X男/女”是由一个“单音节语素+男/女”构成的“1+1”音步的双音节词，如“猛男”、“腐女”、“牛男”、“财女”、“熟男”、“晒女”等［1］;还有一些对举出现的格式，如“型男索女”、“笨男笨女”等。

1.1.2 “X”是双音节或多音节词

从“X”的构成看，不少是双音节词，如“杠杆女”、“大痣男”、“旺夫女”、“甩手男”、“高知女”、“成都男”等，这类“X”的动词、名词、形容词都较常见;也有多音节词，如“兰花指男”、“方便面女”等。

1.1.3 “X”是双音节或多音节短语

有不少“X”是双音节短语，如“乐活女”、“爱酒男”、“脑残女”、“爆红男”、“酷魔男”等;多音节的也有，如“清汤挂面女”、“经济适用男”、“简单方便女”等。这一类“X”的内部结构关系主要有并列、动宾、偏正、主谓等。

需要说明的是，有类特殊的“X男/女”，即前面加了一定的修饰语，如“都市极客男”、“家庭煮男”、“学术超女”等，这种形式和“简单方便女”稍微有些区别，属于“X1+X男/女”的形式，但整个结构仍然十分紧凑。

1.1.4 “X”是简缩或叠音式

这类简缩词往往有更丰富的含义，由“关键字或数量+男/女”简缩而成，如“布波女”、“三无男”等;“X”为叠音的像“肥肥女”、“谢谢女”、“啦啦女”、“娇娇女”等。

1.2 从语义角度看“X”的分类

1.2.1 “X”表性状

此类的“X”在语义上是用来描述人的性质或状态的，以形容词(组)居多，如“极品男”、“小资女”、“微富男”等;名词也较常见，主要以隐喻构词，如“败犬女”、“肉松男”、“杠杆女”等;动词(短语)也有，如“努力男”、“拜金女”、“吸烟男”等;也有多含义的表性状，如“三低男”、“布波女”等。

1.2.2 “X”表显著特征

这类“X”有的跟凸显的外部特征有关，如“酒窝女”、“绿帽男”等;有的跟人具有或常接触的物品有关，如“奥迪男”、“豆浆女”等;有的跟人惯有的动作行为有关，如“谢谢女”、“沙发男”等。

1.2.3 “X”表来源

人来自不同的地域，也因而有了“地名+男/女”的称谓(“农村男”、“城市女”属于特殊情况)，如“美国男”、“巴西女”、“港男”、“湘女”、“海运女”等。

1.2.4 “X”表职业

这类是根据职业性质对人群的分类，如“讲座男”、“学术女”、“工程男”、“按摩女”、“IT男”、“卖猪男”等，这类的“X男”更常见，数量明显大于“X女”［2］。

1.2.5 “X”表事件

这类的“X”往往定指或个指，用来形容具体事件中的人，在新闻标题中最常见，因其简洁、醒目，颇能起到亮人眼球甚至概括事件的作用。这类属于类推泛化的“X 男/女”，如“负荆男”、“抛砖男”、“秋菊男”、“苹果男”、“跳楼女”、“扔狗女”等。这类以动词(短语)居多，名词也有，很少见形容词，这跟形容词大多表示性质和状态，很少指称事件有关。例如:

例5.记者看到，这段“相亲不成，反成冤家”的视频在多个网站得以转载，“划车女”也引发了网友们的质疑。(渤海早报，2010－11－03)

例6.昨天上午，有人将位于二环北路李庄的阳光双语幼儿园的护栏推倒，男员工李先生为了孩子安全上前制止时，被一“持砖男”打倒在地。(济南时报，2010－12－02)

这类表事件的“X男/女”，往往当场现指，很难被大家推广开来使用，与其说它是词，不如说它演化成了一种表达方式，有着特殊的语用效果。

另外，当“X男/女”前面有修饰语时，语义就不止一种了，可能是上面两种或多重语义的混合或同种来强化性状，像“都市狐男”、“神秘帐篷女”、“长发日本男”、“终极衰男”等。例如:

例7.怎样才算“时尚潮女”呢?(SOSO问问，2009－12－13)

例8.2010年4月7日，2009－2010赛季CUB联赛西南赛区，篮球宝贝惊现“雷人裤袜男”，动作妩媚妖娆，人称“夏姐”的他赛场媚舞傲视众佳丽。(西译校友网，2010－04－08)

2 “X男/女”的构词理据及进入这一格式的条件

2.1 “X男/女”的构词理据

“X男/女”虽结构相似，但内部却有着不同的构造理据。主要有以下几种:

