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椿杭
论沉默美学在《理想国》中的运用
胡椿杭
通过对《理想国》的解读,发现沉默既是其文本内容的组成部分,也是其建构的方式。沉默体现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与人类的生存状态,它消解了主体性的霸权存在,表现出结构主义的美学效果。
沉默;文本;建构;《理想国》
一般说来,沉默是对已言之物的无为状态。沉默是整个语言系统的休止符,它既与语言相对又可触发语言。在苏格拉底看来哲学家的语言具有触动和启蒙的作用,因为在《理想国》中他前去参加讨论主要是想“见见不少的年轻人”[1]。为了引导年轻人走向正途他首先在对话中就抛出了关于正义的话题,承接玻利马霍斯的疑问正义等同于金钱,苏格拉底逼迫他的对手色拉叙马赫斯跳了出来(以下简称:苏格拉底-苏、色拉叙马赫斯-色、玻利马霍斯-玻、格劳孔-格)。色出场时的描述是:“他抖擞精神,一个箭步冲上来,好像一只野兽要把我们吞掉似的。”[1]需要说明的是,苏一开始并没有对色发问,而是“色拉叙马赫斯几次三番想插进来辩论”并且大声“吼”着说起来。在色而言苏是沉默的,所以这样的沉默就不仅触发了行为更触发了语言。
接下来,在苏组织论词时,书中记录了一段独白,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苏格拉底式的思考,尽管很短暂,但仍然是一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就提出正义比金子价值更高的论断,还让大吼大叫的色笑呵呵的。这里的沉默的作用是常人都能理解的,它使语言获得了最大的严密性。通常在阅读、对话中有经验的人都讲求慢条斯理、条分缕析,这种间隔式的沉默使语词显得更具分量,甚至在语言变得偏离时发挥修正作用。相关例证还可见有苏独白的地方以及色最精彩的反戈一击(以牧羊人为例来说明正义是强者的利益)。
当然,沉默有时在格劳孔、克勒托丰、玻那里成为思想的缺席或弃权。在苏和色的针锋相对里,格一共出现了两次,当然他从一出场就以苏支持者的面目现身。所有人还记得格是和苏一起来到比雷艾夫斯港献祭,并在一同回城的路上被截下,这至少表明格是苏的同伴。紧接着当色向苏罚钱时,格勇敢地站出来承担罚款。这里至少向人们暗示了三点,首先他是一名伸张正义的富足青年,其次他是拥护苏的,第三,他了解苏的贫困却对苏的辩护十分担忧,他也认同色的看法,只是作为苏的朋友他有义务以人多(这是民主社会的特征,说明格劳孔也是位民主绅士)的优势压倒色。还有,当色的精湛的看法——不正义比正义有益遭到驳斥后,苏转而以正义的人比不正义的人生活得要好入题询问格,这时格回答“正义的人生活得比较有益”[1],用明晰的观点支持苏,完成了苏格拉底正义思想的灌输。我们看到,在整段对话中格基本上是沉默的(当然这也与沉默的建筑风格有关),演示格是通过沉默完成一种苦修,因为《理想国》的2-10卷主要是以格和苏的对话完成的。在沉默中,格被苏的思想所吸引并逐级开始模仿苏氏的言谈,这就好像“在压制性社会中对儿童行为的规范”,苏在理想国中培育和塑造了格作为他思想的后继人,这种教育是在沉默基础上完成的。同理,此类教育模式也可见于克勒托丰、玻利马霍斯身上。在对话中,当苏驳倒色的“服从统治就是正义”的观点时,克和玻插进话来,阅读对话就看出克赞成色正义是强者的利益的看法。他在色被挫败后由沉默转为出击,说明他是色的捍卫者,也可以说他是色的继任者。而他在此唯一的亮相有两个理由,之前的沉默是他对老师色信心十足,之后的沉默就显现出色的彻底失利 (“色拉叙马赫斯不再发火不再使我难堪了”)。玻是个摇摆不定的年轻人,他继承父亲的大笔金钱崇尚及时行乐,用资产拉拢一批庸众为他卖命。在本书的一开篇,我们就看到,苏是在玻家和众人碰面随后展开讨论,说明玻是承办这次会议的东道主,他不仅拥有巨额财产更想在事业上有所作为。而苏早在《云》中就被描述成家喻户晓的炼金士和智术师,具有很高的名望,玻如果能率领他的团队一举击败苏,他就会获得想要的社会声誉,因此他不惜花重金聘请了当时享有盛名的色为他辩护。但当他的观点——正义等于金钱——被苏反驳后,他对苏的敌视转变成崇敬,所以色在服从统治等于正义的观点上栽跟头时,玻转而为苏喝彩,认同苏的看法,说:“苏格拉底,你说得再清楚不过了。”[1]这充分显示出他思想浅薄、希望结交世间能人的资产者的“沙龙”气质。在格、克、玻身上体现的沉默“被当作一种有魔力的或可模仿的手段,运用于压制性的社会关系中。”[2]换句话说,苏在众人面前一派强者形象,谈话的最初目的就是要破斥苏的观点,但随着观者不断感受到故事中人物的沉默,文章的压倒趋势渐渐浮出水面,谈话由开始的被动质问转为主动设问,步步紧逼直达心灵,这是一种绝对压制的对话方式,即为苏宣扬思想而服务。
