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伤逝》的内心独白式叙述效果

2011-08-15 00:49:04尹晓燕
关键词:涓生伤逝对子

尹晓燕

论《伤逝》的内心独白式叙述效果

尹晓燕

《伤逝》是鲁迅小说创作中唯一一篇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采用了独特的长篇的内心独白式叙述方式。借用韦恩·布斯的“隐含作者”这一新概念来解读这篇小说,论述了《伤逝》的内心独白式叙述的特殊用意及效果。

鲁迅;《伤逝》;隐含作者;内心独白式叙述

《伤逝》是鲁迅小说创作中独特的一篇,是唯一一篇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探索性的长篇的内心独白式叙述,这在《呐喊》、《彷徨》两书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鲁迅为何要在这唯一的一篇爱情小说中选用内心独白式的独特叙述方式,这样的叙述是无意的探索还是别有深意的选用,这样的叙述与主题的揭示是否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读完这篇小说这些问题不得不引发我们进一步的思考。

《伤逝》描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冲破家庭阻拦自由恋爱,却因现实因素(主要是经济原因)导致爱情破裂,女子离开,最终死去的爱情悲剧。周作人曾于上世纪50年代评说:“《伤逝》这篇小说大概全是空想,因为事实与人物我一点都找不出什么模型或依据。”而70年代他又改口说:“《伤逝》不是普通的恋爱小说,乃是假借了男女的死亡来哀悼兄弟恩情的断绝的。”也曾有人分析鲁迅写《伤逝》时正处于和许广平的恋爱时期,小说中借这对青年男女的爱情表达出对自己爱情与所处现实矛盾处境的思考。很多人也认同此篇小说是对“娜拉走后怎样”的进一步思考。这些理解都不无道理,也颇令人信服。

但小说终究是小说,小说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俄国形式主义认为小说是一个独立的艺术世界。小说创作完成后也即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并不依附于现实世界。“鲁迅一向反对将小说写成生活的影射,他认为《红楼梦》的伟大就在于打破了‘传统的写法’,所谓‘传统的写法’就是不承认小说的独立性,而将小说完全等同于生活的复制和影射。鲁迅也一向讨厌读者‘对号入座’将他的小说人物与事件坐实为实际生活中的某人某事,因为这样做,无异于整个取消作家的劳动,而将意在拓展人类思维和想象的虚构小说,等同于完全的纪实报道。”[1]281当然,我们不否认《伤逝》确实含有现实人物、事件的某些含混影像,但如果将其作为一个独立的叙述文本或许会有更新的解读。

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曾提出过“隐含的作者”这一新名称。这里隐含的作者不同于叙述者,甚至不同于作者。隐含作者是指隐含在一部小说中的,由全部叙述话语表达所显现出的价值体系所代表的人格系统。布斯谈到读者掌握每部作品的思想规范也就是“主题”、“意义”、“象征意味”等都是通过隐含的作者,“读者们要知道,在价值领域中,他站在哪里。……即,知道作者要他站在哪里。”[2]83一般来说,这一由文本话语所推导出的隐性人格,可以与作家本人的价值观相同,也可以不同。“这个隐含作者信奉的主要价值,不论他的创造者在真实生活中属于何种党派,都是由全部形式表达的一切。”[2]83这个隐含的作者所传达的价值体系与作者在真实生活中的价值体系无关。“隐含作者仅存在于小说的文本时空之中,他的一切行为特点和心理感情都是被文本的叙述话语所表现的。他永远存在于文本之中,由文本的时空所规范,是一个相对于文本世界而存在的人格系统,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作者的思想感情、理想欲望在某一特定的文学作品中的‘替身’。”[3]13它是作者整体价值体系的体现,而叙述者的话语并非全是可靠的,可信的;有时正是叙述者的不可靠叙述让我们发现了他背后隐含的作者。在第一人称叙事文本中我们更容易错将叙述者与作者等同为一人,我们不自觉地接受“我”的自我独白,感情倾向与价值判断也极易追随“我”的叙述发生改变。那么,在《伤逝》中到底有没有一个和叙述者“我”所持观念不同的隐含的作者存在呢?《伤逝》中所采用的内心独白式叙述是为了给我们揭示一个真相还是为了编织一个貌似真实的谎言呢?