2.1.1 隐/转喻构词

认知语言学认为，人们并不是无止境地创造新词语，而是将新认识的抽象概念与已知事物相联系，找到他们之间的关联点，从而用对已有事物的认识来处理、对待、思考、表达新概念，于是产生了两个认知域之间的投射，这是语言自身的规律，也是语言经济的手段［3］。

隐喻和转喻思维是人类先天的认知机制，“X男/女”中有些构词便是这种机制起作用的结果。有些是整个结构隐喻构词，如“奶嘴男”、“孔雀女”、“肉松男”、“食肉女”、“狐男”、“潮女”、“木头男”等;而“绿帽男”、“谢谢女”、“沙发男”、“扔狗女”、“奥迪男”等，是根据两者间的相关性而构造成词，整个结构属转喻构词。

2.1.2 特征型构词

根据事物的特征给事物命名是最能直接反映事物本质的一种方法，所命名的词语简明易懂、特点突出。所以，理据为特征型的词在汉语词汇中比其他类型的要多些，且多数为偏正式复合词［4］。

“X男/女”中有不少是直接根据人的性状或其他特征来命名的，如“极品男”、“时尚女”、“爱酒男”、“恨嫁女”、“财务男”、“乖乖女”、“三无男”、“简单方便女”、“布波女”等。

2.1.3 仿拟构词

有些是根据人类先天的类推机制仿拟构词，如由“经济适用房”仿拟出了“经济适用男”［5］，由“润物女”造出了“润物男”。

2.2 进入“X男/女”格式的条件

由上面的分类探讨可以看出，无论从音节、内部成分还是语义上，“X”都比较广泛、自由。但实际上，“X”还是有限制条件的，并不是所有的语素或语素组都能进入。

首先，“X”要跟人有紧密联系，可用来形容人。虚词和实词里面的时间和方位名词、代词、数词、量词一般不能进入，因为它们无法用来形容人。能进入这一格式的一般都跟人的状态、经历、特点、职业、惯有行为或某一事件等有很重要的关系，像“凤凰男/女”跟人的经历有关，“干物女、肉松男”跟人的状态有关，“极品男、清纯女”跟人的性质有关，“谢谢女、沙发男”跟人的行为有关等等。

其次，“X”要有凸显或相异性。很多“X男/女”中的“男”、“女”不能替换为上级概念词“人”，说明了“X男/女”中“男/女”除了有名词性质外，还兼具了区别词性质，“X男/女”这一格式的出现正是为了描述当代社会多样化状态下的各种男女，中心已不在“男”或“女”上，关键是对“X”的陈述。所以，“X”要有相异或凸显性才行。“假如用画圆的形式说明，那么总有一部分人不属于圆内，即‘X男/女’所指的总是某一类人或一部分人甚至一个人”。

再次，通过对新词典收录情况的翻查发现，“X男/女”被收录的较少，不少也在加引号使用，这说明该词族还在形成阶段，有些已广泛使用，有些虽能进入但只是潜在的，有些偶尔会被某个人在口语中使用但未推广开来，也有些泛化尚存在规范度问题。

3 “X男/女”独特的语用色彩

“X男/女”在语义上主要是用来描述什么样的男/女人(子)的，如“小资女”特指追求物质和精神双重享受的女子。很显然，“X男/女”中的“男/女”和“男/女人(子)”基本是同义的，属于名词。“男/女”的反双音节化表达有其特殊的语用价值。这可从与“X男/女人”的对比中看出来。有些“X男/女”可被替换成“男/女人(子、的)”，但替换后两者在表达上很有差异，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1)结构上的不平衡性使得“X男/女”有突出、醒目的作用，而且言简意丰，易使用，利于人们表达，在新闻标题中尤其常见。例如:

例9.“三无男”缘何大胜“经适男”?

而马文为何能取胜?表面上看，他是“无相貌、无财产、无能力”，可他重感情、待人真诚，经得起时间考验，这样的“三无男人”其实是个宝。(中国电影报道，2010－05－23)

例10.“应酬贪杯男”怎样把健康吃回来?(金华新闻网，2009－07－29)

“贪杯男人”身体很受伤。(金华新闻网，2008－11－07)

例11.庭审过程中，3名“醉酒女”王某、甘某、周某对当天大闹警队的行为供认不讳。(深圳晚报，2009－12－15)

例12.“嫁男要嫁经适男，娶妻要娶‘杠杆女’”，如今“经济适用男”的追捧热潮还未过去，“杠杆女”的讨论话题又逐渐兴起。(新民晚报，2009－09－30)