在苏格拉底的世界里,一切可说之物都引发思考。所以他才会在广场上用“产婆术”与人们展开讨论。沉默正是人们思考的关键表现,“沉默的艺术引发凝视”。也就是说,沉默捆绑了注意力,让它围绕一件事发力而不外泄。在《理想国》的对话里就体现为对正义、人生的思考。《理想国》通篇的对话都十分专注,在一开篇提到的火炬赛马和庆祝会也在对话的深入中变得不了了之。围绕苏的人们是真正的观者,他们用思想负载着语言不停地向旁人灌输自己的观点,我们看到使用对话的人都是按照次序进行的,在苏-色的对话中,辩论的主角是苏和色,中间插入对话的依次是格-色、玻-克、苏-色、苏-格、苏-色,一行人在一段对话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沉默,但每次的沉默都为他们的观点注入了新的活力,最明显不过的当属格的对话能力,说明沉默在铸造一种纯净而开阔的视野,它“在审视的目光下依然能够固守其基本完整性的艺术作品”[2]。这也印证了古希腊作品崇高整一的特点,面对这样完整的建筑,人们还总有添加材料的机会,所以一本《理想国》才会使若干人读了上千年。
此处,对话中的沉默传递的是一种不透明性,对话是以第一人称写成,所有的旁白都表明这是苏的记忆,但与众人的对话重现又仿佛使人们回到了那个欢庆节日的晚上,在时空的混交中所有人都可以无休止的凝视着这本对话,永恒和瞬间达成了共识,他们在沉默的帮助下变为思想的附着体,对话超越了时间和历史,形成崭新又艰深的模式。
柏拉图诉求沉默的企图,是对真知的渴求。他最激荡人心和野心勃勃的意念是在第五章表达出来的哲人为王,尤其在格劳孔的沉默中他构想了一个培育哲学家的计划,即通过对话的激活-沉默来消灭一切反对力量:让克法罗斯逃离,玻有口难辩并崇拜上苏,色哑口无言输得心平气和,同时选定格和阿曼提得斯为继承人。它所产生的焦虑感和紧迫感让苏格拉底思想成为不断抛离的火焰最终变为燎原感染了整个欧洲。明乎此,沉默就是高明艺术家重构思想的策略,它既象征放弃更指向超越——激发更具活力的语言。
在西方远古哲人的脑海中,“艺术与意识关系的线性模式里,富有创造性冲动的‘精神’完备性与日常生活具有的令精神涣散的‘物质性’之间,可以看出一种斗争关系”。文学作为一种艺术的完备形式更能用它独到的语言魅力来说服观者参与一场辩证交流。苏格拉底询问正义是什么,本来就把现世的人们从唯利的国度拉回本体论的角度,抛弃物质的外衣重返精神的家园。因此,一切和金钱权力挂钩的论调均遭到否定,被无情地剥落。这就是为什么无论色的辩论多么精彩,始终抵不过苏的间歇性的追问,无端由的受挫败北。
在智者的世界里,哲人们运用智慧做出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维特根斯坦选择做乡村小学教师和医院护理员,兰波希望从事奴隶贸易,而他们的鼻祖苏格拉底向来只承认自己是最无知的人,这些都代表着一种抗拒,他们否定自己在诗歌、哲学和艺术方面取得的成就。然而,选择永恒的沉默并不表示他们工作的终止。事实上,苏格拉底直到临死前还不忘教诲青年人的责任,继续与人交谈,其他的哲人也一样在做着自己的本行。只不过他们的这种沉默是更加严格的律己,要求对自己的雄心壮志倾力而为。沉默不再是一个人的独白,而成为宣泄和苦行的实践。所以柏拉图才会在对话中轻易的托出哲人当王的伟大构想。但这不是他炙热的幻想,而是他最为严肃的命题,所以他需要切断和不相干人之间的联系。当驳倒玻和色之后他就对两人保持沉默,两人也乖觉地闭上嘴不再玷污这神圣的话题。凭借沉默,苏解除了他和世界的奴役关系,他就像洞穴喻中那个爬出洞口的人,不再为虚幻的金钱和权力所累,这都证明他有天赋的才能。
然而,伟大的哲人也不可能绝对的沉默,他们都有救世的义务。苏格拉底在继续演说,不过不是以常人能理解的方式进行——他用独白记录经历,率领着格和哈进入他的完美国家模型并不断磨炼他们的人格。这一切在旁人眼中是不断走向沉默的。在苏和色的对话中开始的话题是正义的本质,但在对话结束时却变成了不正义和正义的比较,这是在和克法罗斯对话时就开始的话题,经历了克法罗斯、玻、色三人最终没有答案。这场现世与永恒反复无常的战争里,苏只能走向沉默,这是由于苏和观众在感觉和概念上差距过大(观众只注重俗世从不审问心灵但苏恰恰相反),导致缺乏对话或对话破裂。尤其是这种绝对性的理念必然是疏离众人的,此时,智者能做的仅是修正面对观者的语言,让沉默变为自我否定。
这时再来看看智者的表现,他们对现实的担忧全部用沉默来担当了。惩罚、放弃都是沉默实施的手段,苏格拉底经常用无知来形容自己,而总是赠与色拉叙之流聪明人的称号。之后他放弃逃生的机会以殉国的形式表明自己的理想,这些都是不愿言说式的沉默,不会为观众而体验,却在英勇巧妙的矛盾中显示着忧患的精神计划——这就是苏格拉底,“无数证词证明着反讽之于个人的价值:它既是寻求和保存真理的严肃而复杂的方法,又是保持头脑清醒的手段”[2]。
[1]柏拉图.理想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2]苏珊·桑塔格.沉默的美学[M].黄梅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06.
B830
A
1673-1999(2011)06-0032-03
胡椿杭(1985-),女,天津人,西南大学(重庆400715)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西方文论。
2010-12-29