《伤逝》有个副标题:“涓生的手记”,那就是说涓生在讲述这个故事,小说中的“我”即涓生,同样也是小说整个故事的叙述者。

《伤逝》开篇即说“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4]223这是此时此刻的“我”发出的内心独白与感慨。这句话统领全篇,已经默默为这篇小说定下了一个感情基调。让我们一开始就进入了一种压抑痛恨的情绪中,“我”即涓生写下的是悔恨和悲哀。但我们细心读一下不难发现,他说的是“如果我能够”。这个“如果”便包含了一种不确定性。

再看接下来“我”的陈述。“时光过得真快,我爱子君,仗着她逃出这寂静和空虚,已经满一年了。”[4]223一句“我爱子君”似乎让我们读到了涓生对子君的情真意切。然而,“深夜中独自躺在床上,就如我未曾和子君同居以前一般,过去一年中的时光全被消灭,全未有过,我并没有曾经从这破屋子搬出……”[4]223这样的情感随着时光的流逝竟全被消灭了,一切如一年前一般,其他“全未有过”。这样说似乎太过绝对,于是加上“不但如此。在一年之前,这寂静和空虚是并不这样的,常常含着期待;期待子君的到来。”[4]223换句话说,一年后的情境全然未变,过去的人和事也似过眼云烟一般消逝不见。就连寂静和空虚也几近相似,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少了那份对子君到来的那份期待罢了。这时我们再看,“我爱子君”这句话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接下来的叙述,大多在讲述“我”与子君往昔的生活。从恋爱到同居再到分手,这一过程中子君始终以第三人称出现。她给人的感觉总是默默的,无形中,叙述者“我”充当了子君的代言人。这样的叙述是否有其独特的用意呢?

涓生尽管担当着子君的代言人对子君的认识是否真的那么清晰那样可靠呢?当涓生大谈文学,谈自己的那些新思想时,子君“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从她的表现,涓生认为“子君就大概还未脱尽旧思想的束缚”[4]224。半年后子君的一句话让涓生欣喜若狂,在文中这句话用直接引语自成一段。“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4]225由此也可以看出这句话的重要性,在涓生看来这是子君摆脱旧思想的宣言,震动了“我”的灵魂,似乎看到了未来中国的整个希望,这时涓生觉得这是给他对子君的爱的最好的理由。所以他说:“这彻底的思想就在她的脑里,比我还透澈,坚强得多。半瓶雪花膏和鼻尖的小平面,于她能算什么东西呢?”[4]225子君的一脸稚气,好奇,那些未脱尽的旧思想就因为这样一句话彻底改变了吗?涓生对子君的看法改变得似乎快了点,未脱尽旧思想的子君瞬间比自己的思想还彻底、还透明、还坚强得多。我们不能清晰地认识到子君既然曾经想到过死,为何还会毫无顾虑地毅然前行。这样前后不一的说法再次让我们看清叙述者背后有一个同他意见相左的隐含作者的存在。当我们再读起开篇第一句话“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时,我们是否还可以认为“我”写下的是“我”的悔恨与悲哀呢。

当然,只否定涓生也是不对的,子君同样对自己命运负有责任,她对爱情是坚定的、无畏的,但她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爱情是彼此征服的过程。当她意识到涓生的改变时,她没有想到要做些什么改变现状而是逃避在回忆里。不断“温习功课”,活在自己捏造的谎言中,所以涓生才会说应该用说谎做我的前导。而且爱情是以经济为基础的,在面临经济困境时只会有怯弱的表现,而没有想要自己去改变。子君过分把自己拘泥于小我的家庭中,而不能在社会中实现自我,这或许是子君那时不能认识到的新思想。

通读全篇,鲁迅或许仅就当时的社会现状所作的思考。男权的社会爱与不爱都是涓生们所讲出的,子君们永远没有话语权,遭到爱情背叛却只能默默承受或奔向自我毁灭的境地。所以,小说中全都是涓生一人的内心独白,却没有子君的话语。而小说的巧妙之处在于隐含作者又将作者的真实意图通过叙述者矛盾的语言传递给了读者,让我们揭穿了一个貌似真实的谎言。小说独特的主题内涵与叙述形式也是分不开的,独特的叙述带给了小说新的言外之意。

[1]郜元宝.鲁迅六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W·C·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胡晓苏,周宪,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3]祖国颂.叙事的诗学[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3.

[4]鲁迅小说全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5.

I207.4

A

1673-1999(2011)05-0111-02

尹晓燕(1986-),女,山东德州人,福建漳州师范学院(福建漳州363000)中文系2009级硕士研究生。

2010-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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