显然，“X男/女”简洁、醒目，突出强调“X”，能一下子引起人的注意，利于交际的进行。而“X男/女人”结构上较平衡，无此效果。

(2)“X男/女人”较郑重，而“男/女”的反双音节化却使得“X男/女”在气流上突然刹住，干净利落，新奇、时髦，语气上有轻松、调侃、幽默等作用，利于人们交际，像“轻熟女”、“极品男”、“多金女”、“宝马男”、“肥肥女”、“爆红男”等。例如:

例13.霍建华 一个简简单单的完美“宅男”(西北网，2008－08－13)

例14.昨日上午，省体彩中心兑奖大厅又上演了这一幕，但令人惊讶的是此次的领奖场面十分壮观，一下就来了五个威猛的“墨镜男”，而他们兑取的是超级大乐透09060期503万元的大奖。(扬子晚报，2009－06－17)

(3)因“X男/女”结构上有强调、凸显的作用，所以人们在使用时往往带有一定的感情色彩。若是褒义，则更显喜爱之情，如“气质女”、“金龟男”、“风情女”、“极品男”、“小资女”等;若是贬义，感情上也会更显强烈，如“恶男”、“败犬女”、“霉女”、“无知女”、“流氓男”、“脑残女”等。例如:

例15.揭秘男人们都爱的新派“旺夫女”。(深圳新闻网，2010－07－30)

例16.在专访中，梅根·福克斯(Megan Fox)否认与罗伯特·帕丁森(Robert Pattinson)恋上，并称二十出头的男生太幼稚，而自己喜欢三十多岁的“熟男”。(天涯社区，2010－03－17)

例17.精致的女孩更受大家欢迎，有设计感和质感的美衣会让你看起来气质非凡哦!让我们一起学习，不做“败犬女”!(深圳新闻网，2010－10－15)

例18.广州80后悄现“腐女”族。(东方网，2008－03－25)

4 “X男/女”使用的不平衡性

从使用上来看，“X男/女”显示了不平衡性。具体表现如下:

(1)使用频率显示出差异性。根据在Google上搜索的网页可知，有些“X男/女”使用频率很高，像“宅男”、“剩女”、“潮女”、“经济适用男”、“轻熟女”、“凤凰男”等，这类词类指性很强，往往最能体现社会发展的热门话题，被大家广泛使用和认可;还有一些频率和类指性虽没上面强但也经常被使用，像“奥迪男”、“痞子男”、“时尚女”、“拜金女”、“应酬男”等。总之，以上一般是类别名词，可单用，也可后面加“们”或“族”，用来形容某一类人［6］。

有些“X男/女”使用频率却不高，甚至只一次使用当场指某个(些)人。这在有些转喻构词和“X”表事件中较常见，这两类往往用在有定指的语境中，是在类推机制下扩展、泛化的结果。

(2)使用人群有差异。通过对所搜集语料的调查分析，从使用人群来看，少年和老年人尤其年龄大者一般不用，而在十八九到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中使用频率较高，因年轻人更喜欢追新求异，接受新东西快;都市和文化程度高的人、上网或看报多的人使用频率高，农村和文化低者使用较少。

(3)生命力显示出强弱的差异。同是“X男/女”，生命力却不同，有的是转瞬即逝的时髦字眼，很难被大家推广来广泛使用，如“摩托男”、“站街女”、“秋菊男”、“西瓜女”等，由于它们是类推泛化所造的词，影响较小，一般当场指人后就会逐渐被淡忘。而有些却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被大家屡用不减，且使用人群的范围也不断扩大，如“宅女”、“极品男”、“润物女”、“经适男”、“轻熟女”等。

5 余论

“X男/女”出现后，男女的用法很难再回到原来状态。该词族的流行，使其逐渐成为一种强势语言，使用频率越来越高，范围呈扩大趋势，表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这是一种很有趣的语言现象，这种新形式出现以后，若能更好地满足交际需要就会被大量使用，很难再回到原来状态，这体现了语言自身发展演变的内在规律。

［1］ 李君.试看新兴“类词缀”及新兴“词族”现象［J］.时代文学:双月上半月，2009(3).

［2］ 侯友兰.网络语言中的“×男”与“×女”［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10(2).

［3］ 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4］ 许光烈.汉语词的理据及其基本类型［J］.内蒙古民族师院学报:汉文版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1).

［5］ 孙宁宁.“经济适用男”与“简单方便女”［J］.语文建设，2009(11).

［6］ 刘云.说“X 门”［J］.汉语学报，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